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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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管事虽然说得痛快,可一见到火星子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扑,反应过来后忙又把手往回收,苦笑着致歉。
他是自请来这里的,因为左家祖上也是读书人家,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都藏着书本没卖。
亲眼看着烧掉书坊,对他来说算是酷刑。
“会再建的。”丹娘轻声说了一句,下手不见半点犹豫,连点数本书,那动作快得像是和这书有仇。
屋子里的人鼻子灵的已经闻到了气味,皱着鼻子问身边的人有没有闻到。
丹娘管不得这些,推开书柜后边的暗门去往后院。
一眼看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天井里晒着衣裳,廊下有小杌小桌,角落堆着扫帚等物,阳光正好的地方,还摆着书在晒。
丹娘听着外边兵荒马乱的动静,不再耽搁,去往各个房间纵火。
这个时候,外边要做大事的人流有些已经经过了书坊,直奔宫城南门。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快看,走水了!
走水从来都不是小事,一众人下意识的四处观望,一回头就看到了身后冒浓烟的地方,就这个烟雾浓度,谁都知道火势小不了。
满腔豪情的人正要继续去做自己的大事,就听得又有人嘀咕:“我们刚经过那地方,好像离着寸阴斋很近……”
“寸阴斋?”
所有人皆是一愣,什么地方最怕火?那一定是布庄,书坊!
如果是寸阴斋……
“快快,先去救火!”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跟着跑,消息也随着一众人的嚷嚷传了开去,奔向寸阴斋的人更多了。
晚上片刻去死谏没事,可这火要是不赶紧灭了,寸阴斋就要没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以寸阴斋在读书人心里的地位,这会都必须是救火为先。
当他们发现着火的就是寸阴斋,更是顾不得别的了,纷纷四处去找桶找水,有的人反应快,跑进去用衣裳下摆兜了一兜的书出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以这种方式也抢救出来一堆书,可和寸阴斋的藏书量相比,仍不足它的十之一二。
这样的方式一直延续到屋里的烟雾实在太大,被左管事强行拦住才没再继续。
而后院的火势已经完全失控,书坊两边的铺子已经遭殃,并且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势头在燃烧。
一众人竭力救书坊后院的火,可只要书坊周围的铺子在烧,书坊还没救出来的书,就必然不可能保住。
所以这火,仍然得救。而正在救火的人,也不能救到半道上扔下这事去干别的。
齐心被带过来的一路上拜尽各方菩萨,待来到书坊这条街上,看着提着桶奔走的,从衣着上就非常好认的读书人,一颗心‘咚’一声落地,捂住脸痛哭失声。
那孩子做到了。
她以一个书坊为代价,把那些要用命去死谏的孩子绊在了这里。
第462章 一而再
计安当初为寸阴斋选址时,就考虑到了书坊的特殊性,水源必须离着近,若有万一也不至于束手无策,所以此处不远就有一条水巷。
也幸好离着水巷近,最终只烧掉了半条街,这结果,比时不虞预期的还好一点。
当火势渐灭,只剩袅袅烟雾时,一众人互相对看,生出一种脱力后的开怀来,都笑了。
就和所有人都喜欢丰收一样,没有人愿意发生灾难。
大家救火的初心是寸阴斋,可之后,心里想的唯有扑灭这大火,不要吞噬掉更多屋舍店铺甚至性命。
