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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吹又生by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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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呀,他说他等一会。”
王贺元讨好似的对那女孩笑笑,对方却冲他翻了个白眼,老王却毫不在意,继续敷衍回答孙锡:“他让我们先来的。”
“那上楼坐吧。”孙锡了然说。
这栋位于石城开发区的中式茶楼在当地颇为神秘,环境气质与东北格格不入,消费还奇高,平时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客人,却经营了快十年仍屹立不倒。有人说老板背景深厚,熟客都是充值巨额会员费的大人物,来这里的人没有单纯喝茶吃饭唠家常的,都揣着无法在平价饭店说出口的秘密互相交易的。
孙锡之所以选在这里约王贺元,是因为连续三个通宵周周到到的伺候打点后,王贺元答应把他外甥小富总约出来,从中调和一下孙锡叔叔工程赔偿款的事。
可进了包房不到半小时,孙锡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这半小时内王贺元就窝在沙发里一边嗑瓜子一边跟那穿着貂的女孩玩手机,女孩摆明了不想搭理他,他却舔着脸凑过去问东问西,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惹得那女孩大声呵斥了句不要脸,老王笑嘻嘻说要那玩意有啥用。
孙锡就忍到这里,突然打断他们:“小富总还能来吗?”
孙锡说话声音并不大,可以说算是北方男人里比较低的,但因为他偏冷硬的音色,和动物一般幽亮坚定的眼神,哪怕于喧哗中随便一开口也很难被忽视。
王贺元从沙发里直起腰,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不爽这个毛头小子表面客客气气,可那眼里明晃晃藏着不耐烦,要不是看他除了肯花钱之外还豁出命去把自己喝到位了,也不会揽这个闲事。
“我打个电话问问啊。”他连忙说。
电话只打了几秒钟,哼哼哈哈中很快挂断,然后一脸歉意笑笑:“我这个外甥最近也不知道咋回事,天天在外面忙,我姐都逮不着人。估计是刚从他爸那接手家里的生意,忙着适应吧。”
孙锡一个字都懒得听,他知道被耍了:“这样不好吧,叔。”
“怎么了?”王贺元也严肃了几分。
孙锡两肘撑在腿上,略略弯着腰,毛衣袖子堆在手肘处,线条紧绷的小臂自然松弛垂下,隔着张巨大的玻璃茶几看向对面大他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整个人透着一股黑压压的戾气。
王贺元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看这架势以为这小子要闹起来,可他突然眸光一收,语气也轻松了些。
“好吧,小富总要是一步不肯让的话,我们也就一分钱不赔了。”孙锡说。
“不赔了?”王贺元打量他,看不出他是真是假,“你开玩笑吧?”
“赔不起当然就不赔了。”
“他是要两百。”老王倾身,也放低了声音,“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我多少能帮你讲一讲的。”
“讲多少我们也拿不出啊。”孙锡索性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对面,“我叔的那房子,货车,存款,浑身上下值钱的玩意儿,加一起不到 50 万,家里还有老人孩子,日子还过不过了?”
王贺元精明地看着他:“这不还有你吗?大侄子帮亲叔叔,也天经地义。”
“我拿回来那点钱,除了赔偿坍塌的那家商户之外,其余的花在哪里了叔你是清楚的。”孙锡盯着他,平静交代,“我没有钱了。”
王贺元转转眼睛算了下账,赔笑:“你这就谦虚了,你在北京混这么多年,能没攒几个钱?”
“没攒,月光族北漂。”
“那你那车,没大几十下不来吧?”
“车还贷着款呢。”
“你这里里外外穿的可都是好牌子,普拉达我能不认识?真的假的我能看不出来?”
“年轻人,都虚荣,要不怎么月光呢。”说着孙锡流里流气看了眼那位穿貂女孩,女孩瞪了他一眼。
“我不信,你就跟我闹。”老王呵呵笑。
“真的,不瞒你说我最近的生活费都是借的。”孙锡扯嘴角笑了下,像是讲了个笑话般自然说,“还是跟女人借的。”
他甚至又加了一句:“你想看看转账记录吗?”
不等王贺元回应,穿貂女孩突然扬声骂了一句:“真他妈垃圾,还跟女人借钱!”
孙锡无所谓的看着她,没生气,似乎也毫不在意。
那女孩脾气被拱上来了,又怼孙锡:“人女的凭什么借你钱?”
