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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吹又生by淳牙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21

“妈妈不来这也找不到你人呀。”后面有个老头催了下,温雯回头笑,“你等会,我跟我女儿说句话就走,着什么急呀,钱在银行还能长腿跑了?”
余九琪要疯了,小声求她:“妈,你快先回去,我这好多人呢,等会休息了我给你打电话好吗,你先走。”
温雯像没听见一样,只看小九:“这几天想我了吗?”
小九知道不哄她不会走,乖乖答:“想了。”
温雯捂着胸口表达感动,又说:“那下班来找我,我领你玩去。”
“行行行,你快走吧妈。”
温雯走的时候还跟小九隔壁坐着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像逛了趟菜市场一般悠然走出银行大厅,留下一阵浓郁芬芳的香气,和一串指指点点的异样眼神。
余九琪面不改色继续工作,看似对里里外外的杂音熟视无睹,心底却隆隆作响。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温雯的喜怒无常,可她在这个节骨眼迫不及待地主动来示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早晨余九琪看到了葛凡 KTV 同事发的朋友圈,知道孙锡已经走了,温雯也认识不少乐胜煌的人,当然也知道她一心想斗的蛐蛐跑了。
然后呢,她是来追责的吗?
余九琪那一整天都在不安混沌中度过的,忘了联系温雯,下班前温雯给她发了个地址,让她直接过来。小九点开一看,正是那个叫多米诺的爵士清吧。
清吧一共两层,两层都是 U 字形的座位区,中间直接打通,挂了一盏巨大的欧式吊灯,吊灯下面是中央舞台,每周在这里会有几场爵士乐表演。
温雯坐在一层最中央的位置,摆摆细长手臂招呼余九琪,两人挨着坐下,小九发现她在皮草下面穿了条蓝色丝绒长裙,屋子里暖气非常足,她又是不怕冷的体质,虚虚披着皮草外套,两截细细长长的胳膊露在外面,白的过分。
余九琪脱掉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素色短毛衣,虽显得身材纤细,但坐在雍容的温雯旁边就是纯纯路人。
温雯问她吃什么,小九说随便,她便点了两份招牌沙拉和拼盘小吃,温雯晚上一向严格控制饮食,她这副好身材也不是轻轻松松维持这么多年的。
真正坐下后,母女俩之间的气氛反倒有些诡异,温雯不像上午在银行那样任性胡闹,而是忽然冷淡很多,斜坐着听舞台上并不算专业的爵士乐队表演,偶尔跟着音乐轻晃身子,可脸色郁郁沉沉,没跟小九说一句话,仿佛身边坐着个陌生人。
余九琪跟这里大多数老乡一样,根本听不懂爵士乐。她转头看了看,周围有嗑瓜子的,刷短视频的,谈情说爱嬉嬉笑笑的,甚至远远还听到了二楼喝酒划拳的叫声,整个场子里,只有温雯最为投入。
直到一曲结束,温雯才转回头,却也没搭理小九,就看了眼桌上的吃的。小九立刻会意,把一盘沙拉挪在她面前。
温雯转了转眼睛,细长手指只捏起沙拉里那半个煮鸡蛋,又夹了两块酸黄瓜,蘸了点沙拉酱,小心翼翼的放在蛋黄上,然后,递给了小九。
余九琪忽然一阵窝心,接过那半个精心搭配的鸡蛋,吃下去。
温雯歪头看着她:“好吃吗?”
小九鼻子有点酸:“好吃。”
余九琪小时候很挑食,尤其不爱吃鸡蛋,总觉得蛋黄是臭的,怎么都不肯吃,愁坏了余凯旋。温雯一向不太操心小九生活上的事,可有一天早餐,她逆着光坐在小九对面,慢悠悠切开一个水煮蛋,拿起一半,在那上面一根一根地罗列了几圈极细的糖醋红萝卜丝,最上面又轻轻缀了一小块沾了酱料的火腿,然后问小九,你看这像什么?
