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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by的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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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绥自然是听见了沈竺玉方才同陈皇后的对话,他在陈皇后面前看似乖巧听话,言辞情真意切,为他那已经下狱的外祖父义愤填膺,义愤填膺又言之凿凿的要还他外祖父的清白。
无比的忠心。
可陆绥知道沈竺玉在陈皇后面前说的那些没有一个字是真话。
他在撒谎。
陆绥倒是听说沈竺玉今早去了上书房求见陛下,他本来以为沈竺玉回不成国子监。
他每次去陛下跟前,都是自讨苦吃。
陆绥从前同父亲出入皇宫,时常能在宝成殿外的廊下,看见被罚跪的小太子。
他惯来不大讨陛下喜欢,看不懂眼色,也不太识时务。
专做些蠢事。
专说些蠢话。
陆绥每回看见被罚跪的小太子,都是冷眼旁观看笑话的那个。
小太子连偷懒都不太会,不晓得叫他身边伺候的宫人悄悄缝制两个护膝,寒冬腊月,屈膝跪在大理石上,冷冰冰的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他身板跪得笔挺挺的。
小脸被冷风得又红又冰。
陆绥现在廊下的门柱旁,静静看着他,两人谁也没有对谁先开口说话。
只是陆绥觉得他愚蠢又可怜。
而沈竺玉则以为他在心里看他的笑话。
今晚这出的确是出乎陆绥的预料,沈竺玉向来都是很听陈皇后的话,做什么事,背后都有陈皇后在授意。便是真养了条狗,也未必会有他这么忠心。
他方才在陈皇后面前演得无比真诚,连陈皇后那样为计深远的人都没看出他在撒谎。
不过他这张脸确实会蒙骗人。
装乖扮巧,柔软无害。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竺玉这个软脚虾似乎要同皇后对着干了。
陈鸿祯虽然只是个五品的江宁织造郎中,官职不高,但在江宁的排场却极尽奢华,连当地知府都要待他客客气气。
而且陈鸿祯是他的外祖父,于公于私,他没理由眼睁睁看着陈鸿祯被斗下去。
不过陆绥心中奇怪,倒也不会开口去问。
这未尝不可能是陈皇后同太子故意在他面前演的一场戏,陆绥的兄长如今正在大理寺当值,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刑讯逼供手段酷烈。
陆绥的兄长与他一母同胞,年长他五岁,是永宁十六年的状元,进了翰林院,又被调任差遣去了大理寺当值。
陆宴话少,手腕却比寻常的读书人要狠,既不怕恶毒的诅咒,也不怕见血。
陈鸿祯被押送回京,进了大理寺后日子绝不会好过,他手上也不干净,贪污受贿样样不落,真查起来轻而易举。
沈竺玉要想坐稳太子之位,显然应当要拉拢扶持陈家在朝中站稳脚跟,免得他日后孤立无援。
他倒好,如今还反其道而行。
生怕自己的储君宝座待在太久,迫不及待要让旁人将他们永州陈家给吞了。
竺玉哪里知道陆绥已经在她身上用了八百个心眼,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陆兄自便,我去洗漱。”
说着她便钻进了里间。
楠木玉露屏风旁还挂着他刚刚脱下来的衣裳和裤子,干净整齐,无法忽略。
平宣连忙叫来其他人,使唤着他们做事:“快些换了热水,再将里头收拾收拾,殿下要沐浴更衣。”
不一会儿。
宫女太监们手脚麻利的换好了盥洗用具。
竺玉留了两名小宫女,叫她们守在门口,这才小心翼翼的脱掉了衣裳,泡进热水里。
她皮肤透白,入了水,好似慢慢被温热的池水蒸出诱人的粉色。
不消片刻,竺玉的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她也不敢再水里多泡,随便洗了洗便赶紧从水里出来了。
刚刚解下的束胸又得重新缠上。
竺玉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咬了咬牙又开始缠胸,慵懒散落的乌墨青丝铺在少女雪白的背脊,乌发末端有些微微潮湿,待重新整整齐齐穿好衣裳,竺玉才不紧不慢绞干了发梢。
她走出去时,陆绥霸占了她的案桌,端坐在前,时不时才翻动手中的一页纸。
陆绥抬眼看了眼她:“殿下用我的洗澡水了?”
