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by的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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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玉咬着牙,声音颤颤:“你别伤他。”
陆绥站在原地,身如松柏,神色平静:“殿下是不是觉着,你每回只要软下声来求我,我便什么都会听您的。”
竺玉摇头,冷风吹来,牙齿冷得打颤,也可能是怕的,她流着泪讷讷道:“没有、没有。”
陆绥面无表情:“我容不下他。”
男人淡淡道:“我得杀了他。”
长剑出鞘,总是要多沾些血。
这次划破的是严忌的脖颈,不深不浅的一道伤疤,若提剑的人再多用半点力道,便足以割断他的喉咙。
颈间的血痕,触目惊心。
竺玉望着严忌脖子上的伤,惊叫堵在喉咙里,便是叫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本就经不起吓唬,眼睛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陆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离开时,回头看了眼严忌:“离她远些。”
“我不杀你,可你的父母已经年迈,若是不小心死了,也没人会怀疑。”
“严公子,儿女情长同父母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你心里应当有数。”
陆绥抱着人下了山,上了马车,他面无表情脱掉她身上属于别的男人的外衫,直接扔了出去,吩咐随从:“拿回府里烧了。”
“是。”
少女受了风,又受了极大的惊吓。
她在梦里看见的都是血淋淋的场景,梦见严忌的脑袋被陆绥割了下来,陆绥在她耳边:“不是喜欢他吗?我给你送来了。”
这个梦是再可怕不过的噩梦了。
她大叫着的醒来,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宝成殿的寝床里,身上的衣裳已经叫人换过了。
竺玉抬眸,就看见坐在床边的男人。
她感觉刚刚陆绥手起刀落划破的不是严忌的脖子,而是她的心脏。
竺玉抓着他的胳膊,声音沙哑虚弱:“严忌…严忌如何了?”
陆绥慢慢握住她的手,面无异色回答她:“死了。”
男人漫不经心补了几个字:“被我杀了。”
竺玉怔怔地,话还没说,眼眶中豆大的泪却先落下,她眼前又开始发黑,胸闷气短,像是被气得要不会说话了,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你…你…你怎么能…如此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陆绥安静的用帕子替她擦干净脸:“我讨厌他。”
男人的手掌缓缓拢住她的下巴,望着她,说着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对的话:“他夺走了你。”
她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攥紧的手指,掐得隐隐作痛。
这双总是逃避、装乖、装傻的眼睛里映着清晰的恨意,她崩溃道:“他有何错?!”
陆绥望着她的眼,自己的心亦是四分五裂:“他没有错,我想杀就杀。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陆绥掀起眼皮,本不该多问这句,他还是作了情。欲的傀儡:“你就这么喜欢他?”
竺玉点头,通红的眼睛蓄满了泪,她深深道:“对,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
她觉得陆绥说的并不见得就是真的。
杀人偿命,他还是朝廷命官,随意对手无寸铁、清清白白的平民布衣开刀,取人性命,也要担罪责。
竺玉下了床,跌跌撞撞到他跟前,眼睛还是红红的,开口的同时眼泪应声落下:“他真的死了?”
陆绥拧着眉头,望着她脸上的眼泪。
男人沉默良久,似乎根本没有将她的问话放在心上,也没有认真在听,更遑论好好回答她。
竺玉抖着手,冲动之下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双手紧握剑柄,锋利的剑刃对着他的心口,颤颤出声:“说话。”
陆绥往前两步:“你要为他杀了我?”
他神色平静,只是眉眼间有几分不解:“你同他,才认识几个月而已。”
真的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吗?
