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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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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的功夫,血腥味四散。

每一刀,都见了血。
三人的骨子里都有对皇权的服从和敬畏,可性命之危,也让他们在刀挥到面前时本能的避开了要害。
红莲那一刀落在了背上,蒙东那一刀落在了手臂上,而章续之那一刀,落在了腿上。
夏日衣裳薄,很快有血流出来,但是从流血的速度判定,伤口不深。
皇帝还要继续挥刀时,三人俱是连滚带爬的往门外跑,屋里太狭窄了,他们是真怕死在这里。
王觉适时的扶住皇上,边劝着‘皇上息怒’边扶着他出门继续追杀。
此时的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就像在上朝一样,文官在左,武将在右,跪得分明。
皇上的去向和安危是最重要的事,知道他去了何处,谁会不往前凑,说不定就入了皇上的眼呢?
这是臣子的生存之道,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今天他们很后悔!无比后悔!
这样的皇室秘辛是他们能听的吗?
在院外官阶不够没进得来的,已经有人在偷偷往后撤了。
皇帝颐指气使一辈子,一看到这么多人也想起来了,这事哪里用得着他动手,当即下令:“把那几个狗东西抓起来!”
袁浩和何兴杰就等着这句话,两人当即暴起,目标明确各自按住一个。
至于贵妃,她有再大的罪也轮不到他们上手。
“皇上,臣妾冤枉啊!”
贵妃心里也慌,可越是这样的情况下她知道越不能乱,孩子是谁的哪是别人能说了算,更何况旭儿长得像她,谁也不能从他的长相去认定谁是他爹!
很荒唐,但眼下,这一点正是她的幸事。
皇帝这会是真的气疯了!
计旭是他唯一仅剩的血脉,唯一!
之前虽说血脉存疑,他也怀疑,也迁怒,并且发作了章相国,可他心里并没有真的认为那不是自己的儿子。
在皇室之中,围绕子嗣发生的龌龊事罄竹难书,指鹿为马,狸猫换太子等等手段一点也不新鲜。红口白牙几句话,说不是他的孩子就能不是了?贵妃的起居注能是假的?
而今日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给他!
贵妃明明白白的和另一个男人诉着衷肠,说那是他们的孩子!
她亲口承认的!
现在,她却说是冤枉了她!
皇帝的呼吸声一声重过一声,他想杀光所有人,他想剥了贵妃的皮,可……
旭儿是他唯一的血脉,他现在膝下只剩这么一个皇儿了,若是继续追究下去……
皇帝赤着双眼,眼神从左扫到右。
这些人听到了多少?是不是都知道他竟然连一个自己的血脉都没有了?
要是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不,不能。
恶念刚起,皇帝就先把自己劝住了。这院子里是半个朝堂,且是位高权重的那一半,他要是敢这么做,这些人就敢反了他!
不行,不能动。
可,他的太子呢?!
皇帝看向贵妃,眼神粹着毒,阴冷如毒蛇。
堂堂一国之君,他的太子呢?他的血脉呢?
要是连血脉都没有……
皇帝越想越恨,拿着刀就朝朱凌砍去!
朱凌被死死按在地上,任他自忖聪明绝顶,此时也不知要如何自救。
眼看着那刀就要落在脖子上,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永亲王及时出声:“拦住皇上。”
按着朱凌的袁浩离皇上最近,他也知道朱凌这会死不得,可为臣多年,他更知道这时候的皇上拦不得。
脑子里念头转得飞快,他用肩膀接住了皇上这一刀。
这个位置,不致命。
眼下不会因此得罪皇上,之后新君论功行赏,还得多算他点功劳。
是的,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想到了新君。
他相信不止是他,这里里外外的人在知道四皇子不是皇室血脉后,都想到了安殿下。
皇上没有了皇子,那先皇的皇子便是最名正言顺的储君。
那位姑娘在背后推动,暗中布下这天罗地网,终于让事情如愿走到了这一步。
对于那位始终隐身在人后的姑娘,他越来越佩服了。
不说以往,只说要促成今天这个局面,就不知她花了多少心思才让事情这么水到渠成。
肩膀疼得厉害,可袁浩却觉得兴奋极了。
这一刀挨得值,让他进得也退得。
“袁浩,你敢拦朕?!”