竺玉语气不大好:“我才没有。”
陆绥放下了手里的书,隔得远远,仿佛也能闻到沈竺玉身上的香气。
不算很香。
若有似无的像一缕虚无缥缈的潮气,缠绕在他的鼻尖,想忽略都难。
竺玉今晚赶不走他,只得与他约法三章:“我夜里浅眠,陆兄不可越界,也不能碰到我。”
陆绥几欲冷笑,沈竺玉这般防备的模样,仿佛他今晚会他做什么,似那居心不良的好色狂徒。
陆绥这个年纪,寻常的人家已经会给安排通房。
只不过陆家家教甚严,在他考取功名之前,家里不会纵他胡来,更不会主动给他安排通房。
平日里若是听说他去了烟花柳巷之地,回去定要被斥责一顿。
陆绥面无表情地说:“殿下,我不好男风。”
竺玉老脸一热,她干巴巴的咳嗽了两声:“陆兄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夜里是真的睡不好。”
陆绥都懒得拆穿他,时逢夏日,午间有大半个时辰的休憩时间,他在国子监睡得比谁都香,嘴角流涎,好似做了什么美梦。
陆绥淡道:“殿下放心,我睡相是极好的。”
若是竺玉上辈子没同他在一张床上睡过,还真的要信了他的话。
总之她还是很谨慎。
竺玉睡在里面,金丝楠木的拔步床精致宽敞,哪怕是睡上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陆绥瞧见他钻进被子里也没说什么,但眼中也能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不满。
竺玉后知后觉想起来,睡在外边的,都是伺候人的。
他这样心高气傲的小公子,自是绝不会伺候人的那种。
陆绥宽衣解带,也上了床,他躺在她身侧,床榻的枕被里也暖烘烘的,对他来说就像火烤似的滚烫。
陆绥蹙了蹙眉,他虽然觉得热,但也不好说什么。
寝殿内燃着几只昏沉的烛火。
灯芯发黑,簇起的火苗短小急促。
摇摇晃晃的昏黄光影静静拢着床榻,明明灭灭的摆动着实有些晃眼。
陆绥起身,正要吹灭烛火。
蜷在角落里的少年慢吞吞坐起来,胸前拥着锦被,他的小脸看着气色极好,瓷白又透着薄薄的粉黛,唇色红红的,牙齿无意识抵着柔软湿润的唇瓣,他脸上露出几分难以启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陆兄不要吹灭蜡烛。我夜里得点着灯才能睡得着。”
竺玉怕黑。
她既怕黑又怕鬼。
这也不是无缘无故得的矫情病,而是小时候被人不小心关进黑漆漆的小屋子里,又冷又饿给关了两天。
后来还是周贵妃无意间发现的她,将她从那间没有窗户的小屋子里抱出来的。
只是自那之后,她就得了怕黑的毛病。
陆绥回眸盯着她的脸,似乎也想起来了他怕黑这件事,太子现在不讨人喜欢,以前小小的时候也不讨人喜欢。
他长得好,皮肤白白的,眼睛黑黑的,那时也是个冬日,穿着毛绒夹袄,看着便是粉雕玉琢般精致的娃娃。
他和秦衡还有周淮安,都才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被叫进宫里面,是要从中给太子殿下挑选陪读。
雍州陈家的陈寅和陈卯也赫然在列,不过两人贪吃,吃坏了肚子,临了被嬷嬷抱了下去。
陆绥出身高门,父亲是当朝首辅,手握权柄,母亲又是有封号有封地的郡主,他从小锦衣玉食的被养大。
从来都是旁人对他趋之若鹜。
还未曾被人挑选过。
陆绥那天便板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秦衡戳了戳他的胳膊,叫他抬眼去看皇后娘娘怀中抱着的小人儿:“他好漂亮,若是他挑中了我,我肯定监督他好好读书。”
陆绥冷嗤了声,嘴硬道:“不过如此。”
周淮安看着莫约也是喜欢的,眼睛都亮了:“像我表妹一样可爱!我回头将我爹的剑送给他!给他防身!”
