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怪物的祂by雾矢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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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镇妖使聚集在一起,就算是妖邪也要惧怕几分,没有不长眼睛的敢过来冒犯。
这一夜相安无事。
季鱼在马车里休息。
国师府的马车是特地制造的,足够宽敞,虽然没有床睡着舒服,倒也比直接睡地上要好一些。
早上醒来时,她的精神有些不好。
江逝秋拧起眉,“娘子,昨晚是不是又做梦了?”
两人同床共枕,她只要翻个身他都能知道,自然也知道昨晚她睡得并不安稳,中途醒了好几次。
季鱼揉了下眼睛,含糊地说:“没做梦,就是马车睡得不太舒服。”
江逝秋听罢,觉得还是得去驿站休息,不能再让这些人错过宿头。
因他这个念头,导致接下来众人都被折腾得够呛。
所有人都醒来后,营地里忙碌起来。
季鱼去附近的溪水边洗漱。
她坐在溪边一块铺着帕子的石矶上,掬起水洗脸,山间冰凉的水扑过脸庞,也让她精神一些。
江逝秋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水渍,掏出一盒玫瑰香膏,给她涂脸、抹手。
这玫瑰香膏是云京最近流行的,一块不过二两重的香膏能卖到十两银子的价格。
季鱼闻着觉得味道挺好的,在国师府的丫鬟给她准备时,试着涂了涂,从此某个在她身上闻到味儿的男人每天都记得给她抹香膏,据说有护肤保湿的功效。
这是一个寻常不过的早晨。
就像在国师府,两人的早晨都是如此。
季鱼笑着看他,等他给自己抹完手后,她也给他抹。
“娘子,我不用。”江逝秋说道,“我一个大男人,涂这些东西作什么?”
季鱼:“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香喷喷的吗?你不要信外面那些人说的,听我的准没错!”
江逝秋狐疑地看她,见她一本正经的,决定相信她。
见他真的伸手过来给她涂时,季鱼差点绷不住笑。
看来这位尊主来到人间后,虽然已经努力地学习凡人的某些风俗习惯,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很容易被人忽悠。
怪不得会被镇妖司的人这么轻易骗去不正经的地方,还是他自己察觉到不对跑出来。
太子和幕僚过来时,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自己不应该过来。
季鱼看他们,含笑道:“殿下也来洗漱吗?”
见两人神色淡定,丝毫不觉得尴尬,仿佛没什么了不起,太子和幕僚总算明白那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太子定了定神,说道:“孤不是来洗漱的,是有些话想和季少主说。”
季鱼闻言,从容地站起身,语气温煦:“殿下请讲。”
江逝秋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见她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平静淡然,太子一时间也看不出她是真平静,还是已经猜出自己要说什么。
他正色道:“听说昨晚季少主与陈青辙提起当年尚家被灭门之事……”
“当年的事,确实如陈青辙所言,尚家是受了牵连,后来父皇登基后,曾想为尚家昭雪,只是……”
这事涉及到皇室的丑闻,就算是太子,也难以启齿。
这些事本不应该由他这太子亲自来说,但这里的人,除了自己是最合适的,也最有诚意。
虽然季鱼与尚云霄似乎并无什么父女之情,但不管如何,尚云霄都是她的生父,生恩无法抹杀。
否则昨晚她也不会主动去找陈青辙询问这事,或许是想还尚云霄的生恩。
太子如此想也是人之常情,他觉得与其日后让季鱼从其他地方知晓一些添油加醋的真相,不如自己告诉她,也算是卖她一个好。
“……后来,当年参与诬蔑尚家的人都暴毙了。”太子说到这里,神色微沉,“他们死得很突然,死状极其凄惨,连镇妖司都查不出是谁杀他们,如何作案,直到请来国师……”
以国师的实力,自然能算出一二,也是那时候,国师得知妖鬼将降临人间之事。
尚云霄借妖鬼之力报复,当年所有迫害尚家被灭族之人,他都没有放过。
这事发生在十五年前,那时候尚云霄已经入赘陈家,陈青辙刚满一岁之时,想必那时候,尚云霄便将自己的魂魄献祭给妖鬼,得到妖鬼赐予的力量。
季鱼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突然问:“当年诬蔑尚家谋反的人确实已经死了,但将那些流放的尚家人杀死的凶手应该还在,他们是谁?”