皇帝这会完全失去了理智,面目狰狞的抽出刀推开人,一定要杀了朱凌泄恨。
“皇上,该回宫了。”
永亲王上前来握住皇上的手腕,从他手中夺了刀。
虽然年长了皇帝二十岁,可永亲王自小练武,底子还在,被色欲掏空了身体的皇帝哪是他的对手。
皇帝一腔恨意无处可去,这会把拦他的皇叔也恨上了,眼里都带着恶意:“别以为朕叫你一声皇叔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敢拦朕,朕连你一起杀!”
永亲王神情不变,语调也一如从前:“皇上要杀谁都请先回宫,在宫外闹出太大动静于您不利,恐生动荡。”
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的臣子早被朝会训出来了,这会便齐声道:“恭请皇上回宫。”
皇帝气昏的脑子清醒了些许,想起来这里是在宫外,若是把动静闹大了,把这事传开了去,那丢脸的不还是他?
一想到满京城都传他被贵妃戴了绿帽子,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皇帝就觉得眼前发黑!
他要剥了贵妃的皮!抽她的筋!还要敲碎她的骨头!
他要亲自一刀一刀的凌迟了朱凌!
他要留章续之的命到最后,让他亲眼看着章家人在他面前放干了血,气息从有到无!
这么想着,皇帝恨不得现在就杀个人见见血!他一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觉!”
王觉上前:“臣在。”
“查抄相国府!缉拿所有人下狱!”皇帝看向章续之,恶意翻涌:“对着名册一个个勾选,只要还在喘气的,一个都别落下。”
“是。”
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意外,包括章续之,在皇上踏入这里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定了。
他只是恨!
章续之看向不远处的女人,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并不是个好哄好骗的毛头小子,两人相识是在同乡会。
他祖籍五丰县,会试在即,五丰县的学子齐聚京城,同乡会在此时会对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提供一些帮助。
当然,这就是一种提前示好,真要成了进士,有这交情在,天然就比其他人更亲近。
那次他忙完了顺便过去一趟,在外边看到一个姑娘背着个包袱在那踌躇不前。
会来到这里的怎么也和同乡脱不开关系,而且她也实在是长得好,就算风尘仆仆也难掩其好颜色,他便上前问了几句。
于是知道了她来自太平县,祖籍却也在五丰县,来此是为了找一个叫朱凌的人。
他进去后帮忙问了问,告诉她没有这个人。
她虽然看起来有点慌,但还是向他道了谢离开。
他自然也没有留人,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去沾来历不明的女人。
没想到后来他过去又见着了,还是来问朱凌有没有到的,他便猜着多半是来找未婚夫,或者夫君的。
第三次见面是在街上,她做了不算成功的伪装扮成男人,摆了个摊子给人写信。
摊子前围了不少人,且都是男人,有的直接围到了她身边,都不用多想他就知道,怕是都看出来这是个女人了。
既然是同乡,他便过去给她解了围,并多嘴问了一句找到朱凌没有。
她说明明他的先生说他来京城了,却不知为何没有来。
他赞她字写得不错,一看就是下过苦功的,顺嘴又问她为何不回家,那朱凌说不定是回去了,提醒她女子独身在外太过危险。
她说,她来京城前先去了朱凌家中,得知他在外求学,便又去了他求学的书院,之后来了京城。
当时他怎么回的?对,他打趣说这未婚夫有些难找。
她却说不是未婚夫,只是一个邻居哥哥,小的时候两方父母倒是有过笑谈,不过后来她随家人搬家了,这事就没了后续。
他觉得奇怪,既然没有婚约,为何还千里迢迢找来。追问之下知道了她家中大火,除了她都没活下来,如今无人可依,就想找到朱凌这个小时候说过要娶她的人,是不是愿意把这话当真,没想到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
当时他就觉得,如果见着人,那朱凌肯定是愿意把那话当真的。
很难有男人能拒绝美人,而且看她举止有度,对他还有提防之意,完全没有要攀附的意思,就更高看她两分,不过他警惕心还在。
知道她仍打算在京城等人就给她找了一份安全的活计先安置着,然后派人去太平县和五丰县查实她说的都是真的,之后才花了些心思把人留在身边。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么用心,被拒绝了两回还是没有放弃,最终抱得美人归。
原以为这也是一桩美事,可没想到皇上会突然过来,然后一眼看上了她。
那时候的皇帝把一切都捋顺了,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如果他说这是自己的妾室,一定不会勉强。
是古盈盈和他说,这么说的话皇上肯定不会把他怎么样,可要是因此得了皇上厌弃,他在朝中怎么办?
