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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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胡子教出来的当然好。”时不虞下意识的就帮腔。
言十安单手托腮看着她笑:“这还是你第一次承认白胡子就是国师。”
“告诉你大阿兄是谁,就等于是告诉你白胡子是谁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听她当面承认的感觉仍然不同。
言十安垂下视线,看向手里小小的印章:“她做的?”
“听兰花姑姑说是夫人亲手做的,我当时没打开看,不知道是印章,还以为和上回一样是什么糕点呢!”
“我从不知道她还会做这个。”
“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怕是都没有一个月,能知道她多少事?她对你肯定也没多了解,多正常。你要是问我,我娘喜欢吃什么,那我只能回答你,我给她什么她都会说是最喜欢吃的。”
言十安心里那点感慨被这话赶得半点不剩,笑道:“你说的话也都是好听的。”
“那是,我这天赋一般人可没有。”时不虞和谦虚两个字有仇,从来都是互不见面的,把旧的印章推到他面前道:“这个印信,你比我更有资格收着。”
言十安也不推拒,拿了帕子将印泥一点点擦拭干净后放回盒子里,轻声道:“这是我拥有的唯一一样属于父亲的东西。”
舌灿莲花如时不虞,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短暂的沉默后,她立刻转开话题:“后日就是冠礼了,到时请齐心先生给你取字吧?”
“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了。”言十安顺着她的心思说起这事:“而且,我想告诉他我的身份。不能别人都猜到了,我却仍瞒着他,事后他虽然不会怪我,却难免要伤心我不信他。”
时不虞对齐心的为人信得过,而且,以言十安的性情,敢这么做肯定也准备了万一的后手。
“你打算怎么做?明着说?”
“冠礼时一加,或者四加。”
冠礼正常都是三加,一加缁布冠,二加皮弁,三加爵弁,诸侯四加玄冕。而天子,则是一加衮冕。
时不虞摇摇头:“除非不请宾客,也不设有司,只我们在齐心先生面前完成加冠,不然只能四加,等三加之后私下再加一冠。如今日子已经定下,宾客是你亲自去请的,曾、庄、窦三家当家的不一定会来,定也会来个有份量的长辈,还有宗正少卿到场,到时我猜清欢肯定要来凑热闹,怎可能一加。”
“这段时间太忙,没顾得上此事。”言十安道:“也无妨,四加后我再暗示几句,老师就知道了。”
“只能如此了。”时不虞看向印章:“你收着夫人两回礼物了,是不是也要意思意思的回一份礼?”
言十安看着她笑:“你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画画去撩拨她了?”
“那可不一定。”时不虞反骨顿生:“现在是你们母子和好,又不是我和她握手言和。她讨厌我得很,不定哪天就觉得我事情做得不好,又找上门来骂我了,我肯定要骂回去的!”
她要是讨厌你,哪会送你步摇。你要是讨厌她,哪会一再为她说话。
言十安也不挑破,拿着两个印章起身:“我去老师家里一趟,中午应该不回来吃饭了。”
时不虞动也不动,敷衍的摆摆手当是相送。
回到主屋,言十安看着两个印章片刻,轻声问:“瞒着我何事。”
言则心头一跳,立刻跪伏于地将事情告知。
“上次是不虞提醒的,这次不是?”
