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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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虞想象了下那个场面,有点想去看热闹,可想了想手头那一堆的事,她叹了口气,扬声喊:“阿姑,派人去告诉范参,收拾收拾包袱过来。”
“是。”
而此时的宗正寺果然是热闹得很。
清欢一身公主盛装,全副仪仗开路,大张旗鼓的在宗正寺门前停下来。
她抬头看着牌匾,冷笑一声:“给本宫架梯子!”
下人飞快抬着长木梯过去架上,位置摆得正正好。
清欢上前,提着衣裳下摆站了上去。这身衣裳非常重,导致她爬得也慢,每上一梯都费劲得很,可她也坚持得很。
宗正寺得着消息的人本来还躲着,谁不知道清欢不好惹,眼下明摆着就是来找他们麻烦的,谁也不想往上凑,只等宗正少卿大人出来再说。
可现在一看她的动作,再看女官手里的斧头,哪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你拽我我拽你的全都冲了出来,又是扶梯子又是劝的,好话歹话说尽。
清欢眼神都不给他们一个,执着的往上爬,待爬到差不多的位置了,朝下方伸出手。
良姑姑把斧头递过去,并提醒道:“公主当心些,别伤着自己。”
其他人跟着劝:“对对,公主,这会伤着自个的,快下来吧。”
“对,有什么事您下来说。”
“……”
“不想被本宫一斧头劈了就滚远点!”清欢一斧头砸在牌匾上,用力抽出来又是狠狠一下:“我怕什么!反正都要被送去和亲了,今日就是把这里杀得血流成河,你们又敢动我一根寒毛?”
宗正寺的官员面面相觑,确实没人敢。
已经定下来的和亲公主要是出了事,在丹巴国看来定然就是诚意不够,若因此再起战事,那这五城岂不是白丢了?
而这,正是清欢连皇宫都敢去疯闹一通的底气。
她一斧头一斧头的劈在牌匾上,把宗正寺三个字劈了个稀烂。
“堂堂宗正寺,平日里威风八面,可遇着事却如此窝囊,让我一个公主去和亲!”
清欢本只是闹事,可这话一出口,火气也跟着起来了,语气不由自主的就变得沙哑撕裂。
“平日里不允许我们这样不允许我们那样,进不得祠堂祭不得祖,朝堂上没有女人的一席之地!可凭什么你们男人打仗打输了,却要让我一个女人付出代价!和亲,哈,你们知道什么叫和亲?是肆意凌辱,是不把我当人!是连牲畜都比不上!你们以为他们只是在凌辱我?不是!他们是在凌辱大佑!通过凌辱大佑来显示他们的强大!摧毁大佑所有人的斗志,最后将大佑一点一点的拆入腹中!你们以为他们只想要大佑五城?他们要的是大佑!是整个大佑!”
用尽所有力气,将斧头狠狠的砸进牌匾。
牌匾再受不住,裂成两半掉落在地。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牌匾,就好像如今的大佑,硬生生的要被人割掉一块。
计晖走出来,低头看了看牌匾,之后抬头看向靠在梯子上的清欢。
清欢的眼底全是泪光。
计晖走上前朝她伸出手,语气一如两人相处时的亲厚温和:“下来,别摔着。”
清欢眼泪立刻滑了下来,又委屈,又气恨:“阿伯,我们计家的子孙怎可如此没有骨气!让我去和亲,我宁愿挂了白绫!”
“下来。”
清欢扭开头,也不去搀他的手,自己扶着梯子慢慢步下来,低着头不看他。
计晖和叔父谈过,他并不能肯定计安能做到什么地步,但叔父的态度告诉他,可以期待看看。
可和亲,眼下却是势在必行。
看着自来疼爱的清欢如此狼狈的模样,计晖叹了口气:“是皇室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然后呢?继续乖乖去和亲?”清欢疯狂大笑:“大佑安稳了一百八十年,我父皇在世的时候尚且仍是昌明盛世,得多无能的君王,才能在短短二十年里败光祖宗基业,到割城求和公主和亲的地步!无能!无能!!!”
