逢春—— by的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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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膝盖都要不了。
怕是落得终身残疾。
竺玉叫他起来。
侍童不敢起身,弯着腰也不敢抬头,只说自己犯了错,公子没让他起来,他便要在这里跪上多久。
主仆之间的私事,竺玉本不好管。
可她怕这个小侍童冻死在这儿,让平宣扶了他起来。
偏偏不巧,叫祭酒瞧见了,仔细一问便冷下了脸,旁的没有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夸她心性纯善。
第二日,祭酒便将陆绥叫了过去。
陆绥在思过堂跪了整整一天,国子学对学子的品性要求也极高,学规森严,绝不姑息残暴之人。
回想起这件事,竺玉都觉得自己好生冤枉。
并非是她故意去祭酒面前告状,煽风点火陆绥苛待下人,可即便她解释了,也是百口莫辩,没有几个人相信。
祭酒才狠狠罚了陆绥,又立刻在课上夸了她。
她就算有心撇清关系,也显得言语苍白。
“陆兄不肯帮忙就算了,不必如此说话。”
竺玉也不会死缠烂打的求他,早知他说话不阴不阳的带着刺,她情愿被先生责罚,哪怕是罚跪她也认了。
陆绥面无表情道:“陆某只是说了真话。”
竺玉听他说什么都觉得是在阴阳怪气,她不欲同他咬文嚼字的在这里争执。
她冷下脸,转身便离开了长廊。
看了一场好戏的秦衡心情不错,嘴角噙着笑:“他这是算落你手里了?”
陆绥没有否认。
秦衡:“你看清楚了没,方才他低声下气来求你的样子,着实解气,我早就看不惯他在先生面前装好人的模样。”
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一个是大善人。
懂得仁善两个字怎么写。
他们都是面目狰狞、不通人性的恶鬼。
回回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做了。
他们反而成了衬托他的丑角。
这般装模作样的雪莲花模样,怎么会不叫他们觉得憎恶?
陆绥沉默不语,方才沈竺玉扑到他面前来,她身上那股香仿佛到现在都未散去,附着在他的衣襟,甜得发腻。
秦衡半晌没听见陆绥的声音,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心软了吧?”
少年晴光映雪般清透的脸庞看不出分毫情绪,陆绥皱着眉吐字:“恶心。”
秦衡:“什么?”
陆绥的厌恶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说:“他身上的味道,太香了。”
秦衡早就习惯了沈竺玉身上带着的淡香,像一缕摸不透的细线,从衣领就透出来了,他觉着一个男人也不可能涂脂抹粉的。
那就是底下的宫女熏得香太腻了。
秦衡蓦然想起方才沈竺玉扑进陆绥怀里的时候,身形被衬得可真是瘦弱,个子也不高,身板细瘦。
小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高。
这两年,所有人都抽条了,好似那不断往上生节的青竹。
沈竺玉也抽条了,个子也就只到这儿了。
秦衡见过陆绥的姐姐,生得花容月貌,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又颇有才情,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
沈竺玉着实配不上她。
秦衡虽然没有觉得沈竺玉身上的淡香难闻,甚至有些时候还觉得挺好闻的,但这会儿在陆绥面前,他却也点了点头:“我闻着也觉得恶心。”
竺玉回到东宫,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进了屋子,她随手解开身上的狐裘斗篷,接过青黛递来的汤婆子,捂了捂冰冷的手。
屋门关得严严实实。
青黛是贴身伺候她的宫女,见她眉眼的疲倦,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竺玉睁眼,点点头:“好。”
胸前缠着一整天,早就觉得疼了。
竺玉换上宽松的寝衣,乌黑浓墨般的长发铺散开来,少女眼眸清透,脸上沁着薄薄的红,气色看着就很好。