“不知道啊。”孙锡轻笑,像是自嘲一般又添了一句混蛋话,“可能爱我吧,要不就是欠我的。”
那女孩再也忍不了了,冲孙锡甩下一句露骨脏话,起身拎包走了,老王想去拦她,她把老王也骂了一顿。
王贺元突然一阵懊恼,倒不仅仅是因为刚认识不久还没泡到手的姑娘跑了,更多的是发现小看了孙锡。
之前只觉得他比同龄人成熟些,话少,有眼力见,办事也周到妥帖,虽然看着有点唬人不好惹,但长成这样的帅哥有点性格也正常,总体上还算是个从大城市回来的体面人,怎么突然摇身一变露出这混账面目来?
跟女人借钱这种事也不算稀奇,但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男的没几个,吃软饭的窝囊废他见过不少,软饭硬吃还理所当然的如果不是纯粹的混蛋渣男,那就是心理素质极强的狠人了。若一开始就知道他这个德行,老王也不会担心,可今天这种场合他突然故意变脸,就不得不谨慎了。
王贺元跟小富总走动不多,但也猜得到他大外甥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无非就是想从孙家人那里多弄点钱来。
那建筑工程是一年前的项目了,当时就是局部整修,孙锡的叔叔确实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勾当,也造成商场一楼咖啡馆顶棚塌方,进而引起大楼电路短路。但说白了直接损失顶多二十万,可小富总却以此为由要配合消防彻底改修整个商场的电路,间接损失也要孙家出,出多少也没个标准,完全他说的算,摆明了就是讹人。
他本来不想掺和这件事,那孙家也没什么油水,但听说他们家在北京混的侄子回来了,王贺元便动了心思看看能不能从中多少捞点,可没想到碰到的是这种混货,他忽然觉得,他大外甥的如意算盘也打错了,见好就收吧。
孙锡就安静的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原地纠结腹诽,不动声色等了一会,像是完全判断出他在想什么一般,在王贺元打定了主意时,孙锡突然起身,拎起羽绒服要走。
“行,既然这样,这事我就不管了,我回北京上班了。”
“你等等!”老王匆忙叫住他,“我再打个电话。”
这次的电话他出门打的,打了足足十几分钟,回来后笑着说小富总在一个聚会上被拖住了,晚一点散了就过来,对天发誓,肯定能来。但这茶楼快打烊了,不如移步到乐胜煌,在那开个包间等。
孙锡依旧是一个字都懒得信,但他的目的达到了,看了看老王说:“可是叔,我在你那消费不起了。”
“没事,今晚我请。”
乐胜煌就是王贺元的 KTV,算是石城比较大的娱乐场所了,里面倒是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花式服务,赚钱主要靠酒水。孙锡这几天的酒钱也没白花,摸透了老王的生意经,酒水定价高的离谱不说,大部分还都是假的,尤其洋酒水更深。
可即便这种不值钱的假酒,王贺元也舍不得拿出来请客,他只开了一个小包厢,送了两兜啤的,说一会儿叫两个男服务员陪孙锡唱歌聊天,自己找个借口出去吃烧烤了,让他喝着玩着等小富总来。
孙锡只点点头,躺在包厢角落里,滴酒未沾,头枕在一只手臂上,看着头顶的彩色灯球发呆。
彩灯一共有五种颜色,交错分部在圆形体的灯球表面,如果较真算的话,孙锡还真的数了数,金色和红色更多一些。灯球随着音乐规律转动,五颜六色的射灯此起彼伏竞赛般闪着强光,投在包厢角角落落,也径直投在孙锡眼睛里。
明明是毫无美感的俗气彩光,他却投入地盯着看了一夜。
这一夜一共进来三拨人,打断了他三次。
第一拨进来两个闲着的服务员,看孙锡无聊,就在旁边唱歌给他解闷。接着没多久,葛凡也来了。
葛凡听说孙锡来店里了,把那件大牌羽绒服拿来还给他,顺便跟屋子里的同事们炫耀了一番他最新的段子几个小时内就创下流量新高,相当成功,以至于他已经把各个社交平台的签名都改成“就愿意吃点蘸酱菜”了,说着葛凡还把那条小视频翻出来,推在孙锡眼前逼着他看。
