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零种蘑菇by夜雨微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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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知非上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李芳草。
在喧嚣的车里面,李芳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注视着窗外,眼神温润澄澈,仿佛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像一株独自绽放的空谷幽兰。
司机找人修车,杨知非只能搭公交回去,没想到会在车上碰见李芳草。
杨知非环顾了一圈,摸出口袋里的还剩的大半包香烟,递给了坐在李芳草旁边的一个男人,笑道:“大哥,跟您换个座。”
李芳草听到声音,抬起头诧异的看着杨知非。
男人瞟了一眼香烟的盒子,立刻起身,拿着烟坐到了别处。
杨知非坐到了李芳草旁边。
李芳草刚刚从男子手里攥的香烟盒子上收回了视线,又往窗户的地方挪了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跟你不熟。
杨知非循着李芳草的视线望了一眼,低声解释道:“我平时不抽烟。”
男同志见面,互相递个烟是常有的交际,这样的交际避不开。他抢先把烟递出去,他就不用抽了。
虽然李芳草没有问,但杨知非还是从李芳草的视线中敏锐的察觉到,李芳草不喜欢抽烟的人,所以才解释一句。
李芳草没有吭声,莫名其妙的想着这人可真奇怪,她又没问,他说这个干什么?他抽不抽烟关她什么事?
这年头可没有禁烟条例,公交车上吞云吐雾的男士多了去,她开着窗户都挡不住那呛死人的烟味。
杨知非弯了弯唇角,觉得小姑娘还挺有意思。那双鲜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情绪,然而嘴紧绷着,一个字都不说。
到了中午,在众人连天的抱怨中,公交车终于开动了。
刚驶出县城的汽车站,积蓄已久的冷雨便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模糊了车窗。
冷风飘了进来,李芳草上午在医院内衫都汗透了,这会儿上被冷风一激,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杨知非把毛呢外套递给李芳草。
李芳草摆手。
杨知非没有进一步让,把外套拿了回来,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这位同志,我真的不认识你的朋友。”李芳草突然说道。
杨知非转头看着她。
“也没有收过他的钱,我的工作卖给了同厂刘大姐家的亲戚,我只收了刘大姐亲戚的钱。”李芳草强调道,“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报公安,报革委会……”
杨知非笑了一声,说道:“我信。”
李芳草愣了愣,笑了笑,轻轻出了一口气,低头搓着自己冰凉的手。她只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挣扎在这艰难的年代讨口饭吃。
杨知非的朋友肯定是肖家人,除了她自己,只有沈海峰知道她要卖工作,而沈海峰在她面前上蹿下跳的想拿她的工作就是为了讨好肖家人。
从心理上,李芳草对杨知非存在着天然的排斥。
要不是不想跟吃公家饭的人结怨,影响她未来的生活,她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个人。
“我叫杨知非。”杨知非说道,语气温和,“白杨树的杨,知道的知,是非的非。”
李芳草客气的点头,“杨领导您好!”
杨知非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汽车摇摇晃晃行驶在泥泞坎坷的乡间道路上,雨渐渐小了,李芳草转头看向窗外,还能看到不远处有铁路,一辆绿皮客车停在铁轨上。
这一路她没有再跟杨知非说过话。
到了镇上,汽车在毛毛细雨中停了下来,乘客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
杨知非下车,只看到李芳草抱着东西冲入细密雨帘中的纤细身影。
回到单位,杨知非去了办公室,拨了个号码出去,接通后说道:“请帮我叫一下肖仲钦。”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杨知非挂掉了电话。
秦鸿在他旁边挤眉弄眼,等他挂了电话才问道:“你找肖二哥干什么?”
“他上次不是说他们家被骗了五百块钱吗?”杨知非说道。
秦鸿激动了,“怎么?那骗子招了?”
杨知非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警告,“人家不是骗子,秦鸿,你也不小了,不要听风就是雨。”
秦鸿讨了个没趣,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做派,摸了摸鼻子,“那是肖二哥弄错了?不太可能吧?”