“浑说什么!”计晖待她说完了才轻斥了一句,对她身边的女官道:“你家主子糊涂了,带她回去好好照顾,明日之事不可有任何差池。”
良姑姑应是,捂住公主的嘴扶上大轿,一行来得突然,离开得也迅速。
宗正寺前一片狼藉,也一片沉默。
一会后,有人低声提醒:“大人,公主如此失言怕是瞒不住……”
“和亲的公主,历史上没有过得好的,多数都熬不了几年人就没了。”计晖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声音反正不小:“换成谁知道自己的这个命运都会疯掉,也该理解才是。”
属下会意,接话道:“是,公主如此骄傲的人,此番何止是折了她的翅膀,命都折了一半了。”
计晖背着双手,看着外边探头探脑的宫女内侍,轻轻应了一声:“交待下去,皇室各家都给清欢多添些箱,大件就不必了,多添些金银首饰,给她多攒些底气。”
“是。”
就在宫城发生的事,皇帝很快就得了消息。
他先是暴怒,然后却又大笑。
“如此恨朕啊,恨得好,恨得好啊!哈哈哈!好,朕再给她加把火!去,把展颜召来。”
内侍快步离开。
贵妃捂嘴轻笑:“您可真是坏得很。”
“爱妃不就喜欢朕这样吗?”皇帝捏她鼻子一下,笑得猥琐至极,脸上下垂的皮肉绷至两边,就像树皮绷开了些许,露出里边藏着蚊虫尸体的褶皱来。
贵妃仍是笑着,眼神却移开了去:“幸好您有先见之明,没有允了那侍卫的求娶。”
皇帝本是因私心没同意,听贵妃这么一捧顿时也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了,冷笑道:“清欢为了他把面首都全散了,就等着朕允了他俩的婚事。哼,朕再送她一份大礼!”
“皇上,展侍卫到了。”
“宣。”
进来的人高大挺拔,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偏他肩膀够宽,胸膛够硬实,让他看起来不但没有单薄之感,反倒更显力量十足。
皇帝心馋眼也馋,将他从上到下来来回回的流连,直到他单膝跪下。
“微臣拜见皇上。”
皇帝笑得恶意:“展卿可知清欢要和亲之事?”
展颜紧紧咬住后槽牙沉沉应是,他怎会不知!这几天他夜不能寐,每一天都想带着公主逃走!
可公主不见他。
他脸上挣扎痛苦的神色取悦了皇帝,继续道:“展卿深得朕信任,就由你护送公主前往。”
展颜愕然抬头,捕捉到皇上脸上未来得及褪去的笑意更觉得荒唐。
如此丢尽脸面的事,皇上为何能说得如此幸灾乐祸!就算因为安皇子的出现,他连带的将清欢公主也恨上了,可再恨,她是大佑公主这个身份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大佑的公主要去和亲,整个大佑都抬不起头来,皇上不是更应该觉得难堪吗?
怎么还会……幸灾乐祸!
皇帝却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继续又道:“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出现任何纰漏。”
“皇上……”
“展侍卫。”皇帝打断他的话,眼神危险的眯了起来:“要抗旨?”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那就接旨吧。”
如此明显的态度,展颜要是再看不懂,这官场也不必混了。
他将心底翻涌的种种用力压下去,垂下头道:“微臣,领旨。”
“回去准备吧,顺便替朕带句话给清欢。”皇帝往后一靠,语气懒散:“此一去,相见无期,朕盼她能为了大佑多活几天。”
“……是,微臣告退。”展颜竭力忍耐,脸涨得通红,飞快退出去大步离开。
“展颜,你去哪?不当值了?”