她膝盖上的淤青已经发紫,伤得着实不轻,青黛去拿了活血化瘀的药膏。
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
青黛看着主子膝盖上触目惊心的伤,心中忍不住埋怨起国子监里那几位不好相与的少爷,“殿下在外头该心狠些,您是太子,总不能时常叫他们欺负了去。”
竺玉这个太子当的如履薄冰,她遇事自然是想息事宁人。
陆绥他们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心细如发,接触的多了迟早会被他们看出蛛丝马迹。
所以她事事忍气吞声,能离他们远点就远点。
何况她的太子之位,也是父皇不情不愿封的,她并不讨父皇的喜爱,若不是因为没有其他的皇子。
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她。
青黛帮她上好了药,叫外间的宫女进屋布菜,今日还特意叫御膳房做了殿下爱吃的淮山糕。
竺玉吃得不算少,但身上就是不长肉。
或者这肉全都长在了不该长的地方,倒是叫她好生苦恼。
用过晚膳,长善宫那边便派了人来,平宣隔着门在外头通传,“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竺玉面色一顿,她抿唇:“知道了。”
皇后……
上辈子竺玉到死才知道日复一日悄然给她下了丧命毒/药的人,便是她以为的母亲。
她那时已经被毒的起不来身,临终前,皇后倒是来见了她一面,才叫她看清楚了她的佛口蛇心。
皇后许是觉得她是个将死之人。
许多真相告诉她也没什么关系。
比如她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当年皇后诞下一胎死婴,却早早收买了周贵妃那边的产婆,偷换了两人的孩子。
皇后捧她登上高位,又不断的教唆她同其他人争。
在她登基之后,故意要她却同世家斗,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全都为皇后同她那自幼青梅竹马的情郎,暗结珠胎所生的小皇子做了嫁衣。
“你啊,本就是替死鬼,不过这么多年你都很听我的话,我很满意。”
“周贵妃比我受宠又如何,一旨令下,还不是得为陛下殉葬?”
“她到死也不会知道她的女儿就在她眼皮底下活了这么多年,还收了她父亲的军令牌,且自伤相残这么多年。”
“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瞒你,殉葬的旨意是我让人仿造的,她最爱惜自己那张脸,我偏要她黄土掩面,活活溺死。”
“你放心,你死后,我儿登基为帝。也算全了你这么多年为我儿做的耙子。”
竺玉如今想起来这些话,胸腔还似烈火烹油般的恨意。
痛楚和不甘,几乎吞没了她。
好在,上天还给她重生的机会。
竺玉回神,敛了敛眼底的冷漠,她换了身常服去了长善宫。
她知道东宫里外有不少皇后在她身边安插的眼线,她不能表现出异样,不然很轻易就会被皇后发现。
平宣提着宫灯在前头带路。
竺玉一路无言,到了皇后跟前还是装出以前听话乖巧、愚笨又好戏弄的模样。
皇后屏退了宫女,亲切的握住了她的手,叹了叹气,说:“到底是委屈了你。”
竺玉眨了眨眼,“母后,我不委屈。”
皇后松开了她的手,命人端来了补汤,“你这段时日也累了,瞧着身板又瘦了不少,多喝点补汤补补身体。”
竺玉目光闪烁,接过汤碗,端起勺子还未送到的唇边,好似被烫到了似的,惊慌失措中将温热的补汤全撒在皇后的衣裳上。
一片狼藉。
她连忙放下碗,偏偏又笨手笨脚,不小心扯下皇后的护甲,还很不凑巧的划伤了皇后的掌心。
殿内伺候的人顿时手忙脚乱。
皇后被划了这么一道,疼得脸色都变了,眼底的冷光一闪而过,若非眼前的少女从小就愚钝蠢笨,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
竺玉低着头,万分愧疚,眼底闪着泪光,好像被吓坏了,脸色苍白怕是下一秒都会撅过去。
皇后忍着心里的气,还得拿出耐心来同她做戏,装作温柔的好母亲:“无妨。”
她吩咐道:“碧玺,你去给殿下再端一碗补汤。”
竺玉眼睛通红,挤出来几滴仓促的泪,哽咽的又要来帮忙,皇后摆了摆手,“算了,送殿下回去吧。”
嬷嬷哄了两句,“殿下放心,娘娘不会怪罪您的。”
