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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金枝—— by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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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光连连催促:“别卖关子,快说。”
“江灵是贵妃宫里的人。”
都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只这几个字,他们就知道了刘延在打什么主意。
陶光当即问:“刘大人和贵妃有仇?”
“我在御史台,她在深宫,我们能有什么仇。”
耿秋和游福却心如镜,这位中丞大人,怕不是自己人,不然怎么敢把主意打到宠冠后宫的贵妃身上,而她,正是那位姑娘要收拾的人。
“没那么容易。”游福提醒他:“贵妃娘娘在后宫一人独大,她不会让这事落她头上,倒是很有可能拉个她看不顺眼的妃子出来顶罪。”
“正因为她在后宫一人独大,才有可能杀了这么多内侍和宫女并悄悄送出宫。若是其他人,在她眼皮底下绝无可能做到。”
戴景行再次提醒:“贵妃身后有章相国。”
“若是其他事情,章相国确实能给贵妃撑腰,可这件事,他们要对付的并非哪个妃子,而是皇上有这个需要。”刘延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划去浮沫:“如今要稳的不止是小老百姓的心,还有一众官员的心,读书人的心。这些人可不像百姓那么好糊弄。只有后宫一人独大的贵妃,才能让皇上彻底摆脱嫌疑。”
“你可想过以后?”陶光眉头紧皱:“皇上只得两个皇子,虽然还未立太子,但谁都知道贵妃所生的四皇子会是储君,若我们给皇上出了这么个主意,这等于是将未来的储君往死里得罪了。”
“宫中处罚宫妃的手段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还是由皇上来罚。就算一开始要吃点苦头,过了这个风头也就好了,至于之后……”刘延笑了笑:“宫里的事,外人又如何知晓?”
几人思前想后,只觉得完全在理。
戴景行哂然一笑:“从不曾想过,当着大理寺的官,有朝一日却要替人想如何脱罪。”
“慎言。”刘延扫了在场几人一眼:“大家眼下都在一条船上,哪位大人要是和章相国关系近,也请记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船要是沉了,大家都得死。”
“刘大人大可直接点我名说话。”陶光笑了一声:“诸位大人放心,我想活。”

扬扬洒洒一整天的雪,到了夜间仍未停。
这样的天气,围炉而坐才是最舒服的,街上早早就只剩巡逻的来来去去,漫天寂静,仿佛连下雪的刷刷声都隐约可闻。
这一夜,暗处你来我往的过招比前一日更甚,出动的人手更多,但也有些不同。
因为雪,会留下痕迹。
金吾卫抓住了更多人不说,还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连着那宅子的户主一并拔了出来。
一应所有,悉数移交大理寺。
贺茂时和章相国再次被骂得狗血淋头,可即便皇帝再生气,也未真的罢了他们的官,这是他用得最得心应手的两人。
等皇上骂完了,章相国才开口道:“皇上,这事情不简单,背后定有人操纵。”
“朕不傻,不会这点都看不出来。”皇帝冷哼一声:“言宅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安皇子的未婚妻近来只在腊八那日出门去了趟行宫,平时很安静,也不见有人登门。”章相国语气一顿:“臣也怀疑她,可臣又觉得,要动用这么多人,还要用得这么好,莫说她一介女流,年纪还不大,就是安皇子在,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皇帝轻轻点头:“朕也怀疑是朕那个好侄子,可如此明显就会疑到他身上的事,以他能考中进士的脑子,应该不至于想不到朕有多想要他的命。只要找到证据,他必死无疑。”
“皇上怀疑,有人借着他出现的时机行不轨之事?”
“会不会是如此,一查便知。”皇帝眼睛一眯,恶光闪过:“计安那个未婚妻也要盯紧了。”
“是。”
这时大总管进来禀报:“皇上,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大人求见。”
“宣。你们两个滚出去。”
两人不敢多言,应声告退。
见着外边联袂前来的几位大人,他们哪还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事,互相拱了拱手擦身而过。
迈步进屋,几人只当看不见内侍正收拾满地狼藉,跪下行礼。
“想到办法了吗?”