当年尚家还有大半的族人被流放到北荒之地。
这些人有的死在路上,有的顺利抵达北荒,然而又在短时间内,不是意外横死,就是暴毙而亡,死得悄无声息。
尚云霄也是因为陈老太爷去得及时,方能逃过一劫。
由此可见,幕后之人的心狠手辣。
太子沉默片刻,低声道:“孤不清楚,孤现在也未能查出是何人所为。”
三十年前,尚家覆灭之时,太子还未出生,对当年的事他并不清楚。
若不是陈家老太爷的生辰宴上,尚云霄终于暴露,根本不会有人特地去关注早已经消失的尚家,如何会查尚家当年发生什么事。
是以很多人都只知道流放到北荒的尚家人死得蹊跷,却查不出什么。
季鱼看了看他,确认他是真的不知后,说道:“多谢殿下告知此事。”
客气地谢过太子后,她和江逝秋回到营地那边。
用过早膳,一行人继续出发。
马车在官道上驰行,銮铃阵阵。
季鱼靠着车壁,说道:“当年杀害尚家人的凶手,可能就是抹去我记忆的人。”她叹了口气,“对方隐藏得如此深,连皇帝和国师都未能查出来,可见图谋不小。”
她寻思着,或许这次龙泉地宫之行,可以引出对方。
季鱼没想过要帮枉死的尚家人讨公道什么的,虽然以血缘来算,尚家人也算是她的亲人。
灭族之仇尚云霄早就亲自动手报了,轮不到她。
她只是想知道,是谁故意抹去她的记忆,目的是什么。
江逝秋握着她的手,“娘子,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莫要太费神,反正该来的总会来,到时候一并杀了便是。”
江大人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就算是阴沟里的鼠辈,迟早会冒头的。
只是可怜他家娘子,那么小就被人算计,着实可恨之极。
季鱼听得好笑,想想又觉得他说得对。
反正不管对方是谁,既然敢在暗中搞事,杀了便是。
日夜兼程,总算在中元节前抵达龙泉山。
他们没有急着进龙泉山的地宫,而是在龙泉山下扎营。
龙泉山一带荒无人烟,因当年龙泉地宫里的千年尸妖祸乱人间,使龙泉山凶名赫赫,纵使已经过去二十年,仍是没有人敢靠近此地。
昨日刚好下了场雨,山间雾气弥漫,青山隐隐,恍如仙镜。
然而,这山中太过静谧,不闻鸟鸣虫兽声,只要是除妖师,都能看出笼罩着龙泉山的阴气,正在汹涌地聚集。
秦渡倒抽口气,惊骇道:“中元节还未到呢,这山里的阴气怎会如此盛?”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凶煞横行的凶山。
明明当年它也是一个灵气蕴秀之地,常有除妖师来此修行,要不是龙泉地宫出世,也不至于沦为凶山。
国师望向龙泉山,白发在风中拂动。
他叹道:“不奇怪,当年那只千年妖尸虽然已被封印,仍是改变了山中的气脉,阳脉变阴,阴脉聚集,便变成这般。”
太子和幕僚等人脸色微变。
他们不是除妖师,其实看不出什么名堂,却也知道此行的凶险。
富贵险中求,也不是那么好求的。
太子神色凝重,转头时,恰好看到季鱼和江逝秋两人的身影,然后不知道摆什么表情。
不仅是他,其他不经意看到他们的人,无言以对。
江逝秋正和季鱼在山脚下的一条小河捞鱼,只见他手里拿着陌刀,一刀扎下去,就是一条肥美无比的鱼。
镇妖使的陌刀是用来斩妖除魔的,却被他拿来当捞鱼的工具。
江逝秋浑然不在意那些人想什么,转头问:“娘子,你想吃烤鱼还是鱼汤?要不一条做鱼头豆腐汤,一条做成烤鱼?”