不过当火势抑制住了,一众人也就想到了来到这里的初心,可刚才提水的时候已经耗尽了力气,此时一屁股坐下,起身都觉得腿软,更不用说去干送命的事了。
而这,就是时不虞算计的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她只算计到了‘再’,就已经灭掉了绝大多数人的气势,剩下的那一小撮见掀不起什么风浪,自然就老实了。
送命这种事,只有在气血上头,失了理智一往无前的时候才做得出来,当理智回笼,还有这胆气的就少了。
齐心用自己的名声作抵,请来的一众名士也都到了,跟着齐心一起手拿戒尺,从街头打到街尾,边打边骂。
名士骂人,百八十句没有重复,用词优雅,真真的口吐芬芳。
哪怕是还有人不怕死,眼下文有老师镇压,武有金吾卫虎视眈眈,那股子气也就全泄了,垂头丧气的伸出了手心任打。
时不虞下马车的时候腿有些软,扶着马车才稳住了,看着这盛景也笑了,可声音却有些暗哑:“回头我就画下来,让他们流芳百世。”
齐心专门留了个下人在路口等着,得到消息回头看了一眼,快步朝她走来。
小老儿瘦掉了一整个人,腿脚都灵活不少。
在时不虞面前站定,他抬起手似是想拍她的肩,但是又想起来她是女子,可再一想她今日行事,这一掌还是拍到了她肩膀上。
“有你,是大佑的福气。”
时不虞笑眯了眼:“您高看我了,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很好,已经很好了。”
齐心用戒尺指着这条街上正在挨打的一众人,然后又举着戒尺原地转了一圈,明明笑着,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他们都活下来了,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这里一定会有大佑的栋梁之才,会有为大佑教出下一代的好夫子,会有走遍山川的名士,会有教导出好儿孙的长者。他们只要活着,就是薪火相传。”
齐心看向她,眼神湿润,但无比热烈:“今日之事,你功在当代。”
时不虞想如同以往一般笑着把这事带开了去,或者记到计安头上,又或者记到白胡子身上。可对上齐心的眼神,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今天应该更真诚一些,才对得起他此时的心情。
“我其实也吓死了。”时不虞笑:“怕漏了什么,怕自己的安排不够周全,怕平时太过惫懒,导致今日要用人时他们不把我当回事,也怕自己做了所有能做的,却仍是最坏的结果。”
看着街上席地而坐的许多人,时不虞说出自己心底的心声:“很怕血流成河,而我无能为力。”
“哪怕最后是个最坏的结果,你也不要质疑自己。”
齐心用戒尺轻轻的贴了她手背一下,当是对她不够自信的惩戒:“一得到消息就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做出最周全的安排,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齐心收回视线,看向脸色苍白,额头上还青紫一片的姑娘:“你今日行事不为计安,也不为大佑,只为这些人,我很开心。”
时不虞看向齐心,这个初见时胖如弥勒佛,如今瘦如半个弥勒佛的先生,看着她的眼神欣慰得像是捡到了宝。
这么想也没错,时不虞心想,她可不就是个宝贝吗?独一无二的宝贝!
“这里有我们在,乱不起来了,你回去去歇着。”齐心道:“好好养一养身体,气色太差了些。”
“没得歇,得去行宫。”
时不虞叹了口气,她今日出门本只为这件事,谁能想到呢?半道上还摊上别的事了。不过丽妃那边该做的事,今日也得做了。
齐心想说什么,叹了口气摆摆手率先走了。
有些事,他是想帮都帮不上,强行介入,反倒会给所有人增添麻烦,还是做点自己能做的吧。
齐心抬起手,一戒尺顺手重重的拍在手边那人屁股上,怒其不睁的瞪他一眼:“没点脑子!这么多年书白读了!”