展颜回头看向同僚,心想,他永远也不会再来当值了,今后,他就以一个护卫的身份跟在公主身边,谁敢欺负公主,先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
可面上,他弯腰抱拳一礼,权作道别。
与他,与他们,与大佑。
清欢仍旧在闹。
回去后,她悬了白绫,被救下来后又把公主府砸了,痛骂皇室子弟无能,骂皇帝败坏祖宗基业。
然后舒舒服服的躺进浴池里解这一日的疲乏,良姑姑体贴的给她按揉受了罪的手臂。
“骂得真是痛快得很。”清欢嘴角含笑,脸上哪还有半分在外时的跋扈。
良姑姑跟着笑:“总算让公主等到明目张胆骂他的机会了。”
“因为现在我有阿弟给我兜底了。”想到阿弟近来的表现,清欢更加欢喜:“也不知道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那位姑娘在,想来不会有疏漏。”
清欢睁开眼睛看向屋顶:“她真是厉害,至今还不曾有她算漏的地方。阿弟装病那时我去得着急了,她就说我去得不该,对我没有好处。现在回头想想确实如此,若没有那回的事,我说我之前不知道阿弟的身份还能说得过去,说不定他还不会撕破脸,做得这么彻底。”
“眼下这个结果也不坏。”良姑姑安慰道:“公主不是骂得很痛快吗?”
清欢笑了,确实痛快,可更重要的是她在宗正寺面前发疯点破的那些话。
皇祖父时期何其强盛,父皇继位后也接住了,在位那三年大佑仍在蒸蒸日上。可在现在这个皇帝在位的二十年里,大佑却滑落至割地和亲的地步,何等无能。
百姓或许记不住一个人的好多长时间,但是,谁让他们过得越来越不好了,一辈子都能记着。
这也算是她这个阿姐,唯一能为阿弟做的事。
“公主,展大人求见。”
“不见,让他回去吧。”清欢坐起来一些,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一掌拍散。
想要当她的驸马,那点挣扎不甘可不够。
她要的,是不顾一切,是一个男人为她鱼死网破的决心。
她在等,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
若最后他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那这个人该怎么用还得用,但是,不再有资格站到她身边。
一会后,侍女又来报:“公主,展大人说他奉皇命前来,护送公主去往丹巴国。”
清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侍女又说了一遍。
清欢闭上眼睛,满心的失望就如那浪头,一浪接一浪的往前涌,几乎要将她整颗心都淹没。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行走在水中,哗啦啦的声响中,滴落在水里的是身上的水珠,也是掩藏在一层层失望下的难过。
张开手臂,两个侍女立刻用大大的帕子擦去她身上的水渍,另有四名侍女托着衣裳上前来。
良姑姑仔细的一层层给公主穿上,偷瞧公主波澜不惊的脸色一眼,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这样的公主,比之在皇宫和宗正寺撒泼的公主要真实许多,可这样的真实,她宁愿看不到。
展颜等了好一会,才终于等到了装扮华贵得如牡丹的公主。
他行礼都忘了,愣愣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主位坐下,对上她迎面怼来的视线,他才反应过来。
“微臣见过公主。”
清欢却懒得客气,斜斜倚着直奔主题:“听说,你领了皇令护送我前去丹巴国?”
“是,皇上刚刚召我前去下达的旨意。”
“于是你就领命前来,准备护送我。”
“是。”
清欢冷冷看着下方的男人,她以为是自己误会了,想岔了,还多问了几句想给他解释的机会,现在看来,他完全不需要。
“既然如此,本宫只能祝展大人能顺利完成任务,回来步步高升了。”
清欢站起身来,脑子里开始琢磨要怎么将这人弄进前军为阿弟卖命,永远回不了京城。别的且不说,这人兵法确实学得不错,该用还是得用。
“等等。”
展颜见好不容易见到的人这就要走,大步上前拦到前边,牙一咬,道:“公主可愿抛下这一切,随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满脑子坏主意的清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不是领了圣旨要送我去和亲吗?”
“是圣旨,但只要公主愿意,我便抗旨又如何?”
展颜胆气一壮,上前握住公主的手,明明他在公主府做面首时,两人更亲热的举动都有过,可眼下,他却丝毫不敢冒犯。
相处这么久,他太清楚公主浪荡的表象之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京城很大,可和京城以外的地方相比,京城也不过是小小一隅,在舆图上只占小小一块。离了京城,我确实无法让公主继续过这样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我能带公主去吃世间所有好吃的东西,去见识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去看高山,看大海,去看看京城没有的花,没有的树,也没有的人。没有奴仆成群,但也没有束手束脚的规矩,没有监视,没有勾心斗角。每天你都只需要去想,明天要去哪里,去吃什么,去做什么。这样的生活,公主愿意试试吗?”