对官员来说,没有比被皇上厌弃更可怕的事,他当时不过是个五品,当然也怕。
鬼使神差的,他说这是他的远亲,家中出了变故来京城投奔他。
没想到皇上还真把人放心上了,下旨将人召入宫中,而他,则赶紧派人回五丰县部署,将两人的远亲身份坐实。
章家,也就成了古盈盈的娘家,一年总能出宫省亲几回。
被她告知有了身孕,孩子是他的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毕竟她非常得宠。
她却告知自己,她并不喜皇上近身,所以挑选来她身边的宫女个个都是美人,就连内侍都是好颜色,所以皇上确实常去她那里,却并非在她床上。
她说,她的心里只有他。
她说,她只想有他的孩子。
她说,她一定会让他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后来孩子出生,算着日期,差不多就是她回章家省亲那时候。
甚至在朱凌真来了京城时,她当着朱凌的面说心里只有他章续之,之后更是做到了她承诺的,让他成为了位极人臣的章相国,而朱凌,做着没什么实权的散官,还在五品打转。
所以就算他不喜欢朱凌,也忍了他。
后来她带孩子回家省亲,每次孩子都非常黏他,他瞧着,不知怎么越看越觉得像自己。他们还有相同的一些小习惯,喜欢吃的东西一样,不喜欢吃的也一样,自然而然的,他再没有了怀疑。
可他没想到,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接触的那两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他,则是个从一开始就被算计的冤大头,费尽心血替别人养孩子,最终赔上全族性命。

第516章 状告皇上
禁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穿着朝服的各位大人一个接一个的现身,这里的动静早就大得引来无数人侧目。
小老百姓不敢靠近,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围观,可有心要看这热闹的自然是八仙过海,各展神通,住在这附近的人家头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亲朋故旧。
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落,各个门缝,各个屋顶望眼欲穿,没想到还真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捂着嘴才敢看的热闹。
他们不认得皇上,可他们认得皇上那身绣着龙的衣裳!
就见皇上飞快上了马车,然后一个女人被推着跟在马车旁边跟着走。
然后他们看到一个一品大员被禁卫一左一右按住,满身狼狈还见了血的押了出来!怎么认出来的?通过官服看官阶是京城中人不用学就会的本事。
后边被押出来的那个不认识,但眼下的情况他们看明白了,皇上出宫亲自抓人来了!
这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能惊动皇上!
不管百姓嘴巴张得有多大,皇帝计辰恨得咬牙切齿,他这辈子,从没有一日像今日这般丢人!
不,不止是丢人,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妃子绿了,这是把他的脸皮拽下来扔进了茅坑里!
他费尽心机从皇兄那夺来的皇位,如今却连接位的人都没有了?!
不,他绝对不允许这皇位又回到皇兄的儿子手里去!他一定要把计安弄死了!暗的不行就明着来!
至于皇位谁来坐……
他又不会现在就死!
皇帝在马车里挺直腰,他今晚就宠幸几个一看就好生养的宫女,出身低点不是问题,怀上了就抬妃位!