杨知非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文件,肖仲钦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不至于跟他开这种玩笑,“他有任务,找不到人。”
秦鸿不怀好意的笑道:“那你直接给肖姝雪打电话呗!肖家花钱给她买工作,她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熟。”杨知非冷淡的说道。
肖家出钱买工作,钱花了,但工作没买到,骗他们的另有其人,肯定不是李芳草。
这事不难查。
李芳草回来后,通知了王贵仓家的人,便去找了管他们这群知青的生产队长王连山。
她要在小王庄种菌子,肯定是瞒不住的,先跟王连山报备一下,免得公社和革委会把她当成什么反动分子。
下着雨,王连山在家也没什么事,坐在檐下修补箩筐,身上披着一件旧袄子。
李芳草过来的时候,用手帕包了半包晒干的木耳,给了王连山媳妇。
“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啊!”王连山说道,这群知青也不容易,一个两个都过的苦哈哈的,指着生产队分的口粮过日子。
王连山媳妇接过木耳问道:“你今天是不是送支书家的孙子去县城医院了?娃咋样啊?什么病啊?好治不?”
“不知道什么病,医生说我也不太懂。”李芳草说道。
王连山媳妇就叹气,嘀咕道:“大家都说栓子八成跟他娘是一个病!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治不好的!栓子他娘蹲河边洗衣裳的时候,突然抽啊抽的,一头栽河里淹死了!”
王连山点了一支烟,冲媳妇摆手,示意她别说了,转头问李芳草,“李知青,你有啥事啊?”
李芳草客气的垂手站在一边,说道:“我前几天去山上转了一圈,采了点木耳,今天去县城供销社问了,人家说能收这个东西,我想跟您说一声。”
王连山明白了,李芳草是想卖木耳挣点零花钱。
这两年没有之前管的那么严了,农民可以把自家产的鸡蛋,菜,鸡鸭鹅拿到供销社去卖。
“那玩意能卖几个钱?上山下山的找还不够费功夫的,晒干了轻飘飘的占不了秤。”王连山不以为意的说道,“你要是愿意去卖就去吧,倒也不违反政策。”
这群知青日子过的苦,都是群半大孩子,他不想为难他们。
李芳草心里松了口气,赶紧点头,“谢谢队长!”
回到知青点,周三喜去村里串门了。
贝贝摇着尾巴欢喜的围着李芳草打转,李芳草给小狗掰了一个高粱面馍,小黄狗摇着尾巴,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小声呜咽着,显然是饿了。
李芳草从暖瓶里倒了点开水,把掰碎的馍泡软了,放凉后端到了贝贝前面。
小狗整个头都埋在碗里,大口大口吃着。
李芳草伸出手指摸了摸贝贝毛茸茸的头,轻声说道:“快点长大吧!”
长大了,才有力量去对抗这个世界的恶意。
太过幼小,就只能被欺负,被蔑视。
李芳草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旧衣服泡到了盆子里,一边洗衣服一边盘算着。
种木耳相比种其他菌子来说简单一些,对温度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但也要准备不少东西,培养袋,肥料什么的都要买。
她手上的钱暂时不想动,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的,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不能手里一点钱都没有。
李芳草坐在檐下,看着往下滴的雨滴搓着衣服叹气,突然想到今天坐公交车回来的时候,看到一辆客车停在铁路上。
以她上次坐火车的经历,火车客运几乎不提供什么服务,因为人多,连喝的热水都常常供应不及时,更别说吃的东西了。
她上辈子在山里种蘑菇的时候,都九零年代了,还有不少山民等火车停靠的时候,用竹竿挑着开水壶给旅客卖茶水,五分钱一杯,也能补贴不少家用。
娄玉娥瞧见李芳草在那洗衣服,出来撇嘴说道:“你用水省着点!来回挑水麻烦着呢!”
李芳草正在畅想着怎么赚到种蘑菇的本钱,听到这话,直接气笑了。
她来这么多天,都是钟麓,朱旺宗,樊建刚,她和周三喜轮流挑水,她从没见过娄玉娥和刘招娣去挑过水。
朱旺宗说当张美香是亲妹妹,该张美香挑的水他代劳了,娄玉娥和刘招娣可没人给她们代劳,居然还好意思让她洗衣服省点用水。
“你笑什么!”娄玉娥脸上挂不住。
李芳草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挑的水我肯定不用!不是你挑的水,你没资格说话!”
这么多天,她也看明白了,隔壁三个姑娘,张美香话少,看着有点傲气,娄玉娥和刘招娣则是一个赛一个奸馋懒,刘招娣好歹说话没那么难听,而娄玉娥知道李芳草家庭条件一般,又不肯让她占便宜后,那张嘴就不客气了。
娄玉娥嚷嚷道:“不是我挑的水你就能糟践了?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思想不正确!走错误的路线!你再这样,下次开会,我就要跟组织反映你的问题了!”