叫如此胆小的她,对他拔剑相向,流着眼泪嘶哑着声要为他报仇雪恨。
陆绥的心有些冷。
他本该表现得波澜不惊,不能叫她看出他明明十分在意,可是情难自抑,这颗心再怎么铜墙铁壁般的冷硬,也还是会伤心、会难过、会嫉妒的无法自控。
陆绥面色沉稳,直勾勾望着她问:“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喜欢他。”
竺玉握剑的手有些抖,陆绥边说还边往前,丝毫不怕被长剑捅个对穿。
她往后退了两步,陆绥依旧咄咄逼人的往前,伸手握住剑刃,划破掌心的皮肉,源源不尽的鲜血顺着他掌心的脉络往下滑落。
血腥气浓。
闻着刺鼻还叫人心中发慌。
陆绥感觉不到手上的痛,这点伤口甚至远不如心头说不上来的胀痛,他凝视着她的眼。
少女的眼底倒映着他的身影,有惊惧有害怕还有恨。
昨晚那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本可以叫别人做。
但是陆绥并没有如此。
他就是要她看清楚,看清他内心扭曲的嫉妒,如业障般生出的独占欲。
利剑刺破锦缎、深深埋进男人的血肉里。
声音听着就疼。
她怔怔地看着他胸口流出来的血,不消片刻,被血浸透的地方已经染得发黑。
竺玉恍然了下,想到昨天夜里严忌脸上的血,适才软下去的心肠又变得冷了几分。
“他到底是死是活?”
陆绥问她:“你要杀了我为他偿命吗?”
竺玉沉默半晌,她紧绷着身体,整个人看起来像受了刺激的小猫,战战兢兢又警惕防备:“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个好人,是无辜的。”
“我喜欢他,也并不是他的错。”
这些话显然是陆绥不爱听的。
在他耳朵里,分外刺耳。
男人上前,胸前的长剑并未挪动分毫,她怕归怕,却也没有阻止他往前自寻死路。
心软是假。
天底下,她最没良心。
陆绥淡淡道:“那陛下杀了我吧。”
他说:“现在就杀了我。”
竺玉吃软不吃硬,总是不喜欢被威胁的,她问:“你以为我不敢吗?”
陆绥望着她:“陛下是天子,怎么会有不敢做的事?剑就在您手中,杀了我,往后就少一个人逼迫陛下做不喜欢做的事情。”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等她醒过神来,大半的剑身已经没入他的身体,地上的鲜血,猩红醒目。
陛下犯魇发狂伤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年纪轻轻刚登基不久的少年天子被迫留在宝成殿养病,宝成殿里外,都有亲卫把守,太医院煎好的药也要经过好几道查验,才能送进宝成殿里。
她又上了陆绥的当。
这个男人,伤心是假、破碎是假,难过可以是装出来的,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是算计人的筹码。
她无故拿剑伤的是朝廷重臣。
便是皇帝,也要给个交代。
犯魇这个借口,传出去也不会太难听,只是给了陆绥光明正大迫使她养病的机会。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朝臣大多有些同情陆大人,觉着他还挺倒霉,身为颇为受宠的天子近臣,平白无故被捅了一剑,伤势不轻,都直接被留在了宫里养伤,抬都不能抬。
他们又有几分庆幸,好在伤的不是自己。
若是他们被砍了,可不比年轻人身轻力壮,一群老胳膊老腿,一剑就够让他们去见阎王了。
这样想着,他们倒是巴不得小皇帝多养一阵子的病。
李裴听说了这事,只觉得痛快。
下了朝,有些遗憾的想,她怎么没把陆绥直接给捅死呢?早就该用剑把人给杀了。
一个满肚子坏水的黑心鬼。
算吧算吧谁能算计过他。
不过李裴更担心的还是她的身体,好端端怎么会犯魇?兴许是被不长眼的人给吓到了。
李裴去了两次宝成殿,都吃了闭门羹。
殿外的亲卫,十分不给他颜面。
“小裴大人,没有陛下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入内。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李裴皮笑肉不笑的:“付统领何必这般不给颜面。”
付统领面无异色:“小裴大人莫要胡说,陛下龙体欠安,需要静心养病,小裴大人既然未得觐见,还是不要为难属下了。”
李裴笑也不笑了,冷下了脸:“你的主子到底是陛下还是另有其人,你自己心里有数。”