陆绥冷着脸,就不说话了。
皇后摸了摸小太子的脸,牵着看起来怯怯的他,走到他们面前,弯腰俯身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你挑一位哥哥陪你一块读书。”
沈竺玉那时就怯懦不堪,胆小如鼠,躲在皇后娘娘的身后,攥着他母后的裙袖,死活都不肯张口。
到最后便埋在他母后的怀中,谁也不肯要。
陆绥觉得他不识好歹。
秦衡气得在路上就大发脾气,随侍的宫人怎么哄都哄不好,“他还瞧不起我了?看起来就笨,草包朽木!我才不要陪这种人一块读书。”
周淮安也有点生气:“我爹的剑我也不送给他了。”
只有陆绥没说话。
秦衡的父亲那时已经是位居高官,比起高门侯府还要显贵,巴结上去的人如过江之卿,他随着母亲去哪儿都是被捧着的小公子,断然不能受这种气。
他又被他的母亲惯的有些无法无天。
素来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于是,秦衡和周淮安心血来潮,那次便将沈竺玉给骗到冷宫旁的小屋子里,把人关在里头要出口气。
后来,两人隐隐似有些后悔。
“他不会死吧?”
“应当不会。”
“可是他看起来弱弱的。”
“不然我们还是将他放出来吧?”
两人嘀嘀咕咕,犹犹豫豫。
陆绥一声不吭,周贵妃带着人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提醒他们两个。
事后,周淮安被狠狠罚了一通,秦衡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不知怎的,他们就恨上沈竺玉了。
明明瞧见那高台上的金贵小太子。他们都是万分喜欢的。
陆绥那时第一眼瞧见被皇后抱在殿上,金枝玉叶般宠大的小太子,心里也是有几分觉得喜欢的。
若是伺候的人是他,便没那么反感。
只是,沈竺玉谁都不要。

竺玉畏寒,东宫主殿接连不断烧着地龙,锦被里也提前被放了汤婆子来暖床。
饶是如此,她脱了衣裳钻进被窝里,还是觉得有些冷,从肩膀这儿漏风,脖子冰冰凉凉的。
往常并不会这样,只是今夜,她的枕边多了个男人。
不仅霸占了她的床,还分去她半边被子。
竺玉不大习惯,翻来覆去好半晌,睡也睡不着。
躺在她身侧的男人好似起身,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入耳中,她不免竖起耳朵,听见他起床的动静,心里生出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陆绥难道是想通了?打算去隔间的软榻上将就一晚?
竺玉这口气还未完全放松,男人又重新回到了床上,她没忍住,倒是想看看他要作什么妖。
竺玉翻了个身,瞧见陆绥裸着上身,对上她的目光,男人语气淡淡:“太热了。”
竺玉深吸了口气,觉得他在撒谎。
这会儿她全然忘记了像他这个年纪,正是龙精虎壮的时候,气血旺盛,身体里本来就都是火,待在这样暖烘烘的屋子里是会就觉着热的。
陆绥泰然自若的躺在她身边:“殿下接着睡吧。”
竺玉一句话都懒得再同他说,背过身,她的背影难得能看出三分气来,平日里就似那泥糊的人,随意的揉捏。
昏暗的烛火中。
光线都不怎么亮,烛火透过床帐,犹似那将熄不熄的黄昏。
陆绥在昏暗的光影里重新睁开了眼,定定望着少年有点气鼓鼓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太子的心思一向多变,像个幼稚的小孩儿似的。
而且陆绥觉得沈竺玉从小就被养得很娇惯,动不动就生闷气,只不过他有一点好,不似其他天潢贵胄,动了怒、没了脸面就拿底下人撒气。
他生起气来顶多就像现在,是个锯了嘴的葫芦,闷声不吭,以为自己一个字都不说就能伤到旁人。
天真幼稚,又有点好笑。
陆绥极少会这样眨都不眨眼的盯着他看,他的后颈细细的白白的,右下方还有颗不怎么显眼的小红痣。
隔得越近,沈竺玉身上那若有似无的软香就越浓烈清晰。
陆绥看他方才从屏风出来,穿好了衣裳,也没有涂脂抹粉,干干净净的像濯水的清莲。
一个大男人,自带体香。
也真是奇怪。
陆绥知道他还没睡着:“殿下睡不着吗?”
