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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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计安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给他安个乱臣贼子的罪名!
皇帝顺手拿了样东西就朝他砸了过去:“用得着你来提醒朕?”
章相国不敢去摸砸疼的地方,低着头告罪:“皇上英明,是臣蠢笨了。”
发泄了一番,皇帝的火气小了些,坐下道:“能考中进士的脑子不会想不到,留一两城在外慢慢打着,以此常驻边境才是他的生路,可他偏不。朕令他一年夺回七城,他七个月就夺回来了,这不止是挑衅,这是在让所有人看到他的能力。”
皇帝冷笑:“他志在皇位。”
章相国自然也看出来了,所以这段时间他没少使劲,但大军自交到计安手里,不说水泼不进,但做点什么都会被人盯上,他已经折了不少人进去了。
不过,现在有机会了。
章相国弯着腰上前一步:“皇上,臣有些人手在京城不好做什么,在外边却好用得很。”
“你惯来就爱走那见不得人的鼠道。”皇帝嘲讽:“你的人你去安排便是,这回,朕要用自己的人。”
章相国听着这话反倒安了心。
皇上之所以是皇上,是手里抓着的无上权力,是兵符。
任是计安有千般本事,可他此次回京没有大军随行,只能带他自己的人手。
就算他的人个个能以一敌十,可若对手是百倍,甚至千倍呢?
时不虞身上有伤,又熬了一夜,精力耗尽,这一觉睡得很沉。
但到底心里装着事,睡到中午就醒了过来。
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没什么胃口,她端了碗鱼汤慢悠悠喝着,边听十阿兄说朝中事。
“这是装都不装了。”
时不虞人有些惫懒,脑子有些木,放下喝空的碗往后懒洋洋的靠着。
她已经提前预料到了皇帝会有的动作,并且做足安排。
所以等着吧,不着急。
说是不着急,可这一晚,她又在书房熬了半宿。
而次日,传令兵再次进城,嘶哑着嗓子兴奋的喊出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的话:“勒城大捷!”
勒城?哪?
大佑有这么个地方吗?
大佑最边境的新斧镇不是已经夺回来了吗?
难道是别的地方打起来了?
太师那边也不叫勒城啊?
酒肆二楼有人想到什么,伸出半个身体往外去细听。
和他一桌的人忙把人拽住了,避免他喝多了摔下去。
又听得一声‘勒城大捷’后,这人兴奋得‘嗷’一声喊,声音大得都破了音:“是丹巴国!”
朋友把他拽进来,顺嘴问:“什么丹巴国?”
旁边一桌正是书院的学生,听了这个提醒也都想了起来,勒城,可不就是和新斧镇遥遥相望的丹巴国边境城池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兴奋的跳了起来:“勒城是丹巴国的边境!是安殿下!一定是安殿下把丹巴国的勒城打下来了!我们夺了丹巴国一城哈哈哈哈哈!安殿下不但把丢掉的城夺回来了,还夺了丹巴国一城哈哈哈哈!这是开疆拓土之功!”
反应过来勒城是哪里的人不止这一处酒肆,再之后,消息以星火燎原之势席卷京城!
多少年了!
大佑多少年没有往外扩张过了!不,何止是扩张,去年还失去了一大块!
可安殿下全都夺回来了,还为大佑争了一大口气,夺下对方一城!
这样痛快!
这样的痛快啊!
