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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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虞坐回去双手托腮,道:“确实如此,太过偏执让她钻了牛角尖,但内里仍是当年那个聪明果断的丽妃。”
“要不是亲眼看到姑娘作画,我都要以为姑娘非常欣赏丽妃。”
“这话也没错,我欣赏以前的丽妃,现在这个嘛……”时不虞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不行了。”
何宜生看她一眼,将烤好的馒头片装进碟子放到她面前:“小心烫。”
时不虞拿起一片蘸了一点阿姑调的酱,好吃的舌头都能吞掉。
看着低垂着眉眼,认真做着手头上事情的人,她问:“宜生,你想回家吗?”
何宜生搅动的动作一顿,怎会不想呢?做梦都想,可是:“就让他们以为姐姐仍是不愿嫁给那人,我带着她跑了吧,在一个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好好的活着,姐姐嫁人了,我成亲了,都过得非常好。”
时不虞顿时觉得手里吃的都不香了,放下来道:“你家里还有弟妹吗?”
“有个幼弟承欢膝下,总算不至于绝了后。”
“等这些事了了我陪你回去,不想露面也没关系,我们就偷偷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们。”时不虞伏在手背上看着他道:“到那时候,我们可都是功臣,收拾谁都不在话下。要是幼弟听话,就护着他一辈子,保他安康,要是不听话就蒙麻袋揍他,多揍几顿他就怕了,知道要做个好人了。”
何宜生心里那点悲伤被这话冲得半点不剩,唇角都微微往上扬了起来:“一听就知道姑娘平时没少做这样的事。”
“就那么……一二三四次吧!”时不虞轻咳一声,在外边当老大那些年,这种事实在是太寻常了。不过这就不必告诉宜生了,他家境殷实,在出事之前就是个在富贵窝里养着的公子哥儿,哪知道一帮小孩在一起是怎么玩的。
就这么稍一回想,时不虞已经开始怀念了,白胡子还当过对方的军师呢!
想到白胡子,时不虞脸上的笑意就落了下去,一晃眼,离家已经快一年,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不是完全恢复了,不亲眼看到,总担心他是诓人的。
何宜生倒了一杯茶放到姑娘面前,又重新给她换了馒头片,轻声道:“有姑娘陪我回去,我就有胆气了。”
“你知道白胡子多大年纪了吗?”时不虞自问自答:“他今年八十四了,而你才十五岁,不求活到他那个岁数,就算只活五十,你也还有三十五年。三十五年,足够周游天下,足够精通一门安身立命的本领,足够看完几屋子的书,足够一个人跌几跤再重新爬起来。宜生,要让自己过得快活些,有意思些。”
何宜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浅抿一口,抬头问:“姑娘的三十五年,可以做些什么?”
“我啊!”说到这个,时不虞顿时来了劲:“你知道吗?海的另一边有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他们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头发接近红色,说的话也和我们不一样,我想去他们那里看看!”
何宜生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在书上看到海无边无际,海的另一边得有多远?而且海深不可测,要是掉下去……”
“我会凫水,不过应该还要多练练,还要先学会修船,出海后要是船坏了,会修船就不会淹死,还要学划船,学捕鱼……我估摸着应该会要准备两年才能出行。”
“就为了去海的另一边看看,用两年时间做准备?”
“不做足准备就去冒险,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时不虞笑:“而且我不会一个人去,还有几个人一起,我们都约好了,你要是去的话,带你一起,但是这些你也都得学。”
何宜生忍不住问:“要是去不了呢?”
“怎么会去不了?”时不虞不解:“我想去就能去啊!白胡子之前不让我去是因为我年纪小,说等我长大了还想去的话就不拦我。”
可等你长大了,就有了更多的原因会让你去不了,比如,身份,比如,想留住你的人,比如,你会为谁束缚于一地。
他忍不住问:“万一去不了呢?”
“要是真去不了……”时不虞双手托腮,手指在脸上乱弹着:“那就去做别的事啊!世间又不是只有一件事能做。”
“不会遗憾吗?想了这么久的事却做不了。”
“想做的事和必须要做的事是不一样的。必须要做的事,不想做也得做,想做的事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这件事想做做不成,那就去做另一件可以做成的嘛!”
