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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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元晨看他一眼,只以为他不乐意听这些,毕竟禁军非一般人能进,庄南一进羽林军便是七品起步。
举起酒盏和他碰了碰,窦元晨道:“改日我在家中设个小宴,你带上表妹一道过来坐坐?多认识几个人也好。”
言十安想了想时姑娘的性子,摇头:“她身体弱,冬日里就不折腾她出门了,等天好了你再帮忙。”
窦元晨也就点点头。
“少卿大人!”
下边传来的惊呼声让几人愣了一愣,对望一眼,庄南快步倚着栏杆往下一瞧,又迅速转回来,那叫一个利索。
“就是那位宗正少卿大人。”
皇室中人在朝中各有职位,不好称呼其姓,所以通常是以官衔称呼,几人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窦元晨低声道:“之前传言他很看中你,不是答应要出那次雅集,他还要作序吗?有什么说道没有?”
“之后便不曾见过。”
言十安起身走到栏杆边,没见到人,听着动静,像是上楼来了,他便又坐了回去。
浮生集人来人往,不说对谁都一视同仁,但各位大人来了也就是问声好,其他时候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越是如此,那些官儿反倒越愿意来了。
宗正少卿身份是特殊些,却也不必上赶着去巴结。
不过他不过去巴结,宗正少卿把自己送到他面前来了。
几人忙起身行礼。
计晖摆摆手,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到言十安面前笑语晏晏的道:“看看。”
言十安忙接过来,看着封面上‘浮生雅集’几个字有些怔忡,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一日。翻开来,是宗正少卿作的序,再往后翻一页,便是他的诗,在旁侧有一行小字,是对他的介绍。
言十安,年二十,德永二十年举人,栋梁之才。
第131章 朱凌其人
言十安轻抚那行字,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眼中暗含期待的人,血缘上,这是他的亲人。
“十安不知要如何努力,才对得起您这么高的赞誉。”
这话说得极合计晖心意,他最不喜欢假意推脱那一套,虚伪至极。
“以你之才,明年殿试你定能金榜题名。以你之秉性,将来定能做个好官,说是栋梁之才并不为过。”
计晖拍拍他的肩膀,朝周围朗声道:“在坐的都是大佑的顶梁柱,愿我大佑盛世永昌。”
这时候,便是有人不甘言十安被如此另眼相待,也得跟着喊:“愿我大佑盛世永昌。”
场面功夫做完,计晖才又和言十安说话:“书印了两千册,明日将送往京城各个书局。若再出雅集,记得送几本到我府上来。”
皇室中人的门难进,而宗正少卿这话,等于是给了他登门的许可,还是他主动提起,对言十安的欣赏不言而喻。
言十安忙应下来:“这是十安的荣幸。”
计晖再次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眼对面,道:“走,带你去认识个人。”
言十安放下书,和朋友们对了个眼神快步跟上,却见沉棋站了起来。
“沉棋先生,我们有多少年未见了?”
沉棋拱手作揖:“七年不见,大人又高升了。”
“要是七年都不进一步,那只能说明我无能。”计晖一点没觉得这话打倒了一片人,侧了侧身,给言十安介绍道:“这是沉棋先生,可认识?”
言十安忙见礼:“沉棋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计晖点点头,笑着看向沉棋:“他是齐心的弟子言十安,在京城也算是略有薄名。”
“听出来大人的偏袒了。”沉棋看言十安一眼:“能被齐心先生收为弟子,可见不凡。明日正要去拜访你的老师,到时可得当着他的面考较你一番,若答不上来,休怪我笑话齐兄。”
这人和先生有交情,得到这个信息,言十安便也把生疏收敛起来,道:“十安恭候先生到来。”
计晖摆摆手,没有要再介绍另外两人的意思。
言十安便也会意,行礼告退,回到好友身边。
庄南低声问:“什么情况?沉棋回来和宗正少卿有关?”
“不知,只听他们说七年未见。”言十安把书拿起来翻了翻,那日有些诗确实精彩,有几首让他印象深刻,凡是那样的都如他一般,对作者做了简短描述。
“加起来都及不上你那句‘栋梁之才’。”窦元晨神情兴奋,凑近了低声道:“他还带你去认识沉棋,兄弟,这位大人确实很看得上你,将来于你大有好处!”