这些年他只管自己玩得痛快,觉得皇子有两个也够了,多生几个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也不一定还能活下来两个。
所以就算知道贵妃耍手段让其他妃子怀不上皇嗣,他也没在意。
皇帝前所未有的清醒,迅速理清了眼下最重要的两桩事。
一,杀计安。
二,生皇子。
而他的底气,来自于他的身份——只要他在位一日,他就是皇室正统。
别人动他是造反,但他,可以让任何人死!
这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皇权!
皇帝眼睛眨红,这皇位,计安他休想!
平日里喧嚣繁华的长街此时看不到一个百姓,何兴杰进了宅子里占功劳,但也知道京城治安是金吾卫的职责所在,进去之前就安排了肖奇去封锁了长街。
肖奇骑着马前后走动,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有金吾卫策马走近低声说了几句,肖奇轻轻点头,看了章续之一眼,稍一想没有走过去,去到何兴杰身边附耳禀报。
何兴杰心下念头转了几转,看向就走在他前边两步远的章相……不,现在应该称呼章续之了,翻身下马不急不慢的跟着走在一边。
章续之本就是他按住的人,出来时自然交给了金吾卫押着。
左手边的金吾卫得了他的眼色,退后一步让出位置,身后跟着的也是金吾卫,默契的给他让出位置。
何兴杰再自然不过的侧移一步补上,走在章续之身边。
章续之三魂七魄丢了大半,无知无觉,直到有人在耳边轻声说:“有人想和章大人做个交易。”
比平日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的章续之笑了,没想到他都落到这地步了,竟然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何兴杰目视前方,声音压得极低,就连嘴唇看着都像是没有动:“只要章大人……”
章续之本以为没什么事能让他情绪再有波动,可现在他发现,还有。
何兴杰没有听到他的答复,心里却也不慌,从章续之的反应来看,他也知道对方应了。
看着前方的宫门,何兴杰心跳如雷,他上这艘船比其他人晚,但到底还是有点用,被拽了上去。
而他,也万幸还有点脑子,没有推开拽他的那只手。
在这个位置上被按了这么多年,说不定以后能动一动了。
回宫这条路,对皇上来说无比漫长,可对红莲来说却觉得如此短暂,都不够她想出一个脱身的万全之策。
但是,也并非全无办法。
看向身边的马车,红莲心里有了主意,她是妃子,皇上不会在前殿处置她,而这,就是她的机会。
这些年,她一步步引诱皇上步入深渊,又岂会一点后手都没留。
皇上确实轻易就能捏死她,可若是捏死她的代价,是他那些事全被掀开来呢?皇帝他敢赌吗?
这么想着,红莲心下又安稳了几分。
不过,她最多只能带走一个旭儿。
七爷是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了,而女儿长润,她只能对不起了。
至于章续之……
红莲眼里全是冷意,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如今棋盘都掀了,棋子是什么结局与她何干。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回到皇宫,目标明确直奔大殿。
就好像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得去那里了结。
阵仗刚刚摆开,皇帝张口欲言,就有千牛卫禀报:“启禀皇上,有三人敲登闻鼓。”
皇帝脸色一沉,登闻鼓是他登基以来最想毁但毁不掉的东西!这东西一响就没好事!
“有什么事比眼下朕要处理的事更重要!”
千牛卫慌忙跪伏于地,却不敢顶嘴说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
可大殿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太祖皇帝为了防着后代子孙毁了这登闻鼓,把这规矩写入了大佑律。
皇帝再气也不敢对着来,黑着脸道:“照规矩,打三十大板再带上来。”
“是。”
平时三十大板可以拖很久,可今日这三十大板非常快,皇帝刚从章续之那问清楚他和贵妃的关系,敲登闻鼓的两男一女就被拖了进来。
三十板不是那么好挨的,受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三人的裤子被鲜血浸湿,其中的女人更是被拖进来后就趴在那里没了反应。
这时又有千牛卫入殿禀报:“启禀皇上,又有人敲了登闻鼓。”
皇帝气笑了:“好,好!这是成心让我今日不好过啊!既然都非得赶在今日过来,那就让今日过得更热闹些!三十大板给我打得结结实实!”