竺玉垂着脸,看不清神色,皇后当然不会怪罪她,自幼时至今,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皇后都会笑盈盈的来哄她。
溺子如杀子。
皇后怎会不懂。
竺玉低着头说:“母后不怪我就好,我冒冒失失的,总是给母后添麻烦。”
出了长善宫。
竺玉才觉得能透过气来,她如今也不能同皇后撕破脸皮,还得再同虚与委蛇好长的一段时日。
她站在殿外,目光不由往西边的宫阙望了过去。
她从前从未想过,那位排场奢华、貌美无双的皇贵妃会是她的生母。
这样说起来,周淮安是她的堂兄。
周大将军是她的舅舅。
竺玉照常去国子监上学。
交不出先生布置的作业,在课堂上毫不意外的被先生训斥了一盏茶的时辰,先生冷着脸说她态度不端,若是不想学可以不用来。
左右也不用参加科举考试。
竺玉被点着站了起来,众目睽睽下被斥了一顿,叫她羞愧的面红耳赤。
事后,先生罚她抄写五十遍《战国策》。
竺玉下了课,也没心思去做别的,更没空搭理凑过来的李裴,连他冒着风险带进来的零食糕点都拒之门外。
她埋着脸,专心致志的抄写文章。
抄了没一会儿,手腕就生疼,忍不住停下来歇了歇,
李裴看不过眼,捉住她的手腕帮她揉了揉,边奇怪的嘟囔:“你这手怎么这么细?也小小的。”
一边又大方地说:“你别写了,我叫人帮你抄。”
竺玉可不敢让李裴做这种事,他找的别人定是外院那些好不容易考进国子监读书的寒门举生。
竺玉抽出了手,她想了想,没能忍住,还是提醒了李裴一句,认认真真的:“你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
她干净利落抽走了手,蹙着眉的样子好似还有几分嫌弃。
李裴自出生起就没被人这么嫌弃过,他心里多多少少生出几分不痛快来:“我这也不是觉着你手抄得酸了,替你揉揉吗?”
说着他又不悦的抿了抿唇,昳丽的面孔在冷下眉眼时多出三分锋利,他淡淡的:“下回你抄得断了也别在面前喊疼,我也懒得再多事想着帮你的忙。”
竺玉听他说话冷冷淡淡的语气,再抬眸一看他沉下来的脸,就知道李裴怕是生气了。
李裴其实还挺爱生气的。
竺玉很少会哄他,越哄他越蹬鼻子上脸,她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顿了顿,胡扯了个解释:“学里规矩森严,让监正瞧见了怕是会觉得咱们没有规矩。”
李裴才不信她信口胡诌的借口,他冷着张脸,睨了她一眼:“殿下不必用假话哄我,监正可不会管这等闲事。”
他摆了摆手,有点咬牙切齿地说:“罢了罢了,往后我少自作多情,去管旁人的好坏!”
李裴算是看清了。
太子就是个没良心的,怎么对他好都没什么用,他总是不领情的。
回回都显得他上赶着似的!
竺玉没想到李裴气得还不轻,她想了想,李裴本就是小霸王的性子,听见了不高兴的话会摆脸色发脾气,再正常不过。
她笨嘴拙舌,也不大会哄人。
沉思片刻,索性还是闭口不言,以免说的越多反而火上浇油。
李裴见她抿紧了唇,真的不打算再说,更是怒火中烧,冷冷挑了挑眉:“好,殿下如今是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懒得同我说了。”
竺玉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眼,感觉里面的怒火都快要将她烧死了,她无奈叹息了声,好声好气的平息这霸王龙的怒气:“你别气了,我还有好几十遍的书要抄。”
门窗外透进来的晴光映着她雪白的皮肤,娇嫩的好似薄薄的荔枝肉,一身绯白圆领锦袍,衣领处透出丝丝缕缕好似错觉的诱人暗香。
她低低垂着脸,后颈弯着细瘦的弧度,眉眼落下的璨光衬得她神色平和,只是细看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倦。
李裴看清她眉眼间的疲倦,又被轻声细语的哄着,顿时也就什么气都散了。
倒是还显得自己无理取闹。
他说:“我都说了我叫人给你抄。”
竺玉抿唇,没好气道:“被先生发现,没咱们的好果子吃,你少给我出馊主意了。”
李裴哼了声:“就你是好学生。”
竺玉略有些烦,紧接着又小声地抱怨:“还有人盯着我呢。”
陆绥这个没安好心的,昨天傍晚还咒她膝盖跪烂,今日又这等笑话看,哪能不仔细认真的盯着她,狠狠监工呢。
哪怕竺玉很小声,可陆绥的座位就在她旁边,他耳聪目明的,都不用特意偷听也听见了她小声的嘀嘀咕咕。
陆绥朝她这边看来一眼,不躲不避的眼神,仿佛就写着“没有我会狠狠盯着你”几个字。
李裴也知道几人的不合。