付统领道:“小裴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李裴没有再同他白费唇舌,他们的人将这里围得如铜墙铁壁,他便是争破了嘴皮,也进不去。
这事透着蹊跷。
即便养病,也没必要严防死守。
李裴猜得没错。
竺玉被软禁在了宝成殿,不过她也的确有些不舒服,被吓到了病了几天。
待身体好了些之后。
陆绥便没有再同她客气,温柔、和善、体贴,通通都懒得再装。
哪怕他身上有伤。
也还是日日都要来她这里索取。
男人的前胸后背都是她的指甲抓出来的伤痕,一道接着一道。
他倒是不曾修剪她的指甲。
任由她像只小猫儿似的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
陆绥也并未再刻意收敛。
每日到天光露白才消停,怀里搂抱着的人气喘吁吁,他一动,她的眼睛都有些翻白。
实在承受不住了。
便也不叫了,不骂了,也不咬人了
甚至眼神还有点怯怯的,像是被收拾狠了终于学乖了,哪怕眼睛里还噙着泪,却也不会再躲他。
陆绥也知道自己这几日有多过分。
他似乎变成了同他父亲一样的人。
无尽的索取。
学不会满足。
陆绥心里亦是有其他的盘算。
她总是花言巧语的骗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亦舍不得狠狠收拾她。
他不求她能爱他。
若能有更深的牵绊,她想毫无顾虑的踢开他,也难了。
父凭子贵这条路也不是走不通。
竺玉不笨,隐隐约约看穿了他这个念头,可她身边无人可用,送过来的汤药,严防死守。
她一点儿都不想让陆绥得逞。
凭什么事事都顺他的心。
凭什么他在杀了她心爱的人之后,还能得意。
李裴便是这个时候,偷摸从宝成殿后面的狗洞里钻进来的。
殿内倒是没几个伺候的人。
她喜欢安静,陆绥便依着她,没放钉子在屋里头。
李裴翻窗进来,她还躺在床上,瞧着真像病了。
她睁大了眼,李裴还未开口,就被她捂住了嘴:“嘘。”
李裴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对她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高声说话。
竺玉松开了手,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进来了?”
李裴扫了眼她身上的衣裳,轻薄的里衣,露出来的锁骨,落了几枚痕迹。
“你病了?”
她点头又摇头。
李裴瞧着有几分闷闷不乐:“你倒是舍得让他碰你。”
说着,他低头泄愤似的咬了口她的唇瓣,她本来想推开他,不知想到什么,半推半就下,忽然想着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才不要让陆绥,万事顺心。
他将她软禁在这里,又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凭什么?
怀中的少女破天荒的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腕。
李裴怔了一瞬,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在她身上拱来拱去:“我不比他差,你试试就知道。”
竺玉是个细皮嫩肉的娇气鬼。
刚开始就在忍,忍着李裴这种过分黏腻的靠近,等他像头牛乱使力气的时候,她没多久就有些受不了。
想要逃。
原本没什么,可当她怯怯的往后缩、往后躲。
李裴身上的气势陡然间就变了。
男人在这方面总归是天赋异禀的,压根不需要怎么学,天生就会了。
竺玉深深吸了口气。
李裴用力抱住她,好像护食的小狗。
她吃不得苦,无论什么苦都吃不得,这些日子应付的陆绥已经很累。
还以为李裴会比他好点,看来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全都一个样。
她踢了他一脚:“起开。”
不过李裴还是很心疼她的,知晓她身娇体软的,往日磕着碰着都得嘀嘀咕咕好多天。
她浑身的骨头好似都是软的。
小手柔软,又有些肉。
不过她身上哪里都肉肉的,匀称又漂亮,他喜欢的厉害。
李裴抱着她,这种感觉,实实在在叫他满足。
他抬起脸,漂亮的狐狸眼里染了几分未消退的颜色,他一本正经地说:“腿别踢疼了,我替你揉揉腿。”
竺玉将脸埋在被子里,脸颊烫烫的,闷着声:“你滚。”