来之前几人就商量过了,由最会说话的陶光为主,其他人为辅。
此时陶光便道:“回皇上,臣等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哦?说来听听。”
“是。”陶光逐字逐句的慢慢说:“如今传闻已经传开,想用另一个说法来完全覆盖这个传闻已经不可能。而且行事必会留下痕迹,反倒容易被人抓住新的把柄,到时更难处理,不如,承认有这回事。”
皇帝顺手抓起一样东西就朝陶光砸去:“让朕认下?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法子?”
头上的剧痛让陶光差点没有叫出声来,他死死忍住了,可到底年纪也已经不小,想再开口,却一时找不到话头。
戴景行立刻把话接了过去:“启禀皇上,臣等并非让您认下,而是认下此事确实和宫中有关。可这宫中,也不止住着您一个。”
这话好懂,皇帝当即就听懂了!
“正是如此!”皇帝双手一拍:“这宫里可不止住着朕一个,总不能事情和宫里有关就是朕做的!朕这就找个人去认了这个事,之后朕不会亏待她娘家人就是。”
“皇上,此事若要做就必须做得像,不能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找的替罪之人。”吴自远提醒:“皇宫防卫何等森严,普通宫妃不可能杀了这么多内侍和宫女并悄悄送出宫去,若是用普通宫妃,恐无法服众。”
皇帝眉头微皱:“照你这个说法,岂不是只有贵妃够资格。”
几人齐齐以头触地:“皇上圣明。”
“……”皇帝被话怼在那了,他根本不曾想过要让贵妃去顶替!
“别的人呢?端妃如何?”
端妃,是贵妃之外唯一养育皇子的宫妃,却这么轻易就被推出去顶罪,在皇上心里,谁轻谁重显而易见。
可是……
“皇上,正如吴大人所说,此事若要做,就要做得像,而不是随便找个人去顶替。”刘延接过话:“小老百姓好糊弄,可京师重地,素来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这些人不好糊弄,朝中众臣更是如此。若是随便推出去一个人,怕是会弄巧成拙。”
皇帝听着也觉得在理,皇宫是什么地方,要是谁都能轻易弄死十一个人还送出宫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死多少人都无所谓,但那些读书读傻了的蠢货是真敢把事情写成野史流传,要是有得选,他也不想在他们的笔下遗臭万年。
要是只需要把贵妃推出去就能平息此事,那推出去就是。皇宫内院的事,他说罚了就罚了,谁还敢进来查问不成。
对,正是如此。
皇帝心下顿觉畅快,心情一好也就好说话了,终于想起来他们进来就一直跪着,开恩道:“众卿平身吧。”
“是。”
“后续你们三司把这个案子结了后,需得多张贴些布告出去。”
几人应是,见皇上端起茶来喝,齐齐告退离开。
走得远了些,刘延看着天空突然就笑了,眼里,是他人看不到的释然。
若说之前对自己的选择还有些心虚,可此刻,他觉得自己做了这几十年来最正确的决定。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戴景行背着手也抬头看向天空,雪落在脸上,风吹在身上,却不如心底更凉。
次日大朝,三司一起上了折子,皇上震怒,当即下旨:贵妃肆意杀害宫女内侍,性情残暴,夺去妃位,打入冷宫。
章相国身为贵妃娘家人受到牵连,官降一级,罚没一年俸禄。
之后,三司张贴布告。
可这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开,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兵进城了。
“报!古北大捷!奚悦大捷!”
“报!古北大捷!奚悦大捷!”
“报!古北大捷!奚悦大捷!”
“……”
传令兵高举战报,明明满身风尘,明明嘴唇干裂,却竭力口齿清晰的一声声大喊出这句在心里练了许久的话!
京城都像是静止了下来,没人说话,没人动,只竖起耳朵去听,一遍又一遍。
直到再也听不到,大家才像是解除了这静止的法术,大笑不止,大哭不止。
从前年至今,每次传令兵进城,带来的都是丢城的消息。
终于,终于啊!这回带来的是大捷!
“不是谈和了吗?”有人突然反应过来:“安皇子还送清欢公主和亲去了!”
