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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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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段是狠了些,但是有用。时不虞点点头,她就知道,大阿兄推举的人不会那么没本事。
雷厉风行的一番动作下来,不但凝实了军心,许容文的威信也立起来了。在军心溃散的时候,正需要这样的重典才能重新把队伍拉起来。
一队人里就算有一两个孤儿,那也还有八个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为了全族老小,他们也会睁大了眼睛互相监管。这种手段平时用不得,用于眼下不知谁是细作的局面却正好。
“丹巴国攻势猛烈,几次都险些破城,每次,许将军都身先士卒冲在最前边,此举大大壮了士气,才能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守住符源城将近两月。当时我们都觉得,只要能等到援兵,符源城是能守住的。可眼看着将士们一个个倒下,许将军始终没能等到,最后不得不弃城退守朱曜城。”
果如她想的那样,是弃城退守。时不虞很是欣赏许将军的魄力,弃城肯定会获罪,朝中那些嘴皮子一碰的人不会管你是不是守到了最后一刻,在等不到援兵的情况下,保存住兵力寻找机会再打回去,才是用脑子打仗的将军,眼下还远没有到要拼尽一兵一卒的时候。
“许将军伤得严重吗?”
“小的没有亲眼见到,听王阳话里的意思,不轻。”
时不虞眉头微皱:“符源城打了这么久,伤兵不会少,药材肯定不充足了。”
“是,许将军不止让人回来求援兵,还要了药材,可,全无消息。”说到此事,陈冲的语气都有了起伏,他一个局外人看着都生气,无法想象军中将士有多心寒。
“这消息,恐怕和其他事一样根本没能送到京城来。”时不虞又问:“可有朱曜城的消息?”
“小的比传令兵稍晚动身,得知许将军退守后只让伤兵入城,他则带领一众将士在离城大概五里的地方准备防御工事。那里有一道山谷,有地势可借。”
朱曜城只是一个普通县城,不像符源城不但是符源郡的治所,还是平遥节度使的节镇所在,前有护城的瓮城,有高大巍峨的护城墙,还有种种防御工事,本就是一处军事重镇。而朱曜城什么都没有,并且连退守的几万大军都装不下。
时不虞略一沉吟:“我记得上回许将军败退时好像并未有在朱曜城外做这些?”
“是。”
时不虞立刻明白了,上次许容文虽然败退,但是根本没打算弃城,所以他什么都未做,而是立刻组织反攻夺城。这次,他没把握打回去了。
“许将军手下还有多少人?”
“算上伤兵,也不足四万。”
这数目,比时不虞预期的还要少。
许容文接管大军的时候残兵有五万多,何其亮手底下有五万余人马,加起来就有十万多将士,除去判投的那点人马,战死了将近六万。
这么大的伤亡啊!
时不虞回到书房,看着这几天都没收起来的舆图叹了口气,那些死去的将士,也都曾是她祖父手底下的兵。可防御工事齐备的符源城都没能阻敌于城门外,后边几城更不可能,将还会有许多人死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也可能,将军也得留下性命在那里。
言十安散值回来后直接穿着官服就过来了:“言则说你未做什么安排。”
“该做的你都做了,用不着我再做什么,倒是你,还能再做些事。”时不虞转头看向他笑道:“有钱的表哥,派人去京城以外的地方多收些能治刀伤,能止血的药材送去给许将军。”
这个称呼,近来是越发少听到了,言十安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能用钱来解决的事,对表哥来说都不难。是谁送的就不说了,这种施恩不要也罢。”
这就是言十安和皇帝的区别,也是人和畜生的区别。
时不虞在心里呸了皇帝一口,问:“今日朝中可有说起增兵之事?”