炎炎夏日,大家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有人敲锣,有人击鼓,有人击掌相庆,有人叉腰哈哈大笑,有人高歌,有人赋诗,有人手挽着手跳舞……
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性情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发泄心中的喜悦。
朝堂之上也是一片欢欣鼓舞,如章相国之流就算心里有一千个不高兴,此时也表现得好像夺回这一城的是他。章相国心里还暗暗庆幸皇上今日身体不佳未临朝,昨日得知新斧镇夺回来就已经黑了脸,今日要是知道还夺了一城回来,怕是当场就要说出什么来。
想到贵妃说皇上性情越来越难捉摸,章相国垂下视线,他近来要更加注意,一百步已经走到九十步了,最后十步一定要走稳,不能功亏一篑。
而这些热闹,没能感染红梅居半分,甚至比平时还要安静几分。
时不虞拿着信的手都在抖,手脚并用的站起身就往外走:“传令兵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言则看姑娘脸色都变了,忙道:“他就在灶房吃东西,您等着,小的这就去喊他。”
丹娘上前扶着她到堂屋坐下,平日她不会去看小十二的信,这会却也顾不得了,一目十行的扫过,知道了小十二失态的原因。
阿姑重伤,还未脱险。
“别慌。”丹娘揽着她靠在自己身上:“阿姑知道你在等她,肯定能熬过来的。”
时不虞把脸埋进丹娘怀里,她也想让自己不慌,可那是阿姑,是一直陪在她身边,比亲生母亲都更亲的人。
知道她要还许容文的情分,知道许容文始终在她心里占据着重要位置,所以不拦着她去替许容文上战场。
可是,得活着回来啊!
许容文重要,被她养大的自己就不重要了吗?
她和许容文成亲多少年,她们相伴多少年?怎么比不也是她这个小心肝更重要吗?
时不虞难受得不行:“她走的时候答应我一定会回来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肯定能回来的。”丹娘把她揽得更紧一些:“阿姑的身体比绝大多数人都好,你还给她准备了一包袱的药。公仪先生的药不说起死回生,那也一定是能吊住命的,只要不是立刻没了命就一定没事,你别自己吓着自己。”
对,对,公仪先生的药好使。
时不虞连连点头,在心里安慰自己,公仪先生连那么大岁数,只剩半口气的白胡子都能救回来,要实在不行,她就去求公仪先生。
言则带着人过来,看姑娘此时的模样脚步顿了顿,还是赶紧上前:“姑娘,小的把人带来了。”
时不虞闭上眼睛片刻,从丹娘怀里退出来时,除了额前的头发略有些凌乱,神情已经和平时无异。
“昨日新斧镇大捷的战报送回来,今日就送回来勒城大捷的战报,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夺下勒城了?”
传令兵慢了半拍应是,刚才言管事提醒的是姑娘要问万姑姑的事,来时殿下也着重交待了此事,可没想到姑娘问的却与此无关。
不过殿下也说了,无论姑娘问什么,尽皆详细告知,他道:“夺回新斧镇后,殿下领大军未作休整便去追击丹巴国大军,一路追击他们去到勒城,在勒城开城门接战败的将士进城时粘住了没让城门关上。再加上殿下种种谋算,并未久战就拿下了勒城。”
时不虞对此事并不陌生。
之前的信里,她和计安就有商量如何拿下勒城。
蒴满身份非同一般,并且在军中极有威望,再加上虽是战败,他麾下仍有好几万将士,只要不是到了敌军兵临城下的地步,勒城守将不敢将人拒之门外。
只是她原以为书信中说的太过纸上谈兵,现实不会那么如意。
没想到落于实战中,计安比纸上谈兵做得更好。
她想象得到,此时京城为这一场胜仗兴奋成了什么样,但她现在只关心一点:“既然顺利拿下勒城,阿姑为什么会受伤?”
传令兵不敢有半点隐瞒,将当时的情况告知,然后道:“那一箭是从身后来的,万姑姑为救殿下才受的伤。小的回来时,万姑姑仍未醒。”
时不虞心下一冷:“是内贼?”
传令兵应是。
时不虞笑了,数遍大佑,要计安性命的人就那么几个。
不管是皇帝,贵妃,还是章相国,这账,就落你们头上了,反正你们也不分你我。
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虞也不想去劳烦已经七十的公仪先生。
那老头儿的精神头是足得不得了,时不时炸个炉给他们听,可年纪摆在那里,她要真狠得下这个心,雅安阿兄恐怕要和她打一架。
雅安阿兄……
时不虞眼睛一亮:“阿兄,雅安阿兄还在京城吗?”