清欢静静听着,心底有一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她找到自己的声音问:“要是试过后发现,我不喜欢呢?”
“那就换一种生活,要是再不喜欢,再换。”展颜紧张的都有些结巴,但仍竭力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什么都去试试,总能找到公主喜欢的。”
“和亲的事不管了?百姓也不管了?要是因此再起战火呢?”
“都是我的罪过,公主是被我拐骗,这一切与公主无关。”展颜用力握住她的手,就像他此时绝不放手的决心:“是我不顾大局,是我不忠不义,是我自私自利。史书上讨伐的那一笔,都该由我承受。”
清欢笑了。
被握住的手就任由他握着,她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我要的,就是这份不顾一切的决心。便是真会被记上史书挨骂,我和你一起承受。”
展颜惊喜不已,一把抓住脸上的手问:“公主愿意应我?”
“嗯,应你。”
“后悔也没用了!”
清欢看着他笑:“不后悔。人活一辈子,不是谁都有我幸运,能得你这样一个良人。”
展颜兴奋的脸都红了,公主不止应了他,还说他是良人!
一时间,展颜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献给公主!
他拍着胸口道:“后边的事都交给我,我来准备,公主只管等着就是!”
清欢笑问:“明日照常出发?”
“照常出发!”展颜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我早就想过了,中途要经过沙汐城,那里水路极为发达,走水路不容易留下踪迹,而且离京城也很远了!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藏身,待风声过了再露面!路引我也都准备好了!”
展颜手忙脚乱的将路引拿出来递给清欢。
清欢摩挲着这还沾着对方体温的路引,上边是个陌生的名字。
“什么时候准备的?”
“才知道你要和亲的时候。”展颜有问必答,全不瞒着:“那时就想着一定要把什么都准备好,万一公主愿意和我走呢?”
清欢笑了,抬头又问:“银钱我也不用带?”
“我有些家底,能养活一个家。若公主有喜欢的首饰可以带上,不带也没有关系,我以后给你买。”
“有些家底?”清欢扬眉,觉得这事情终于有点意思了,慢条斯理的重又坐回去,问:“那为何当时要进公主府做面首?”
展颜面色更红,眼神闪烁,低头不敢和公主对视。
就在清欢打算放过他时,他却说了:“因为,微臣心仪公主。”
清欢这回是真正的惊讶了:“我那个名声,你心仪?”
“公主看人的眼神有时似冰,有时又似火,是我见过最美的。”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展颜又加重语气重复:“极美。”
“就因为这个?”
展颜看她一眼,飞快又扭开了去,却仍是有问必答,不让她的话掉在地上。
“母亲活着的时候曾告诫我:不要用眼睛看人,要用心识人。她说,若我长大后有半分本事,都不能将他人嘴上的几句称赞当真,要把那话减半减半再减半去听,那才能有三分真。若是有人不用言语夸我,态度上却又欣赏我,这样的人方可付出真心。公主,是后者。”
展颜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又落到公主身上:“我初到京城时对一切都陌生,但心里牢牢记着母亲的话,凡是一脸赞叹夸我的,我都不当真,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暴露自己的目的,或者想利用我,或者想骗我的银钱。也有人是想拉拢我,为他们的主子效命,将来若我得器重,他们也是有功。在京城将近半月,遇上的都是这样的人,我都要以为京城的人是不是就是这样,却见到了公主。”
展颜带着些期待,试探着问:“公主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是在哪里吗?”