何宜生看向站在门口的万姑姑:“姑娘这如海一样宽广的心胸是怎么养成的?”
万霞笑着走近,摸了摸姑娘的头道:“姑娘自小就想得明白,为难自己只有自己难受,当然不如去为难别人,让别人难受。”
“还是阿姑懂我。”时不虞蹭了蹭阿姑掌心:“宜生你学学我,老和自己过不去干什么。”
何宜生唇角上扬的弧度又大了点:“是,向姑娘学习。”
“记得交束脩。”
何宜生把烤得两面金黄的馒头片夹起来送到姑娘面前的碟子里,又重新给她倒了茶:“还差什么?”
“差不多了。”时不虞喝了一口茶,又咬了一口馒头片:“成了,以后就是我的学生了。”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然后又想起来:“言十安还欠着我束脩呢!”
何宜生忘了这茬,这么算起来,他竟然和言公子成同门了。
要让自己过得快活些啊!何宜生看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他的人生还有快活可言吗?光是为了不让恨意把自己淹没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可既然已经交了学费,那总得学一学才对得起老师。
“言管事,姑娘在书房等你。”
时不虞听着外边的声音弹跳而起,跑过去撩起门帘儿朝着言则招手。
言则受宠若惊,忙快步上前进屋。
“怎么样怎么样,她是不是特生气!”
“是,特别生气。”言则忍笑回想起夫人看到他就眉头紧皱,一开口就是‘她又让你来做什么’。明明姑娘没出现之前,他也常是公子和夫人的传声筒,如今公子进了考场,他去向夫人请示不是更有可能吗?可夫人首先想到的是:姑娘又让他去做什么。
不知为何,他听出了一种认命感。
而当夫人看到那幅画时,果如预料中的那般勃然大怒,要不是兰花姑姑拦得快,画在夫人面前存活不了几个呼吸。
再之后,他被夫人打发去别的屋里等着,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然后让他拿着一幅画回来了。
时不虞兴致勃勃的接过来打开:“和上次写小纸条骂我相比,长进不少啊!”
“那位夫人应该不会想要这样的长进。”万霞凑到姑娘身边,看着展开的画里一个姑娘在前边跑,一只狗在身后追,前边的姑娘鞋子都掉了,看起来有些狼狈。可就算是画这种画风的画,她也画了山山水水,就连人物的衣裳配色也很美。
“哎呀,她怎么知道我被狗追过,狗画小了呀,要是这么小的狗就不是它追着我跑,是我追着它蹂躏了!”时不虞指出画上不合理的地方,末了又点头:“功底不错,看得出来苦练过。”
言则觉得,夫人光是听到这话都得生气。
时不虞眼珠子一转就开始犯坏,将画在书案上铺平,边问:“宜生,会调色吗?”
何宜生也是在琴棋书画上下过苦功夫的,他上前看了看:“要这画上的颜色吗?”
“没错。”
何宜生应下,走到一边去调色。
时不虞摸着下巴边想边笑,边笑边嘿嘿嘿,怎么看怎么坏。
万霞戳她额头一下:“收敛一点,别伤着人。”
“万姑姑不用担心。”言则忙道:“我问过兰花姑姑了,姑姑说夫人已经好转很多。”
万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看你们是巴不得那位把力气都使到姑娘身上来,好让你们公子轻松些。”
言则讨好的笑:“咱们公子在夫人面前占上风的时候不多,便是胜了也是惨胜,夫人一句话就能让公子伤怀许久。可姑娘不一样,这几回姑娘对上夫人从未输过。而且姑娘有分寸,虽喜玩闹却从不过分,我们都极是崇拜姑娘。”
时不虞听得腰杆都挺直了,小眼神一个又一个的飞向阿姑,听到没有听到没有,言则都崇拜她!
万霞一个眼神都不接她的,看言则一眼,转身离开书房。
言则多待了片刻,见姑娘去跟何宜生讨论颜色了才离开,在堂屋找到正等着她的万姑姑,在她对面坐下。
“那边也是这意思?”