门第略差已经成了窦元晨和庄南对这位兄弟最大的担心了,在京城这片地界,家世门第靠山比有本事更重要。也不是没有靠本事出头的,但不说要蹉跎多少年,就是其间吃的苦,他们又怎么想让自家兄弟去吃。
曾显提壶斟满酒,举杯道:“恭喜十安兄。”
另两人附和:“对对,值得庆祝。”
言十安喝下这杯酒,道:“我的性情做不来那些事,说不来那些话。”
“你要是那样的人,他还看不上了。”曾显笑:“听我爹说过这位大人,算是皇室中最饱读诗书的一位,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参加雅集,和他玩在一起的都是些文人雅士,名声颇好。就比如户部那位伍大人,当年也是家中贫寒,但一心进学,又秉性正直,得了这位大人的另眼相看才有今日。你只管做好你能做的,他要真看得上你,自会在该助你的时候助你。”
曾显看向对面不知在说什么,看起来不如之前轻松的几人:“而且他还带你去认识沉棋,这是只有家中长辈或者老师才会做的事。”
窦元晨点点头:“怪不得和清欢公主关系好,都是爱才之人。”
“那还是有点不一样。”庄南低声:“清欢公主除了爱才,还爱美貌。”
几人齐齐看向言十安,眼神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有才有貌,怪不得被清欢公主看上。
言十安只当没看到,招呼人过来添酒。
只是添的这壶酒还没喝完,言则找来附耳说了几句。
“老家来人,我得先回了。”言十安举杯和他们碰了碰:“明日我要去先生那里,不约。”
“稀得约你。”窦元晨挥手赶人。
言十安带了一份炸鱼骨回去。
时不虞正跟宜生在火盆边烤豆子吃,看到鱼骨顿时眉开眼笑。
“人呢?”言十安递了帕子过去给她擦手。
“阿姑带去灶屋吃热汤热饭去了,宜生,你去唤一声。”
何宜生刚起身,门帘就从外撩起来了,万霞领着两个脸颊有些红的男人进来,他们单膝跪地行礼。
言十安示意他们坐下回话:“冻伤了?”
“有一点。”其中一人回话:“万姑姑给我们用过药了。”
阿姑的药是好使的,亲自体会过的言十安点点头,示意他们坐得离火盆近点。
“查到什么了?”
“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朱凌是朱家长子,在那里生在那里长,有秀才功名。二十岁离家进学,三十岁之前还回家过几趟,后来便因为当了官再不曾回过,只是每年三节两寿,一车一车的东西往家里送,给家人挣足脸面。”
言十安微微点头,听起来确实没有问题,一旦为官便身不由己,除非丁忧,不然便难归家,所以官员多数会把父母接到身边来奉养。
“但是占七他们在暗查的时候听人感慨过一件事,说朱凌本有一个青梅竹马,长得特别漂亮,名字也好听,过去多少年大家都还记得她叫古盈盈。两家关系好,毗邻而居,就共请了一个西席授学。可惜那姑娘在十一岁的时候搬去了别的地方,不然定会成就好事一桩。”
时不虞已经放下了鱼骨,神情沉静下来:“贵妃姓古,名盈盈。”
贵妃的名字一般人不知晓,可既然让人去查朱凌,又怀疑朱凌和宫里的关系,言十安便把能说的都告知了去查的几人。
他问:“占七他们之所以迟迟不归,是去追查古盈盈了?”
“是。”
时不虞擦了擦手,捧着茶净了口,听那人继续往下说。
“占七他们打听到古盈盈一家从五丰县搬去了太平县,相隔三百余里。一打听,才知道古家早在多年前就被一场大火烧没了,全家十几口人,只剩古家的女儿侥幸活下来,之后就被亲戚接走了,至于是谁,没人说得清。”
言十安看时姑娘正在思量,转回头问属下:“占七他们现在在哪里?”