季鱼笑着点头,“你看着办。”
“行,就这样。”
提着两条处理好的肥鱼,江逝秋拉着她在附近生火烤鱼。
很快,一股烤鱼的香味在山脚下弥漫。
山上阴气横生,山下香飘四溢,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来这里踏青的。
不少人一口气梗在心口,差点喘不过来。
幕僚小声地说:“殿下,你看他们……”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居然还有闲心烤鱼?再看那些镇妖使,哪个不是神色凝重,警惕万分的?
太子没说话,他看了眼国师,见国师没说什么,于是他也选择无视。
倒是马车里的陈青辙掀开车帘,阴沉地盯着那两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鱼汤鲜美,烤鱼焦香四溢,季鱼的胃口虽然不太好,仍是忍不住多吃了些。
吃饱喝足,江逝秋拉着她在附近散步。
两人沿着山道走,其他人能看出的问题,他们自然也能看出来。
季鱼望着雾气弥漫的山间,面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
或许是她身上有妖鬼的诅咒,来到龙泉山下后,她清楚地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吸引着她,引着她过去。
“娘子,别看了。”江逝秋将她的脸转过来,吻了吻她。
直到她脸上的凝重被羞恼取代,他笑盈盈地说:“你只是受到体内的诅咒影响,这次也是个机会,将你体内的诅咒解除。”
季鱼神色一顿,问道:“怎么解除?”
“有两个法子,一个是直接动手拨除,不过此法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你会受苦。”
江逝秋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方案,这也是他愿意忍受那诅咒在她身上的原因。
不过没事,很快他就可以捏死那个胆敢诅咒他家娘子的家伙。
“第二个,就是杀死诅咒者。”江逝秋道,“我舍不得娘子你受苦,那就只好弄死诅咒你的家伙啦。”
季鱼:“……”很好,这逻辑听着没毛病。
她瞅了他一眼,“如果……”
见她迟迟未有下言,江逝秋不解,“娘子,如果什么?”
季鱼却移开视线,淡淡地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如果能顺利解决那妖鬼,还人间太平,咱们日后游玩时,也能安心一些。”
江逝秋笑着点头,“娘子说得对。”
入夜后,山风阵阵,树影晃动,发出簌簌声响。
夜晚的龙泉山寂静无声,安静得仿佛不存于人间。
除了巡逻的人,其他人都已经进入支好的帐蓬歇息,养精蓄锐,为明日到来的恶战作准备。
季鱼睡得并不安稳。
体内的诅咒总在提醒着什么,心口发烫,熟悉的病痛开始蔓延。
自从江逝秋入幽冥为她遮掩阴鬼命后,身体里那种无时无刻肆虐的疼痛开始减轻,直至最近这两个月,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轻松的时候。
然而在抵达龙泉山后,熟悉的病痛渐生,向四肢百骸蔓延。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复苏,时刻提醒她,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要去做什么……
季鱼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以此抵挡那股可怕的疼痛,杜绝那震耳欲聋的呼唤。
她就是她!
没有人能左右她的意志,令她违背自己的意志。
“娘子,很疼吗?”寂静的黑暗中响起男人的声音,莫名地透着几分阴戾。
季鱼不语,只是本能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他的怀抱很温暖,源源不断的暖意包裹她的身体,缓解体内的疼痛。
江逝秋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试图温暖她。
不过须臾,她的身体如同冰块般,仿佛连汗水都是带着寒气。
好半晌,季鱼终于缓过来。
大概是难得轻松两个月,突然病痛爆发,方才会一时间有些受不住。
“江逝秋……”她轻声呢喃,“我好多了。”
如今她已经隐约明白为何靠近他时,能缓解她体内的病痛。
这病痛是诅咒带来的,江逝秋是来自幽冥的某位尊者,本身就带有幽冥的气息,只要在他身边,多少能影响诅咒,缓解她体内的病痛。
江逝秋摸了摸她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拿帕子给她擦汗。
“阿鱼,再忍忍。”他吻了吻她冰冷的脸颊,声音阴冷森寒,“很快你就会好了,不会再疼。”
季鱼轻轻地嗯一声。
她抓住他温暖的大手,像是在汲取这只手的温度。
或许她汲取的不是他的体温,而是他身上来自幽冥的气息。
身体的病痛发作,季鱼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换了干净的衣物,从帐蓬走出去。
江逝秋知道她身体难受,没有劝她继续睡,陪着她在月下散步。
负责巡逻的人看到这两人大半夜不睡觉,居然出来散步,实在一言难尽。
他们这是有病不成?