短短一分钟左右的小视频,孙锡来来回回看了四遍,点点头把手机还给他。
“拍的挺好吧?”葛凡嘚瑟。
“挺好的。”
“我们家小九掌镜的。”
“嗯。”孙锡想想说,“看到了。”
葛凡外面还有工作要处理,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他走后孙锡又躺下看灯球,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已经眯着睡着了,最后一拨人才进来。
不是小富总,是小富总连夜请的律师。
律师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穿着套正装走进来,关了音乐和彩灯,郑重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复印资料一一摆在孙锡面前,并一一解释这些资料一部分是孙锡叔叔与富安商场签的工程合同,一部分是孙锡叔叔与几个下游供应商的采购收据,加在一起就是他在工程上以次充好造成商场重大损失的证据。
孙锡抬眼,皱眉看着那律师。
律师严谨地总结说,现在他的当事人要以合同欺诈罪起诉,已经在走流程了,他就是特地来告诉一声的。
孙锡泛着幽光的眼睛盯着他,那律师突然有点发毛,收拾东西准备走,又想起还有最后一件事。
“对了,我当事人还有句话让我转告你。”
孙锡淡然看他。
“他说,他不要你们的钱了,要让你们也去坐牢,让你们孙家人在牢房里团聚。”
孙锡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浅浅笑了下。
律师离开后,孙锡把那些复印件卷起来握在手里,走出包厢,一层一层走楼梯从四楼下来,直接走出乐胜煌的侧门,一出来,兜头一阵寒风将他吹醒,这才注意到天已经亮了,他看看时间,快七点了。
他就站在侧门的胡同里,没着急走,点了一颗烟,缓解下这一夜的疲惫,然后转头看向另一侧宽敞的铺着红毯的金色大门,看到有两个在浴池过夜的游客赶早出来,每个人手里拿着一袋金色字体的“温都水汇”伴手礼。
乐胜煌就在温都水汇楼上,一共五层的方方正正商业大楼,KTV 在上面两层,下面三层是温都水汇。两家各有自己的正门,都通宵营业,但互不打扰,共同撑起了石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娱乐大道。
孙锡低头吸了口烟,再抬头时,突然一束晨光从楼宇间迎面照过来,绚丽的金红色铺到眼底,撒到脸上一片惹人痒意的暖,可孙锡却忽然躲了起来,站到墙角阴影里,待眼前恢复冷寂幽暗才适应了些。
很好笑,不知为什么,他常常觉得美好的东西都格外刺眼。
他能忍受夸张俗气的彩灯直射,却见不得半分温暖灿烂的冬日朝阳。
待他再抬眼时,看到朝阳已经散开了,均匀平铺在城市里,然后在明亮的光线中,他看到一个细细的身影走向温都水汇的大门,头发高高挽起在头顶乱蓬蓬扎了个丸子,白色长围巾遮住半张脸,却也能辨别出高高的鼻梁和明亮眼睛,她步伐轻盈,推开温都水汇大门进去。
今天是周末,休息日,她可能是来浴池帮忙的。
孙锡揉了揉眼睛,一手夹着烟,一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昨天晚上转账退回去后她发来的那条信息,只一句话。
九:【我刚听说你叔的事,你有空我们聊一下吗?】
孙锡又盯着看着很久,没回复。

第08章 对杀人犯他们家没必要手软
余九琪顶着冬日早晨第一缕阳光走进温都水汇,一进门,值夜班的前台小姑娘招招手把她叫过去,神神秘秘说昨天晚上客房部那边可热闹了,说是有个演过古装剧的明星过来玩了,不知道是谁。
余九琪眼睛一亮说那你没上去看看啊?她说看了,但不认识。小九撇撇嘴,说那就不是啥大明星,你快交班了吧,去二楼吃点早点再回去补觉哈。
小姑娘点点头,又问:“你今天咋来这么早啊小九?”