“回了五丰县,查看是不是有遗漏什么线索。”
“去查实几件事。”时不虞开口:“一,查朱凌一开始离家进学是去了哪里,后来又去了哪里,如果是来了京城,哪一年来的,最后一次回家是哪一年。二,想办法弄到朱凌的画像。三,查古家那场大火是哪一年。”
“是。”
“你家公子的身份就不知套了多少层保护,有哪些要注意的地方就不用我来嘱咐了,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时不虞伸手烤火:“但朱凌这个人,无论多小心对待都不为过。”
“朱凌必派了人在那里守着,这点他们知道。”
时不虞点点头,想到一人:“朱然呢?真是他家中侄儿?”
“是他二弟的次子。”属下解释道:“也不是没人撺掇他父母去京城,都被朱凌给否了,但他却让族里把聪慧的孩子送去京城,由他照看,朱家至今送了六个孩子到他身边。朱然是最大的一个,平时也是他常在外行走。”
“高招。”时不虞轻轻抚掌:“孩子即便见过他,恐怕也是一年难得见一面,且年纪还小,对他记忆不多。把家族最聪明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导,谁还能说他朱大人发达了不管家族?这明明是在为家族的长久计。至于将来这些孩子认的是朱家还是朱凌,朱家人哪会多想,反正那不都是一家人吗?”
言十安轻轻点头,“这招是真高明,轻而易举把朱家整个拿捏在了手里。”
“是个不弱的对手。”时不虞起身去往书房,何宜生端上果茶跟着进屋。
他们此时待的地方正是书房外边的客室,不用去外边冒风。
言十安多留了片刻,又仔细问了属下几个问题,得到答案后道:“去领赏吧,每个人都得双份,后边继续追查。”
属下当即笑逐颜开:“是,谢公子赏。”
言十安笑了笑,拍了他肩膀一下起身去找时姑娘,他向来不吝啬重赏有功之人。
见时姑娘取下了朱凌那张宣纸正想着什么,他也不打扰,坐到对面捧着茶喝起来。
片刻后,时不虞道:“我怀疑,此朱凌非彼朱凌,此贵妃也非原来的古盈盈了。一场火烧死其他人,人尽皆知留下一个孤女,这便是她的来处。这么多年过去,小姑娘长大了,大变样也说得过去。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谁敢盯着她看。至于朱凌……”
时不虞托着腮笑了:“若年份合得上,这两人怕是玩了把大的。”
“那章相国呢?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章相国啊,时不虞看着挂在显眼处的那张宣纸,这个人,在歪门邪道这条路上造诣深厚。
“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言十安对上时姑娘圆滚滚的眼睛:“章相国是贵妃的远亲,贵妃是通过他入宫的,也就是说,章相国和贵妃认识在先,之后才有皇帝的事。”
时不虞并未忘记这件事,但听言十安这么说便也装作是忘了,点头道:“是了,章相国是贵妃一党,还得查查贵妃是哪年进的宫,再往回查,看能查到多少事。章相国既然敢说是远亲,这层关系怕也是安排好了,也可以查查,把这几个人的时间线查清楚了,有些事就有眉目了。”
“只是有眉目?”言十安有些意外,这么谦虚的时姑娘,他还第一次见。
时不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高兴起来:“在你眼里,我那么厉害?”
“自相识以来,多难的事到了你手里都被你轻易就捋顺了,这不是一般的厉害。”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
“是谁?”
“白胡子。”时不虞眨眨眼:“不用套我话,直接就告诉你。”
言十安眼里浮起笑意,从始至终她就未瞒过她的老师是白胡子,可这么一个名儿,套在所有长了白胡子的人身上都合适,京城随随便便就能找出百八十个来,说了和没说有啥区别。
回头朝岩一招招手,岩一捧着书过来。
“宗正少卿说话算话,书出来了。”言十安轻抚封面,放到时姑娘面前。
时不虞正要去拿,看手上有点脏,拿帕子擦干净了才拿起来翻阅,翻过序言那一页就是言十安那首诗,她那日回来就有默写下来,早就能背了。
再看一眼旁边那行字,笑道:“以白身得到他如此评价,言十安,你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时不虞抬起头来看着他:“没有身份带给你的便利,你能中举,能在雅集中夺得魁首,能得宗正少卿如此高的评价,足以说明你有多出色。面对你母亲的时候,你大可以自信一些,强势一些,让她知道,你不必是谁的儿子,凭你自己就能有远大前程。”
“我很出色?”