言则自是知道‘那边’是指哪里,点头道:“我去的时候兰花姑姑说话还有所保留,但是送我离开的时候,她说:姑娘有空的时候多记着点夫人。还说:会和人斗气的夫人鲜活多了,比活死人般一日日苦熬着好。”
万霞又问:“她身体如何?好些了?”
“好了很多,已经不必御医日日照看,只需一日请一次平安脉即可。”
看万霞仍是凝着眉,言则温声道:“万姑姑不必担心,我们万不敢伤着姑娘。姑娘的心性胜过天底下绝大多数的人,夫人不是她在意的人,无论夫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她都不会往自己身上揽,这才是我等敢看着姑娘和夫人斗法的原因。若是她把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公子首先就拦着了。”
话都说到这了,万霞直接问:“你家公子什么打算?”
“这话,我却不敢说。”言则拱拱手:“我和万姑姑不一样,万姑姑是姑娘的半个母亲,能做姑娘的主。我等却只是公子的属下,除非公子允许,不然我们是万不敢将主子的事情往外透的。我能说的是,公子宁可自己伤着,也绝不会伤着姑娘。”
“有这句话,暂时也够了。”万霞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纠正道:“我只管姑娘的身体,其他事上从不做姑娘的主。”
言则失笑,拱手应是。反正,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主仆关系,不但姑娘听话,连他家主子都跟着对她客气得不得了。
交了底,万霞去灶屋里忙碌,言则则在红梅居里里外外的徘徊,直到何宜生出来喊他。
“把这个送回给夫人去。”时不虞手上沾着颜料,神情志得意满:“保证能让她开心。”
言则对‘开心’这两个字抱有疑问,试探着问:“姑娘,小的可以看看吗?”
“你看得还少吗?”时不虞拆穿他的假客气,然后又很是大方的道:“看吧。”
言则只当没听到前边那句,笑眯眯的打开来。
在夫人那幅画上,左下角多了屋舍的一角和一对主仆。主子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头发梳成夫人常梳的式样,木簪的款式都相同。仆人手里拿着一只鞋子准备扔出去,一只鞋正在半空中,她们主仆都只着足衣。
被狗追着跑的人手上则多出来一根肉骨头,脚上也穿上了鞋子。
言则悄悄数了数,四只鞋子,倒是对应上多出来的那对主仆了。
“要不是不想坏了这幅画,我都想把狗儿重画,这么小的狗,一点都不威风。”时不虞还不满足的在那品头论足:“这样的狗看到我就跑,哪可能来追我。”
“……”这也是,比较特别了,言则心想。
“不用太崇拜我,快送去给她!”时不虞迫不及等的赶人:“我等着她再长进点。”
言则不敢耽误,前脚打后脚的走了。
时不虞真是非常期待,然后,等回来了一包撕成八瓣的画。
“没撕得上次那么碎,也算是有长进了。”时不虞将画一片片拼起来,托腮看着,喃喃自语:“有点可惜了,言十安还没看到呢!”
言则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热,这段时间,姑娘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记着公子。
他家公子,从没被人这么放在心上过。
春闱结束这日,雷声轰隆,雨水阵阵。
贡院的门一开,走到门口的人纷纷用考篮顶在头顶,四处打望寻找自己的家人,呼喊声此起彼伏。
言十安清楚自己的母亲绝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
“言十安,这里!”
抬头看向举高伞让他看到的人,言十安快步跑过去钻入她伞下,考篮递出去给言则,接过伞来举着,一手虚揽着她往外走:“下着雨,怎么不在马车里等我?”
“你看看旁边,是不是都有家人来接?”时不虞提着裙摆往言十安的方向靠了靠,不让衣裳湿了。
言十安把伞往她那边又移了些,笑道:“别人有的我也要有?”
“当然,凭什么你要比别人少。”时不虞一脸理所当然,低声和他说着小秘密:“你不在这些日子,发生了好多事!”
一把伞下一个小世界,两人身体紧挨着,心也无限接近。
言十安低头看着笑语晏晏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她的神情就已经觉得定是精彩至极。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时不虞一抬头,先因他的眼神怔了一怔,然后就发现他脸都小了一圈,再仔细一瞧,下巴都尖了。
“比秋闱时难吗?”