房信就知道她要打这个主意,可她这回要失望了:“他有师命在身,这段时间不能离开京城。你先别急,再等等消息。如果万姑姑脱险了,安殿下一定会给你来信。如果一直不来信,我去找七师兄要人。大师兄留给他的人里有常送东西回山的,熟路,让他去一趟,请公仪先生派大弟子过去。”
时不虞知道阿兄说得对。
捷报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回来,那会阿姑刚受伤不久还未脱险,可不代表现在还没有,说不定传令兵一走就醒了呢?再晚一点,也可能是次日就醒了,报平安的信说不定已经在路上。
再等等。
时不虞在心里安抚自己,可她又控制不住的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就因为她等了这几天,让阿姑最后没来得及救治呢?
到时就算后悔死,也没用。
任她有千般本事,也无法让时光倒流,回到这一刻来立刻就去请人。
她不想到那个时候再‘早知如此’。
“现在就去。”时不虞果断起身去往书房:“我写封信,阿兄你拿去给七阿兄,让他找信得过的人送回去给白胡子转交给公仪先生,我要收到公仪先生的回信。”
房信看着小十二欲言又止,然后嗯了一声。
要在平时,他这神情瞒不过时不虞,可她这会挂心阿姑,生怕自己耽搁了时间会害了阿姑,脚步都更快了几分。
目送十阿兄拿着信离开,时不虞又静坐了好一会才定下心来忙正事。
昨日皇帝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向计安传旨,既然说是立刻回京,恐怕也就给他一点收拾行囊的时间。
她的信会比皇帝的人先到三天左右,知道她把人手埋伏在了哪里,这三天时间足够他做出其他安排。
这条危机重重的回家路,离京城越近越危险。
所以她将自己能动用的人手安排在离京城近的地方,并且提前一步过去埋伏,占据住这个先机,他们就能成为对方预料之外的杀招。
至于明面上要怎么联署,那就是计安的事了。
把路线图铺开,时不虞依据计安的行事方式,一点点推演他可能会做的安排。
现在大军等于是计安的嫡系,是他的大本营,那里是最安全的。
清欢肯定不会回,以她的聪慧,也一定会让自己的人手和展颜跟随护卫计安,这批人手不会太多。
时不虞拿出之前收到的所有战报按顺序铺开,计安生怕她不知道前方战况会误事,战报写得详细至极,哪家战亡多少都写得清楚。
一份份战报合算下来,游家九百私兵现在能动的只剩五百左右。
吴非那边的人手有伤亡,但陆续也有增补,没法得出一个准确数字,但不会超过两百。
至于时家,就算把所有家仆都并入了时家军,再算上所有时家人也不到百人。
还有就是计安的亲卫,这些人受的训练就是以计安为重,他们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计安只记了别人的,却没将自己手下的人记上战报,她无法估算,想来就算有伤亡,两三百应该还有,毕竟准备了这么多年,底子应该不薄。
加加减减,一千人是有的,还都是好手,而且计安手下有一个弓弩队伍,远攻近战都不吃亏,对上三五千人都可以一战。
计安也不会蠢到将所有人都摆到明面上来。
可他的对手,是皇帝。
皇帝手里有兵符,能调动大军。
他们能打得过三五千人,那一万人呢?更多一些,三万呢?五万呢?