当年六岁多的余九琪说,像鸟巢。
温雯夸她聪明,却在小九殷切的眼神中,一口把那个精致搭配的鸟巢吃掉,而后睁圆了眼睛连连点头,说鸟巢原来是这个味道啊,像一群小鸟在嘴巴里叽叽喳喳跳舞一样,宝宝你要不要试一试呢?
余九琪那天一口气吃掉了四个鸟巢,自那之后,每次吃煮鸡蛋,她都会搭配上喜欢口味的小东西,咸菜火腿甚至蜂蜜水果,不断开发新奇口味体验,也渐渐不挑食了,甚至爱上了吃鸡蛋。
久而久之余凯旋也学着她这样吃,这种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的食物搭配方法,因为温雯一时兴起的尝试,成为了他们家独创的食谱。
酸黄瓜和沙拉酱的搭配她倒是第一次吃,说实话并没有太惊艳,离童年里的那枚可以在嘴巴里叽叽喳喳跳舞的鸟巢差十万八千里,可小九仍旧觉得满足,觉得幸福,同时也更加内疚。
她埋头,努力调动浑身能量去抵抗那内疚,尽量自然说:“这几天银行事特别多,我爸那里也忙,住在他那方便一点,就没回家,妈,你最近咋样?”
温雯用叉子戳沙拉,戳来戳去也不吃:“你指哪方面啊?”
“心情。”余九琪本想调侃下她恋爱的事情,毕竟过了这么久彼此早就消化了那场狗血关系,“心情挺好的呗。”
“一会好一会差吧。”她还在戳菜,“昨天心情还挺好呢,今天早晨就很烦。”
余九琪细细咀嚼一块胡萝卜,垂眸眨眨眼,忽地意识到可能逃不过那个拷问了,便顺着说:“怎么了呢?”
温雯歪头看着她,猫一样精透的眼神在她脸上转了转:“小九,那谁回来了你知道吗?”
“你是说孙锡吗?”余九琪抬起眼,淡定回应温雯,“知道,我还见到他了。”
温雯倒是不装了,盯着她审:“在哪里见的?”
“就小时候常去的那个西餐厅啊,葛凡带他来吃饭碰到的,我跟我爸饭也没吃完就提前走了。昨天晚上他们俩打完架,火锅店那吴大哥给我打电话,我去接葛凡,也见到了。”小九字斟句酌谨慎交代,又说,“对了,还有在火车站那边的冷面馆里,那天小富总也在。”
“就见过三次?”
“嗯,三次。”
“就这些?”
“就这些。”
“是吗?”
“妈,我没撒谎。”
温雯锁着余九琪的眼睛,一动不动,眼底几缕血丝极其醒目,甚至仔细看的话,丝丝缕缕的似乎有蔓延生长的势态,摧人胆魄。
余九琪立刻败下阵来,不敢再看那双眼睛,胡乱盯着妈妈的脸:“妈,我真的没骗你,我跟他没有私下来往过,过去的那些事早就过去了,我不是跟你保证过吗?我肯定不会再犯错了。我发誓妈,我不会了。”
小九最后像是要哭出来,温雯微微敛起眼神:“那他怎么连夜跑了?”
余九琪听到自己声音轻飘飘的,在爵士乐的烘托下,鬼魅般恶毒:“他那种人渣,连他叔家的死活都不管,跑了不挺好吗?”
温雯似乎仍旧不信,在清吧昏暗的灯光下,偏执地审视小九脸上每个细微表情。
于是余九琪只能说出那句话:“妈,我如果那样做,怎么对得起你,对得起小姨和姥姥呢?”