李芳草坐着不动,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去啊!我拦着你了?”
现在不比前几年了,谁还因为洗衣服用了水?纯粹闲着吃饱撑着没事干了。
娄玉娥叫道:“你以为你巴结上支书我们就怕你了?我看你这人就不是个好东西,来的时间不长,净会拍马屁走后门!”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巴结上支书了?”李芳草冷冷的反问。
娄玉娥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今天抢着送支书家的孙子去医院了!净显摆你有能耐了!不是想巴结支书是想什么?”
李芳草这才明白娄玉娥闹这一出没事找事是为什么,原来是以为她想巴结村支书。
村支书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这群知青到了小王庄,村支书就是管他们的人。
他们想要评优,想要入|党,想要当村小学的老师,想要在公社有一席之地,甚至想要回城探亲,都要村支书点头同意才行。
如果跟村支书搞好了关系,这里头的好处可大了去!
娄玉娥是怕自己的机会被李芳草抢了,心虚害怕,找李芳草示威来了。
李芳草知道未来会恢复高考,知青回城是大趋势,但她不想跟娄玉娥多说,站了起来,她个子在女知青里面算高挑的,居高临下看着娄玉娥,“大家都是知青,相安无事最好,可你要是敢搞事找我麻烦,我就……”
娄玉娥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烁,“你就怎么样?”
李芳草晃了晃手里捶打衣服的木棒,冷冷的说道:“我就大嘴巴子抽你!”
娄玉娥指着李芳草,气的跺脚,“你,你……”
这会儿上,周三喜慌慌张张跑回来了,没注意到李芳草和娄玉娥剑拔弩张的气氛,高声喊着:“朱大哥,钟麓,樊建刚!快,快!队长喊你们呢!拿上家伙事儿,大王庄的人又来抢咱们的地了!”
男知青屋里立刻传来了一阵响动,朱旺宗带着其他两个男知青拿着锄头钉耙跑了出来,旋风似的跑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李芳草愕然道。
周三喜拉着李芳草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跟李芳草解释。
原来大王庄和小王庄附近有一条河,这条河不算宽,但滩涂很大。
河流冲击露出来的滩涂也是肥沃的土地,可以用来种庄稼。河流情况多变,水量不一,每年露出来的滩涂多少面积不定,算是各村自留地,政府没有算到耕地中去。
大王庄的人年年仗着人多势众,想抢占本该属于小王庄的滩涂。
今年雨水多,一直到前些天,河水水位下降,滩涂才露了出来。
今天大王庄的人竟然直接在小王庄的滩涂上翻土,洒了冬小麦的种子!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少了这点滩涂,小王庄来年的粮食总产量要少一截,说不定要饿死人!
李芳草和周三喜跑到冲突的地点时,两个村的领头人各自领着村里的青壮汉子拿着各种农具凶狠的对峙着,脸红脖子粗的推搡着,叫骂着。
要不是公社的人在旁边拉着,肯定要打起来。
“经常有这种事吗?”李芳草低声问周三喜。
周三喜也悄声说道:“今年种高粱玉米的时候也闹过一回!听说年年都要闹两回,每次都得给大王庄划走一块地!”
李芳草看着公社的人几乎拦不住要打起来的两边人,心中直叹气。
生产力低微的年代就有这种问题,为了争取一点点生存资源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都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至少要三十年后华夏才算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人们不再为吃饭发愁。
双方吵吵闹闹,甚至动了拳头,公社的人又叫了公安和革委会的过来,一直到太阳西垂,公社的人做主提了解决方案,已经种上麦子的地就借给大王庄的人种一季,等收了麦子,立刻将这块地还给小王庄。
“又是偏袒大王庄!”周三喜愤愤说道,“大王庄人多地多,还要从小王庄抢!忒不要脸了!”
旁边一个人插嘴说道:“我们其实也不想……可实在吃不饱……我们村是人多地多,可论人均,没你们的多……”
李芳草和周三喜回头一看,是个陌生面孔的半大少年,像是大王庄的人。
“你们是城里来的知青,有商品粮吃,哪里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啊!”少年憋红了脸,说道。
周三喜撇嘴嗤笑,一张嘴叭叭的开始输出,“我们现在下乡了,没有商品粮吃了,跟你们一样,靠种地挣工分!再说,你们吃不饱饭就来抢别人的饭吃?什么道理?土匪啊!”