“少有人能及。”时不虞竖起手掌:“手指有长短,人也一样有长处有短处,可你好像没有。学子该学的那些不说,能中举就足以说明你学得有多好。还有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那些,你什么没学好?甚至连防身的招数都学了不少,谁能比你学得的更多,更杂,更好?”
言十安从不愿意去回想过往,可看着眼前这人细数这些,他跟着去想了想,好像并不如想象中苦涩,可能,是这人的称赞和认可把那些苦意都遮掩住了,于是那些苦,也就淡了。
“你这个人就是太乖了,会吃亏的。”时不虞倾身想拍一拍他的肩,可惜手短了点,拍不到,正想收回来,言十安把头送到了她手掌下。
顿了顿,时不虞还是轻轻拍了拍:“什么都可以吃,但是不能吃亏,知道吗?”
“以后不会了。”
第133章 沉棋来意
时不虞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清哪里怪,索性就抛之脑后,收回手在桌案下搓了搓,就没事人一样拿笔蘸墨,在宣纸上写字。
言十安看她如此,狂跳的心口渐渐平复,他在试探什么,又在期待什么呢?时姑娘心底从无那些心思,想多了的是他。
言则来到门口:“公子,浮生集送来消息。”
言十安朝他伸出手,言则快步过来将一张纸条送上。
“真是,无巧不成书。”言十安对抬起头来的人道:“我在浮生集见到了沉棋先生,属下听到了他和计晖的对话,他是为女儿而来。”
时不虞立刻想到了:“他女儿失踪了?听说这个案子后怀疑他女儿失踪与此有关?”
“去年他十四的女儿代替生病的母亲,去邻县探望同样生病的姨母,返回的路上被人劫走,丫鬟仆妇车夫无一生还。两家之间离着不过四十里,两县从不曾听闻有劫匪。他报官后两地父母官都派人去查了,全无线索。案子一直未有结果,他的夫人受不住打击,去年年底离世。他今年在各地讲学,前不久去到了燕西郡,在满城张帖的的画像里,看到有一张像极了他的女儿。”
时不虞眼睛微瞠,她想到了之前做的准备可能会起作用,画像的时候她尽量画出原有的样子,脸上有痦子之类的都点上,身上不能示人的标记她也以文字说明,后来言十安的人画像也都延用了这个习惯。
可她没想到会引来沉棋先生这样的人物。
“先是游家子,再是沉棋先生的女儿,谁知道还有哪些人家的儿女,他这是净挑着不好惹的人去招惹了啊!”时不虞冷笑:“游家什么样的人家,沉棋多大的影响力,狗皇帝气数尽了。”
“无论什么样的出身,一旦被抓进了宫,便谁也不是了,天下谁人敢疑他。”言十安将纸条放到桌案上让她看,上边还记录了些细节:“眼下不能让他报官,会影响我们后面的计划。”
时不虞看了看:“麻烦了,他要是报官,以他在文人中的地位,比游家子遇害影响还要大得多,这案子会再被人关注上,可要说服他不报官……除非暴露你的身份,不然找不到其他理由。”
沉默片刻,言十安道:“我来解决。”
“有办法?”
“嗯。”言十安起身离开。
时不虞也就不多问,彼此信任这一点,他们现在做得都挺不错。
目送他出屋,她走到窗户那推开一条缝往外瞧,看着他走出院子,在门口,那人突然停下脚步回了头,吓得她赶紧藏身到一边。
万霞取笑她:“姑娘在做贼心虚什么?”
“我哪有。”时不虞找帮手:“宜生你说是不是。”
何宜生端着果茶盘子出去了。
时不虞哼唧一声,当没这回事一样坐回去,曲着手臂,来回看自己的手掌。
见阿姑不问她在看什么,她主动告诉:“阿姑,我拍了言十安的头哎,这可是未来天子,他要是一直记着这事怎么办?会不会斩了我?”