别说三五万,十万皇帝也拿得出来,他是一定不会让计安活着回到京城的。
回京城的这一路,就是计安和皇帝的正面交锋。
交锋的结果,决定了大家的选择。
计安不能输。
时不虞的视线落在路线图上,在两处位置,她各画了一把军中制式佩刀。
计安看着那个位置也知道,那是屯兵的地方。
这两处屯兵之地的将领信息她也都写给计安了,很可惜,都和大阿兄没什么交情,其中一位将军还和大阿兄交恶,和章相国交好。
兵部郑尚书虽然和他们都有来往,但他这层关系在这种事上却不好用,今天他能用来对付皇帝,将来计安就要疑他是不是也会和他人勾结来对付他。
她要是这么做了,就真是和郑尚书有深仇大恨了。
另一处驻守的是永春将军白涛,虽然和大阿兄没交情,但是和章相国也没有。
时不虞铺开一张宣纸,将这位将军的名字写上,围绕着他捋他的关系网,时不时还起身去取下一张宣纸。
随着一个个名字写上,还真让她找出一个熟悉的人名来,在许容文出征前战死的那位平遥节度使何其亮,是他侄女婿。
侄女婿……
时不虞托腮若有所思,侄女婿不是女婿,关系多隔了一层,亲厚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时不虞虽然对官员如数家珍,如今对他们的关系网也更加了解,但她向来不爱算计到家人身上去,除了必须要知道的几家,其他人家都没有特意去了解。
不过要查起来也容易,领兵在外的将军,家小都是在京城的。
让言则一查,就知道了那侄女是白涛哥哥的女儿。兄嫂早逝,孩子四岁起就在他家长大,和女儿也没区别。并且,何其亮的孩子,如今就在永春将军府上养着,可见关系有多亲厚。
时不虞将何其亮这个名字圈起来,他虽说是死于丹巴国之手,可引狼入室的是章相国,而纵容他引狼入室的是皇帝。
白涛身后背负着一整个家族,要他为这个侄女婿报仇,把整个家族拖进去,那是绝无可能。
可如果只是抬抬手做做戏,事后还追究不到他身上呢?
以前的计安韬光养晦,让人不敢在他身上下注,可现在他大势已成,一身成就足以将四皇子碾压,近来向言宅示好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就能得到他的好感,白涛只要不蠢,就知道该怎么选择。
喝了口茶,时不虞将白涛的关系网重新捋了一遍,确定自己思路是对的后,再次给计安写信。
这事是不是能成,最终还得看计安。
她觉得能成。
计安忙完一抬头,窗外已经泛白。
周遭一片寂静,眼下没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无人打扰,计安难得的有了片刻自己的时间。
放松身体倚入靠背,任由思绪飘荡,竟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来。
应该还能歇上一个时辰,计安心想,可明明累极,却无半分睡意。
来宣他回京的旨意应该在路上了,在回京之前,他得部署好勒城的军防,让这座丹巴国将士再熟悉不过的边境重镇变成他们不熟悉的样子,他离开后孟凡和陈威才能守得住。
只要他们短时间内夺不回去,之后再和扎木国一起发力,丹巴国就不止是夺不回勒城,大佑还能继续夺城。
不过这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他终于可以回到不虞身边了。
再不回去,他都担心不虞对他本来就不多的心思彻底变淡,甚至变没。
他是真怕,离那个位置越近越怕,怕不虞到时毫不留恋的挥挥手走人,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要是从来不曾拥有过也就罢了,可他拥有了和她相伴的一年半,那种可以放心向另一个人交付一切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那个人不够高,不够壮,有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幼稚,有点嘴馋,有点不讲道理,有点张牙舞爪的凶……
计安想着想着就笑了,只是回想一下,他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在不虞面前不必有任何顾忌,想说什么就说,吃什么也不必试毒,不用担心她是不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更不用担心她背后算计,他和亲生母亲都做不到如此。
可信任她,好像和喝水吃饭一样自然。
自离京至今,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现在只想迫不及待回到她身边去,放松紧绷的神经好好睡一觉。
计安按住狂跳的心口,将归心似箭的心思一并按住,坐起来重又看向刚刚才完成的军防图,这事不能出差错,一会得拿给老将军再过过目。
在时烈这样的老将看来,这并不是一幅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军防图,可以计安的年纪来看,已经出色到让时烈觉得可惜。
如果他只是世家子,大佑将添一位智勇双全,为大佑开疆拓土的战将。
可他是要争皇位的皇子,就算将来御驾亲征,那也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将军防图放下,时烈看向对面越发显得镇定从容的人:“时间不多了。”
计安笑了笑,放下茶盏道:“快则五日,慢则十日。”
“这一路,不好走。”
“活至二十二岁,我何时走过好走的路。”计安迎上老将军的眼神:“以前不知道怕,现在心里有了底气,更无惧意。”
时烈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腿:“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安置时家?”