被骂的人:想回骂,但不敢。
时不虞的手蠢蠢欲动,对刚才避在一边,齐心走了才过来的丹娘道:“我要是也拿个戒尺一路打过去……”
丹娘告诉她:“他们此时胆子天大,会还手打回来。”
“走吧,去行宫。”
看着占不到便宜,果断选择上马车走人的小十二,丹娘笑了,深深的看了眼坐满了人的街道,跟着上去。
齐心听着动静回头,目送马车走远,至此才终于明白,十安为什么敢让她一个人镇守他的大后方。
是信任,也是她真有本事,从今日这桩突然发生,却被她生生按压下来的事就说明了这一点。
马车上,时不虞靠在丹娘身上听她说书坊里的事。
“放心,我现在得到的消息是有人受伤,但是没死人。”
“你安排得好。”时不虞蹭了蹭她:“一开始的时候保住书坊确实比一把火烧了好,就好比给驴吊一根胡萝卜在那,为了咬那胡萝卜也会竭力去干活。”
“其实结果差不了多少,虽然没烧掉,但没能救出来的那些书多半都不行了。”
“这事重要的是过程。”时不虞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人也有些昏昏欲睡:“把人都留住了就好。”
丹娘轻轻将她鬓角的碎发抿到耳后,只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今日太伤神,人有些难受了。
可她仍得去行宫,那里还有一场大戏,一定得等着她到场了才能开场。
她很不喜欢能者多劳这句话,能者,也不是自己想能的。
可偏就瞒住了皇帝。
因为还不曾聚集到南门,因为皇帝知晓的,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桩事,不值一提。
可朝中众臣都知晓,这一场难以收场的劫难没有发生,是谁的功劳。
事后各家复盘,更知道了她反应有多快,有多及时。
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想要顺藤摸瓜,可摸出来的那些人家,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金吾卫就是管城中治安的;而监门卫则离着的,最好调用人手;京兆尹更不必说,真要让事情发生了,最先要掉帽子的就是他,他自然要协助把这事按下来。
时不虞能想到去向这三方要支援,只能说她确实有点聪明在身上。
至于庄家、窦家和曾家,安殿下还只是十安公子时和他们家的孩子就交好,其他事上他们不插手,可这事,他们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没有人,希望京城血流成河。
齐心沉棋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很明显是时不虞请来收场的,只有他们,才按得住那些行事冲动的年轻人。
这样的事,不必宣扬,甚至都不必她自己出来说什么,无论忠奸,所有朝臣都知道这功劳得安在谁身上。
而累了一早上头脑昏昏沉沉,似醒非醒的时不虞到了行宫。
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才下马车,毕竟昨儿才柔弱了一把,不能今天就好了。
丹娘在她往自己身上倒的时候及时扶住了,一看她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扮上了,便也跟着提了劲,随时准备入戏。
已来过这里数次,早不必通传,下人看到她便忙引着她往里走。
时不虞轻声问:“御医来了吗?”
下人便告知:“除了常来的王御医,不久前又来了三位御医。”
四位御医,足够让皇帝相信丽妃是真的不行了。
时不虞大步刚一迈,就感觉被拽住了,回头一看丹娘的眼色,顿时记起来自己应该柔弱,把步子挪回来一半,靠在丹娘身上往里走去。
刚进丽妃的屋子,时不虞就被冲过来的人吓得下意识埋进丹娘怀里。
丹娘轻拍她的背,喊了一声:“兰姑姑。”
兰姑姑,大角儿,时不虞看向她。
“姑娘!您可算来了!”兰花哭得一脸的泪:“娘娘近来身体明明已经稍有好转,今日却突然吐血,昏过去至今没有醒来。要是娘娘有个好歹,奴,奴真不知道要怎么和殿下交待。”
时不虞一脸着急,拉着她起身快步去往里屋,此时在屋里伺候的人多,御医也都在。
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未婚妻,御医都拱了拱手行礼。
他们见多了权势争斗,非常清楚的知道,将来是不是能共富贵且不说,眼下正在共患难的未婚妻是有份量的。
时不虞快步过去坐到床沿,看着床上躺着的丽妃,便是早有准备也有些愣神。
初次见到的丽妃就是枯瘦的,后来每日去建国寺礼佛后,明显能感觉到她身体好转了些,也长了些肉。
可现在的丽妃,比之初见时都更不如,陷在被褥里,只有小小的起伏,面容枯槁,只剩皮包骨。
还有几个人记得,丽妃的丽,当年是妍丽的丽,美貌非凡。
握住她枯瘦没有光泽的手,时不虞紧握了下,问:“娘娘身体情况如何?”
几位御医对望一眼,回话的仍是每日为丽妃请脉的王御医:“娘娘怕是……要不好。”
屋里安静得呼吸可闻。
时不虞看向几人:“你们知道,她的儿子在前线带兵夺城吗?若他知道自己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
几人都沉默下来,身为大佑人,这方面他们都是站安殿下的,可是,生死之事,看天命。
时不虞轻抚娘娘的手背:“你们和我说句实话,娘娘还能撑多久?”