万霞无声叹气,一件事,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在姑娘眼里是那样的,完全不搭边。不过想到吃苦的既不是她,也不是自家姑娘,她也就镇定自若了。
“等他成了天子,不知多少大事等着他拿主意,哪里还顾得上这点小事。”
“也是,国家大事更重要。”
时不虞点点头,那根硬梆梆的弦摇动了一下,又纹丝不动了。
言十安回到自己书房,净了手脸,拿出和章相国有关的一撂东西翻阅起来。可习惯了高效处理问题的头脑今日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脑子里总是回想起那一刻头上被轻轻覆住的感觉。
他过界了。
言十安双手撑着额头并揉了揉,明明知道不应该如此,可又控制不住的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
可是,知道了以后呢?
时姑娘一心要赶紧完成这桩交易好回到白胡子身边去,全无其他想法。若她知道自己那些念头,以她的性情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但是一定不会再和自己这么无所顾忌。
时姑娘清楚的知道他的弱点所在,所以她一再的认可他,只为让他知道,他很出色,他有今日之成绩,全是他自己努力得来,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她夯实他的底气,充实他的自信,想助他从心理上摆脱母亲的控制。
时姑娘多聪明,怕是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他的问题所在。
从小到大,他都想得到母亲的认可,这成了他的心病,越得不到,越想得到。
可对母亲来说,他做得好是应该的,做得不好便是他懈怠。所以他从不敢懈怠,只是无论他做得多好,也等不来母亲的一声称赞,偶尔一句‘还行’都说得像是敷衍,时间久了,他就觉得自己也就还行。
和时姑娘相识后,她一再的肯定他,一再的告诉他他有多厉害,长久以来捂住他的眼睛,蒙住他心的那股力量好像在她的话语中消融了,他才发现,和任何人比,他都不止是还行。
他想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想和她分享自己的一切,想纵容她所有的想法和行动。可是,她愿意吗?
言十安苦笑,这个答案不用去问时姑娘,他都能回答: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啊!
言十安长长的叹了口气,起身过去把窗棂推开,寒风扑面而来,凉意顺着脸颊往下,贴着皮肤进入心口。
无论将来如何,眼下他都得先成就大业,才能保和他相关的人性命无虞。
无虞,不虞。
言十安笑了笑,心里装着一个人时,一个字,一幅画,一片景,都能联想到她。
“罗青。”
候在门外的罗青应声而入。
“从何宜生说的话来看,宫里剩的人不多了。如今风声渐小,他定要按捺不住,城里城外都盯紧了。有任何发现都不得打草惊蛇,这事必须一击即中。”
“是。”
“吩咐在禁军的人,若找到人,引着禁军多去那边转悠转悠,让他们暂时不敢动弹,最少也得等到清平县的那一拨人回来,能同时按住几拨人最好。”
“是。”
次日,言十安一早便去了老师家中。
他来得实在频繁,下人见着他都如对待半个主子一般,见着便笑道:“公子来得正好,老爷正和夫人闹脾气呢!”
言十安见怪不怪:“老师又想吃什么师母没给?”
“还得是公子,一猜一个准。”下人笑答:“老爷一早便想吃炙肉,夫人不让,早饭都未吃便去书房了。”
言十安点头致谢,先去见了师母。
“这大冷的天你少跑几趟,家里什么都不缺。”
齐夫人看到他脸上便有了笑模样,膝下一子一女,女儿为人媳不好常回娘家,儿子外任为官,她深知夫妻分离于感情不好,不留儿媳妇在家尽孝,让跟着一起去了。多得有这么个学生常来常往,家里倒也不显得冷清。
“你什么时候把你那未婚妻带来给我瞧瞧,你老师见过一回就不停口的夸,也让我见见。”
言十安应下:“是,下次便带她来。”
“也不用这么着急。”齐夫人摆摆手:“她身体弱,等天气好些了不迟。”
行,他的未婚妻身体弱这个名声算是打出去了,言十安心道,有这个名声在,不参与京城的交际便能说得过去,不过老师这里确实应该来的,是他疏忽了。
“你来了也好,去劝劝那倔老头,都多大年纪了,哪能一早就吃炙肉,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言十安笑:“师母您是不是卡着老师好几顿肉了?”