“是安皇子!一定是安皇子!”旁边的人大声道:“安皇子怎么可能愿意送自己的亲姐姐去和亲!一定是安皇子率大军夺回的城!”
“算着时间,可不就是安皇子到前军时候的事!”
“对对,快快,谁消息灵通,赶紧打听打听!”
“……”
时不虞自然也得到消息了,只能再次感慨不愧是身负大有卦之人。
前脚朝中才给贵妃定了罪,消息还来不及传开,大捷的消息就送了回来,还是连夺两城,硬生生将那个消息压了下去,这个时机实在是妙得很。
在计安的衬托之下,皇帝更显得昏庸无能了。

第380章 致不虞
如此大好消息,言则身为计安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自然是极度高兴,并且想要将此事做到最好,下意识就问:“姑娘,可要让人带动风向?”
“不用。”时不虞笑:“不必事事算计,有些事,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最好的。不过在别的事上,倒是要做些准备。”
“是,您请吩咐。”
时不虞轻轻摇头:“你们的手伸不了这么远。”
言则一听就知和哪里有关,他们唯一伸手不多的,只有皇宫。有些暗棋,现在也动不得。
“处罚了贵妃,这事在皇上看来就是结束了,今晚宵禁的时辰会恢复到以往。言则,你给兵部郑尚书递个消息,戌时去一趟我们之前见面的那个宅子,我在那里静候。”
言则应下,转身出屋。
可很快,他又进来了,脸上带着喜意:“姑娘,公子派人送信来了。”
时不虞有些意外,传令官都才进城,这会应该还在宫中才对,怎么给她的信也到了?
待看到随后进来的人穿着并非传令官穿的衣裳,而是一身常服,就知计安不止派了传令兵回来,从神情看也知这一路不轻松。
“不必多礼。”接过信,时不虞道:“言则你先带他去吃点喝点缓缓劲,之后再来回话。”
言则笑着应下,扶着人都打晃的同伴离开。他们命好,跟对了好主子,时姑娘和公子从来都是把他们当人看的。
信有两封,一厚一薄,一大一小。
时不虞放在手里掂了掂,先拆了薄的,厚的看得久,先从薄的看起不耽误事。
这封信就是一封战报,何时夺城,如何配合,谁领哪一路军,死伤多少等等。
内容简练,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眼,时不虞猜测这就是照抄了给皇帝的那份,当然,很可能那份才是抄的,她手里这才是第一份。
莫名的,她心里就这么笃定。
放下薄薄三张纸,她拆了鼓鼓囊囊的另一封信。
抽出来的信纸,粗略估算怕不是得有四十张,时不虞有些疑惑,计安这是要和她谋算什么大事,写这么多。
眼神往信纸上一扫,第一张上只有三个字:致不虞。
只这三个字,她就明白了这两封信的不同,看着这三个字许久才翻向下一页。
“不虞,见信展颜。离开京城的第一个夜晚,落宿于简陋驿站,月亮时隐时现,雾蒙蒙的不甚明亮,我看了它多久,就想了你多久。
“我知你心里有我,我也知,聪敏如你,冷静如你,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就已经将今后五十年可能会发生的事都想过一遍了,好的,坏的。尤其是坏的。
“你或许担心时家势大后会滋生野心,也担心你我将来不睦,可你最担心的,是牵系于你身上的关系太多,你的存在会让朝局失去平衡,削减了我的威望。
“在国师身边长大,你受他影响太大,不愿因一己之私致朝局动荡,内斗以致国弱,陷百姓于水火。正如国师明明有更直接的方式为父亲报仇,却宁可花二十年布局,并费尽心血教出你这个学生来收拾局面,也不愿和皇帝硬碰硬,让京城血流成河。而你,也不愿将来因你之故给大佑带来动荡。
“在你心里,这些坏的事远比私情重要,甚至远比你自己重要。你要的,是海晏河清,百姓安稳。你要白胡子安享晚年,你要师兄们各有归处,你要我在你认可的那些臣子的协助下成为盛世明君。至于你自己,则以玩乐为名飘荡在外。担心助长时家野心,于是不归时家。担心和朝臣过于密切,于是不归京城。担心师兄过于心疼你,于是不归师门……”
时不虞猛的将信翻过去按住,呼吸急促。
“姑娘!”万霞大惊,立刻就要拿药喂她吃下去。
时不虞推开了,摇摇头道:“我没事。”
“可是你……”
时不虞抬头笑道:“阿姑,你说计安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哪个房间里挂了一屋子的宣纸啊!”