从小认识这么多年,横竖都看不顺眼就是天生合不来。
不过少年意气,合不来左不过发生些小打小闹,倒也没出过大的差错。
竺玉只敢在课下抄书,连着抄了几天,在梦里都是抄书,跃然纸上的字迹变成了会吃人的小纸人,追着她咬。
她抱头鼠窜,可谓是一派狼藉。
等到醒来,后背沁出了一身的冷汗,好似真的跑了好几圈,小腿酸胀的抬不起来,抄了书的手指泛着隐隐的刺痛,抬都抬不起来,指节已经有些肿胀。
因而竺玉这天去学里上课时,眼底压着一片青黑,看着就知道没睡好。
清晨天都未亮,昨天夜里又下了大雪。
碧瓦红墙覆盖着茫茫的积雪,逐渐透过云层的一线金光恰到好处落在少女的脸庞,绸缎般细腻丝滑的的长发仿佛也映着金光,她才下了马车,今早又在床上赖了会儿,起得晚没来得及用早膳。
平宣怕殿下饿着肚子,将还热乎的饼子塞给了主子。
酥脆的热饼,吃着还很顶饱。
竺玉今日出门前特意多加了件衣裳,系着暖和的狐裘斗篷,下了马车迎面吹着冷风也没觉得有多冷。
只是露在外面的脸颊,被风拍打的微微泛红。
她攥着手里的热饼,学监里不许吃东西,她便只能在路上吃,边走边咬着手里的饼。
等吃的差不多了。
也快到思学堂了。
陆陆续续碰见了熟人。
这会儿还没到上课的时辰,屋子里暖烘烘的,但是人多,就有些吵闹。
竺玉站在屋檐下,仰着脸看向飞檐上的新鹊,枝头上的积雪已近消融,红红火火的腊梅点缀着小院。
她刚吃了饼,嘴巴有些干。
竺玉缓缓收回目光,转身之际一时不差竟撞到了人,脑门咚得磕到了那人的下巴。
她嘶的倒吸了口冷气,还未看清楚对方,头顶就落下一道戏谑的声音:“殿下怎么成天往我们陆绥身上撞?可是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竺玉缓缓抬头,陆绥静静站在那里,眼底没什么情绪,好像高贵的不得了。
不过他本来就是远近闻名的高岭之花。
秦衡说他每天都绷着张半死不活的冷脸,是真的没说错。
陆绥的下巴被她给撞红了,看向她的目光就像两道会杀人的冷箭,冷飕飕的。
竺玉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就被打断。
秦衡上上下下打量了眼沈竺玉的身形,“殿下身体瘦弱,怕是撞不死人。”
非但撞不死。
小心把自个儿给撞折了。
竺玉不想和秦衡说话,装聋作哑,明明听见了就是不搭理他。
她走到陆绥面前,客气疏离:“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停顿稍许,她望着他红红的下巴,又犹犹豫豫地问:“陆兄无碍吧?”
竺玉感觉她撞的那下也不重,不过也不轻就是了。
可是陆绥一脸漠然望着她的眼神像是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还很不耐烦。
周遭寂静。
陆绥往前一步,他忽然抬手凑近了她。
竺玉被他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陆绥的指腹用力揉了下她潋滟泛红的唇瓣。
竺玉彻底愣住,下一秒钟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陆绥这是在做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弧度剧烈,气得不轻。
陆绥这是在轻薄她吗?还是故意当着别人的面狎弄羞辱她?
竺玉也不是没脾气的,她正欲质问。
陆绥淡淡道:“殿下若下回偷吃记得照照镜子,嘴角有碎屑。”
像是有一盆凉水直接浇在她的头顶。
刚烧起来的怒火彻底被浇得萎靡了。
她被说的十分难为情,又得若无其事板着脸,不让人看出来,她扯了下唇角,语气生硬地说:“多谢陆兄提醒。”
竺玉一整天都没再同陆绥说话。
她也没空生陆绥的气,文章还没抄完,她已苦不堪言。
每天抄书的时候,竺玉都能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陆绥坐在她左手边的课桌,秦衡和周淮安都在后头。
“前天我表姐出嫁,我背着父亲母亲尝了点酒,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察觉的,回去把我一顿好打。”秦衡叹道。
周淮安冷哼了声:“你就知足吧,你父亲是文臣,便是揍你也用不了什么劲,不像我家里,父亲每次揍我都是用的军法。”
秦衡:“你几个哥哥也不替你挡一挡?”