片刻后,王御医道:“娘娘的身体,已经是在强撑。”
“是在强撑,也就是没放弃。”时不虞看向他:“劳烦几位回宫据实以报,并替我向皇上请示,可否让我把娘娘带回言宅。那里是殿下生活多年的地方,说不定到了那里,她能为了儿子趟过这个生死关。”
王御医当然应不下这个话,行礼道:“我们这就回宫复命。”
“不送。”时不虞收回视线,似是不以为意。
可王御医在跨过门槛时分明听到她说:“为了殿下,去宫门长跪这种事,我也不是做不得。”
王御医脚步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宫后半个字没有隐瞒。
皇帝不久之前得知了皇城发生的事,倒也没有因着时不虞这点威胁生气,看在她还知道要为皇室减免争端的份上应了,旨意很快送到行宫。
时不虞朝着丽妃眉头一挑:“怎么样,服不服?”
丽妃仍在床上躺着,不过此时睁开了眼睛,瞥她一眼,看她这得瑟的模样有点好笑,也有点感慨。
如果是在才认识那会,被这么挑衅,她怕不是要把这人杀了才能解恨。
现在她仍感觉到了挑衅,却是一种孩子式的,不带恶意的挑衅。
“把我接到言宅去,将来日日面对,你就不怕和我相看两相厌,处得不好?”
“我们不是早就相看两相厌了吗?什么时候处得好过。”时不虞起身,直接吩咐:“兰姑姑,只带该带的人和物,这里该安排的安排好,我先带娘娘过去。”
兰花福身:“是,奴知晓。”
时不虞就这么顺利的把丽妃带回了言宅,她甚至都没让丽妃真去躺下装个病人,直接让准备好的替身去躺了,然后把丽妃带回了自己的红梅居。
“你准备一下,过几天我把你送离京城。”
丽妃病弱这么多天,正由人扶着欣赏她的书房,闻言道:“我没说过要离开。”
“留在这里成为计安的掣肘?”
丽妃没了话,拿住一张宣纸看,然后是一张又一张,只看过几张就知道了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和自己比起来,时不虞才是真正的在为安儿殚精竭虑。
丽妃在时不虞对面坐下,看着堆得杂乱的书案问:“我还能做些什么?”
时不虞往砚台里加了点水,托着袖子拿墨条慢慢研磨。
“我身边的人从不拿大道理来教我做人,所以我也没什么大道理来和你讲。我只说我看到的,感觉到的,我姑且一说,你姑且一听。”
这话坦率得让丽妃都不知道怎么接,只是点点头道:“你说。”
“计安是在你的逼迫中长大的,你让他失去了许多,是他痛苦的源头,所以养成了极压抑的性子。小的时候他反抗不了你,可早在几年前他就没那么听话了,也就导致你们的关系越来越差。你习惯了替他拿主意,看不到他已经长大,也不相信他能做好决定,把他的优秀理所当然的当成自己的功劳。”
丽妃想说话,抿了抿嘴,忍住了,听她继续往下说。
“不是这样的,丽妃。”
时不虞放下墨条,看向对面尤有些不服气的人:“那些经史子集,是他一本本读下来的;那些为长远做的安排,远远超过你能想象到的地步;那些布局,也是他执棋一步步下好的。还有那些信服他的属下,是邹家调教好送过去,却是他慧眼识人放去合适的地方,并且赏罚分明,才让他们一心为主。就说今日京城热议的‘寸阴斋’,你应该听过这个书坊。”
“知道。”
“是你让他办的吗?”
丽妃轻轻摇头。
“可就是这样一个书坊,让他在文人中拥有了绝佳的名声,在他成为计安后,什么都不必做就获得了大批文人的支持。那些动辄口诛笔伐的文人,对他只有褒奖,而无恶言,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文人真正在他那里受了益,感受到了他的用心和善意。而这些,与你毫无关系。
“在这条路上,你确实是他的领路人,无比的重要,无人可取代,但是是他自己鲜血淋淋的走在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上,是他在痛,是他在苦,他甚至无法从唯一的血亲身上得到一点心疼怜惜。若你是他,你会如何?”