李裴这会儿听见她骂人也觉得娇滴滴的,落在耳朵里都好听得很,他这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尾巴又开始狂甩,有点高兴,还有点得意忘形。
他掀开被子:“我又不是没帮你揉过腿。”
竺玉又踢又蹬的,软白的脚丫子在他脸上蹬了好几下,李裴捏住她的脚踝:“再踹我脸,我就不客气了。”
她臊得眼泪的都要下来了。
李裴认认真真的盯着她看了会儿,眉头微蹙:“脚踝都有些肿了。”
想来这儿不会有消肿的药。
他略作思索:“明日我带消肿的药来。”
顿了顿,他接着说:“届时我给你上了药再走。”
竺玉在他方才往下看的时候,一张脸就跟蒸熟了似的,烫得发麻。
这会儿听见李裴厚颜无耻所说的话,脑袋都冒着热气儿,她恼羞成怒,甚至到了说不出话来的地步。
哆哆嗦嗦。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不用。”
其实殿内有药。
莫说是消肿的,便是别的药也有。
不过竺玉这会儿的疼痛还真不是装出来的,脚确实有些疼。
她慢慢坐起来,拥着锦被。
长发如青丝般滑落,整个人看起来乖乖软软,乌色的眼瞳瞧着有些茫然。
竺玉没眼看身上这些痕迹。
她这人总是摇摆不定,方才满心满眼就想着不让陆绥痛快、要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此刻,竺玉又有些后悔,她不该那么冲动。
这倒也不是为了谁。
不能再多招惹一个两个了。
李裴平时看着好说话。
刚刚可一点都不听话。
“你赶紧走,明日也不要来了。”竺玉说着就扭头看向另外一边:“来了我也不见你。”
李裴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举动惹恼了她,这会儿全然没有方才那股凶狠劲儿,心甘情愿哄着人:“你别生气,我错了,你不见我还想见谁啊?除了我还能有谁钻着狗洞跑来找你。”
说起这个他也不嫌丢脸了。
倒豆子似的全说给她听。
诉苦狗洞难爬,还得防着陆绥留在这里的走狗。
竺玉:“……”
她没脸再听,只一个劲的催他走:“你快走。”
李裴看起来是人模人样、丰神俊朗的小郎君,谁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做得出钻狗洞这种事的人呢!
烛火摇曳。
灯影绰绰。
李裴也没忘记正经事:“他们是防着你出去,还是防着我们进来?”
竺玉摇头:“我不知道。”
李裴心想这事回头还得去问陆绥,守在宝成殿的亲卫,明面上是皇帝的人,不过向来都是听从陆家的命令。
前朝皇亲国戚做大。
不论是钱财、还是官职,都在这帮皇族的子孙里打转,寒门士族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
淮阳的起义军杀干净了皇族。
血洗过后,寒门崛起。
到如今,依然如此。
寒门士族,文武大臣,都极其有默契有意架空皇权,以免重蹈覆辙。
李裴点了点头:“回头我去打听。”
竺玉不想让他来,说了也怕他不高兴就不肯走了,若是他再赖着不走,怕是要撞上陆绥了。
到那时,场面难看,不好收场。
竺玉敷衍道:“知晓了。他们难不成还能一直让我养病吗?”
李裴想了想,觉得也是。
再怎么样,明面上她永远都是帝王。
他们也永远都只能是臣子。
只是夜里,他可以是她的夫婿。
李裴舍不得走,瞧着她红红软软的脸,仿佛像是吃过酒后的微醺。
他唇角上翘,忍不住得意起来:“你这一剑捅的好,下回再捅得深些,要往心窝上捅刀,人才会死。这回叫陆绥侥幸捡回一命,往后他迟早还是得去见阎王的。不过你也别怕,他本来就该死。”
竺玉感觉李裴对她捅了陆绥这事儿还挺高兴的。
他就没想过,可能她下一个过河拆桥捅的就是他了。
李裴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话。
竺玉听得不耐烦了,这人才在她生气之前不情不愿翻窗户离开。
屋子里这股味,迟迟散不去。
一闻就闻得出来。
竺玉越想越心虚,她忍着腰肢的酸痛下了床,套了件薄薄的衫裙,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如此也好散散味道,只是可惜这会儿没什么风。
陆绥来的时候,她还在窗边,吹了会儿风身上仿佛还有散不尽的味儿。
陆绥抬脚进屋,脚步忽然一顿。
他撩起眼皮,看向窗边的少女:“病才刚好,又吹冷风,陛下是一辈子都不想出这道门了?”