“考试没有比秋闱难,但是比那时难熬,太冷了,晚上小憩的时候会冻醒,饭菜也更难以下咽。”
言十安朝被他挤开的人抱歉的笑笑,动作上却毫不含糊,护着时不虞身边有些许余地,不让人靠近。
时不虞全无所觉,乖乖提着自己的裙摆,也注意着脚下不踩水坑,避免湿了鞋袜挨阿姑念叨。阿姑不让她下马车,是她犟着要来贡院门口接言十安的。
听他这么说时不虞脑子里顿时蹦出一句话,笑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空乏其身。”
言十安一听也笑了:“心智不坚的,身体撑不住的,走不到最后就已经被淘汰了。”
两人共撑一把伞,细细碎碎的说着话,一段不算好走的路,却也走得有滋有味。
看到自家马车,言十安还觉得这段路实在太近了些。
上马车坐定,时不虞立刻把热烘烘的汤婆子放他身上,又拎出食盒,端出最下层那个碗,揭了盖子,热气喷了出来。
“婆婆熬的汤,从灶上乘的,想着就算要等一会也是热的。”时不虞摸着碗还烫手,忙递过去道:“快喝,还很热。”
言十安都不管这是什么汤了,赶紧送到嘴边,几口下肚,这几日总觉得哪哪都冰凉的身体回了暖,不知不觉就把一碗汤喝空了。
“吃这个。”时不虞拿一碟糕点换走他的空碗。
言十安看她为自己掏这样掏那样,一颗心早就酥软得一塌糊涂,再看着这糕点形状,他神情莫名:“来之前去买状元糕了?”
“秋闱都吃着了,春闱当然也得吃上,不过不是去买的。”时不虞给阿姑邀功:“是阿姑做的,她前几天特意去买回来尝了味道,练了两天味道就差不多了。”
言十安当即向坐在马车外侧的万霞道谢:“多谢阿姑惦记着我。”
“没办法,耳边总有人念叨。”万霞说得似有意似无意,还不忘提醒姑娘拿另一个汤婆子放到自己腿上,便是执了伞,水气也是上了身的。
言十安看着乖乖听话的时姑娘,一口一口的吃着状元糕,是真饿,也是真没尝出来什么味,一腔心思全用去思量阿姑那话的意思了。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段时间,时姑娘一直在念叨他?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算着时辰,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到家才对。
两人对望一眼,皆是猜到了能做这事的是谁。
果然,言则在外禀报:“公子,兰花姑姑来了。”
言十安苦笑,正要说话,手被按住了。
时不虞冷着一张脸撩起一边帘子,看向旁边马车里的人:“何事?”
兰花一愣,几次见面,时姑娘都是一张笑脸,这还是头回见她冷脸,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样。
但话还是要带到:“夫人请公子过去问话。”
“兰花姑姑,你知道春闱的辛苦吗?”
兰花沉默片刻,点头:“听闻过。”
“夫人知道吗?”
兰花没法替主子应话,只能沉默以对。
“滴水成冰的天气,九天时间里在那么个小格子间里吃的是冷食,寒风吹着没法睡个安稳觉,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难熬了,可那里边的人还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的脑子,搓热冻僵的手去考试。”
时不虞把帘子撩起来,拽着言十安到前边来:“你看清楚,看看他脱了几层皮,瘦了多少!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是个人,他会累,会疼,会难过,这时候除了关心,他什么都不需要!若是给不了……就请她暂时忘了有这么个人吧!”