丽妃怔愣着,下意识的为自己说话:“我们都软弱不得,我的日子不比他好过。”
“你确实也不好过,可你和他不同。你出身在邹家,自小受尽宠爱,没吃过半点苦头。进宫后更是受宠的一宫主妃,便是吃了点苦头也有限。在你人生的前二十余年,你尝到了足够多的甜头,也正是有这甜做对比,就尤其觉得这些年过得苦。可计安,他连这个对比都没有。
“他自出生就在吃苦,从没尝过甜头。他不知道被家人宠爱是什么滋味,不知道有人给他撑腰无所顾忌是什么感觉,不知道疼了是可以哭的,病了是可以什么都不做躺下休息的,难受了是可以发脾气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堆雪人,不知道做得好了可以得到夸奖,他以为,他每件事都做得最好是理所当然。”
时不虞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番话说得她心里堵得慌。
丽妃也去端茶盏,可看到自己颤抖的手,她默默的收了回来,握成拳用另一只手包住。
“计安性子被压抑了太多年,一旦大权在握,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两年我尽力引着他走出来了些,也为将来做了一些安排,可最后是不是真能让他稳定下来,丽妃,你至关重要。”
丽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让她难受极了。回想过往,她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和安儿对视过,不知从何时开始,安儿不再正视她,在她面前多数时候都是垂着视线,应话简洁。她也记不起,他们母子有多少年没有说过体己话了。
“我要,我要怎么做?”
“你和计安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无论关系如何,你们也是彼此唯一信任的亲人。只要你做个好母亲,真心为他好,让他始终拥有最纯粹的亲情,母子不疑,一切以他的利益为先,而不是自以为是在为他着想,实则做的全是伤害他的事。我相信,只要围绕在他身边的感情是正向居多,对他心性的稳定就非常有利。”
丽妃自认也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不然活不到现在,可时不虞说的这些还完全不在她考量之内,对她来说,眼下就想这些,还太早了。
而时不虞,已经为那么长远的,甚至不一定能成的事做好了安排。
她是真的为安儿殚精竭虑,谋划深远。
“我会好好想想。”
时不虞也就不再多说,转而说起离开之事:“快则三天,慢则五天,我会送你离开京城。兰花姑姑要留下和替身在一起,免得皇上起疑,你另外挑个信任的人带走。”
兰花看娘娘没说什么,应是。
丽妃却没想到她还准备了替身,可见送她离开不是忽然做出的决定。
“我能见见替身吗?”
“就在你住的院子里等着,这几天她会跟着你,学你的一些习惯,你多提点她。”
丽妃点点头,这段时间东西吃得少,只说这一会话人已经有些脱力,扶着兰花的手起身道:“我先过去歇一歇。”
时不虞跟着起身,边喊:“宜生。”
宜生进来应是。
“你领娘娘过去,把准备好的饭菜也都带上。”时不虞对丽妃道:“宜生为你准备了些清淡的饭菜,你可以慢慢恢复正常饮食了,别真把身体拖垮。”
丽妃看宜生一眼,点点头领了这份心意。
时不虞一堆事要忙,送出书房就停了步。
“丽妃。”
丽妃已经习惯了她对自己这么不客气的叫法,停步回头。
“你,别让计安一直都这么可怜。”
丽妃看着她,突然走回来轻轻抚摸她巴掌大的脸:“瘦了。”
时不虞本能的反击:“比你好多了。”
丽妃神情无奈,可真是,这时候也不忘把话怼回来。她说自己至关重要,可对安儿来说真正至关重要的,是她。
“我为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些难听话致歉。”
“行吧,还算迷途知返。”时不虞潇洒的一摆手:“原谅你了。”
丽妃眼里有了笑意,这一刻,是近些年来从没有过的轻松。
时不虞目送丽妃离开,去风雨廊上抓了把鱼食扔进荷塘,然后便进了书房。
她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一些没有结果的事。
“言则,你去一趟建国寺,以我的名义请大师们做一场法事为丽妃祈福。把话说得含糊一些,留足余地给人去想,把风向从今日那桩事上引开。”
言则应是,只是他有些不解,便问:“小的不知,此事的重点是娘娘的身体,还是读书人因养鸡税而起的暴动?”