温雯眼睛瞬间红润一片,她狠狠吐一口气,仰头枕在高高椅背上,茂密头发散在毛质蓬松细软的羊滩毛皮草上,两种极具光泽度的毛发交相辉映,衬得她那双红透了的眼睛极其冶艳,也极凶狠。
她就这样凶狠地盯着头顶吊灯,发泄般踹了一下桌子,抿紧唇,咬着牙,蹦出一句不甘心的脏话。
她说,操他妈的。
余九琪并没有被这句话吓到,她仿佛被掏空了灵魂一般,转头看了看桌子,她们的柠檬水洒出来一些,弄脏了桌面,小九慢悠悠扯纸巾去擦。
转头扔垃圾时,余九琪看到温雯哭了,一行泪淌进头发里。
中央舞台上又换了一首歌,是一首在东北非常流行的民歌改的爵士版,台下的老乡们一听耳熟,跟着互动合唱,楼上楼下渐渐热闹起来了,整个清吧里,大概只有他们这一桌安安静静。
那首歌结束后,温雯的手一摆,搭在旁边小九腿上,然后突然牵起女儿的手。
发现小九的手冰凉,温雯就放在手心里揉了揉,搓了搓,暖和了一些后又拉着塞进自己怀里,然后突然侧过头,哭着说了一句话。
她说:“小九,你恨妈妈吗?”
余九琪试图去摇头,不知做到没有。
她眼泪又淌下来,紧紧抓着小九的手:“如果恨,这次能不能也只恨一点点?”
余九琪抬手帮她擦了下眼泪。
温雯认真看着女儿,眼泪噼里啪啦继续掉,眼里充满真诚的歉意和自责,说:“抱你回来的时候,我是想当个好妈妈的,我真的是那样打算的。”
“可做妈妈比做人难太多了。”
“何况妈妈连人也做不好。”

第13章 来自过去的暴风雪终会席卷重来
余九琪当天晚上就搬回了家,像那个似乎已经很遥远的雪夜一样,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趁夜从爸爸家出来,搬到妈妈家。
她搬走的时候余凯旋和孟会红都还在温都水汇,就分别给他们都发了个信息说一声,余凯旋明白母女俩关系破冰了,回了小九一排竖大拇指的表情包,说他回头请客一家人聚一下。孟会红隔了一会才回,只说你房间里的东西都不动了,你随时想来就来。
余九琪回到家时,温雯已经睡着了,她还专门透过主卧门缝瞅了眼,见温雯搭在床边,头发铺在脸上,呼吸沉沉。小富总不在,家里连他的鞋和衣服也看不到,小九就悄悄进去,给妈妈盖好被子,抱着头挪到床中央,又整理下头发。
后来在爵士清吧里温雯又哭了一会,哭烦了,眼泪一擦,摆摆胳膊冲舞台上喊能不能点歌啊?台上那半吊子爵士歌手用纯正的东北口音问想听啥?温雯说,泰勒斯威夫特会不会呀?
那是温雯这几年最喜欢的歌手,去看一场她的演唱会也是温雯这几年最大的愿望,没想到人家真会唱,音乐一响起她就跟着晃起来,后来干脆冲到台上。
余九琪看着妈妈一身丝绒长裙,长发撩起又铺下,盖住薄薄肩头,在巨大吊灯下轻摇慢晃,不顾任何人的目光,陶醉浅笑,天真又性感。
跳完舞她又喝了点酒,温雯酒量一般,很快醉了,醉了后就搂着小九又哭,说了很多胡话。最后不知怎么说起小九晚上爱尿床的事,说她都六七岁了还尿床,家里被子得准备好几套,你爸给你准备没有啊?你这天在你爸家有没有尿啊?你爸是不是都不管你啊?没事尿床了也别哭,别怕,没啥不好意思的,跟妈说,妈妈给你送被子去。
小九就是在那一刻决定搬回去的,她说妈,我晚上回家住,我想你了。
离开清吧之前温雯又冲了几千块的卡,余九琪怎么拦都没拦住,然后小九开着温雯的车,把她先送回家睡觉,自己再去余凯旋家拿行李。
那一夜余九琪睡得还算踏实,但醒的很早,醒来后看着自己房间里简单的陈设,一阵恍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日子还是一样的无趣漫长,一眼尽头。