周淮安:“他们也是被揍过来的。”
说来奇怪,周家全是男丁,就没一个女儿。
周淮安的母亲想要女孩儿都想疯了,没少烧香拜佛,偏就是不能如愿。
竺玉心无旁骛的抄书,也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她满脑子只有手好疼,真不想再抄下去了。
竺玉又放下了笔,手腕已经疼得抬不起来。
先生是要陆绥来检查她抄写的文章,她又起了让他稍作通融的念头,不过很快就又打消。
这人心肠似铁,要他网开一面无异于登天。
想起上辈子,陈皇后在她面前说尽了陆家的坏话,垂着泪唉声叹气道陆绥的父亲要逼死陈家的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要她务必护着她的堂兄堂弟。
陈家那俩兄弟,且不说烂泥扶不上墙,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逼死了几个贫寒学子,只是被她陈皇后的兄长压了下去。
竺玉上辈子虽然没有当为虎作伥的恶人,却也被死死蒙在鼓里,后来还是陆绥将陈寅和陈卯害人性命的证据呈到她面前,她才看清。
竺玉心里想着事,一时没注意到先生已经走到她跟前。
先生看了她一眼:“书都抄完了?”
竺玉叹气,正准备回话。
陆绥面不改色帮她说了句:“抄完了。”
陆绥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天赋高人又聪颖,虽然偶尔有些任性妄为,大多数时候都不用叫人担心。
先生扫了扫他,又看了看她:“这回就当长个记性,学无止境,不可懈怠。”
竺玉低声:“是。”
先生走了半晌,竺玉看向陆绥,犹豫片刻后真诚道谢:“多谢陆兄。”
陆绥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想理会她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惹了他。
陆绥忽然偏过脸,定定看向她,黑漆漆的眼神深得像渊水,他看着她的唇瓣。
今早的触感,仿佛还记得清楚。
比想象中柔软许多。
沈竺玉的嘴巴为什么能这么红?
吃东西也能吃的红润润的。
陆绥压下心里的烦躁:“不客气。”
陈皇后为计深远,却也不见得是陆绥的对手,阀门世家联合起来,便是无可撼动的大山。
竺玉又想起来她那时候都病得不成样子,瘦得没法看,陆绥还要日日来盯着她,可能是怕她在装病吧。
陆绥连喂药的活儿都从宫女的手里抢了过来,他又喜欢板着冷脸,蹙着冷冷的眉头,将汤勺递到她的唇边,丝毫没有将她这个帝王放在眼里,也不见几分敬重,语气冷硬:“喝。”
竺玉那时已经喝不下东西了。
汤药发苦,她又的确被陈皇后养得很娇气,闻见草药香就蹙紧了眉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已摧枯拉朽般颓败下去,神医来了也无济于事,灌再多的药都没有用。
她抿着小口,只肯吞一点点。
陆绥放下手里的药碗,漆黑如墨的双眸静静盯着她的脸,什么都不说,平静之下是仿佛随时都会扑过来的汹涌。
竺玉恹恹的撇过脸,没什么求生欲的时候便什么都不怕了。也不再怕这张冷漠可怕的脸。
陆绥狠狠地掐住了她的下巴,低沉的声音听着有几分严厉:“张嘴。”
竺玉便是不想张开也得张开。
他的指骨就像用在烈火中锻造过无数遍的铁钳,用了点力道就撬开了她的唇舌。
漆黑发苦的汤药全都灌进了她的喉咙里,她呛得弯腰咳了起来,有些没来得及吞咽的浓黑药汁,还不小心的吐到了他的衣裳上。
月白色的锦袍沾脏污。
难怪他的脸色会变得难看起来。
陆绥叫人端来的第二碗,似乎还要再喂一次。
竺玉真是怕了他,眼尾都被折磨的染了红,她勉强提起精神,气音虚弱:“不要了。”
陆绥一顿。
竺玉抬起颤颤的浓睫,精致的小脸又红又白的,她说:“我真的喝不下了,太苦了。”
陆绥看上去像是在生气,而且还是很生气的那种,竺玉甚至觉着他下一秒钟就要气急败坏的指着她。
好在陆绥还是非常冷静,他问:“陛下要当个短命鬼吗?”