“重点是用前者去掩饰后者,养鸡税这事暂且压下来。通知下边的人做好引导,可以说一说丽妃这些年的不容易,最好是带动全城为她祈福。再和我七阿兄说一声,浮生集近来的雅集让他把控着点方向,不要开关于今日之事的雅集。”
让丹娘帮忙把肆通城的舆图铺在书案上,时不虞边继续道:“这事太大了,不能灭了大火就作数,余下一地火星子在那,一旦复燃,将会是燎原之势。丹巴国和扎木国的细作不会放过让大佑内乱的机会,不能被他们钻了空子。”
言则听明白了,应是。
“去吧。这话可以稍微透露一些给方丈知晓,请他配合。”
“是。”
时不虞不经意间抬头,看着言则僵硬的走路姿势愣了下,稍一想就明白为何会如此。
烧寸阴斋那会,他对自己的命令有过迟疑,那时便说过会去领罚,想来,是真去了。
这就是计安的本事,赏罚有度,规则严明,就算他不在,下边的人也自觉遵守。
比起怕,大家更敬他。
“丹娘,去我屋里拿瓶药给言则。”
言则脚步一顿,回头道谢,随丹娘离开。
喝了口茶,时不虞的眼神落在舆图上。
她做出来丽妃病重这个局,目的当然不止是为了把她送走,还打算用这事来算计皇帝,并给计安造势。没想到现在反倒要用来给养鸡税打掩护,这步棋就等于是废掉了,有点可惜。
但也没办法,火星子必须灭掉,不能留下隐患。
今日这事是惊险,往好了想,对计安也并非没有好处。
寸阴斋的地位在那里,等那些人冷静下来,有脑子的就会想到怎么会那么及时起火,没脑子的也会被他人告知是为什么。
冲动的时候死都不怕,可一旦冷静下来便会庆幸有这么一把火拦住了他们。他们对计安本就有不小的好感,经过这件事,对他会更支持。
而朝堂上的文臣比他们更清楚今日这把火保住的是什么,有这些人为底,退一万步说,就算计安最后败了,皇帝想在史书上做手脚也有被修正的可能。
成王败寇,到那时就只能求一个不遗臭万年了。
时不虞将手掌按在肆通城的城楼上,朝中得到了文臣支持,在外他拿住了武将,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如此大好的局面了。
并且,民心,民望,他都已经得到。
真好啊!
时不虞往后倒去,看着屋顶舒心的笑了,这样每天算计人的日子,真是一天都不想过。
好在,快结束了。
丹娘回转,坐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这懒模样:“累了?”
“畅想美好的未来。”时不虞转头看她:“美得很。”
丹娘笑,扶着她坐起来给她整理头发:“左掌柜来了,在外边候着。”
“不早说。”时不虞忙坐好了:“进来吧。”
左掌柜低眉顺眼的进来行礼。
时不虞直接问:“现在书坊那边情况如何?”
“前面抢出来的一些书都还好,只有些小损伤,后来虽然一直竭力救火,但是烟雾熏了太久,侥幸没烧掉的书基本都毁了。”
时不虞又问:“可有伤亡?”
“有小伤,无大碍。”
时不虞再问:“周围的商铺呢?可有伤亡?”
“没有死人,受伤难免。有两个伤得重一些的,小的已经送去了医馆,并担下医药钱。”
做得不错,时不虞点点头:“烧掉的那些店家可有找你麻烦?”
“是有人来过。”左掌柜唇角上扬:“但是还没到小的面前,就被外边歇着的读书人拦住了,他们向来对寸阴斋维护得紧。”
今日里一事接着一事,时不虞确实还没来得及吩咐要给周边店家什么态度。她也是想缓一缓看看,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做什么。
眼下看来,人心显然还没有被磋磨烂掉。
“你去查问清楚,哪些铺子是租来做买卖的,哪些铺子是自家的买卖。自家买卖的多半不缺钱,你让他们把损失算出来,我会以计安的名义给他们打欠条。若是租来做买卖的,你也让他们算清楚,之后你们合算一番,确定对方不是在宰我一刀,就把银子给他们。”
左掌柜知道殿下家里现在什么情况,犹豫着道:“这银钱怕是要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