“睡不着,过来干点活。”
她眨眨眼:“红姨又该亲你满脸口红印了。”
小九笑笑,跟她摆摆手后直接上楼,她先去二楼余凯旋办公室,把羽绒服和包扔到沙发上,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昨天刚到货的采购清单,然后回到一楼,跟一个负责采购的员工一起,去库房一一清点。
清单上是温都水汇除了餐饮之外其他消耗类用品,包括每天都需要更新的毛巾拖鞋汗蒸服和一次性内衣,定期添置的洗浴用品和搓澡工具,按摩中心要的香薰精油足浴包,客房部的床品,有时也根据需要临时采购一些装饰品和小家具家电。餐饮因为需求量大且有固定的供应商,由餐饮部独立负责。
余九琪核实好今天的清单后,分门别类标注好,打印了两份,一份留在余凯旋办公室存档,一份待员工上班后交给财务,用来跟相应供应商核对款项。
接着等保洁打扫完整个洗浴中心,她再带着两个员工把新鲜采购的用品按需发给各个部门,收拾妥当,用整洁崭新的面貌迎接今天的客人。
对于温都水汇这样的大型娱乐洗浴中心来说,每天上午看似冷冷清清的清点清扫工作反而是最重要的,只有充足严谨的准备,才能保证这热气腾腾的一天不出差错。
这种需要耐心细心的工作粗枝大叶的二凯哥一向不擅长,余九琪虽然能做,但也不能天天来,况且她毕竟经验少,遇到棘手问题也抓瞎,平时负责这个事的是孟会红。
今天小九是专门起个大早,帮红姨把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快速干完,等孟会红来到温都水汇时,发现里里外外已经收拾的焕然一新了。
她还楼上楼下从库房到各个部门区域都检查一遍,甚至男更衣室都没放过,才彻底放心,可以说是非常满意,而时间才刚过九点。
“小九呢?我美丽善良无可挑剔的田螺姑娘小九呢?”
孟会红用标志性的婉转音调高声即兴唱了句,旁边人对她这种想唱就唱说来就来的表达方式早就见怪不怪了,淡定回答说在三楼。
此时忙了一早晨的余九琪刚喘口气,在三楼水吧煮了杯浓咖啡,坐在吧台椅子上,薄薄脊背绷直,转了转细长脖颈,小小啜了口咖啡,再顺便滑开手机看看。
没有特意关注,也谈不上期待,但还是忍不住算了算时间。
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了,他没有任何回复。
小九快速扫了眼这几天跟他的聊天记录,两通尴尬的通话,若干勒索一般的图片文字,和几则不同心境的转账记录,她闻着咖啡杯里醇苦香气,忽然稍微释然了些。
她曾以为是雪夜里那通电话把孙锡招回来的,以为是她闯的祸,以为他说家里有事是借口,以为借钱是赤裸裸的讨债,可能是她想多了。
也是,这么多年的偷偷摸摸和分分合合,早耗光了期待,就算有亏有欠,也没有多余力气讨了。
她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庆幸,庆幸他真的是回来帮家里解决麻烦的。
只是如果这个麻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就好了。
“你在这呢啊!”
余九琪匆忙按灭手机,不等说话,红姨径直快步过来,猛地捧起小九的脸,猝不及防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
待小九与她稍微拉开点距离一看,红姨那新鲜的车厘子色号红唇上果然浅了一大块,就知道如前台小姑娘所料,她脸上又被戳上口红印。
孟会红抒发情绪的方式一向很直接,高兴了就唱,不高兴就骂,如果喜欢什么人就会大大方方的去拥抱亲吻。
而且她从不会喜怒无常,她的爱恨都有坚实的逻辑支撑。
她歪着脖子又看了小九一眼,笑着说:“你看你这孩子,你把活都干了,姨今天干嘛呀?”
小九说:“打麻将呗。”
孟会红正中下怀,笑得更开心:“不好吧,大周末的。”
“周末才应该打麻将呢!”
“说得也是!”
孟会红一刻也没等,马上在群里通知大家她今天有时间了,不一会接二连三就响应起来,很快敲定半小时后在温都水汇的棋牌室见。她的麻将搭子都是一群注重养生的中年妇女,牌局都是上午开始,晚上八点准时回家睡觉。
在这群搭子里,余九琪格外关心一个人,问:“飞霞姨来吗?”