窗外天空浅蓝浅蓝的,缀着几朵极不真实的云,天还没有亮透,冷橙色的阳光照过来,被结了层霜花的玻璃窗挡住大半,却也芸芸袅袅的预兆着一个深冬晴天。小九抻了个懒腰,告诉自己心怀感恩。
家里暖气没有余凯旋家的好,她披了件毛衣开衫,去收拾需要换洗的衣服,把外套一件件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抖了抖,从那件白色长款羽绒服里掉出来个纸质收银单,捡起,打开一看,忽地怔了很久,是来自于那家偏远荒凉的草莓采摘园的。
只 48.5 元,仿佛一记早就候在那里的耳光,将刚才自欺欺人的静好击碎,又将四起的硝烟翻滚着抽到她面前。
她愣了一会,把那张收银单随便团了团,转身扔进垃圾桶。
然后一回头,手机滴滴响了几声,是家庭大群里的信息,余凯旋张罗着今天要请客吃饭,让大家把晚上时间空出来。
这个名叫「狂拽炫酷群英荟萃」的家庭大群里一共也就五个人,余凯旋和他的两任妻子,小九以及葛凡。之前祝多枚也在群里,后来跟孟会红闹翻了就退群了,之后大家也拉她进来过,一进来就退,一秒都不留。
余凯旋在群里专门@了葛凡,让他问问祝多枚晚上有空不。隔了一会葛凡回,唉我去祝多枚这个神经病把我拉黑了!接着葛凡又@小九,让她去问。
余九琪倒是没被拉黑,可祝多枚一直没理她,直到下班前小九又厚着脸皮问了问,她才回两字,不去。小九狗腿子回,好嘞姐。
温雯本来也扭捏着不吱声,看似不太积极,但余凯旋给了她一个没法拒绝的理由。每到年底备受尊敬的二凯哥都会收到不少来自亲朋好友的年货,在琳琅满目高中低档各种礼物中,余凯旋尤其心仪原汁原味的农家山货,元旦还没到家里就已经囤满了榛子蘑菇和土猪肉。
这次他专门贡献出二舅送来的野榛蘑和远房表侄女家养的农家溜达鸡,他知道温雯从小最爱吃小鸡炖蘑菇,那是温老爷子活着时候的拿手菜,就把两张食材原料照片往群里一发,静等她反馈。
隔了一会温雯只问了句,谁做啊?孟会红没吱声。余凯旋说,要不我做?这时候孟会红冒头秒回,家里抽油烟机坏了。群里安安静静,窒息了几分钟,好在葛凡脑子转得快,说,要不去我朋友饭店吧,我让他们后厨好好给炖!
然后葛凡小窗私聊余九琪,发了句:【下班等我,咱俩一起走。】
小九回了他一个“这个家没你得散”的表情包。
晚上葛凡开着他那辆二手别克来的,银行已经关门了,余九琪在寒风里冻得直跺脚,一上车就嫌弃他爱迟到,早知道还不如自己打车去呢。葛凡赔礼道歉,说有事跟她商量。
“是不是我妈和红姨在群里较劲的事?”小九了然说。
“多吓人呐,我都怕她们撕起来。”
“又不是没撕过。”
葛凡没有亲眼目睹前段时间温雯和孟会红那场恶战,但对其惨烈程度有所耳闻,也明白今天这顿饭不单单为了吃正宗农家菜,余凯旋是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家庭关系的,便跟小九说晚上一起打个配合,别让两位女士再干起来
余九琪当然也知道今天这顿饭的用意,余凯旋热衷于组织家庭聚会,总是用各种由头把大伙攒在一起吃吃喝喝,打麻将或者旅游,小九甚至觉得,比起把温都水汇经营的红红火火,二凯哥更希望将这个复杂的家庭搞的热气腾腾。
手脚暖和了好多,小九问他具体怎么配合。
葛凡轻轻咳了下。
小九这才看他一眼:“你咋还化妆了?”