竺玉扭过脸。
不想理他。
临死前都听不到什么好话。
真是糟心。
当皇帝也不过如此,谁谁都不听她的,谁谁都要同她对着来,连选秀纳妃这种事都要遭一堆人的反对!
要她为先帝守孝三年。
寝殿里烧着地龙。
外面是寒霜正月,湖面都结了层厚厚的冰。
冰寒料峭,唯有殿中温暖如春。
竺玉蜷缩在锦被里,手脚都还是凉的。
陆绥见她扭过脸不理人,也拿她没辙,过了会儿,他语气不大好地问:“陛下是生气了吗?”
竺玉用脸把被子闷了起来。
陆绥强硬掀开她的被角,无意间碰到她冰冰凉凉的手,停顿的片刻,竺玉已经夺回被子把自己卷起来躲进床里面。
过了良久。
她都没再听见声音,以为陆绥已经自讨没趣的走了。
在她松懈的时候,锦被突然被人扯开,随即一具滚烫的身躯就从她的背后贴了过来。
男人身体火热,攥住她的手贴在掌心。
竺玉怒道:“你放肆!”
陆绥将她的脚贴着自己的腿,捂着她冷冰冰的手脚,这才有空来回她,男人漫不经心撩起眼皮,很是嚣张:“嗯,臣放肆。”
竺玉没想到陆绥还会这样欺负她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她也没有力气反抗他。
那种时候,便也心安理得将他当成了暖炉。
往事匆匆浮现心头。
想起来仿佛恍如昨日。
竺玉反而记不起她和陆绥上辈子在国子学关系如何,应当是不好也不坏的,没什么往来。
李裴推了推她的胳膊,将她怔愣中扯了回来:“明儿又该放假了,我带你满春楼喝酒。”
竺玉做事小心谨慎,喝酒是万万不可的。
人在醉后,容易失态。
若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了不该说的,就是覆水难收,无可挽回。
竺玉说:“我不喝酒。”
而且满春楼听着像烟花柳巷的风月场所。
若是在里面被人认了出来,被告到父皇面前,她怕是要遭殃的。
父皇也不太喜欢她。
勉强立下的太子,怎么看都不顺眼。
打从心里也觉得她立不起来,会被陈皇后所控制,因而陈皇后的娘家亲戚,在朝中的官位并不高,也没什么实权。
竺玉顿了顿,想到李裴那管教甚严的父亲还有京城里爱慕他的小娘子们,好心劝告:“你也别去,小心让人捉到把柄。”
李裴下意识勾住她的肩,抬了抬眉:“你怕什么?我带你过去,保准不让人认出我们。”
竺玉推也推不开他的手,这厮沉得很。
李裴又喜欢和她勾肩搭背,像甩不开的黏虫,她说:“我不信你,我也不想讨骂。”
李裴看着她的冷脸,心情也不错。
这人真真儿就是一尊漂亮的玉人,若非太子的身份尊贵,李裴都想把人抱回家去养着,和他当亲兄弟。
他定会爱护有加,绝不让人将他欺负了去。
“谁敢骂你?”
话虽如此,既然她不想去,李裴也不会勉强她。
两人说这话时并未遮着掩着,秦衡听见李裴要带沈竺玉去满春楼喝酒,眼里兴味十足,他插了句话:“李裴,我看你是故意想害殿下吧。”
李裴:“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衡是不认为沈竺玉这细瘦的身板去满春楼能做什么,兴许他的好颜色,还会被满春楼的客人当成小倌。
秦衡冷嗤了声:“我胡说?殿下身子骨弱,还是多留着些精血吧。”
李裴呸道:“谁同你想的那般龌龊。”
竺玉听见秦衡说的这句话,臊得都快抬不起头来,两只耳朵都好似出着热气儿。
秦衡往沈竺玉那边看了眼,少年长身玉立,站在案桌旁,腰间系着玉带,身姿如竹清修。
便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不作声。
也是清风徐来的好样貌。
只是少年两只透红的耳朵尖出卖了她,原来还是个知羞的,话说的直白些,就红了脸。
应当还是还未通晓男女之事。
“我好心好意提醒,不领情就算了。”
“你懂这么多,怕是没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