“前天他说头晕,大夫给他放血的时候,那血都几乎出不来,大夫说他得素着养一段时间才行,所以这两天都没给他吃肉。”齐夫人摇头叹气:“老小老小,越老越小,真是半点没错,谁能想到齐心先生现在成这德性了,都不敢让外边的人知道。”
“你乱说,哪有你说的那样。”齐心本来在偷听,这一听就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当即走出来吹胡子瞪眼:“人活一世连口肉都吃不到,还有什么意思!”
齐夫人都不想搭理他,起身交待言十安:“他要是饿了你招呼一声,饭菜都热在灶上了。”
“是。”
齐夫人看都不看老头儿一眼,系上披风扶着仆妇的手臂离开,今日有贵客上门,她得先去准备着。
齐心眼角余光瞥着门口,见她真走了,立刻和小弟子道:“快去灶屋拿吃的来,饿死我了。”
“师母都这么说了,肯定没有肉。”
“我知道没有。”齐心瞪了看热闹的小弟子一眼,几十年夫妻,他能不知道枕边人什么性情吗?说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的,想都不要想,但他饿了呀!
言十安忍笑,亲自去交待,一撩起门帘就见师母站在廊下,看到他出来捂嘴偷笑,这才搀着仆妇的手走了。
言十安被老两口的夫妻情趣扑了个兜头盖脸,不由自主的,他又想到了时姑娘。若是他们到了这把年纪,以时姑娘的性情,他们的生活定是要比老师和师母更有情趣。
想着想着言十安又自嘲的笑了,年轻时候都还没找着可能呢,就做年老时候的梦了。
早餐是真的清淡,清粥小菜吃得齐心食不下咽,把那小菜想象成肉才勉强吃完。
带着弟子回到书房,喝完一盏茶,将小菜的味道冲淡后他才道:“沉棋来了京城,昨日递了名帖说巳时前来拜见。你来得正好,天底下名不副实的名士多,他是名副其实的那个。”
“昨日在浮生集见到了,宗正少卿来送书,给我引见了他,他说了今日要来老师这考较我。”言十安将书送到老师面前:“过来之前去书局买了一本。”
齐心看了序,又看了弟子的诗,点点头道:“以前你总是紧绷着,像是生怕说得不好了,做得不好了,就要被我打骂。可这半年来你明显松弛了许多,从你的诗词赋上都能看出来,你有了锋芒。好事,人怎能没有锋芒?”
齐心很是开怀,打趣:“未婚妻的功劳?”
“是,她的功劳。”言十安忍不住的说起了‘未婚妻’的好:“她说我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努力,也比绝大多数人都更辛苦,但是相等的,我也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出色,她说这是我凭自己得来,足以证明我的优秀,不必非要得到谁的认可。”
齐心抚着胡子连连点头:“家有贤妻,夫无横祸,你这个妻子找对了。”
言十安听着这话就开心:“是,学生也这么觉得。”
齐心翻回序言:“你说,宗正少卿给你引见了沉棋?”
“是。”言十安将宗正少卿和他说的话一一转述。
“给你夺得魁首的一次雅集出书,亲自作序,又亲自送到你手里,给你登门的承诺,还以长辈之资给你引见沉棋,可见这位宗正少卿有多看得上你。你今后的表现他定然都会格外关注,你需得沉住气,表现好了他不吝啬提携你,要是你因此自傲,从此之后再无寸进,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也就没了,可知?”
“是,学生不敢懈怠。”
齐心笑着放下书:“这方面你信誉良好,我倒是不担心。”
“是老师教得好。”
“少拍我马屁。”齐心笑骂:“我要这么会教弟子,怎么三个弟子跑了两个。”
“这恰恰说明老师教得好,两位师兄才早早开了窍,去寻自己的路了。”
这话哄得齐心心里畅快,顺着这话他就问:“你呢?你的路是什么?”
言十安接住了这句话,他抬头看向老师:“我的路崎岖难行,荆棘丛生,随时有性命之危。”
齐心一愣,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答案。如果说之前他这弟子的路难行,但有他扶着,总能上路。现在中了举,又有了宗正少卿的欣赏,怎么都该是顺畅了才对,怎么还有性命之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