葛凡明显抹了层粉底,修了眉,薄薄寸头喷了点发胶,耳钉和锁骨链是配套的,呲牙笑了笑,痞中带憨:“我这不寻思等会要是闹起来,你就给我拍段子,当场拍,把他们都调动起来,都忙活起来了就没功夫干仗了。”
小九笑:“你是真有事业心,你得大红大紫。”
一路上也就十几分钟时间,葛凡啰啰嗦嗦现攒了几个脚本,没一个靠谱的。余九琪到后来都懒得听了,一到地方赶紧卸安全带下车,这时候忽然听到那个让她浑身一凛的名字,猝不及防。
“你有孙锡微信吗?”葛凡突然说。
“啊?”
“你加过孙锡微信吗?”
余九琪按了两下才把安全带卸下来,说:“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葛凡下车,关门,绕过来才继续说,“我就是看看他是不是把别人也删了,我早晨看了下,朋友圈就剩一条杠了。”
余九琪低头跟着葛凡脚步:“那你发个信息不就知道了。”
“不发,那要是没删,就屏蔽了,我尴不尴尬?无所谓点事。”
葛凡在这家主打家常菜的饭店定了个包间,一进门就有相熟的服务员招呼他,把他领去二楼最里面。余九琪就跟在他身后,刚上楼梯,忽然一阵冲动,翻出孙锡的微信,顺头像点进去,并不是一条杠,而是一张图片。
孙锡的朋友圈一直都是设置的三天可见,不过他一年最多能发两次,但今天发了一条。
早上八点半,一张图片,图片里是一枚很大的彩色灯球,问:「谁知道哪里有这个吗?」
点开照片看了眼,没什么特别,就是 KTV 和迪厅里用的那种灯球,随处可见。
莫名其妙。
葛凡突然转回头,挡在她面前,余九琪吓了一跳,收起手机,左右看看,他们走到包房门口了,可葛凡却迟迟不进去,而是一脸无奈说了两个字:“废了。”
小九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小富总也来了。”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余九琪第一个念头是,今天精彩了。第二个念头是,小富总惨了。
根据过往经验来看,每个单枪匹马跟余凯旋全家聚餐的人,如果没做过充足心理准备和背景调查,都很难全身而退。小富总显然是被温雯临时拉过来的,群里提都没提过他。
一进包间,格局和氛围就暗流涌动。两对关系复杂的男女分别坐在桌子两边,中间空出四张椅子,四个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每个人脸上都刻着不同字体字号的尴尬两字,直到看见葛凡和小九进来,才有了点生气。
其中最为激动的是二凯哥,朗声说:“你俩咋才来!去跟服务员说,把菜炖上吧!”
葛凡转头冲门外走廊喊了一声,炖吧!不知从哪老远有人答应一句,好嘞哥,这就下锅!然后两人杵在门口站着,不知怎么坐。
这时一身中式夹棉套装的孟会红一揽手:“小九,来,你坐红姨旁边。”
接着一套紫色修身毛呢裙的温雯笑了笑:“那凡哥,你来姐这坐着。”
只单单一句开场白,几个错终杂乱排不出辈分的称呼,小富总就已经懵了,余九琪坐下时瞥了眼他,见他一脸茫然的挨个瞅瞅,显然已经被刚才那几个哥姐姨难住了。
可真正难的才刚开始。服务员陆续端上来一些点好的家常菜,余凯旋今天高兴,又要了一瓶水井坊,葛凡起身给大家挨个倒上,轮到小富总时,他点点头,对小他一年的葛凡说了句:“谢谢哥。”
葛凡一愣,在座各位也都偷偷瞧了一眼,谁也没吱声。
“哥。”温雯突然开口,却看向余凯旋,“今天不用在浴池盯直播的事啊?”