“是,这次姑娘什么都没做。”
言十安唇角上扬,好歹,被提醒过后知道要对他好了,他如何能要求更多。
“不得再有下次。”
“是。”
齐心和夫人早早就来了,两人皆是一身簇新,喜气洋洋,走路都带风。
今日之礼,师长齐心为正宾,为学生戴冠。而齐夫人则要代替言十安不在的父母坐主人位。
先生们桃李满天下,可师生感情亲如他们这般的却着实不多,他们是既感慨又欢喜,数年相处下来,已经和多了个儿子没有差别了。
齐夫人在儿子冠礼时经历过一回了,在这事上有经验,她也不见外,拉着时不虞一起,小到应该给客人上什么茶,菜色是否合适,都一一过问。三加的一应东西齐夫人更是全数了一遍,确定不少什么。
时不虞今日妆容精致,额间贴着梅花花钿,穿一身红衣,衬得她气色好极了。
齐夫人一见着她就赞不绝口,待到十安过来站到她身边,两人看起来实在是登对得不得了,顿时就催起了两人婚事。
两人对望一眼,言十安道:“等爹娘到了便会商量此事。”
说到这事,齐夫人又有问的:“他们大概何时能到?赶不上你行冠礼得多遗憾。”
“之前收到信说已经出发了,只是路上走得慢,再加上带的东西又多,恐怕最少也还得一个月。”
齐夫人点点头:“那就没办法了,得行了冠礼再为官,不然要被人笑话的。”
正说着,曾显几人来了。
三人都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皆是意气风发得很。
言十安迎上前去。
齐夫人看着说话的几人叹了口气:“明明都是年纪相近的儿郎,十安还比他们有出息,可我从不曾在十安身上见过他们脸上那样明媚的笑,为人处事反倒处处妥贴。我瞧着真是心疼得很,他本该比他们更志得意满才对。”
“表哥有先生教导,有师母心疼,已经不缺什么了。”时不虞看着说笑的四人跟着笑了:“自己无人可依,那就去做那个可让人依靠的人。将来,他能照拂很多人。”
齐夫人看向她,越相处,越能明白十安为何对骆氏如此情深。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家,却自有见地,做得了解语花,还担得起事,十安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相伴在侧。
拍了拍她的手背,齐夫人笑道:“快快成亲,我和他老师都迫不及待想喝这杯喜酒了。”
时不虞低下头,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随着时间临近,宾客陆续到了。
不知窦元晨和庄南怎么做到的,两家来的都是他们的父亲。曾家来的是曾正,并且还附带了一个不请自来的游福。
“他正好来找我,听闻是探花郎的冠礼便厚着脸皮跟来了。”
曾正回头意味深长的看游福一眼,游福不知他已知晓了言十安的身份,但他知道,游福已经知道一点什么了,只不知他知道多少。
他也就不挑破,转回视线看着眼前这探花郎君,心中百感交集。出榜那日,知晓他高中探花,他喜得展开先皇的画像上了一柱香。
皇室自来是作奸犯科的皇子多的是,会写会画的皇子倒也出过,可凭着自身才学考中进士的,翻遍史书也找不出来一个!
可如今,有了!
世人皆慕强,待他身份揭穿,只这一点就已经能得天下文人信服。
“好,好,好。”曾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连着道了三声好,像极了一个欣赏他的长辈。
言十安微微倾身行礼。
此时没有什么皇子,也没什么臣子,只有为他行冠礼而来的好友的父亲。
他又向窦父和庄父行礼:“蒙两位看重,小子感激不尽。”
庄南的父亲庄泽笑声爽朗:“我家那小子这几年能安安分分不给家里惹事,你功劳可不小,行冠礼这样的大事你还让他当了有司,我当然得来。”
窦父窦坚跟着点头:“同要好伴,住要好邻。我儿跟对伙伴了,一年比一年向好。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千金万金都换不来这点懂事上进。”
“小子没有那么重要,是他们本性上佳,才会不管我出身如何认我这个朋友,是我受他们照拂更多些。”
两位父亲听得高兴,谁不想自家孩儿在他人眼中是好孩子。
这时门口又有了动静,只看排场就知道是宗正少卿来了。如今沉棋已经住回自己家里休养,他顺便去接了一并过来。
除了沉棋,在他身侧还跟着一人。
“怎么,不欢迎本公主?”
清欢下巴一抬,只是今日的她穿着隆重,妆容却远不如平时娇艳,还颇有些庄重,所以这个挑衅的动作看着并不挑衅,反倒是眼里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
“这丫头今日也不知抽什么风,听说我受了邀请,非要跟过来凑热闹。”
计晖看侄女一眼,看似责备,却听得出回护之意。他自然也是清楚,多一个公主观礼,对言十安而言绝无坏处。
言十安笑得真诚:“公主愿来,蓬荜生辉。”
“算你会说话。”清欢摆摆手:“放心,我就来看个热闹,不捣乱。真要捣乱,阿伯就先收拾我了。”
“你知道就好。”计晖笑眼看着侄女,突然想起来叔父曾可惜她是公主,入不了宗正寺,也不知若给她选择,她是选择当一个逍遥自在的公主呢,还是入宗正寺,忍下那身不由己,拿住偌大权势。
宾客比预期的多,时不虞多添了个位置,又亲自将清欢引过去坐下。
两人离着近,清欢趁四下无人悄悄和她说话:“看到我意不意外?”