万霞摸摸姑娘的脸,将她扬起的嘴角轻轻抚平:“这么笑不好看,不笑了。”
时不虞抵住阿姑的胸口,片刻后抬头:“我想喝阿姑煮的果茶。”
“好。”
“要多些糖。”
“好。”万霞再次摸摸她的脸,顺着她的意被她支开,出屋后示意宜生在外书房守着。
时不虞静默片刻,才继续往后看。
“你竭力想成全所有人,甚至,也觉得成全了自己,毕竟你本就是愿意去向四方的人。可是不虞,你可以去往世间任何地方,却不该是被迫只能去往那些地方。
“你如此为家人谋算,本该在时家受尽宠爱呵护。你如此为大佑谋算,本该站在朝臣的最前边。你如此维护师门,本该肆无忌惮想登哪位阿兄的门就去。你如此为我,本该和我共享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你做的是于各方来说最理智最好的决定,即便将来有变数,也一定不会到大动干戈的地步。可我舍不得如此委屈你,不虞,你值得世间一切美好。所以我想了许久,要如何反驳你。
“首先说时家。时家延续至今,和皇室关系至我父皇那一辈都上佳,可时家从不曾耀武扬威过,可见时家对子孙的教导没有任何问题,之前如此,之后定也是如此。而且你我皆知,时家即使还有人活着,经此一难也已经元气大伤,男丁骤减,下一代长成最少需要五年。五年时间,一切都已经过去,到那时,以你的手段,他们连野心的边都摸不到。
“再说师门。无论你的师门将来有多少人在朝中,不虞你忘了一点,严格来说,我也算是你这一门的人。论个亲疏远近,师门的人助我治理江山,这不比其他朝臣更值得信任吗?从利益上来说,师门的人并非一个家族,一旦进入朝中,他们同样受身后家族掣肘,不可能全部为师门打算。放到朝中,也不过是增加一个朋党罢了,且这个朋党还是亲皇派的,有何不可?国师的弟子,总归不是来拆大佑江山的。”

时不虞看到这里,又把信翻过去按着,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晚点还要去见郑尚书,她不能在此时发病。
片刻后,她才继续往下看。
“人生若有百味,不虞,是你让我尝到了‘冷’以外的九十九味。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间竟如此有趣味,风可以那么轻柔,雨可以那么诗意,雪可以带来那么多快乐。是你给我搭好梯子,让我从空中楼阁中走下来,看到百姓的不易。也是你,让我知道了家是什么模样,心有了归处。
“若非你来到我身边,曾经那个心中满目疮痍,不知什么是美好,连自己都不知自己真面目是什么样的人,若有朝一日真夺得那个位置,不一定是大佑之福。当挥挥手就能毁了那些刺眼的自己不曾拥有过的美好时,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我一定会挥那一下手,成为史书上的又一位暴君。
“出生至今二十一载,我的人生好像从认识你之后才算真正开始。被你用心养护了一年半的言十安,学会了用人不必用尽,算计不必算死。学会了以诚待人未必能得到相等的回报,但一定有人回以同样的真诚。也学会了阳谋方是堂堂正正。
“学会的当然不止这些,可大概是太想念了,只提到‘言十安’三个字,此时脑海里全是你以各种不同的声调喊着‘言十安’的画面,欢快的,嗔怒的,低落的,神采飞扬的,总是还未见着人,远远的就能听着那一声呼喊。
“不虞你可曾发现,我曾是‘言十安’时,一天能听你喊无数回。我为‘计安’后,你并不常唤我。我喜欢听你唤我‘言十安’,以后还是唤我这个名可好?于我来说,这个名字就像是是阴雨连绵后穿透乌云照耀在我身上的阳光,从身暖到心。只是想一想你这么喊我时的模样,我再恼再怒也能平静下来。
“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听你天天在我耳边这么唤我,而不是回忆。而这,就回到了你最担心的那个问题:牵系在你身上的众多关系,以及,你和我将来是否会不睦。
“我想通过后者来回答前者。答案是肯定的,将来我们肯定会有不睦。天底下没有想法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长长久久的相处中,我们一定会有分歧。所以,我学会了你的思维方式,将来有争吵时,我就能通过这种方式知道我们的分歧在哪里。当然,还有另一种不睦:帝王无情,君心易变。
“到那时你必不会隐忍,而牵系在你身上的种种关系会因你之故涉入其中,到时必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浩劫,不知多少人会因此丢了性命。若邻国趁火打劫,再起兵祸,大佑离亡国也就不远了。只是这么一想,你就绝不会应我是不是?