竺玉并不想搭理身后的人,她只想让陆绥从这张床上滚下去,于是她故意语气不善道:“我冷。”
她一本正经地说:“你分走了我一半的被子,中间的空隙还有冷风灌进来,我现在手脚都是冰凉的。陆兄,不然还是委屈你一下,去隔间休憩吧。”
只这一夜。
陆绥又不是吃不得苦的人,他怎么就非得赖在她的床上不可了。
陆绥默了默,竺玉的手忽然被他抓了过去,牢牢摁在掌心里,冰凉的触感贴着滚烫的掌心,好似冰与火的两重天。
陆绥没想到沈竺玉不是在扯谎,四肢冰冰凉凉,体质还真是虚弱。他隐约想起来太子幼时是体弱多病的一个人,还未入冬,在他身旁伺候的嬷嬷便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遥遥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从远处走来一个会自己滚的小球。
吹不得风,淋不了雨,也下不了水。
天气稍冷,便用他那精致的斗篷将自己罩的严严实实,火狐领芙蓉白斗篷的兜帽上还有蓬松柔软的狐狸毛。
衬得他那张脸,冰雪漂亮。
他在熟悉的人面前从来都很乖巧,被乖乖牵着手,安安静静的躲在嬷嬷身旁。
瞧见他们几个,是从来都不爱上前搭讪的。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便有种瞧不上他们的感觉。
时间一长,日子一久。
心高气傲的少年们自是更加恼怒,不过都是已经懂事了的年纪,哪怕恼怒嘴上也不会再说什么,以免显得他们像恼羞成怒了似的,没有气量。
陆绥慢慢收回思绪,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的,伸出长臂把人扯到了自己怀里,长手长腿轻而易举将人锁在了身体里。
他浑身火热,贴着沈竺玉温凉的身体倒是舒服了不少。
竺玉被他吓了一跳,用力挣了挣,不仅没挣开,反而被他不轻不重揍了下屁股,陆绥仿佛没了耐心,说话时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后,撩起一片火热酥麻,他冷着声警告:“别动了。”
声线偏冷。
似那极幽之地的寒冰。
竺玉这辈子懂事之后就从来没被人打过屁股,她脸上的热气都快能把自己给烧死了,脸色不知是涨红的还是气红的,她好歹是太子。
陆绥真的太目中无人了。
竺玉气不过,想一脚把他踢开,反而被他控住了腿,这下手和脚都不能动弹了。
陆绥抱着这块冰只觉得越来越凉快,圈着她的手臂不由得收紧了力道,他已经失去了耐心,便不与她做戏,淡淡道:“想好好睡觉就别动。”
男女力气悬殊。
竺玉踢也难以踢开他,今晚只得先忍气吞声的默许他这种僭越的行为。
陆绥抱着她,只觉得很软。
先前沈竺玉有几次在思学堂的门前不小心撞在他身上,他就觉得这人的身体软绵绵的,撞过来其实也不疼。
陆绥闭上眼睛睡觉之前也没多想,当他现在年纪不大,发育又迟缓,骨头可能长得比旁的人要慢。
托陆绥的福气,竺玉做了整晚的噩梦。
第二天,平宣来叫主子起床,叫了几次没把人叫醒,连丫鬟们端水熏衣的动静都没能把床上那位主子吵醒。
平宣斗胆进了里屋,掀开床帐一看,吓了一跳。
竟不知昨夜两位主子睡在了一块儿。
陆绥倒是醒了,平宣低着头退了出去。
男人很快就穿戴整齐,一身绯色的圆领锦袍,腰间玉带衬得他长身玉立,往那儿一站,冷着脸不吱声,便有几分浑然天生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平宣等到陆家这位祖宗起了床,才敢小心翼翼去床边哄着小主子起床:“殿下,再不起就要迟到了。”
竺玉赖床的毛病到了冬日就更难改过来,在床上磨磨蹭蹭半晌,忽然间好似听见陆绥的声音,骤然清醒了过来,也想起来了昨天夜里的事。
陆绥不仅换好了衣裳,也已经洗漱过了。
他逆着光站在床边,绯色锦袍穿在身上,反而更叫他看起来无比的冷厉,他本就生了张冷淡至极的脸,眉目似那无情的箭竹,漂亮但天生带着凌厉的锋利,抬眸间都是冷色。
竺玉同他对上一眼,睡意全无。
她很快起了床,洗漱更衣。
今早京城又下起了棉絮般的大雪,到这会儿都没停。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国子监,大雪天,路不太好走,今日迟到的学生,监正他们都并未追究。
竺玉同陆绥一道进屋,难以忽略的几道目光齐齐朝两人看了过来。
竺玉收起油纸伞,随手放在门外,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絮,刚踏进堂内,李裴便又莽撞的冲到她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还热乎的汤婆子。
“今儿天冷,就知道你今天会起晚,我特意叫景秋给你备了汤婆子,好叫你暖暖身体。”李裴搂着她的肩膀,碰到了她的人这会儿才觉得舒坦,他接着说:“我还偷偷给你带了几块饼,一会儿你吃两块垫垫肚子。”
竺玉扫了眼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无奈叹了叹气,她自己都不知道李裴为什么会喜欢往她面前凑。
李裴在家也是千恩万宠的嫡长子。
父亲是正一品的左都督,手握实权,往李裴跟前凑的人简直数都数不清。
李裴平日是有些目下无尘的。
眼巴巴凑到她面前来,甚至有些时候都带着点讨好的意思,着实叫她看不明白。
总不能是李裴真的在押宝?觉着她往后定然是个能名垂千史的皇帝。
这也不对,上辈子她登基后不久,李裴就同她翻了脸,和陆绥他们合起伙来,跟她不对付,处处与她作对,一点儿麻烦事都没少找,存心要给她添堵。
竺玉将他叫过去,推心置腹想套些话出来。
李裴还阴阳怪气的嘲讽她,说什么陛下如今得偿所愿荣登宝座,何必忆起当年往事,后宫的解语花还不够叫陛下忘却烦恼吗?