“你和游大人都是不请自来,我却只新添了一个位置,你说呢?”
自己的到来并不是惊喜,清欢非但不恼还很是欢喜,这不正说明两人念着她嘛!
不过她更想知道的是:“游福是不请自来的?他知道了?”
“沉棋先生撞柱那次我找到机会透露了一点,但是应该不知道真实身份,我的目标也不是他。”时不虞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的目标,是整个游家。”
清欢抿了抿嘴,把心底冲上来的热气压回去,不让自己失态。
她抓住时不虞的手用力紧握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坐下,看向不远处的阿弟。
要人,游家有。要兵器,游家也有。
游家,是真正的大助力。
第229章 弱冠之礼(2)
那边,曾正的眼神也落在清欢公主身上。如果说游福还在确认言十安到底是谁,那清欢应该已经和他相认了。
之后,他看向时不虞。
显儿读了一肚子圣贤书,自然不会背后说好友的未婚妻什么话,只在说起秋闱和春闱后的宴请时提了一句都是他未婚妻张罗的。
也就是说,她在言家能当家作主。
这未婚妻的身份无论真假,能站到言十安身边,并得他信任,就绝非寻常人。
大佑建国一百八十余年,多少世族起起落落,意气风发进京的,落寞离京的,年年有,甚至月月有。不知她是哪家的,不管是哪家,都说明他们身后还有人。
或者,还不止一家。
窦坚和庄泽一道过来坐下,和曾正说起话来。
他们的孩儿都是有司,平素虽少有来往,此时因着这个共同的身份倒也添了几分亲近。
时辰到,说话的人都安静下来。
曾显将言十安从东房请出,坐于东阶的受冠席上。
有司三人各捧一顶冠站在身侧。
齐心为他梳头,挽髻,加簪,初加戴缁布冠,高声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之后,言十安回到东房更衣。
时不虞身为赞者,又是名义上的未婚妻,自然要跟进去。
她难得的有些扭捏:“阿姑教我了,只是我可能会做不好。”
她人在意的是这种情况下两人在一屋更衣,名节有损,她在意的是,怕穿不好。
言十安轻笑一声:“没事,我会。”
“那最好了,快快,外边都等着呢!”时不虞大喜,她一点不怕别人怎么看,她怕的是没穿好害言十安丢人。
没了这层顾忌,那还磨叽什么,拿着襕衫就要上前给他更衣。
“我自己来脱。”言十安退后一步,背过身去给自己脱衣,看着的人都没有不好意思,他反倒是脸有些热,可想着,又实在藏不住笑意。
二加要换襕衫、革带。
时不虞比他矮了快一个头,拿着衣衫踮着脚努力给他穿,言十安只在她顾不上的地方帮帮忙。
等到系革带的时候,她更是得将人环抱住。
言十安垂下视线看着她为自己拾掇,时不时还要停下研究研究,大概是在回想阿姑是怎么教的,折腾得额头上都微微见汗。
“好了!”
时不虞像是干完一件大事,激动的一拍手,围着他转了一圈,将衣衫再理了理,然后就推着他往外走。
门一打开,就迎向外边一众带笑的眼神。
时不虞心里一惊,哪里没穿好?她忙上上下下的打量言十安,穿得挺好啊?!
言十安上前往受冠席坐下来,大家当即正经了神情。
二加皮弁冠。
齐心边给他戴冠边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言十安第二次回屋更衣,眼角余光瞥到不虞跟着,眼里便有了笑意。
三加为玄衣纁裳,缁带,靺鞈,比之前两套都隆重许多,也难穿许多。
时不虞把顺序都背下来了,按着顺序一样样帮言十安穿,一会要踮脚,一会要蹲下,把她折腾得够呛才终于穿好。
可一抬头,看到焕然一新的言十安她又开心了:“你一定是史上最俊的探花郎。”
言十安失笑:“有这么好看?”