“当然记得。”清欢笑:“也不知你一个愣头青怎么就被诓进了张家的宴请,被人当面相请耍一套枪法为寿星祝寿,你明明不愿意,却仍是表演了一套枪法,获得满堂喝彩。我现在都记得你那套枪法,行云流水,更难得的是枪枪凌厉,不是花把式。”
见公主还记得,展颜脸上就有了笑意,接过话道:“我来京城是为武举,不是为他人卖命。可寿星张大人当众招揽,我若拒了,别说参加武举,怕是在京城都待不下去了。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公主救了我。”
展颜回想当时的情景,仍能清楚的记得当时心中的悸动。
“公主说:‘张家的门真好进,表演一番就能被招揽,不如我来给张大人跳个舞,张大人把我也招揽了’?”展颜声音越加温柔:“正是因为公主这话,我才全身而退。”
清欢恍然:“我说你怎么好端端的跑来自荐说做我的面首,是因为这个事?”
“当时全场那么多人,也许并非所有人都轻看我,但只有公主开口护了我。我相信,当时无论是谁,无论长得如何,公主都必会出言维护,因为公主就是个有侠气的人。后来我进了公主府,发现以养面首为乐的公主,在外边的时候会和面首亲近,可在家时却并不和面首厮混,公主府里也没有几处玩乐的场所。反倒是笔墨纸砚,书籍兵器应有尽有。越了解,越知道公主有多不容易,也就……越心疼。”
展颜看公主一眼,又低下头去:“公主就是娘曾说过的可以付出真心的人。”
“你娘说的真心,倒也未必是这个真心。”
虽然这么说,可清欢却笑得极开怀。
竟然有一个人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来当她面首的啊!在眼下这个于她而言最坏的时候,展颜这话比其他任何时候来说都更有份量。
至少证明了,他对她确有真心。
展颜本想解释一下这个真心是哪个真心,可看公主笑得开心,他就也跟着笑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从没有如此的喜欢过这两个词,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越。
“回吧,把心思藏藏好,一切待离了京城再说。”清欢扬了扬路引:“这个我收下了。”
收下这个,是不是就算收下他的心意了?
展颜想问,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生怕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他有这心思都是癞蛤蟆吃天鹅肉。
“皇帝让你代他护送,路上你的权限就最大,这个身份很有用。”
清欢这会虽然开心,但并未被冲昏头,想得最多的仍是阿弟:“这一路上,你和我阿弟打好配合。”
展颜眉头一皱:“他并未反对你和亲。”
清欢看着他这神情笑眯了眼:“对他有意见?”
“……他若对你着紧,怎会同意你和亲。”
“你觉得他反对有用?”清欢帮阿弟解释:“阿弟在保护我,一旦离了京城,皇帝拿捏不到我,我反而是最安全的。”
展颜半信半疑:“京城不还有他的未婚妻在?他就不担心皇上拿捏他未婚妻?”
“不一样。我是皇室中人,皇帝怎么对我都能说得过去。可他的未婚妻现在还是外姓人,皇帝想动她不那么明正言顺,不像拿捏我那么容易。而且,那也不是个能被人拿捏的。”
展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公主和安皇子,好像很熟稔?
“回吧,明日满城百姓看着,记得要表现得气愤些。”
“记着了。”
和亲这词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活到七十的人,也还是头一遭识得这两字。
计晖是亲自押送着四辆车过来的,一进前院就看到了随意扔在那里的种种箱笼,可见主人有多不在意。
清欢得着消息出来,就见阿伯一一打开那些箱笼在看。
“阿伯。”
计晖回头看她,仍是那副盛装打扮,昂着下巴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是盛气凌人,所以也得着一个不太好的名声。
可在他面前,从来都如现在这般,或娇气或软声或肆意的喊他阿伯。
长叹一口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放在皇室最合适,清欢就是不够坏,才会成为被欺负的那个。
“您别叹气,人都叹老了。”清欢走近,看着那几辆太平车笑:“阿伯这是把库房搬空了吗?”
“这两车是你叔爷给你的。”计晖把其中两辆车的油纸掀开,珠宝首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就那么凌乱的放着,看起来非常不值钱。
清欢都惊了:“这得多少!”