她病重的那段时日,李裴带着人冷冷闯入她的寝殿,居高临下看着,讽刺道——陛下的今日都是咎由自取,为了权不择手段,倒是没福气也没命来享受这无边的权利。
竺玉回过神来,她说:“我不饿。”
才说完,这边秦衡又笑吟吟的凑上前,勾人的桃花眼里蕴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打量:“殿下今日怎么和鹤如同进同出?”
鹤如是陆绥的小字。
平时在学里鲜少有人如此称呼他。
竺玉润了润嗓,泰若自然道:“昨夜文章写的太迟,宫里下钥,便只能留陆兄在宫里住一晚。”
秦衡听了解释,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他多少有点吃惊,陆绥那个人挑剔的很,竟然还能在东宫住一晚。
“我们今日也要进宫,不妨等下了学,殿下同我们一道。”
“你们进宫做什么?”
宫规森严,没有召见,不得入内。
秦衡在宫内并无亲人,父皇好端端的也不会要见他们几个。
秦衡解释道:“周贵妃病了,陛下开恩,特许将军府的人入宫探望,只不过周贵妃也不想见旁人,只叫了周家的几个小辈入宫,顺便捎上了我。”
竺玉攥紧了手指,想到周贵妃,就想起她仅有的抱她的那两次,周贵妃怀里香香的,柔和又温暖。
她竟然病了。
对了,竺玉想起来了。
周贵妃就是这一年开始生了病,太医怎么瞧都治不好,她自幼虽父亲习武,身子骨向来都很好,压根不是无缘无故生了病。
而是被人悄声无息下了毒。
周贵妃那样聪明,她自己兴许也猜到了。
只不过。
她也不大想活就是了。
周家在她病了之后,并不太好。
陈鸿祯那时已经入京为官,不知从哪儿搜集来了周家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的证据。
父皇压了几天,最后还是逼得周大将军卸甲归田,他那几个儿子也都贬为庶人。
周淮安也不例外。
饶是如此,陈皇后也不打算放过他们,势要斩草除根,设下计谋,请君入瓮,让他们参军,却又故意叫人在前线趁起不备,斩断了他们的腿脚,害其成为了废人。
这些事,都是竺玉死前,陈皇后炫耀般似的同她娓娓道来。
“你们周家的人都快死绝了。大将军又如何,现在都是站也站不起来的废人了。”
只有周淮安,他们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从前线的血海地狱里杀了回来。
竺玉这辈子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周家重蹈覆辙,也不会让陈皇后的毒计得逞。
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攥着手指,她说:“我也去。”

此言一出,周遭的目光纷纷朝她探了过来。
竺玉将话说出口才惊觉有多么冒昧,陈皇后同周贵妃合不来在宫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这般殷切,看起来反而有几分不安好心。
周淮安眉眼冷冷注视着她,少年身量挺拔,冷峻漂亮的脸淬着显而易见的锋锐,黑漆漆的眼珠透着惊人的敌意,他望着沈竺玉,语气不大好:“殿下去做什么?”