“在商议了,他们也知道那边多半还得吃败仗,抽调哪里的人过去就得掰好一段时间的手腕,有人建议兵部提前勾选兵丁。”
“早些补充兵源也好,能多操练一天是一天,总好过仓促上战场,白白送命。但是援兵得快些,许容文手下就那么些人了,而丹巴国号称二十万大军,他撑不住多久。”
时不虞念头转了几转:“大阿兄管武将多年,许将军又是他推举的,此事由太师一党出面促成倒是名正言顺。阿姑,你去和七阿兄说一下。”
万霞应是,快步离开。
时不虞听着脚步声走远,轻声道:“我很久没见阿姑这么着急了。”
言十安看向她:“许容文再娶了,膝下有一子一女。”
“阿姑不会回头。”时不虞暗暗磨牙:“但是听了这话我还是很生气。”
“阿姑有你,许将军有一百个子女也抵不上你一个。”
时不虞一听,不磨牙了,就是这个理没错,有儿有女怎么了,阿姑有她,抵一百个!
言十安眼看着她眼角眉捎上扬,紧绷了一天的心渐渐松快下来,将朝中动向一一说与她听,明明全是正事,说得却如闲言。
时不虞也姿态闲适,听的时候多,偶尔也问上几句。
两人都知道,这样闲适的时候,不多了。

第245章 时家消息
有太师一党出力,总算在第三天定下了抽调哪里的人手增援朱曜城,六万援兵,已经是太师一党和兵部尚书竭尽全力争取来的最大数目。
六万,加上许将军现在手里的残兵,也就是十万。可在援兵到达之前,这四万还会有伤亡减员。
时不虞将眼神落在双绳城,这里,还有两万将士。
“姑娘,时二公子来了。”
时绪?时不虞立刻抬头:“人呢?快请这里来。”
时绪就在外边等着,听着这话便是心里压着千斤重脸上也有了点笑意,不用人请,自行走了进来,在书房外停下脚步。
“小妹,有些日子不见了。”
“快半年了。”时不虞起身:“站那里做甚,进来。”
时绪看着铺开的那一地舆图,都摆到了地板上的笔墨纸砚,还有悬挂起来满满当当的宣纸,突然就绷不住了,塌了肩膀哑声道:“祖父和父亲以及一众叔伯兄弟,还有时家军,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时不虞一愣,下意识就道:“这不可能!”
时绪走进书房,避开地上的物事走到她面前轻声告知:“三叔派了人回来,为免书信落于他人之手,只有口信。我问得仔细,总结出来说与你听。”
时不虞沉默着请他坐下,用眼神催促他快说。
“丹巴国防着大佑人进出新斧镇,三叔将自己装扮成扎木国的人,设计救了一个丹巴国将领的儿子,又得了那小子信任,成功留在他身边做了护卫,有了机会进出新斧镇。为免被人怀疑,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找线索,可并未在城中找到和时家有关的任何线索。之后,他便一直在新斧镇周边查探。寒冬时一切都被掩盖,直到五月,他才终于在城外十二里地的地方找到了只有时家子息才知道的印记,往下挖了很深发现了身穿时家军甲胄的尸首。”
时不虞心下一紧,追问:“有祖父和父亲?”
“时间过去太久,尸身已经腐烂,但三叔不会认错族中所有人的铠甲。”
沉默片刻,时不虞问:“娘还好?”
时绪苦笑:“她身体都在打晃,可有其他婶子晕过去了,众多内眷慌成一团,她连晕过去都不可以,得死扛着主持大局。”
“你回去告诉她们,人未必就死了。”
时绪立刻抬头紧盯着她:“理由呢?”
“那个印记。”时不虞向他确认:“只有时家子息才知道?”