“来啊,”孟会红看看小九,“你要是别扭,就逛逛街去。”
“我不,我陪你们玩。”
小九笑,笑得很坦率真诚,仔细看甚至有些期待。
飞霞就是王飞霞,王贺元的亲姐,小富总的亲妈,石城最爱聊八卦嚼舌根的没心没肺阔太太,而且她不单单八卦别人,自己家的事也从不掖着瞒着,性格跟她那个谨小慎微的独生子截然相反。小九之前陪她们打过两场麻将,趁着飞霞姨手气好心情佳,也就两三圈的功夫,就把小富总的人生经历摸透了。
总之想打探小富总和富安商场的事情,没有什么比跟王飞霞热热闹闹打一场麻将更高效的了。
这也是余九琪今天起早帮红姨干活的原因,她想凑成这个局,想了解更多,想验证那个麻烦是不是像她想象中的那样。
麻将机嗡嗡一打开,四个身着同款汗蒸服的养生妇女坐好后,余九琪一趟一趟地从外面餐饮区运进来茶水果盘和花生瓜子,分成小碟放在每个人身边,还专门给王飞霞接了两个她爱吃的哈根达斯冰激凌球。
王飞霞接过冰激凌,并排戴着两颗沉甸甸金戒指的手拍了拍小九的背,圆润富态的脸布满遗憾,含糊着说:“我那儿子啊,估计是瞎了。”
然后又哼了一声,吃口冰激凌,伸手摸牌:“不管他了,爱玩玩吧,玩够了就好了。”
余九琪坐在红姨旁边的椅子上,尴尬地抿了个笑容,但有那么一刻,她心里是不适的。
她当然听得出来王飞霞话里意思,在座的各位,甚至大半个石城现在都知道小富总跟温雯在一起了,这个跨辈分的老少配组合早就是大家茶余饭后甚至是麻将桌上的热门话题,作为小富总的妈妈自然没法逃避,索性直率面对,先姿态高高地抛出她的态度。
玩够了就好了,翻译过来就是,我们可没当真。
可在温都水汇的棋牌室里,当着温雯女儿的面阴阳怪气,多少有些刻薄了。
不等小九说什么,孟会红打出一张牌,用力磕在桌子上,一声钝响:“我可要胡了啊,小心点炮!”
那一局孟会红果然胡了个大的,王飞霞点的。小九倒不觉得出了口气的舒畅,如果说舒畅,她倒是更期待小富总通知王飞霞要跟温雯结婚时的情景。
她又抿唇笑了下,然后起身把各位阿姨的茶水满上,坐下来后自然地问了句:“飞霞姨,开发区的那个富安商场怎么要关门了啊?我在那里还有不少充值卡呢。”
王飞霞低头看牌,闷闷说:“不是前段时间一楼坍塌了嘛。”
“就一楼坍塌,怎么还把整个商场关了啊?”
“修电路,大修。”
“哦……为啥啊?”
王飞霞敲出一颗牌来,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对面的孟会红把牌一推,又胡了。王飞霞哎呦一声,后悔大意了打出这张险牌,懊恼地说看来还是不能分神,小九你别缠着我唠嗑了啊。
纵然是全城最养尊处优不差钱的富太太,在牌桌上输了几局也上头,已经连续点了几圈炮的王飞霞闭麦了,一句话不说,埋头看牌,悉心研究战术。
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依旧一把没赢过。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余九琪揪着眉头琢磨了半天,只能牺牲一下红姨了。小九偷偷出去了一趟,把早晨清点过的采购清单送到财务室,但在送去之前做了点小手脚,把一项货品的数量抹去了一个零。
果然半小时后,财务秦姐来敲棋牌室的门,为难地跟孟会红说咱们定的一次性内衣的数量对不上了,供应商那边闹起来了,这钱怎么付啊?
孟会红说知道了我去看看,又转头瞅了眼手里清一色的漂亮牌局,遗憾嘟囔了句:“这麻将还没打完呢……”
这时候小九站起来:“没事姨,你去忙吧,我帮你打!”
那一局王飞霞连着给小九点了两次炮,小九都没胡,反而拆了自己的牌喂她,最终绞尽脑汁地反过来让王飞霞胡了把大的。
自那之后,王飞霞手气就好了起来,当然这里面大多都是余九琪的功劳。
掐着时间算算红姨快回来了,钱也输的快见底了,趁着王飞霞胡牌后心情好,余九琪赶紧将刚才的话题巧妙地扯回来。
于是她见缝插针地又提起:“商场电路大修的话,得花不少钱吧飞霞姨?需要贷款找我啊,我还能冲冲业绩。”
王飞霞笑笑:“钱不用我们出。”
小九问:“那谁出啊?”
“当然是那个工程方啊,坍塌事故就是他弄的,证据确凿,他不认都不行。”
小九刚要继续问,可左右两位对石城大小八卦同样了如指掌的阿姨把话接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就这个话茬聊了起来,一来一往的,倒是省去了小九很多力气。
左边阿姨先提起来:“工程方不是西丰街的孙家吗,他们家那条件,哪出得起这个钱啊?”