竺玉深吸了口气,不过须臾就想好了借口:“先前不知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我怎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于情于礼,都不大合适。”
这番借口,是为她自己找的。
便显得没有那么居心不良。
周淮安性子直来直往,做事也狠绝,不像陆绥和秦衡还会同她绕些弯,他冷嗤了声:“我姑母不是殿下做戏的工具。”
周淮安看向她的眼神,就似那冰透了的冷锥,锉着锋利的杀意。
凛凛的杀意。
不遮不掩。
竺玉没有辩解,说多错多,她若是解释的太清楚反倒引人怀疑。周淮安反感她,倒也是正常的。
陆绥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沈竺玉这几天,很是反常。
做的事情都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且不说昨晚她在陈皇后面前演得那出戏,还有那些谎话。
今日,又忽然要去探望周贵妃。
处处透着不对劲。
除非他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有了野心。
不甘心日后只当一个傀儡小皇帝,也想同他的母后斗一斗。
傍晚放了学。
竺玉收拾好东西,就厚着脸皮跟在周淮安身后,老实的像个鹌鹑,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做人。
李裴看不惯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更看不惯周淮安在他面前摆冷脸,李裴一把抓过沈竺玉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这边来,“我说周淮安,你别把人心想的那么脏,摆着张谁欠了你的脸,真是难看又倒胃口。”
周淮安嗤笑了声:“我摆给你看了吗?你为他出什么头,真是条忠心耿耿的走狗。”
李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我乐意当狗,你管得着吗?我这种走狗咬的就是你这样臭脸的东西。”
李裴的脸皮之厚,又有了长进。
竺玉听这两人夹枪带棒的呛声,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别吵了,耽误时辰。”
周淮安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止住了声,也懒得再看他们,转身闷头就往前走。
国子监到宫门前还有一段路。
入了宫便不能坐马车,从宫门到周贵妃住的文华殿又有一段路。
京城入了冬,便是绵绵不绝的雪。
整夜整夜的下,等到天亮了,就又放了晴。
只是青砖上的积雪没那么容易化,稍有不慎,靴底打滑,摔也是常有的事。
宫里碧瓦红墙,飞檐上偶见几尊活灵活现的飞禽走兽。
回廊对吹着彻骨的冷风,竺玉下意识裹紧了斗篷,几次忍住想要戴上兜帽的心思。
他们都不戴兜帽,她若是戴上帽子,便显得格格不入。
几人前后走在一起,瞧着倒是赏心悦目的紧。
晴光映在少女雪白的脸庞,惊心动魄的美貌早已初露端倪,随着年岁,愈发叫人移不开眼。
竺玉跟在后头,直到文华殿,才有抬起头来。
她的心脏好似紧张的缩了缩,小宫女先去通传了声,几人才被周贵妃请入殿中。
周贵妃当年美貌名动京城,还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称。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仿佛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进了殿中,还能若有似无闻到一阵醒人的佛香。
周贵妃穿了身素色的衣衫,神色恹恹,小脸清瘦苍白,眉眼倦着病气,虽病了看着却也还懒洋洋的没什么所谓的模样。
竺玉躲在周淮安他们几人的身后,趁无人注意到她,才小心翼翼抬眸朝殿中的人看去。
她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周贵妃。
贵妃深居简出,连宫宴都不大参加,常常抱病。
竺玉屏住呼吸,安静望着周贵妃,以前就觉得她美,现在好像更美了。
精致的像是画中的仙女。
她长得同周贵妃其实不大像,随着父皇,只有一双眼睛与贵妃有几分相似。
她的眼神真切,如饥似渴般,想不被注意到都难。
“太子也来了啊。”周贵妃的目光穿过她跟前的周淮安,静静朝她望了过来。
竺玉身体僵硬站了出来,干巴巴挤出了句:“贵妃娘娘安。”
她手足无措,甚至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贵妃懒懒散散窝在贵妃椅里,看向她的目光也淡淡的,对陈皇后的孩子,原是该讨厌的,只是这孩子长得好,又合她的眼缘。
这孩子还小的时候,她还抱过。
软乎乎的,攥着她的衣襟不松口,还记得那天陈皇后的脸色无比难看。
想到从前的事,周贵妃难得觉得有趣,她笑了笑:“既然来了就都坐吧。”
嬷嬷正巧端来太医院刚煮好的汤药,顿时,苦涩浓郁的药味溢满整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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