不过这两人睡不睡他们也管不着,只看了一眼,便由着他们了。
圆月高悬,许是因为子时已过,中元节到来,那轮圆月周围似乎染上一层不祥的血光。
季鱼看向夜色中的龙泉山。
月光如水,然而整座山却像被黑暗吞噬,月光无法穿
透那片黑暗,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静静地看了会儿L,季鱼收回视线。
正好他们散步到关押着陈青辙的马车,车门紧闭,且在门窗上贴了不少符箓。
龙泉山不仅对季鱼有影响,对陈青辙亦是如此。
因为陈青辙已是半妖半鬼之身,当他来到此地,受到龙泉山的影响,让他力量大增,国师只能在马车上多加重符箓以防万一。
守在马车前的两名镇妖使见他们过来,身体紧绷起来。
对于季鱼这个妖鬼的容器,这些人始终抱持着怀疑的态度,无法完全相信。能彼此相安无事,除了国师未曾发话,也有江逝秋的原因。
只要江逝秋在的一日,明确站在她这边,众人也不好对她太过无礼。
一名镇妖使问:“江大人,季少主,有什么事吗?”
季鱼道:“我有点事想问陈青辙。”
镇妖使有些为难,“这……”
他们很想说,要不等明天再问行不行?现在这么晚了,他们也不好去请示国师。
只是没等他们开口,就见江逝秋上前,揭开车门上的符箓,直接将门打开。
两个镇妖使:“……”
有这么一个任性又妻奴的指挥使,他们能怎么办?也很绝望啊!
现在去通知国师明显来不及,两名镇妖使只好疯狂给巡逻的人作手势,意示他们过来帮忙。
不怕别的,就怕如今力量大增的陈青辙暴起,趁机逃跑。
这一晚,陈青辙同样没有睡,在季鱼他们过来时,他就知道了。
等到江逝秋将车门打开,季鱼进入马车后,他压抑地问:“你们过来做甚?”
季鱼上车时,看到陈青辙坐在马车最里面,背靠着车壁。
马车里的光线很暗,不过除妖师的夜视能力都很不错,季鱼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黑色经络蔓延得更多,在他脸上、脖子和手等地方纵横交错,妖诡邪恶。
陈青辙身上的气息也越发危险。
季鱼静静地看他,问道:“是不是很难受?”
陈青辙不语,他暗暗咬紧牙关,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当年季鱼对年幼的他下狠手时,两人注定这辈子当不成姐弟,原本就薄弱的血脉亲情由此斩断,只剩仇恨。
或许是当初太过绝望,他深深地记住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滋味,以至于直到长大后,每次见到她,无法压抑心中的恨意,忍不住挑衅她,想看她出丑,想让她也经历自己曾经的痛苦。
若是能亲手杀死她,那就更好了。
季鱼见他不吭声,也没在意,像是在欣赏他的痛苦。
这副冷静到冷酷的模样,再次刺激到陈青辙,他最恨的也是季鱼这副模样,当年她差点杀了自己时,她也是如此。
“滚!”他咬牙彻齿,恨声道,“你给我滚!当年我尚且年幼,力量不如你,差点被你杀死是我活该!如今我拥有妖鬼之
力,一旦妖鬼降临,第一个杀你!妖鬼绝对会将你吞噬!”
说到最后,他哈哈大笑,一脸畅快之色。
季鱼哦一声,突然说:“我的记忆被人抹去了,其实我一直不记得自己有杀过你。”
“?!!!!”
陈青辙的声音截然而止,双眼染上猩红,眦目欲裂,凶戾地瞪着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季鱼平静地重复一遍。
陈青辙胸腔剧烈地起伏,恨意滔天,恨得一口牙几乎咬碎:“你——居然忘记了?!!”