“我麾下的人,当然是随我一起回京。时家,也到了该洗刷冤屈的时候了。”
有孙女在后方掌舵,时烈心里有一定的底气,可真得到安殿下这样一句话才真正心安。
他活下来,不止为时家,更为枉死的一百零七家将,八千二百四十八时家军。
他得为他们陈情,为他们正名,为他们的家人争来养家的钱,为他们的后人讨一个前程。
这是时家欠他们的。
计安看着手轻轻抖动的老将军,上前拿起军防图问:“老将军觉得这样部署如何?”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几个地方要注意。”老将军静了静心,和安殿下细说。
计安将之一一补上,召集众将开始部署,接下来几天都在城中到处走动,调整。
“殿下。”庄南从马上飞身而下:“姑娘来信。”
计安迎上前接过包裹,这厚度让他脸上的笑意都更浓郁了,这还是头一回收到不虞这么厚的信,肯定是担心他回程路上不安全,叮嘱他来了。
“你们再去巡查几遍,有问题早发现早解决。”
以孟凡为首的一众将领齐声应是,待人离开了便有人低声道:“这位姑娘真是神仙手段。”
“什么手段,人家这是真本事。”孟凡领着一众人继续往前走,边道:“你们当那姑娘是后宅那些只知道耍手段算计人的女人?用你们芝麻大的脑子想一想,殿下离开京城这么久,后方却没出什么事,还能在朝堂克扣粮草的情况下为我们筹到粮草,还持续不断的为我们送来救命的药材,这能是一般女人?”
“我要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不会说话。”一开始说话那人赶紧道:“我们当然知道粮草药材是怎么来的,要是没她帮着,我们裤腰带勒再紧都要系不住了。我就是佩服,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
孟凡心道,我也没见过,我在京城的时候也没看出来她这么厉害,反倒是离远了后才知道了,怪不得殿下敢离京。
“行了,心里都有点数,嘴里也客气些。走吧,继续巡查,都仔细些。”
“是。”
那边,计安快马加鞭回了住处,迫不及待解开包裹,看着由薄到厚,层次分明的三个包裹意外极了。
他想不出来,不虞是写了什么,竟然这么厚。
计安笑着,从最下边抽出最厚的油纸包,他吃东西喜欢先吃好的。
利落的拆掉几层油纸,里边的芯子是厚厚几张宣纸。
想到不虞书房悬挂的那些,计安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可当一张张打开来,看着那一个个人名和他们的相关,他仍然震撼。
不虞其实不喜欢老老实实写字,可这几张宣纸,每一个字都绢秀。
更不用说那一个个名字后的注明,就算还不知道不虞为什么这么做,只看名字,有些是熟悉的,有些不熟悉,他也能想象出不虞费了多大的劲去查实,然后才落于纸上送到他面前。
将宣纸拢总到一块,计安打开第二厚的油纸包,看着那起点是双绳城,终点是京城的路线图,立刻就知道了那些人名的意义。
不虞,在指引他回家。
想象着不虞在书房为他做这些事的模样,计安觉得心底潮乎乎的,食指落于纸上,从没有被攻陷过的双绳城往前走,顺着这路线,手指带着意念先回了一趟京城。
京城的舆图在心里展开,食指在京城位置再往前走了走,之后右移,停下,点了点。
这里,是言宅。
是不虞所在的位置。
是他的家。
拿起薄的摸了摸,计安先拆了厚的那封。
信中除了将京城的安排一一告知,一路上做下的部署也都仔细说明,甚至因为太过要紧,语句上远比以往细致,就好像生怕他会错意出岔子。
正如他知道回去这一路不会轻松,不虞也知道,并且竭尽所能为他做打算。
而这,也正是他最需要的。
知道了每一城做主的是谁,什么背景,屁股朝哪边坐,内里是人是鬼,他便知道要如何应对。
皇帝有可能设伏的地方,也因为有不虞提前派人去埋伏和告知而占得先机,让他不至于陷入被动。
殚精竭虑至此,那人怕是又要头疼了。
计安将信纸放下轻轻抚平,拿起另一封拆开,里边,只有薄薄一张纸,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言十安,今年家里的三角梅开得特别好。”
计安愣愣的看着这句话,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虞只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可他又忍不住反驳自己,不虞为什么别的不说,偏偏告诉他三角梅开得好?而且,她还用的是‘家里’!