小富总顺着温雯的眼神惊讶看向对面,让他讶异的当然不是这句话,是称呼,他知道温雯和余凯旋离婚后还当家人相处,却不知这些年他们一直兄妹相称。
几乎在国外长大的小富总不太懂本土人情世故,又遇上这么个复杂家庭,这句哥,让他更凌乱了。
余凯旋说:“前两天我们都看了,人家团队全程都挺专业,浴池这边把握好团购套餐定价和订单量就行了,别亏了,也别接待不下。”然后他谄笑着看了眼旁边的孟会红,“这还得亏了你姐,你姐为了咱们晚上能好好吃饭,跟徐铭忙了一天。”
姐?小富总幽幽看向孟会红,见孟会红小幅度白了眼余凯旋,抿抿红唇。
温雯翘着二郎腿,不冷不热的看过去,显然那场恶战的余波还在:“我姐女中豪杰,能者多劳,等会两个鸡腿都给你。”
孟会红不爱听:“我劳累命,但脑子不行,吃个鸡心眼得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飚起来了,葛凡冲对面的余九琪使个眼色,意思赶紧想办法转移注意力,可小九刚要说话,温雯把话抢了过去。
“反正都是那溜溜达达爱下蛋的鸡,你熟,你随便,想吃啥吃啥。”
“对,你就专门吃蘑菇吧,蘑菇你爱吃,也没少采。”
“孟会红,你说谁采蘑菇?”
“那你骂谁溜达鸡呢?”
“我点你名了吗,我就说吃饭的事呢!”
“我还用你点啊?再说你来吃饭就好好吃,你把他领来干啥?”孟会红又赶紧看小富总,语气瞬间柔和,“小富啊,我没针对你的意思啊,我看你在那坐着难受我也别扭。我跟你说她没安好心。”
“我怎么没安好心了?就上次那点破事,我挨顿揍还没说啥呢,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孟会红挺直腰又要怼回去,这时候服务员忽地推门进来,端上今天最后一道菜,也是重头主菜放在中间,满满一大瓷盆的香气浓郁荤素搭配的余凯旋专门从家里拎来的小鸡炖蘑菇。
为了这道菜,凑了这一桌人,可桌上的人齐刷刷看向这盆东北名菜,突然谁也吃不下去了,一口都没人夹。
这时候葛凡和余九琪都没了主意,还得二凯哥稳场子,他眼神从那盆菜里抬起,看向对面,呵呵干笑两声,标准的社交假脸,突然扯开话题:“小富啊,你开发区那个商场恢复营业了?”
余九琪心底一紧,尽量自然看向小富总。
小富总瞟了眼温雯:“嗯,明天正式营业。”
余凯旋点点头,也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在座大部分人无法说出口的忧虑:“行,挺好。”然后又寒暄,“你爸身体咋样了?”
“还行,就是得雇人照顾着,还不能自理。”
“那慢慢康复吧。”
“嗯。”
把场子稳住后,余凯旋端着酒杯,看了一圈家里人,想提一杯,却谁也不敢惹了,最后只好又落在小富总身上,心里甚至有点感激这小子来了,说:“小富,不好意思了,你看你头一次跟我家吃饭,让你见笑了啊。”
小富总突然站起来,他一身板板正正的米色 Polo 领毛衣,头发一丝不苟,白嫩圆润的脸微微泛红,端着小酒杯站在那筹措了一会,说:“没有,真没有,我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大家都一愣,看向他,十只眼睛默契地露出同样的质疑,说啥呢,有病吧。
小富总忽略那十只眼睛,继续说:“吵归吵,打归打,但你们还能因为一个菜坐下来吃这顿饭,就很难得,谁也不是真为了一个菜来的,是不是?来之前我很难想象你们这种关系,再加上我,能太平吃顿饭,结果确实不太平,但是我反而觉得挺好。”
“我在国外总是一个人,回来我爸生病,我妈天天打麻将,今天这顿饭,是我这几年吃过最热闹的,最像家的。”
说到最后,他甚至有点感动,低头控制了下情绪,才满眼期待地抬头,他有九成把握这番发言也能打动大家。
可这种表达方式并不适用于一向粗犷直率的东北家庭,大家默默低头不敢看他,也不敢笑,忍着都不吱声,仔细看甚至有些害臊。
最后还是余凯旋酒杯碰了碰下桌子,大声张罗:“好好好,说得挺好,那什么,今天难得,都多喝点……都在酒里了!”