竺玉方才人没来她还心虚,这会儿听见他说的话又气不过:“我难不成连开个窗户的权利都没有吗?陆大人,干脆我这帝位让与你得了。”
陆绥走上前来,关掉了窗户,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蹙起了眉:“臣要这帝位做什么?臣此生只愿为陛下献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话说得好听。
谁家的犬马还能管得到主子头上呢?
她抿着唇不吭声。
陆绥捉住她的手,指尖微顿,垂眸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装模作样的在她身上嗅了嗅,过了半晌,轻笑了声,极其冷淡,他漫不经心地问:“有人来过?”
竺玉心里一缩,害怕的抽出手来,却被抓得更紧。
她强撑着,对他倒打一耙:“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绥垂眸,见她睫毛颤颤,即便努力摆出受辱了、气鼓鼓的样子,但她看起来也还是心虚至极。
他的眼神慢慢沉了下去。
方才一进殿内,他就闻到了那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陆绥捏住她的肩膀:“紧张什么?我瞧瞧。”
男人面无表情,她这会儿觉得有点怕了,短暂的报复过后才发现她要承受的代价可能比较惨重。
以陆绥这小心眼的性子。
斤斤计较起来,绝不会让她好过。
她又忍不住坏心眼的想,她就是要给自以为是、觉得万事都在他掌控中的男人重重一击。
让他知道他其实在她眼中就是个老王八。
她又想看他知道自己是个老王八之后的表情有多精彩,又有点害怕。
说来矛盾。
可她这个人的性子一直如此。
扭捏纠结,说变就变。
在她还没有开口推拒的时候。
陆绥就已经将她抱回了床上。
哪怕她使劲力气去踢他,也无济于事。
后来陆绥可能是烦了,冷冷的警告她:“别发脾气。”
她颤颤抬起睫毛,看清楚了陆绥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难看二字足以形容。
冷若如霜的脸,眼底黑得发沉。
胳膊拧不过大腿,陆绥轻易就摁住在床上挣扎的宛如一条白鱼的少女。
难怪身上的檀香味儿那么浓。
好似里里外外都染着檀香木的味道。
陆绥盯着她不安局促的脸,他什么都没说,将她抱去屏风后的浴桶里,认真为她洗了个澡。
男人的动作格外用力,毫不留情。
竺玉害怕的蜷缩起来,她也不敢出声。
他这样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陆绥替她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方才用过的帕子很快就丢进了火盆里。
他的眼是红的,冷着张脸,好像猜出来是李裴来过,想了想,他说:“你不要被李裴骗了,他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陆绥似乎忍着脾气,他冷冷的、又带着点瞧不上的语气认真的告诉她说:“李裴根本不会照顾人。”
自己还是个娇横的、脾气大的二世祖。
陆绥很平静,至少在竺玉看来,他平静的有些让她心慌。
她抬眸朝他看去,烛火下肤色略显苍白的脸庞,削瘦冷峻,眉眼蕴着凛凛的锐意。
“他也不知轻重。”陆绥说着起身去拿了药,他垂着眼皮,看起来明明是生气的,甚至竺玉觉得他气得好像快死了,男人紧紧绷着脸,像是憋着这口气,隐忍着没有发作:“我给你上药。”
竺玉难得看他忍着脾气,还忍得这么辛苦。
她还以为陆绥会发个大发脾气,然后她便能顺理成章再同他大吵一架,说些难听的胡来把人活活气死。
竺玉由着他给她上了药。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药香。
过了会儿。
宫人进屋来换了锦被。
陆绥无声咽下喉咙里的鲜血,方才憋着的那股气,迟迟难消,堵在胸口,竟是直接将他气得吐了血。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心脏都跟着疼得厉害,手脚发麻,痛得发颤,他抬眸望向她。
少女气色红润,满眼无辜。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天真。
兴许在她眼中,这也没什么。
她是皇帝。
想做什么不成。
陆绥发现他用在她身上的法子是不太对的。