“这是个死结,因为我无法为将来的自己做出承诺。若我真变了呢?若我突然就昏庸了呢?真到那时,以你的性子,你所有担心的事都会变成事实。我若理智一些,就该知道你的决定是最正确的。可是不虞,我不想做孤家寡人,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人一起用饭,没有人可以让我放心的休憩片刻。每天看到的就是一堆人的头顶,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想有个家,而这个家,只有你能给我。
“不虞,别急着丢下我。这个问题交给我来解决,你只要站在那里等我就好。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等等我。”
信断在了这里,下边还有好些张,时不虞没有急着往下翻,而是从头开始再看了一遍,心情复杂难言。
她记得,言十安第一次说心仪她时根本不曾想过这些,他以为,以她的本事能解决掉所有阻力。
而如今,所有那些明里的,暗里的,能诉之于口的,隐晦难言的问题,他都想到了,并试图一一解决。
只是有些问题,只有走到那一步去了才知道答案是什么,在那之前,没有答案。
喜欢他吗?当然是喜欢的,一个全心全意对你,事事为你考虑的人,偏还长相俊俏,身姿倜傥,怎会不喜欢。
可这是白胡子守下来的江山,他为学生报仇尚舍不得破坏,她又怎允许隐忧来自于她自己。
言十安能想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让她开怀。
等他吗?大概,只能在助他成就大业的同时顺便等一等。
一遍一遍的看着这信,以她的记忆力早就烂熟于心,可她仍是一遍遍的看,好像这样,她就能知道言十安在怎样一遍遍的想。
好一阵后,她才翻向下一页。
“不虞,离开你第二日了。一整天都在马背上颠簸,无事操心,脑子里便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发现我们通常都在说跟大业相关的人和事。
“如今我离家远了,免不了仍会要说这些,我突然就有些担心,若我们相隔千里,书信上也只说正事,以后是不是会越来越疏远?这个可能让我有些担心,那个问题要如何解决还未得法,便又新添一桩,好在这个问题比那一个要容易太多。
“不虞,以后我给你的信都是两封。一封是计安的,全说正事。一封是言十安的,是家常。不管你是不是会嫌烦,我都会这么做,直到我们相见那一日。
“刚刚我才从清欢那得知,她还没将实情告诉展颜,展颜还在琢磨着带她私奔……”
时不虞看完了他这一日所书笑了,真是在唠家常,就连字迹都不那么有锋芒了,就像藏起了利爪装狸奴的大猫。
再往后翻,这一日唠的是路上看到的一幕。
父子两个肩挑担子,儿子挑的那一担满满当当,父亲那一担只是半满,可仍是儿子走得快些。
他也不等,一个人快快儿的走出去很远。之后却又见他空着一身跑回来,接过父亲那一担往前走。父子俩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分明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虞,我有些羡慕。”
时不虞看着最后这一句许久,言十安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一呼百应的手下,高高在上的身份,可所有和温情有关的东西,都和他无关。
心有些疼。

时不虞继续往后翻,到了第三日,之后,是路上的每一日。
有时说说人,有时说说景,有时又说说书里和亲眼所见的不同。这样那样总有说的,有时甚至还会提上几句小时候的事。
渐渐的,时不虞已经能从信的长短分辨出这一日他是忙还是闲了。
看完这厚厚一叠信,时不虞有一种自己明明没出门,却跟着外出走了一遭的感觉。