当年那样的绝望痛苦,让他一日都不能遗忘,恨之入骨。
然而,她居然忘记?!甚至还在他面前轻飘飘地说,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他这么痛苦,她凭什么忘记?
陈青辙身上的气息剧烈地浮动,凶戾、残忍,四处碰撞,马车上的金色符纹亮起,符箓也由此变成灰色。
龙泉山深处传来异动,隐隐有什么凶煞暴动,连月光都仿佛变成了血色。
这可怕的异常也惊动了营地里的人,瞬间所有人都从帐蓬冲出来。
国师从帐蓬里走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望向关押着陈青辙的马车。
只见那带着丝丝血色的月光下,数名镇妖使手持陌刀,严阵以待。
一袭绯衣的江逝秋站在车门前,似乎感觉不到从马车里爆发的邪恶戾气,见营地里的众人被惊动而出,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掌朝马车拍过去。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打碎,那股可怕的气息截然而止。
龙泉山的异动平息,再次恢复沉寂,天上的月光也退去血色,皎洁无瑕。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好,最后默默地回帐蓬休息。
中元节刚到呢,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晚。
不过江大人好像确实可靠,没想到他居然能让快要暴动的陈青辙须臾便恢复。
没人敢窥探马车里的情况,是以那些人并未发现,季鱼虽然直面陈青辙,仍是岿然不动,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见陈青辙的暴动轻易被压制,她弯唇笑了下。
“你笑什么?”陈青辙恨声质问,现在的季鱼在他眼里,不管做什么都不对。
季鱼慢条斯理地说:“我虽然没有当时的记忆,不过我大概知道我为何会杀你。”
“为何?”陈青辙厉声问,有几分迫不及待。
当年她不过九岁,他才五岁,如果没有这事,或许他们不会如此剑拔弩张。
两人虽是同父异母,但母亲陈幕对季鱼并无什么恶意,在季鱼被接到陈家治病时,母亲就一直和他叨念,让他和姐姐好好相处。
在季鱼到来之前,其实他也想要和唯一的姐姐好好相处的。
结果证明,年幼的他想得太好了,这个姐姐是来要他的命的。
她是如此恶毒,小小
年纪就要谋杀亲弟,甚至一直不承认他的存在。
季鱼道:“当初尚云霄以治病的名义将我带到陈家,目的也是想让妖鬼提前降临,可惜他失败了。”说到这里,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格外平静,“估计那时候,我应该猜到他做了什么,继而发现你也是妖鬼的容器。”
陈青辙愣住,他张了张嘴,好像失去语言。
这些事他其实并不知情,他的年纪还小,又差点被她杀死,父母不可能和他说这些。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季鱼当年在陈家经历了什么,为何她会突然要杀自己。
当时他从睡梦中醒来,正好看到季鱼持着灵剑要杀自己,成为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好半晌,他说:“因为这个理由,你要杀我?”他再次愤怒起来,“你自己也是妖鬼的容器,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先自杀?反倒要杀我?你有什么资格杀我?!”
人都有苟且偷生的本能。
陈青辙并不觉得自己成为妖鬼的容器就必须要死。
车外的镇妖使们都是一脸愕然,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桩陈年往事。
听到陈青辙的质问,他们觉得没什么毛病。
就像季鱼明知道自己是妖鬼的容器,也想要活着一样,不然不会选择和国师合作。
而她居然因为这个理由要杀陈青辙,怎么看都极为自私,令人本能不喜。
这么想着,他们暗暗看了眼江逝秋,觉得都这种时候了,江大人应该也看清楚季少主的真面目了罢?
哪知他居然在笑。
镇妖使们愕然,难不成江大人爱季少主爱到是非不分了?
这时,马车里传出季鱼的声音。
“如果你只是妖鬼的容器,我肯定不会杀你,那时候应该还发生其他的事……我想,当时尚云霄不仅对我出手,你也是他的目标,两个妖鬼的容器年纪都小,为了保证妖鬼能顺利降临,他选择对我们一起出手。”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难道尚云霄真如此狠心,连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儿L子也能毫不留情地牺牲?