她虽软弱,却很叛逆。
自小就是如此,装得很乖,却很记仇,冷不丁就狠狠咬你一口。
陆绥沉默的想着,定然是李裴厚颜无耻的纠缠上来,她又是个不太会拒绝的性子。
几声温言软语,就叫她软了心肠。
唯唯诺诺,左右摇摆,心性一点都不坚定。
不能怪她。
陆绥仿佛咽下了心中的血和泪,他说:“严忌没死。”怕她听不清楚:“我没杀他。”
竺玉怔了下,心脏重重提起,又缓缓放下。
她一时被高兴吞没,却没察觉到他的脸色有多苍白。
即便知道人没死。
她却还有点斤斤计较。
“可、可是他的脸被你划伤了。”她这会儿倒是没有那天提着剑对他要砍要杀的架势,没有流着泪嘶哑着的声音质问他,只是望着他,为了别的男人同他掰扯那些琐碎的细节,一点儿亏都不舍得那人吃。
陆绥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眼尾有些猩红,他缓缓提起唇角,勾起的弧度有几分讽刺之意。
竺玉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尖一颤。
讽刺中带着些许悲凉。
好像、还挺可怜。
竺玉偏过目光,尽量不同他对上眼神,她接着说,只是声音弱了弱:“你下手那样狠,他脸上的疤痕肯定不好去除,脖子上那道尚且可以遮掩,可是脸上的伤,人人都瞧得见。”
“你、你叫人给他送些去疤痕的膏药,伤了脸面总是不好的。”
陆绥听着,心里有些麻木。
男人还握着她的腕骨,手背砸落的滚烫让她抖了一下,好像这滴若有似无的眼泪不是落在她的手上,而是心尖。
“你只记得我划伤了他。”陆绥握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伤口尚未愈合,差点正中要害,他也是九死一生才醒过来的。
好像他的死活,在她眼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连记都不记得。
“我也受了伤。”陆绥望着她的眼:“也很疼。”
竺玉被他这种目光看得喘不过气来,胸前的伤口撕裂,鲜血浸透纱布,衣襟都被染得血红,她的掌心也不能幸免,湿濡的、黏腻的鲜血染得发红。
她害怕的抽回手:“可是、可是你不骗我说你杀了他,我、我也不会那么生气的捅你的。”
他就不会受伤。
不会这么疼。
陆绥垂下眼皮:“是啊。”
竺玉的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陆绥不过展示了几分软弱,她确实也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他。
见他垂着脸,伶仃的可怜样子,也有几分不忍。
“你快些给自己上药吧,不要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方才那样用力的将她的手压在他的胸口,不疼才怪。
陆绥嗯了嗯,脱了衣裳。
胸口这道伤其实是有些难看的,他似乎不太愿意让她瞧见自己难看的样子,抿了抿薄唇:“你别看。”
竺玉瞧着就觉得可怖,血肉翻覆,看起来就疼。
男人背过身,重新上了药,缠好纱布才再度转过身。
这天过后。
竺玉同陆绥的关系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她也没有绞尽脑汁想着给他不痛快。
她甚至有几分丧气和懊恼。
觉得她和她的父皇,是一样的人。
三心二意,见一个喜欢一个。
好像谁都可以。
只要、只要长得好看,又没有那么可怕,肯听她的话、顺着她的心意。
她就容易妥协。
忠贞、专情、吃苦耐劳等一些良好品德,在她身上好像都没有多少。
她甚至是懒惰的、懦弱的、只有一点小聪明。
宝成殿后头那个狗洞被封了起来。
殿前的守卫却也同时撤了。
竺玉养好了身体就又要去上朝。
可能是她一剑捅了陆绥的事儿流传甚广,底下的官员对她似乎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警惕。
怕新皇发疯砍的下一个人就会是自己。
没有谁愿意平白无故被捅一刀。
他们也没有陆大人这么扛杀,一剑也没能捅死。
只是这件事便这么揭过了,前朝无人拿此事做文章,便是受害者,陆家的人也只字不提,既不要公道,也不要补偿。
前朝风平浪静。
后宫却汹涌不断。
陈皇后这段时日如此安分,是因为她病了,病得严重,便是想做些事,也有心无力。
新皇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