计晖笑看她一眼,挥手一拂,让她看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
清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把阿伯拂走的那些又拂回来掩住,和底下那些东西一比,首饰这些确实只有随意放着的资格。
“叔爷说,和亲是一条屈辱的路,但不应该是死路。你到了那里要尽可能的让自己好好活下来。这些东西就是你的底气,你大可用这些去拉拢人,打赏人,让他们为你所用。叔爷还让我告诉你,只要他活着,每年都会给你送金银首饰,你不用省着用。”
计晖看着清欢用力抓着车身,以至手指关节都发白的手:“叔父若不在了,我也会给你送。”
清欢的声音都有些颤:“只要每年都有金银给我送来,就会一直有钱收买人心,我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只有活着才有将来。”计晖将另两辆太平车的上的油纸也掀开,远没有前面两辆车那么闪耀,每辆车里都是并排放着的四口木箱。
将其中一辆马车里的木箱打开,计晖边道:“我让人搜罗了一些丹巴国可能没有的种子,也寻了几个擅长种植的人随你前去。去了那边土壤不同,不一定能种活,但只要你在做这事,丹巴国就一定会对你多些善意,你的日子也就能好过些。”
“还准备了两箱工具,有些是拆开了的,到时会有工匠装上,大的实在装不下的那些,我也准备了图纸,到时随你前去的工匠能做出来,丹巴国总有识货的人,他们会护你。”
计晖又到另一辆马车前开了箱,全是书。
“我们大佑占据的国土自上古以来就是最肥沃的,也因此滋养出了最渊远流长的文明。邻国谁不馋,可多少年来,他们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些书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另外会安排两个精通丹巴语的人随你前去,到时你让丹巴国再出几个精通大佑语的一起来翻译这书,也就能避免他们理解出错,丢了书中精髓。想来丹巴国人也知道这其中的区别,他们之所以一直学不像,正是因为丢了精髓。”
清欢一脸是泪,看着这些书哑声道:“这么多书,译成丹巴语得多少年。”
“哪里用得着译完这些书,以你的头脑,最多三年就站稳脚跟了。”
清欢蹲下身去,伏在膝盖上哭得不能自已。
叔爷不知阿弟的具体计划,用金银首饰护她身。
阿伯只是从叔爷那里隐隐知道了一点,心里没底,就用这些丹巴国一定在意的东西来牵制,让他们能看重她,进而对她好一些,让她的日子能过得下去。
两位长辈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让她觉得,就算真是全无退路的和亲,她也愿意为了这两个亲人前去。
计晖拍拍她的头,看着这偌大却空旷的公主府心下难受非常。
大佑,不该是如此啊!
“计安定是有些打算,我不知他能做到什么地步,是否能做成,但万一成了呢?”计晖低头看向她:“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像这些年,你就做得很好,换种方式,一定也难不住你。”
清欢抬头看向阿伯瓮声应好。
哭花妆的清欢看起来一点也不盛气凌人了,甚至还有点可怜。
计晖看着却笑了,只有在清欢面前,他才会知道做个寻常长辈是什么滋味。
“丑得很。”计晖拿帕子按在她脸上:“把眼泪在家里都流光了,出门以后都得存起来,待他日回来,再好好哭个痛快。到时,阿伯亲自来接你。”
清欢的眼泪流得更急了,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头。
计晖抬头看了看天空,一会后听她声音小了便转开话题:“自传出你要和亲至今,计瑶一直没来?”
“没有,但今日一定会来。”清欢哑声道:“和大家一起,不前不后,挑不出错。”
计晖摇摇头,两姐妹,完全不同的两种性子。如果和亲的是计瑶,依清欢这性子,闹得不会比她自己和亲这动静小。
“在我心里早就没这个姐姐了,我不伤心。”清欢擦去脸上的泪痕,抬头冷笑:“但我会让她伤心的。”
正说着,下人来报:“公主,大公主府的管事过来了。”
“管事?”计晖脸一沉,在皇室,趋吉避凶是一种天生的本事,可计瑶这么对亲妹,已经是极度无情。
“阿伯不用生气,我岂会让她如愿。”清欢朝下人回话:“让管事放下东西走吧。”
“是。”
计晖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要作妖,索性也不急着走了,等着看她怎么做。能让她发泄发泄,就算是计瑶为皇室做贡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