“没错。”时绪立刻拿了笔,每画一个符号就告诉她这代表什么,或安全,或求救,或等待等等。
“三叔看到的是求救这个印记。”
时不虞闭上眼,沉下心:“那里既然是时家的埋骨之地,第一,不会给时家留下线索的机会。第二,世袭的爵位不多,忠勇侯是其中之一,可见地位稳固。要动时家,必须一击即中,所以必然会仔细打扫战场,不会给时家留下任何可能。第三,许多痕迹在冬日的几场大雪覆盖后,不说那些印记会被抹去,最起码也会淡化。”
时不虞睁开眼睛看向他:“去信给三叔确认痕迹的新旧,以及位置是否隐蔽。”
时绪心下急跳,死死抓住桌子一角倾身问:“若痕迹是新的……”
“有很多种可能。留的位置是不是明显,痕迹是新的还是旧的,若是新的,有多新,可有反复增色的痕迹,若是旧的,人又藏于何处……”时不虞笑容里带着安抚之意:“无论是哪种可能,都绝对还有人活着。若所有人都埋在那里了,这个印记留不下来。”
时绪低下头去用力的呼吸,好一会后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笑道:“无论活下来的是谁,都是好消息。”
“二哥。”
时绪当了这么多年的二哥,小时候哄骗过没能要来,上次在山上时威逼利诱也没能成功,眼下却得着了这一声。
他想笑的,却突然就伤心得不得了:“我们还有个大哥。我每天练功两个时辰就累得呼天抢地,可他每天要练四个时辰,还要学兵法,学文史,学着怎么做长子,长孙,长兄。他曾问我你过得好不好,我说你过得比我们都好,他说,他说,他要是能见见就好了。我让他跟我一起去,他却说,他得是这样的长兄,二弟才能是二弟,小妹也才能是小妹。”
时绪忍了多时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狼狈的转开头去,眼泪流得又急又凶,止不住,抹不净。
时不虞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塞满胸腔的难受无处宣泄。
她可以确定,上了战场的时家人一定有活下来的,可她不知道是哪一个。
这一刻,她自私的希望是大哥。
“抱歉,二哥失态了。”用帕子捂住脸片刻,时绪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没了其他痕迹,只是眼睛还红着:“回来报信的家仆我留下了,我这就回去让他带口信给三叔。”
“不着急。”时不虞留下二哥:“山上的人练得怎么样了?”
“不曾有一刻懈怠。”
“很好,做好准备,很快要用他们。”
时绪一愣,旋即紧声问:“要动了?”
“时机快到了。提醒三叔,弄清楚那两个问题后立刻离开那里,去往后方等着。”
时绪深吸一口气:“我要去,小妹,你得把我算上。”
“不拦你。”时不虞笑:“人活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觉得值了,那就值了,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决定你这一生要怎么过。”
时绪笑了,声音暗哑:“我希望大哥还活着,若他不在,我就是大哥。小妹,我给你撑腰。”
这一瞬间,时不虞觉得自己好像懂了许多事情,那些牵牵绊绊的,像网一样的东西,好像就是白胡子曾说过的,来自亲人的羁绊。
曾经,她对那些不会多看一眼。
可现在,那些围绕着她的,保护着她的一切,让她明白了,她这些年的肆意并非从天上掉下来的,是有人在护着她。比如,她那个十三年来不曾谋面的大哥,在她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他一直都有在做一个好哥哥。

时家的消息,让时不虞紧迫感更甚。
她不再整日待在家里,而是去了离着不远的那处五阿兄给她置办的宅子里,开始从七阿兄手里接手大阿兄的人手,并深入了解太师一党的人马哪些人能用,哪些人能用到什么地步。
成均喻登这边的门不必顾忌什么,来得非常勤,师兄妹二人同在京城年余,这几日才算是相处得多了些。
可日子,仍得数着过。
而时不虞曾担心的事,在这多事之际终是发生了。
翰林院卷帙浩繁的房间里,几个老翰林正争论着什么,并且各有依据。言十安和几个资历浅的一人跟一个,将他们要的书一一找出来,谁要是最后一个找到指定是要挨骂的。
言十安进翰林院的时间最短,可他却是最真心实意留在这纂修史书的,对这里书卷的存放规律早就摸熟了,找起书来又快又准。
老翰林最喜欢这样脚踏实地的后辈小子,对他的喜爱溢于言表,然后对着慢了好几步才把书找来的小翰林一顿骂。
言十安为免老翰林们掰一回手腕子,后果全他担了,干脆帮着其他几个一起把书找齐了才一道过来,谁都不挨骂。
他却不知道,这番举动让老翰林们更看好他了。
能安心留在这里纂修史书的多半出身清贵,也没那么大野心要出阁入相,对这种有几分机灵,却又安得下心的小子最是喜欢。