这才是在座各位熟悉的酒桌文化,纷纷举杯,欢笑,热络,狼藉。
说着夸张的醉话,没人细究真假。挑拣喜欢的菜,可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像之前很多次一样,余九琪在最热闹的时候又渐渐抽离出来,灵魂腾起飘在空中,看着下面一团美好,窗外皎皎冬色,她生命里重要的人齐聚一堂,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她想她应该狠下心去,将那些缠绕着她的东西,那些收银单,灯球,你来我往的亏欠,未竟的爱恨,将它们一粒一粒如眼前的花生瓜子一般吃掉,再留下满地残壳,随风散去,随火泯灭,不留痕迹。
人生理应如此,不该回溯过去。
她又重新回到喧哗里,热腾腾钻进现实中,然后看向正在接电话的爸爸,忽然看到他脸色一变,已经沧桑的容貌瞬间又颓了几分,扯着嗓子对电话里吼了几句,脸部肌肉抖动着看向对面,看向温雯。
余九琪努力调动听觉系统,听清了爸爸歇斯底里的话。
生活着实荒诞可笑,你不愿回溯,可来自过去的暴风雪终会席卷重来。
简而言之,在今晚澡堂老板家聚餐的同时,温度水汇最后一场直播活动中,有一个黄色头发的男网红在直播间互动时说了这样一番话。
“宝子们是不是好奇这温都水汇的老板为什么姓余啊,为什么温老爷子没把浴池给他女儿温雯,却给了离了婚的前姑爷啊?有人想知道澡堂老板家的秘密吗?”
他举着手机找个僻静地方,继续说:“因为啊,那温雯年轻时谈了个男朋友,这男的是个杀人犯,她妹妹和妈妈都死在他手里了,你说,温老爷子能原谅她吗?”
“那杀人犯,叫孙誉文,不信你们可以搜。”
此时,不远处休息区的懒人沙发上,一缕蓝色头发的女孩抿唇笑了下,往嘴里递了个樱桃。

第14章 宁愿招人恨,也不要被可怜
孙锡发那条寻找灯球的朋友圈,是因为他已经连续两天无法入睡了。
当时他一身浅灰色家居服,光脚坐在客厅窗前地板上,乱糟糟的散发虚虚遮住睫毛,眼睛却一眨不眨,就看着窗外星移斗转,昼夜更替,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在他眼前不紧不慢划过,撑着腿,驼着背,明明是宽阔紧实的臂膀,却拗出一个无力绝望的姿势。
其实在太阳刚升起时,他头晕眼重,眯着大概率能睡一会的,可突然来了个邮政快递电话,说是有个文件包裹,放在楼下存储柜了。
孙锡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然后仅存的那一点点睡意也消失了,窗外天色大亮,无灰无霾,北京难得的冬日晴天。
他疲倦地吐一口气,又要挨好久才能轮到天黑。
这几年他经常失眠,最高记录曾经三天四夜没怎么睡觉,仗着年轻身体好都没太影响精力,但这次不一样,可能是刚患过重感冒,又连喝了几顿大酒,整个人突然就垮掉了。
回来的长途车上他根本没睡着,明明累得要死,脑子里却都是那些不争气的事,他不愿再去纠缠身后那座城市的一切,打开后车座的车载电视,连着看了十几集《甄嬛传》,熬到北京。
回来后先去酒店转了一圈,他经营的是一栋四层楼的独栋主题酒店,在海淀西侧几家大学之间,客流量很稳定,口碑也不错,比自如 7 天那种连锁酒店逼格高不少,但跟隔了两条街的希尔顿和西苑饭店没法比。他去看了看这几天的流水,跟经理沟通下双旦和春节期间销售策略,本来想叫上几个同事吃个午饭的,可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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