时不虞把他推到铜镜前:“你自己看。”
言十安看的却是镜子里的不虞,点头道:“是好看。”
“我什么时候错过。”时不虞又推着他往外走:“快快,宾客都等久了。”
门再次打开,大家仍是眼带笑意看着两人,可有了一次经验,时不虞已经不慌了,言十安都说了他会穿,他都没说错,那肯定不会错。
三加爵弁冠。
齐心边戴冠边说祝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言十安朝着老师拜了下去。
他的老师,当得他一拜。
“请老师为学生取字。”
齐心早有准备:“踏入仕途,你便与权势沾了边,官做得越大,手中的权力越大。为师盼你将来能一如求学这些年的意志坚定,不要被权势迷了眼,亦不要贪念过重,踏入歧途。木人石心,为师摘取‘石心’二字为你的表字,盼你始终坚定,心志不移。”
石心,石心,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衬他的了,言十安心想,这世上,没有谁能比他更需要有一颗坚定的心。
“学生,拜谢老师。”言十安再次一拜。
齐心将他托起来,拍拍他的手臂欣慰不已:“是大人了。”
“辛苦老师为学生费心。”
“你爹娘不在,这等大事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齐心大笑:“你要找别人为你行冠礼,以后都别进我家的门了。”
言十安也笑,天底下确实没有比老师更有资格的人了。
冠礼还没有结束。
言十安走到师母面前拜谢:“十安拜谢师母疼爱。”
齐夫人哑了声音,脸上却带着笑,将人托起来道:“是你太好,少疼你一点都觉得亏着你了。快快起来。”
之后,言十安又朝宾客躬身行礼。
计晖笑着打趣:“是大人了,能去做官了。”
言十安应是,走到清欢面前才发现她眼睛红得厉害。
这会她却用力笑着:“是大人了。”
“嗯,是大人了,能为人撑腰了。”
清欢差点泪奔,当着众人的面却仍得笑着,还添了点骂进去:“我现在看你的未婚妻比看你顺眼,用不着你替她撑腰。”
言十安顺势便道:“能得公主青睐是她的福气,还请公主照拂。”
“那也得你家那个愿意出门才行。”清欢看向时不虞:“明儿带你游船去,去不去?”
计晖笑骂:“你这是做什么,被你这么一问,她不想去不也得去了。”
“阿伯,我这是给她撑腰好不好!一般人我还看不上呢!也就是她对上章素素时那点倔劲我喜欢得很。”
“就你那名声,别带累了她。”
时不虞和言十安对望一眼,接过话去:“公主不嫌弃我愚笨,我自是愿意的。”
“那说定了,明日我让人来接你。”
吃了一顿宾主尽欢的午饭,齐心夫妇领着言十安和时不虞送客人出门。
“总算是顺利结束了。”齐心抻了抻手臂:“一会你带上雉去鹤蔺郡会馆拜会,我已经托人打好招呼了,会有乡大夫在会馆等着你。”
齐心回头看他一眼,满眼的笑:“探花郎的拜会一般人可得不着,他们不会为难你。”
言十安和时不虞对望一眼,把这话应下来。
“行,那我们也回了。”齐心笑:“之前我替沉棋应承过当时来帮忙的人,待他好了来一场大雅集,如今他好得差不多了,这事也得落实了。浮生集如今紧俏得很,但凡是稍大一些的雅集都在那里办,你和成东家熟,问问哪天空闲,就近留一天给我们。”
“回头我问问他,您等我的消息。”言十安接下话,转而又道:“后日我便要上任,有些事想向您请教,想再耽搁您一些时间。”
齐心一听,立刻满口应下,其他事和学生的这事比起来算什么。
“你师母不歇午觉要头疼,你安排人先送她回去。”
齐夫人确实有些精力不济了,也不和他们客套,当即道:“那行,我先回。不虞,你有闲了多往我那去几趟,陪我说说话。”
只换了个姓,名却仍是那个的时不虞应好,扶着她上了马车。
言十安领着老师仍去了之前行冠礼的院子。
“还没撤呢?”齐心只以为是学生一时间没舍得,打趣道:“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是得多留一阵。”