在他们看来,太过圆滑的在这种地方待不久,太过一根筋的在官场待不久,言十安这样的,刚刚好。
“咳咳。”
打发小子们去找书的几个老翰林正喝着茶,循声往门口一看,忙站了起来:“周公公怎么来了这里?找学士大人吗?他没过来这里。”
周公公进来眼神一扫,透过书架看到了要找的人:“咱家奉旨来请言大人去皇上面前听用。”
几个老翰林对望一眼,素来是翰林院的人争破了脑袋去皇上面前露脸,第一次听说皇上来翰林院要人,显然,言十安这是不知何时入了皇上的眼了。
虽然不舍得放他走,但看好的小辈会有个好前途,他们自然也不能拦着。
“十安,过来一下。”
言十安在听到周公公找自己时就知道躲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在几个年轻同仁羡慕嫉妒的眼神下走到几人面前。
周公公上下打量他一眼,那眼神甚至称得上放肆,满意的点点头道:“言大人跟咱家走吧,皇上正等着。”
言十安朝几位老翰林行礼:“下官去去就来。”
还去去就来呢,老翰林听笑了:“你这性子,在哪里都能有出息,去吧。”
“下官觉得纂修史书就挺好。”言十安再次一礼,这句话现在没人会信,将来,大概更没人信了,却是他的真心话。
这地方虽不可避免的有官场倾轧,可这个位置更多的是和书籍打交道,他大概是算计的太多太久了,在这里的日子,反倒觉得又清静又简单,让他觉得舒服。
可惜,以后大概再不可能拥有了。
跟着周公公来到勤政宫,听着里边正在议事,言十安原以为会要等传唤,却被直接带了进去。
户部尚书钱真一、兵部尚书郑隆和军器监邹维正向皇上禀报钱粮兵器的缺口,却不知那些数字完全没入皇上耳中。
自打发人去传言十安,皇帝的心思就完全走偏了。
宫中好久没来新人,老折腾那些个旧面孔没劲得很,突然就让他想到了早被他抛之脑后的言十安。
他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皇位也得了手,让他想要而不得的,多年来竟然只得一个言十安。而这个没弄到手的人,眼下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么一想,他一刻都忍耐不住了,立刻让人去找来。
那样一副容貌,那鹤立鸡群的气质,再穿上那身绿色官服不知是何模样,真是让他期待得很。
见着走进来的人,皇帝顿时眼睛一亮!
不愧是能考中进士的十安公子,这身六七品官员的统一官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衬得他越加白皙,挺拔,气度非凡。
邹维听着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惊得差点失了态,再一看皇帝的表情,背上冷汗直冒。
十安这些日子一直有意避免在皇上面前露面,绝不会主动出现在这里,那就只能是皇帝传唤他前来!
言十安规规矩矩的见礼:“微臣拜见皇上。”
“平身。”皇帝态度极其和煦,眼神一直跟着他移动:“这段时日事务繁多,朕的探花郎是不是该来帮帮朕?”
这语气,让言十安全身的寒毛都炸了!他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垂着眉眼不去看皇帝,就如同所有才面见君颜的新臣子一般,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下的荣幸。”
“这话听起来好似不是很愿意。”皇帝单手撑着头笑:“抬起头来看着朕,朕确认确认。”
别说邹维听得快忍不住,就连郑隆和钱真一听着都莫名觉得难受,两人对望一眼,饶是他们一身心眼子,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言十安在脑子里想着不虞,抬头看向皇帝,这个他名义上的亲叔叔,正以一种极其兴奋的眼神看着他。
“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朕看出来了,朕的探花郎非常愿意来帮朕的忙。”皇帝指了指下首,他抬眼即可见可的位置:“在这里置个书案,以后言爱卿就在这里帮朕起草诏书。”
内侍飞快抬上来桌案坐具,笔墨纸砚齐全。
言十安行礼,去那桌案后坐下倒水磨墨,没有半点推拒的意思。
皇帝非常满意,示意三位重臣继续往下说。
多数时候他的眼神都落在言十安身上,时不时再批复几句,看他垂着眉眼认真记下,那副姿态又清冷又傲气,岂是那些俗物可比,勾得他更加心痒难耐,忍不住起身走过去,小腿碰着他的后背,一副看他在写什么的模样俯身轻嗅。
这下,郑尚书和钱尚书也看出些不对了。

时不虞会去别的宅子忙,但每天都会在申时前回来,然后等着言十安过来。
有时他会换上舒适的常服过来,有时直接穿着官服就过来了,就比如今日。
虽然他表现如常,可时不虞一眼就看穿了他和平日不同,顿时就皱起了眉:“翰林院有人折腾你了?”