皇帝冷笑,居高临下的问:“尔等何人,为何敲响登闻鼓!”
两个男人到底是身强力壮一些,其中一人先道:“小民,状告皇上强抢民男!”
“小民同样状告皇上强抢民男!”
当朝状告皇上,史书上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满殿寂静。
就在这安静之中,一道柔弱的声音响起:“民妇,状告皇上强抢民男,并欺辱他,杀害他!让他死不瞑目!”

登闻鼓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华丽无匹的马车。
时不虞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宜生挨了板子,被两个禁卫一左一右架住带入宫门。
当然气。
国师座下门生所学各有不同,唯有一样相同:护短。
这是宜生的选择,那他就要承下这个后果,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可亲眼看着自己的人受这样的罪,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一旁的丽妃怀里抱着个长盒子,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抓着盒子的手指关节都用力得泛白,转头看到她这般神情反倒放松了点:“你这生的哪门子气,不是都安排好了?”
敲登闻鼓是要受三十杖的,这也是为了杜绝百姓拿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来告御状。
既然知道有这么一遭,时不虞当然不可能眼看着却没有动作,早就让王觉安排了自己人在做这事。
三十杖一杖不少,可这杖责怎么打,里边却是有门道的。
王觉安排的人,自然不会真的下死手伤人。
目送宜生消失在视线里,时不虞轻声道:“娘娘,这一步迈出去,可就未必有活路了。”
“我比你年长这许多,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脱离京城这个让人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的地方,在虎头寨休养了一段时日的丽妃精气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看着多了些人气儿。
时不虞不多打听,只看她不那么虚张声势的色厉内荏,说着这话的神情甚至还透着些平和,她便也安心。
前边发生的种种可以说都在她算计之中,不说有十成把握,八成是有的,剩下那两成交给变数。
只有眼下这一步,她在赌。
她本来没打算冒险,但是计安至今还未出现,她得把这一局撑住了,等一等他。
她信计安。
她也信白胡子的大有卦。
白胡子机关算计,一定不会为一个短命皇子殚精竭虑这么多年。
那接下来的戏,她来唱。
若计安能赶回来,那自是最好的结果,万一没赶上,会让他的重要性有所降低,但问题也不大了。
他的身份,他的本事,现在就已经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走吧。”
马车又往前走了一些,禁卫上前拦阻,去言宅传旨的公公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一脸倨傲:“奉皇上旨意,领丽妃娘娘入宫。”
禁卫查验了腰牌,退后两步不再阻拦。
丽妃感慨:“这人用得好。”
时不虞只是笑,她一开始并没打算要把这公公用上,只是没想到针对皇帝的连环局效果比预料的更好,以至于时间上有所提前了。
虽然她觉得对于那公公不必理会,冷着就行,可言则八面玲珑,用的怀柔手段,把人领去了花厅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该给的好包也给了,并未把人得罪,所以捡起来用的时候也顺当。
不是请丽妃和她进宫吗?那就名正言顺的进宫了。
待进了宫门后,这公公立刻被人不那么客气的被请走了。
王觉上前来,跟在马车旁边轻声道:“姑娘放心,挨了杖的那几个都只是看起来严重,没伤着根本,养一养就好。”
“回头让他们来好好多谢你。”
王觉心下受用,当然也不会真的应下:“都是姑娘的安排,我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要谢也该谢姑娘才对。”
时不虞就喜欢这种能干还不装糊涂,自以为能占到多少便宜的人,撩起帘子看向他,低声问:“都还顺利?”
“姑娘放心,该看管的都看住了。”
时不虞轻轻点头,她把敢王觉推到这个位置可不是冒险行事,而是对王家足够了解,对王觉这人也仔细研究剖析过才做把最重要的一环交给他。
要有底气,要心智清醒,还得推出来的这个人真正能干,最重要的是,还要得她认可,相信这个人真能支撑起这一摊子事,她才会将人推上去。
达到预期了吗?