时不虞把帘子用力一拉,声音隔着帘子也显得铿锵有力:“这些话,请兰花姑姑一字不改的转达。我放肆惯了,失礼的地方请多包涵,再会。言则,回家。”
言则二话不说,扬鞭赶马,离开得干脆。
马车里,一片寂静。
言十安把剩下的最后一个状元糕送到时姑娘嘴边,声音软得不得了:“你都让她无话可说了,怎么还生气。”
“过去你就是这么过来的?”时不虞按着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就难受得无法形容。
看她不吃,言十安收回手,低头笑了笑:“我以为这样才是正常。高兴的时候,她就让人来告诉我,这没什么值得高兴。拔得头筹,她就让人拿着更优秀的先人来告诉我,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历史上多的是比我更优秀的人。她一直这样,怕我骄傲,怕我轻狂不知轻重,怕我高看自己轻举妄动,我都知道。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敢高兴,不敢兴奋,我怕后边有什么人在等着我。”
“不是这样的。”时不虞按住他的手:“遇到高兴的事就该高兴,拔得头筹了就有资格骄傲,能和历史上留名的人去比就是优秀,能一路凭本事考到春闱就是天大的本事,整个大佑也只有这么点人能做到!言十安,放到任何一个家族,都定会举全族之力栽培你知道吗?”
言十安看着她,听着她的每一句认可和肯定,就好像天降甘霖,让他荒芜的心中百花齐放。
“以后,我知道了。”
这世上能让时不虞生气的事不多,不过一旦生气了就不那么容易消气。
一路上任由言十安再说什么她都不再开口,气鼓鼓的像只炸了毛的狸奴。
可当马车停下,见先一步下车的人举高了伞等着她,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露在外边,她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又不是他做错了事,还刚刚吃了苦回来,干什么不理他。
握住他的手臂步下马车,时不虞把伞推回去一点,道:“婆婆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先吃顿热饭热菜再去歇息。”
“一起吃?”
“还能让你一个人吃?”时不虞轻哼一声:“我可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就差没明着说谁没良心了,言十安一脸的笑,伸出手臂让她搀着迈过台阶。
回到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言十安看着周遭再熟悉不过的景色,轻声道:“别生气,不值得。”
“是你不值得,还是她不值得?”时不虞看向他:“若你不值得,我为何在这里!”
言十安不说话了,谁会觉得自己不值得呢?尤其这个人还是心仪之人,更恨不得在她面前闪闪发光,只让她留意自己。
“言十安。”
言十安看向停下脚步的人。
“这样的事是第二次了。”时不虞对上他的视线:“你站在那里,应该是万民归附,而不是万家垂怜。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知道你吃了多少苦,知道你曾被怎样搓磨过,可外人不必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他们的天神,他们只需要看着你,根据你指明的方向前进即可。就比如……游家。”
伞下的小世界,两人轻声说着家国大事。
时不虞继续道:“游家只会选择强者,而非看似强者的纸老虎,你要是弱了,他们未必看得上。”
言十安极为敏锐,立刻问:“游家有动静?”
时不虞算着还有段距离,将沉棋之事告知他,末了道:“游家不讲中庸,讲的是恩义,皇帝已经自绝于这一点,我有把握让游家倒向你。”
言十安看向侃侃而谈的人,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突然发生了何事!
而对时不虞来说,这都不算要紧,吃了饭后就赶着人回屋,热水一泡,热气一烘,长长的睡一觉,这就是她以为的放松。
另一方屋子里,风雨欲来。
片刻后,兰花听得主子问:“时不虞如此说,他就如此听?”
兰花脑子里有过片刻思量:“是,公子不曾说过任何话。”
夫人气笑了,手一抬将一桌子饭菜掀了:“他就不曾想过,我叫他来是想满足他之前说的,考完后想要一顿热饭热菜?”
兰花忙上前扶着夫人退离那一地狼藉。
夫人一把将她推开:“在他心里,时不虞做什么都是为他着想,我这个做母亲的一辈子为他算尽所有都不必在意,他怎么敢这么对我!”
“夫人,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兰花扶着主子到一边坐下,又将她溅湿的鞋子脱了,轻声道:“公子孝顺,无论何时您都是他最亲的人,您何必计较这一时之气。”
“不是那样的人?”夫人冷笑:“他但凡心里有我,都不会任由她人如此诋毁我!他就是完全没把我放在心里才会如此!”