言十安引着他到亲人位坐下,从言则手中拿过自己近日做的一些功课送到老师面前:“老师您先看看,稍等我片刻。”
齐心根本不多想,随意摆摆手,低头检查起学生的功课。
言十安和时不虞回了东房。
桌上放着一套不曾示于人前的青衣纁裳,外黑内黄大带。
前边的三加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经验和默契,言十安自行脱去外裳,张开手臂由着不虞给他更衣。
只是这一次,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心情也不如之前轻快。
拾掇好,时不虞捧起五旒玄冕,轻声道:“我把林大夫安排在附近了,便是有意外也应付得来。”
言十安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出去。
齐心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这眼神就收不回去了,怔怔的站起身看着这一身诸侯亲王方可穿的这衣裳。
他心里虽有猜测,可当事实摆在他眼前了,他仍有些意外。
他的学生,原来真是皇室中人。
言十安坐到正冠席:“请老师为学生戴冠。”
齐心的手微微有些抖,却毫不含糊的接过五旒玄冕稳稳的戴到他头上:“这一冠,为师却不知祝辞为何,只能盼你孝友时格,永乃保之。”
言十安拜了下去:“学生拜谢老师。”
齐心哪敢再受他的礼,一把将人托住了,满心疑惑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老师,我行的正道。”
自己常挂在嘴里的一句话却被他主动说了出来,齐心心下一松,笑了起来。
想说什么,又想起他要避于人前行四加冠礼,左右一瞧,问:“方便说话?”
“在这个宅子里,哪里都是安全的。”言十安引着老师进了屋,天气虽好,风吹在身上仍有丝丝凉意。
下人奉了茶后远远的退开了去。
“你是皇室中人?哪家的?为何会流落在外?皇室一点不知?”
“多年来无人知晓我的存在,如今已经有人猜到,便也不想再将您瞒在鼓里。”
能想到这一点,算是没白白师生一场,齐心点点头,一旦知晓了他的身份,便也立刻抓住了他这话里避而不答的地方。
“哪家的不能说?”
言十安抬头看向老师,第一次那么光明正大的告诉他人:“我的父亲,是计昱。”
计昱?!
齐心瞪大眼,惊得都坐不住了,直起腰倾身向他确定:“先皇?是先皇?!”
“是。”
“怎么,怎么可能!先皇英明神武,唯一能被人说道的便是没有皇子,若你是他的皇儿,怎可能,怎可能……”齐心越说越激动:“而且完全不曾听说先皇有什么风流账,登基后便极少出宫,便是真有个流落民间的孩子,以先皇当时子嗣那般艰难的情况,也定会迎入宫中!”
“我的母亲,是宫妃。”
竟是宫妃!
齐心觉得自己应该更多一些质疑,这么大的事,哪是凭十安几言几语就能相信的。
可是,这是他的学生,从少年时就在他跟前,他看着长大的学生。
这些年常觉得他心思过重,只以为是因他出身太差,没人能帮他,所以需要比别人加倍努力才行。
如今回想起来,他何曾有过少年人该有的稚气天真,十四岁那会言行就成熟得像个大人。
若他真是先皇的孩儿……
“你的母妃是哪位娘娘?如今可还健在?”
“是丽妃娘娘。”
问什么就答什么的学生,让齐心不敢去想这其中托付了多少信任,却又觉得暖心。
他的学生,便是身份不知藏着多少危险,仍选择相信他。
竟是丽妃娘娘啊!
齐心又更信了几分,毕竟他说的是一个久居别宫,并非全无可能见到的娘娘,若是谎言,也太容易揭穿。
他将视线落到对面另一个人身上:“你都知晓?”
时不虞应是。
“如此说来,你的身份也是假的?”
时不虞笑了,再给了老师一个惊喜:“我姓时,忠勇侯府的时。”
齐心刚恢复正常大小的眼睛又瞪大了:“忠勇侯府?”