“他们再折腾我,也就是翰林院里那些事。”言十安摇摇头:“皇帝把我召去跟前听用了。”
时不虞一怔,已经过去这么久,还以为皇帝都忘了这个人,没想到仍是没有避开。
“一会你把蹀躞带取下来给阿姑检查检查,务必万无一失。”
言十安点点头,大热的天,今日却愣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那种粘在他身上的眼神,太让人难受了。
看他这样,时不虞有些不忍,有些事,比动刀见血还让人难受。
“也不是没有法子……”对上他突然扬起的笑脸,时不虞卡了壳,不知为何就说不下去了。
言十安问:“这法子会对大局有影响吗?”
时不虞抿了抿唇:“不大。”
那就还是有的,不大,大概也不小,言十安问她:“为何要费这劲?”
时不虞沉默片刻:“你不应该受这样的侮辱。”
不应该啊!言十安塌了肩膀往后靠,看着她笑问:“我还有其他作用是不是?”
时不虞说不出话来。
皇帝若在眼下要动一个七品臣下,就算贵妃要搞乱大佑也一定会拦着,眼下还不到时候。丹巴国拿下的城池还不够多,优势还不那么明显,现在让大佑乱了,很可能大佑反倒会齐心一致外,最后得利的不一定是丹巴国。
先分散皇帝的注意力,留着言十安这个人以后用在合适的时候才是聪明的做法,她相信贵妃有这个脑子。
那要怎么分散皇帝的注意力呢?当然是弄新人进宫。
朱凌这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京城再无人提起,该是时候了。
“别难过。”
时不虞下意识就否认:“我没难过。”
“嗯,没有。”言十安也不拆穿她,顺着应下来,笑着宽慰:“不虞,你不是在利用我为你自己谋得好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让我成事吗?”
“稍等。”时不虞起身走到门口站了片刻,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没热得那么厉害了,阿姑正拿着小铲子在荷塘旁边的土里挖着什么,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身朝她看过来。
每个人,都该在自己的位置。时不虞心想,而她的位置,决定了她一切都得以成大事为前提,其他事都不那么重要,尤其不能意气用事。
朝阿姑笑了笑,时不虞走回去坐下:“相国府有你的人吗?”
“章续之非常谨慎,相国府极少收外边的下人,就算要添人也是从家生子里找,这几年我也只塞了一个人进去。”
“没了朱凌做缓冲,他们再抓人就是直接送到相国府了,但是应该不会如以前那么多。”时不虞道:“让他留意进府的陌生面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都可疑,大佑风气比前朝不知开放多少,没有哪家的姑娘都进了府还不能见人。若能找到地道口自然好,若找不到,尽量缩小范围。”
言十安点点头,提出另一个可能:“会不会悄悄送过去?”
“若是偶尔那么一两回的事,自然是悄悄的为好。可他们送人进宫这事少说也做了两三年了,越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越该敞敞亮亮的做,谁又知道坐马车进来的是谁,离开的又是谁?这个脑子相国大人还是有的。”
时不虞哼笑一声:“这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游戏,我也不是没玩过。”
“我让人传话给他。”
时不虞看向他,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又来了,她用力往下按,道:“再忍一段时日,若他敢耍什么下作手段……杀了他!以我们现在手里抓着的牌,明着造反也未必没有胜算,名声差点就差点,史官的笔在胜利者手里,只要最后是赢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有人给了这个底气,言十安再到皇帝跟前听用时都不那么在意了,不虞可以为了他把已有的局面推翻,去走一条更难的路,他只是需要忍一忍那种让人想吐的眼神,算得了什么?