计安把这寥寥几个字来来回回的看,控制不住的去想一个可能:不虞,是不是也在惦念他?不用他想她那么多,只得十之一二,那也很多很多。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那是不是说明他在不虞心里有了些份量,她不会扔下他跑了?
水珠掉落在信纸上晕染开来,计安回神,往脸上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是汗,就连后背也都浸湿了。
心跳声重重的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心底击鼓,在战场上和敌人拼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想回家了,比之前的迫不及待更加迫不及待。
来传旨的人怎么那么慢!
被嫌弃的人还没到,计安就又收到了一封不虞的来信,和上一封信时间上只间隔一天,他不敢耽误,在城墙上收到当即就拆了信。
待看完了信,计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得花多少心思,才能连这样的突破口都被她找到。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都被她用上了。
有时他都忍不住自问,自己是不是什么大善人转世,所以才能得这么一个人相助。
陈威本走开了几步避嫌,见他神情还算放松,脸上也有笑意,便知不是坏事,这才上前来道:“军防之事有我等巡查就够了,殿下尽可去忙别的事。”
“趁着还在这里,我想多看看。”
陈威在宫中沉浮多年,比其他人更清楚的知道,殿下待不了多久了。
计安把信折好收入信封中,挥退其他人,示意他一起往前走走。
“你想回京吗?”
“以前想,想得不得了。外边是好,可我们这些人就是无根浮萍,权势荣辱系在皇上身上,离开得久了,就怕那点恩宠都没了,将来皇上身边再没有我们的立身之地。”
陈威发现,他现在已经记不起来在京城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了。
“可随殿下您征战的日子实在是痛快,我也才知道我竟也有热血,才知道我也能带兵打仗,才知道打胜仗这么的痛快。以前总是斤斤计较自己比别的男人少了个东西,越计较越在意,越在意越计较他们是不是在骂我,是不是看不起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再没有去想过这些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们已经坐到一起喝酒说笑去了。他们现在都不叫我陈公公,都叫我陈监军,我现在经常都忘了,我身上比他们少了样东西。”
陈威看向城外一望无际的荒芜,嘴角有了些笑意:“在这里的陈威才是陈威,不是咱家,不是奴婢。殿下,我不想回去了。”
陈威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几样东西双手奉上。
计安接过来,并没有急于打开看。
“忠勇侯一案,属下自然并非全然无辜。那时属下身为监军,听令于皇上,皇上让如何做便如何做了。事后,属下也并非没有觉出不对,只是时家于属下来说,并没有为他们去做什么的交情,于是也就听之任之,什么都没做。”
将军和监军从职责上来说天然对立。
监军有直达天听之权,再加上很多监军行事确实让人不喜,将领多数和他们处不来。
这事要说怪陈威不为忠勇侯说话,那确实怪不上,但要说他做得对,那当然也不。
时家军,死得太冤了。
“我曾问过老将军怎么想,老将军说,源头在京城。”
想到那天老将军沉寂的神情,计安心里不太好受。
时家肯定要翻案,仇也肯定要报,他要敢在这事上拦着,以后不虞连他的面都不会再见,而且还会以别的方式收拾陈威。
可这个事要怎么做,他闲暇时也思量过。
陈威这大半年来跟着冲锋陷阵,身上大伤小伤不少,让他配合的事也从无二话。
如果不是他帮着蒙蔽皇上的眼睛,许多事根本瞒不住,他也不可能大半年就达成目的。
他有过,但也有功。
最后他索性去向老将军请教,老将军却并未将这账算到陈威身上。
而且:“老将军还说,若你愿意用功劳相抵,时家和你的恩怨就此揭过去。”
“愿意,我愿意。”陈威一口应上,声音尖细仍掩不住其中的急切:“我无亲无故,宫里收的那些个干儿子怕是也早喊别人干爹去了,再多的功劳也没用,若能让老将军揭过这一页,我无比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