“是。”
一个不为人知的先皇之子,一个叛国的侯府姑娘,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齐心已经觉得事情要不好了。
“你们之前曾说,行的是正道。”
“为父报仇,老师觉得……是正道吗?”
齐心第三次瞪大眼,为父报仇?为先皇报仇?先皇的突然驾崩果然有问题?他不由自主的顺着往下想,当时先皇无子,若他没了,唯一有资格继位的可不就是……
“你可知,这是一件多大的事?”
言十安不答反问:“老师可信我?”
“我内心非常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知晓接下来大佑必生动荡。”看着始终镇定从容的学生,齐心叹了口气:“可你是我的学生,若我都不信你,谁还能信你?”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惊得坐立不安的事。
齐心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压了压惊,想着之后可能发生的事便觉得心惊肉跳。
若皇上真是弑兄夺位,自该将事情导正,可他已稳住皇位二十年,而十安光是证明自己的身份就非易事,即便有丽妃娘娘的娘家站在他身后,再加上他这个老师,还加上被劫走的时家,对上皇上也无异于蚍蜉撼树,太过不自量力了些。
齐心回想了下他之前说的话:“还有谁知晓你的身份?信得过?”
这些事言十安同样不瞒着:“曾正猜到了,清欢也已经知道,还有太师。”
连连受惊的齐心这回稳住了,只在听到太师时眼睛微瞠,可这三人,又都想得通。
曾正多年大理卿,出了名的破案高手,若是十安主动透了点什么蛛丝马迹给他,他顺藤摸瓜查到什么也不奇怪。
如今皇上摆明了不再用他,曾家不知得熬多久才能再出头,在这个过程中,曾家无可避免的会衰败,甚至可能再难找到机会起复。十安的出现,就是曾家的机会。
大理寺权力虽不在朝中,可曾家是京中望族,姻亲故交众多,他要是把破案的脑子放到这事情上来,绝对是一大助力。
清欢公主之前还说要收十安做面首,那时应该还是不知道的,可今日却突然找理由前来观礼,应该就是不久前相认。她这些年不易,认回这个阿弟,又知道了先皇的死因,定是要拼了命的护着和帮忙的。
而太师是国师首徒。先皇虽然不曾正式拜入国师门下,却在国师跟前受教多年,两人年纪相仿,先皇对这个大师兄的亲近和信任,只要见过两人相处的都看得出来。
若他知晓了先皇的死因,以他的性情,恐怕真会造反。
太师一党和章相国一党相争多年,朝中拥趸众多,如今他又领兵出征,抓了兵权在手,再加上管着武器监的邹家……
齐心这么一算下来,发现十安的情况远比他以为的要好得多,并且这还只是他说出来了的,必然还有不曾说的,好像,并非不可一争!
“我信你说的话,但我仍要和丽妃娘娘确认你的身份,希望你不会觉得为师这话矛盾。”齐心看向自己的学生:“无论将来你走到哪一步,以我和你的关系,我便不可能是无关之人,我不能让心里有一丝存疑。”
“老师知道我的身份后没有质疑,这于我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信任。若再要求老师因此就给我绝对的信任,未免太过强求。”言十安笑着:“母亲定也想感谢您对我的教导之情。”
齐心看着学生百感交集,背负着这么大的身份秘密,这一路走得怎会轻松,又怎可能还会如他人一般肆意天真。
“我那长子已经在外为官,不在皇城反而好办,真到万一的时候远远的逃了就是。只是我那女儿嫁在京城,到那时怕是逃不了,可有法子护一护她?”
“若真走到了那一步,自有人带齐阿兄去安全的地方,除了必须隐姓埋名,生活能一如往常的过。至于齐阿姐……”
言十安看向老师:“阿姐的婆家赵家书香门第,夫君是上一科举子,今年会试未有下场,想来是打算厚积薄发。之前听闻南边一所书院需要一个对乡试有经验,对京城又熟悉的先生指点学子,我想劳您写一封举荐信,再暗示阿姐的夫郎一番,让他带上妻儿一起前去。如此安排,先生觉得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