右边阿姨又说:“我听说他们家现在都乱套了。
“怎么了?”
“老太太住院了,孩子明年还要高考了,出了这么个事,好像那两口子又闹离婚分家了。”
“那更拿不出钱了。”
“指定拿不出。”
余九琪眼睛转来转去,大脑飞速旋转,一边希望她们说慢点,一边又期待她们说更多,短暂的停顿后,瞄到对面的飞霞姨扯嘴角轻笑了下。
王飞霞打出一张牌:“他们没钱,他们大侄子有啊。”
“谁呀?”
“孙誉文的那个儿子吗?”
“孙誉文的儿子回来了?!”
王飞霞在她们惊讶目光中,不动声色摸了一张牌:“嗯,听说他这些年在北京混得还不错呢,人模狗样的。”
余九琪心不在焉,轮到她时胡乱摸了一张牌,看也没看就打出去,被左边阿姨捡了回去。
她谢谢小九送了个好牌,又打出一张,同时冷哼了声,继续评价刚才话题中心的那个人,说:“真晦气,他怎么还回来了?”
右边阿姨接上,语气更刻薄:“要我说,你们富安商场就该教训他们一顿。”
王飞霞笑笑,没说什么。
左边又问:“那要是他们铁了心就赖着呢?”
“听我儿子说请律师什么的了。”王飞霞抓了张牌,满意地塞到中间。
“对,告他们。”
“对杀人犯他们家没必要手软!”
余九琪脑子嗡地一下麻掉,眼前花花绿绿的麻将牌瞬间糊成一片,又扭曲折叠,在她眼里映出一阵眩晕来。
就在这时,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一下,短促的提示音像是一记警钟,提醒她不要失态。
小九稳了稳神,拿起手机看了眼,麻木感又翻涌着袭来,游向四肢。她有些僵硬的手指点开对话框,看到各位阿姨正在讨论的那个不受欢迎的人回复了她一个字。
【好。】
又笨拙地扫了眼上下文,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楚这个字的意思,隔了整整十五个小时了,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复了。
发生了什么?
余九琪愣怔地看着那个字,突然看到他又发来一条:【晚上有时间吗?】
“小九,到你了。”
她懵懂地抬起头,才知道轮到她抓牌了,余九琪匆忙收起手机,胡乱解释刚才同事给她发信息问工作上的事,可一伸手,连去哪里抓牌都搞错了。
几位阿姨自然看出来余九琪的反常,似乎突然想起不该在这里聊杀人犯他们家的事,一阵懊悔,互相递了个眼神,就此把这个话题打住。
可气氛明显僵滞下来,好在红姨救命菩萨一般掐着点回到棋牌室,一进门就对余九琪说:“小九,你爸找你呢。”
“好,我这就去。”她赶紧走。
余九琪以为她篡改采购清单的事情暴露了,但无非也就是挨顿骂,跟此刻另她惶惶不安的事情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完全没放在心上。
可一走进余凯旋办公室,发现他坐在沙发角落里,弓着背,手里攥着手机,整个人看起来罕见的别扭。
余九琪站在爸爸面前,低头看着他头顶的白发和眼角皱纹,忽然有了极强的预感,她屏住呼吸,告诉自己别乱。
于是余凯旋接下来的话,小九并没有那么意外,只听他一如既往的直奔主题:“小富要告孙家,你知道了吗?”
余九琪不能否认刚才在棋牌室听到的一切,点点头。
余凯旋皱眉,谨慎说:“你最近少往外面跑,这个事就算有人找你,也别掺和,知道吗?”
小九眨眨眼,用很小声音问:“为什么?”
余凯旋纠结了一番,才回答:“因为这是你妈的意思,是你妈让小富告他们的。”
小九又问:“我妈为什么突然……”
余凯旋打断她,凛然看向她:“还不是因为孙锡回来了。”

第09章 我恨澡堂子那家人
早晨那根烟孙锡没有抽完,抬手捻在胡同墙上掐灭,也打定主意不再上钩。
他左右看看,居然找不到一个垃圾桶,旁边倒是有个脏雪堆,上面零星浮着几个深浅不一的烟头,和不知被谁摔碎的半截啤酒瓶。
他沉默了一会,两指稍一用力,把烟头弹进那半截酒瓶里,逆着朝阳走出乐胜煌侧门的胡同,走向对面的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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