而接下来的每一天,时不虞都必要一再确认言十安的安全,仔仔细细的问,但凡皇帝有什么举动,她比言十安都更难受。
她也不是没想过为何会这么在意,之后她找到理由了:她无法容忍自己的英主被人如此侮辱,这比指着她鼻子骂还让她难受。
到得七月中旬,出去的四封信陆续有了回音。
有骂她的,有笑话她的,有直接就回个好字的,有说钱不够,她是不是以这种方式怂恿他夺家业的,但没有一个人说不行。
时不虞把信放到言十安面前,将他们的身份一一告知。
吴非,父亲是绿林好汉,总瓢把子,钱不一定有,但兄弟管够。
沈宝志,商人出身,家有钱财万贯,却是贱籍。
许阳,和沈宝志一样商人出身,但是比沈家更有钱。
潘一,是个梁上君子,说白了,是个闯空门的偷儿。
言十安很早就听不虞说过,她是在民间长大,可听她说起这四人,他才有一种她真是在民间长大的真实感。
四个人里两个商人,一个偷儿,一个道上混的,没一个正经人。
而这里边,有一个让他印象最深刻,他拿出那封回信扬了扬:“吴非就是劫囚时帮你把时家人送走的那个?”
“对,就是他。”时不虞和他说出自己的安排:“他自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身边最不缺能打的人,我让他挑一挑,到时到你身边护卫。”
言十安扬眉:“我身边不缺人手。”
时不虞不多做解释,说起其他人:“沈宝志和许阳家里有钱,我让他们提前去囤粮和药材了。”
“他们年纪和你差不多吧?能动用家里多少银钱?”
“他们都比我大两三岁,年纪小的和我玩不到一起,没脑子的也和我玩不到一起,以我对他们的了解,问题不大。”
时不虞把信收回来,一一折好放回去。
每到一地她都会认识很多人,可最后留在身边的自然而然的就只剩那么几个人,最惨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剩下。

京城一如既往雅集处处,笑声阵阵,大宴小宴不断,热闹依旧,繁华依旧。
浮生集里今日便是一场大雅集,三个楼层都挤满了人,笑声此起彼伏,氛围越来越热,动静越来越大。
“十安兄今日不下场就算了,怎的还这般安静?”曾显从栏杆处走回来,端着酒盏和言十安轻碰了一下。
有些日子没见的几人又凑到了一起,言十安特意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
“还别说,我瞧着十安兄都瘦了些。”庄南打趣:“被皇上传召到跟前去当差的感觉如何?”
紧跟着走回来坐下的窦元晨笑得直拍桌:“前阵周家不是弄了个什么宴请吗?我闲着无聊便去了,听得他们说起十安兄那语气酸得,放了十年的陈年酸菜都比不上,还说十安兄仗着生了副好皮囊占尽便宜,笑得我。”
言十安摇晃着酒盏轻笑:“还真让他们说对了。”
三人只以为他说笑,庄南道:“你要真这么回他们,他们该更气了。其他事上输给你还能努努力,皮囊不如你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便宜他们还真就占不到。”
这话题说得让言十安难受,他转开话题:“歌舞升平的京城,几人还记得大佑正在打仗,而且是打败仗。”
三人渐渐都敛了笑,庄南抬头看着前方的热闹,轻声道:“祖父说,若非太师一身本事不减当年,以一己之力扛住了战神楼单,扎木国的大军打到京城的时间会比丹巴国更快。”
“城外已经人心惶惶了。”曾显旋转着酒盏:“前不久我替父亲跑腿去了趟燕西郡的清平县,路上见到好几处许多人一起哭嚎的场面。一打听,才知是勾选的兵丁到日子必须要走了。和平时期他们不怕,反正也不会打仗,去了还能给家里省下粮食。可现今不同以往,大佑如今正在吃败仗,他们这一走,说不定就再见不着了,怎会不哭。”
“京城中也未必人人都这么不知死活,只是,能怎么办呢?”阵阵喝彩声传来,窦元晨就在这声音下说出那句:“传令官都能杀……”
庄南飞快捂住他的嘴,曾显和言十安同时环眼四顾,见身边无人才放下心来。
窦元晨掰开庄南的手撒开:“知道周围没人我才敢说,我自己死就死了,总不能还连累了你们。”
言十安提醒道:“在外还是要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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