“奴之前确实不曾想到,对公子来说眼下歇息才是最重要的。”兰花轻声道:“在见到公子之前奴甚至在想,若公子知道您为他准备了饭菜,定会高兴极了。奴想的是您,不曾想过这是不是公子眼下需要的。可时姑娘想的是,公子是不是累了,是不是会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在她心里,公子是最优先选择,若论输赢,奴觉得她是赢在这里。”
夫人沉默下来,她只记得上回他说想吃口热饭热菜,所以这回都准备了,却忘了眼下对他来说,歇息才是最重要的。
“她很生气?”
兰花稍一琢磨:“奴看她神情确实非常生气。”
夫人沉默良久,起身去了佛堂,许久未再出来。
时不虞还在气哼哼,趴在床上对着左边,觉得那影子都不好看,对着右边,又觉得阿姑笑得实在诡异。
两相权衡之下,她选择问出口:“阿姑你笑什么?”
“笑姑娘长大了,都会心疼人了。”
“狸奴受伤了摔我面前我还心疼呢!”时不虞轻哼:“哪怕是把他当个狸奴呢?也会心疼吧?怎么就那么狠心了!”
“姑娘心疼了?”
时不虞承认得不干不脆:“她要真对言十安好就不该是这样的。”
万霞笑了,用力揉了揉姑娘的榆木脑袋,若能一直如此,其实也挺好。
而那边,言十安泡在澡桶里也在问他不在家的种种,也才知道时姑娘为何会提及游家,时姑娘这分明是给他带来一个大助力!游家不止是游家,他一动,他的姻亲故旧,他那些有关的人家,都不再是局外人!
至于老师那里……
言十安闭上眼睛,瞒不住便不瞒了,若老师想离开,他早有安排。
想着这些,想想母亲,想想时姑娘,言十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言十安先向母亲那边递了话,迟迟没得着消息后便先去见了老师。
老师问了问他考试的情况,有几分把握,又带着他去沉棋那说了话,态度一如往常。他以为老师会问的事情,老师一句没问,倒是得了一箩筐对时姑娘的夸赞回来。
之后,他照常参与名目繁多的雅集,输过,赢过,被人称赞过,也被人挤兑过,可无论他人是何态度,他都已经不会再患得患失。
他性格里存在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缺陷,已经有人给他抚平。
转眼已是三月中,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茶楼酒馆再无人谈及朱凌案,随着春闱放榜渐近,大家更关心的是今年的会元是谁!据说民间已经开了盘,押注还不小。
不过有人耍赖:“我可是押了你的,要是害我输了,你得把钱还我。”
言十安失笑:“这也得赖我?”
“那当然,要不是你我怎会参与进去!”时不虞理不直气也壮,声音大得很:“放心,我没买小盘,只要你进了前十我就能赢。”
前十?言十安眉眼一挑,这可笼统了点,第一名也是前十。
言十安看她一眼,问:“要是未能考中贡士呢?”
“科举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少人在县试那道关口就被拦住了,就算过了县试那一关,乡试那一关又能让读书人蹉跎多少年,白发苍苍还在考的都不少。你二十岁就考到会试了,在这里被拦住有什么可奇怪的,比你学得年头更久,功底更扎实,更有经验的人多的是。”
时不虞打心底就这么觉得,继续道:“有些人是很有天赋,就比如我,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也比别人轻松,可白胡子就说,真让我下场和人比拼我不一定能赢,因为别人都比我刻苦,功底也比我扎实。你也有天赋,每天那么多事要处理还能一路从县试、乡试考到会试,可你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毕竟不如别人多,年纪也比别人小,比不赢太正常了。要真赢了……”
言十安接上下一句:“皇陵冒青烟了。”
“对!”时不虞双手一击掌:“他们做鬼都想不到,计家竟然还能出一个有本事和天下读书人掰手腕的子孙。”
这话不是第一次听了,可言十安就是极爱听,在贡院那几天,累了乏了的时候他就想想时姑娘说这话的神情,就好像,让皇陵冒青烟这个目标,比其他都要来得让他有奔头。
时不虞前后一想他这话,就有些反应过来了:“我就只押了十两银子,你要是觉得这十两银子给了你压力……你给我一百两好了,我立刻忘了押注这回事。”
“那些放折子钱的和你一比都要认输。”言十安陪着她闹:“要是你输了,我就赔你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