时不虞笑了笑,换一个也不是没有人选,但王觉,确实不错。
不算出挑,但各方面能力非常平衡,这样的人有一个特色:稳。
这不是贬义词,于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这是称赞。
王觉这人,概而论之就是家风不错,可用。
“素绢从后宫过得来?”
“姑娘让她到前殿,她就得来。”王觉语气一顿,低声道:“今日之后,人尽皆知千牛卫大将军王觉生了二心,不止是宫中,京城也没了王家的立足之地,请姑娘怜悯,保一保王家。”
时不虞看着低头的王觉,一呼百应的权势确实吸引人,可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管了不该管的事,沾了不该沾的有多要命。
“殿下把你安排进千牛卫,为的就是今日。”时不虞一刀就把王觉可进得可退得的路给断了一条,逼着王家只能接受她留下的这条:“之后,殿下自然不会亏待王家。”
终于得到了这句明确的承诺,王觉一颗心悄然落地。
没了皇子的皇上已经处于绝对劣势了,以皇权来论,王家是背叛,可若从安殿下那头论,他从始至终都是安殿下的人,也就是说,这次站队,王家站对了。
王觉心下暗暗感慨,这姑娘虽然极少露面,但从有限的了解来看,是个心眼多得跟莲藕一样的人,吃不了亏。
只要她吃不了亏,那安殿下就吃不了亏。
换而言之,他们也都吃不了亏。

而此时的宜生,也被禁卫拖入了大殿。
看到他,便有几人悄悄对了个眼神,这人他们在那姑娘身边见过,竟然也去敲了登闻鼓,是和皇帝有关的人?
原以为相国和皇上的抓奸大戏就是今日最大的热闹,可眼下这层层递进的战术,大戏分明还在后头。
兵部郑尚书心想,怪不得那姑娘没有给他们任何具体吩咐,只让他们见机行事,这一环扣一环的安排得面面俱到,他们确实也使不上力。
皇帝气息急促,看着下面几人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民告官的事有,民告皇上的事从不曾听闻,可就是这么千古奇闻的事却发生在他身上?!
别管是因为什么事告他,他都将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好,好啊!
要说这背后没人指点,谁信!
有这胆子,还有这脑子的,只能是计安!
皇帝气极反笑:“推着无辜的人出来告朕,咱们大佑文韬武略堪比太祖的安殿下怎么成缩头乌龟了?”
宜生强撑着跪坐起来,汗津津的脸上贴着几缕头发,他将之拨到耳后,抬头看向上首之人。
还是那么恶心的眼神,还是那么恶心的一张脸。这么近的距离,他只恨自己没有丹娘的本事,不然一定能杀了这欺他辱他毁了他之人!
“何宜生拜见皇上,皇上可还认得我。”
皇帝嗤笑一声:“听你这话,朕应该认得。”
宜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多少也学到了姑娘的一点皮毛,比如气韵,比如冷静,此时面对皇上恶劣的态度,语气却也不变。
“我还有过另一个名字,‘齐紫’。”
皇上脸色微变,这名……
“皇上若还是没有印象,我很愿意再多提醒几句:在那宫殿中不问真名,而是用第一天穿的薄纱颜色命名,我那天穿的齐紫,所以我在那处宫殿里名唤‘齐紫’。”
“什么宫殿!一派胡言!”皇帝用力一拍龙椅扶手:“如此污朕名声,该杀!来人,拖下去砍了!”
何宜生仿佛没听到,从怀里拿出一张状纸托在手中,带着满腔恨意定定看向那世间最恶之人,抬高的声音更显尖锐。
“小民何宜生,替自己,替亡姐,替还记得名字的六十七人,状告皇上荒淫无道!为一己私欲……”
“满嘴胡话,住口!”皇帝暴喝出声:“计安竟敢如此污蔑朕!把他押下去严加审问!朕倒要看看他藏在哪个耗子洞里!”
禁卫在皇上第一次召唤的时候就进了大殿,可并没有上前。
能入宫当禁卫的家中都非同小可,这样的家族养出来还进了千牛卫的都不是蠢货,就算是蠢货,眼下也不敢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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