还因为她在外见过天地浩大,信里的种种形容她无需靠想象就知道是什么样。
在家时两人每天都见面,若是休沐在家,更是大半时间会耗在她的红梅居,可他们的话题通常是围绕着正事,少有说这些家常的时候。
这种感觉,有点新鲜。
带着一脸不自知的笑,时不虞将信纸按顺序一张张拾掇好放回信封。
在外观望许久的万霞端着果茶进来,并告知:“曾大人来了。”
曾大人?时不虞起身将信收进后边柜子里,边往外走边道:“这时候来估计和笔帽里的东西有关。”
万霞给姑娘披上披风,没告诉姑娘曾大人来了有一会了。
先行过来作陪的言则也向曾正求恳:“公子派人送了信回来,姑娘那边会稍作耽搁,请大人勿怪姑娘怠慢。”
曾正闻言心下了然,传令官还未出宫,这边同时收到了信,可见回来的不止一人,要问话也是正常,遂点头。
约末两盏茶的功夫,时不虞到了。
“劳曾大人久等。”时不虞客气了一句,解了披风给阿姑,笑着落坐。
“是我来得突然了。”曾正回了话,立刻又道:“今日前来是为笔帽里的东西。”
“大人查到了?”
“不确定,姑娘看看。”曾正拿出一个纸包递给管事。
言则接了送到姑娘面前打开。
“东西被血浸过,不好辨认。仵作想了些办法处理,又请了大夫辨别,倒也认出来了几味药材,可他们也都说认得不全,只说那些药的药效互有冲突,放在一个方子上邪性得很。和宫里有关,还邪性,往这个方向去想,我有了些猜测。”
时不虞看着那颜色带灰的粉末若有所思的点头:“曾大人的意思是,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没错。”
微一沉吟,时不虞回头吩咐:“让宜生来一趟。”
“是。”
“大人稍等,我让人来辨一辨。”
曾正点头,转而又说起另一桩事:“我打算明日离京。”
在她面前说,那就是与她有关了,时不虞问:“去哪里?”
“兴义县。八十二年前那桩旧案发生的地方。”曾正看向对面的姑娘:“姑娘之前问,二十年前的尸首,是否可以从骨头和尸水留下的痕迹中检出剧毒,我无法确定的说一定能。所以我打算去兴义县开棺查验,看看八九十年前的尸首情况如何,到时我就能给姑娘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这个年纪,这个天气,并且还是年关……
时不虞起身行了个万福礼:“计安不在,我代他向大人道谢。”
曾正忙起身回礼:“姑娘不必如此,我这点本事若能帮上姑娘,帮上安皇子,那再好不过。”
两人再次落座,时不虞道:“这个事也不这么着急,只有二十天过年了,大人可在家里过了年,等天气回暖一些再去不迟。”
曾正摇摇头:“姑娘走一步看十步,设的局环环相扣,要是在这件事上有个准信,姑娘会更好布局。而且,这个时机也正好。过年时节,走亲访友,出现生面孔也不会引人怀疑。”
确实如此。
时不虞轻轻点头,村子里多是一村一姓,非常防备外人。就像江家湾,基本全村都姓江,家家攀亲带故,互相之间都相识,生面孔进村就被盯住了。
过年走亲戚,确实是个好时机。
只是:“寒冬腊月,您的身体……”
“多谢姑娘挂心。”曾正拱了拱手:“在大理寺多年,为了破案常要去查找证据,翻山越岭,开棺挖土的事没少做,身体虽比不得武将,但也素来不错。”
时不虞稍一想:“我派两个身手好的人随大人前去。”
曾正应下,收下了这份关心。
这时宜生进来:“姑娘,您找我。”
“你来辨辨这东西,笔帽里掏出来的。”
宜生走上前,轻轻闻了闻纸包里的东西,眉头微皱,道:“姑娘,我想拿到外边光线好的地方瞧瞧。”
“去吧。”
宜生出门片刻便进来了:“那个宫殿里有几种粉末状的药,气味各有不同,这里的已经完全没气味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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