“你是他用邪术炼造出来的妖鬼容器,那时候你肯定已经不是人,变成半妖半鬼之身,所以我才会决定杀你。”
季鱼慢慢地说。
她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底线在何处。
她不会觉得陈青辙是妖鬼的容器,就应该杀他。只要妖鬼尚未降临,都应该给他一个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而不是由旁人轻率地决定。
这些日子,季鱼其实一直设法回忆当年的事。
然而记忆始终蒙着一层纱,无法窥探,只有在睡梦之中,偶然间能窥视些许记忆碎片。
如此已经足够了。
陈青辙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脸上的黑色经络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起来。
他喃喃地说:“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
明明父亲那般爱他,不可能会如此狠心地对他。
季鱼残忍地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尚云霄为了复仇,早就抛弃人性,你不必指望他。”顿了下,她又道,“其实你早已经不是人,若不然,你以为你能如此成功地得到妖鬼的力量?”
说着,她的目光落到陈青辙的额头上。
随着她的话落,额头上的那只眼睛微微睁开,是如此的狰狞邪恶,恐怖的气息蔓延。
季鱼仿佛感觉不到,冷冷地与它对峙。
陈青辙突然捂住额头,手紧紧地盖住那只微睁的眼睛。
他满脸痛苦之色,“不可能……”
他的声音极其虚弱和不安,虽然嘴里说着不可能,然而心里已经动摇。
季鱼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安慰,也没有怜悯,像一个局外人。
她起身离开。
走出马车时,她又说:“其实记忆被抹除的不仅有我,也有你,你的一部分记忆也被人为抹除了。你当时应当是哭着让我杀了你,因为你害怕自己变成怪物的模样,你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想变成怪物……”
作为除妖师世家的孩子,就算只有五岁,也明白人妖殊途的道理。
除妖师肩负守护人间、守护百姓之责,这是除妖师的使命。
从小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孩子,怎么能接受自己突然间变成一个怪物?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安静的营地出现动静,众人纷纷醒来。
只有位于边缘处的一顶帐蓬静悄悄的。
路过的镇妖使都忍不住看一眼,然后下意识放轻动作。
没别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动作大了点,惊扰里面的人,会被江大人一条黑丝捆住扔进河里,按在河底醒神。
有这么一个强大又任性的指挥使,他们能怎么办?
太子也早早地醒了。
其实昨晚他并未怎么睡,特别是过了子夜后,纵使他是一个普通人,仍能感觉到天地间的某种变化。
天地阴气滋生,阴冷的气息像是从脚底板往上窜。
中元这日是一年中阴气最盛之时,鬼门大开,无数妖魔鬼怪从幽冥进入人间,甚至让人能在白日见鬼。
这种时候,百姓们一般都会尽量待在家里,就算要出门,也避免去一些阴森危险之地。
像龙泉山这种有名的凶地,更不会有人靠近。
太子走出帐蓬,先是看了一眼龙泉山。
只一眼,寒意便窜上心头,让他几乎忘记反应。
明明天色正在一点一点地亮起,然而龙泉山似乎仍笼罩在黑夜之中,无法被光明眷顾。
整座山黑沉沉的,如同一个盘踞在天幕下的可怕怪物。
安静、沉默、阴森,无法撼动。
太子的呼吸微窒,然后硬生生地挪开视线。
他听说过当年龙泉地宫千年尸妖祸乱人间之事,也听说至此以后,龙泉地宫成为人间的禁地。
然而这些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让人惊惧。
太子先去找国师,与国师商量接下来的计划,直到天色大亮,与幕僚走出帐蓬。
中元节的天气并不好,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太子望着营地,镇妖使们已经在拆除帐蓬,只有边缘处的那顶帐蓬静悄悄的,无人敢靠近。
太子看了一眼,问道:“季少主和江大人尚未起吗?”
“是啊。”幕僚一言尽难地说,“听说没人敢去叫他们,一旦靠近,就会被江大人捆起来丢到河里。”
太子默然,瞅了瞅天色,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到底选择闭嘴。
昨晚季鱼三更半夜不睡觉,去找陈青辙“谈心”一事,所有人都知道,更是知道姐弟俩当年“反目为仇”的真相。
对此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姐弟俩都是倒霉催的,摊上尚云霄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