少年耷拉着脑袋,被骂的一声不吭。
李芳草扯了扯周三喜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这周围大王庄的人不少,周三喜当众说这些,被心胸狭窄的人听到了,会记恨她一个小姑娘。
回去的路上,周三喜愤愤的说道:“大王庄的人太过分了,竟然跑到咱们村的地里种麦子!芳草姐你为什么拦着我?不骂他们,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李芳草心中叹气,这事已经解决了,定下来了,骂大王庄的一个孩子于事无补,平白给自己结仇。周三喜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只以为是大王庄的人使坏,没看到事情的本质。
“我就是气不过!”周三喜说道。
李芳草问道:“公社领导跟大王庄有什么关系?”
“大王庄人多,大部分领导都是大王庄出来的呗!”周三喜说道。
李芳草了然了,怪不得年年的解决方案都是偏心大王庄的。
像今年,大王庄的人抢先在小王庄的滩涂上种麦子,如果换她来解决这事,地应该还是小王庄的,就该让大王庄的人赔了麦种又丢面子。
否则大王庄的人得了甜头,年年都会上演这无赖的一幕。
小王庄的大部队回来,个个心情都很低落。村支书不在,王连山等几个生产队长没保住自家的滩涂,唉声叹气的。
“年年都被大王庄欺负,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啊?”有人不甘心的叫道。
李芳草看着这群垂头丧气的乡亲们,突然心里有些想法慢慢的开始生根发芽了。
在这个马车很慢的年代,人人都在为吃饭耗尽了全部力气,她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靠自己的力量帮助这个时代的人。
晚上,李芳草和周三喜在灶房烧饭的时候,李芳草跟周三喜说了自己的想法,想去火车停靠的地方卖开水挣点零钱。
“我瞧着不止能卖开水,咱也能烙些葱油饼子卖!”李芳草小声说道。
这时候火车上没有卖盒饭的,开水提供也时有时无,大家都靠自己带的干粮充饥,长时间的旅途本来就容易疲惫,要是能有热气腾腾的饼子吃,谁还愿意啃放了几天的干粮?
“好啊好啊!”周三喜高兴的点头。
这会儿上,钟麓进灶房拿了扁担准备去挑水,听到了两人的话,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小声说道:“你们想去铁路边做生意?”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周三喜急了,“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啊!”
虽然这两年管的松了,很多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做买卖到底是违反规定的。
“我肯定不说。”钟麓摆手,白净斯文的脸上满是无奈,“不过你们也瞒不住别人啊!”
周三喜噘着嘴说道:“就卖个水,挣个辛苦钱罢了,不能就因为这事抓咱们吧?”
钟麓没有说话,低头默默拿起扁担和水桶,临出门时,又转过身,鼓起勇气说道:“周知青,李知青,你们打算去铁路边做生意的话,能不能带上我?”
李芳草惊讶的看着他。
“我能干的很多,重活,挑东西的活我都能干,也会算账。”钟麓又说道。
看李芳草和周三喜都不吭声,钟麓失望的笑了笑,后退一步,轻声说道:“是我唐突了,你们放心,这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李芳草笑道:“你想来我们肯定欢迎啊!我们两个女同志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底不太安全,有个男同志陪着再好不过了!对吧,三喜?”
她刚才没吭声,只是惊讶钟麓会愿意跟她们一起干“投机倒把”的事,毕竟钟麓这个人看上去斯文内敛,浓浓的书卷味,不像是愿意沾染铜臭的样子。
周三喜赶紧点头。
第二天天没亮,小王庄的上工的钟声就响了。几个生产队长带着各自的组员去了滩涂,赶紧把剩下的地翻了一遍,撒上了冬小麦种子,生怕晚一秒钟,又被无耻的大王庄村民抢种了滩涂。
回来的路上碰见大王庄的人,小王庄的人每个人都冲他们怒目而视,翻几个白眼。
干了一上午活,李芳草累的不轻,脚上腿上都沾满了湿泥,两只鞋感觉有几斤重,都快抬不起脚了。
众人抱怨连天的回到知青点,嚷嚷着累死了,就数娄玉娥最大声。进屋之前,李芳草和钟麓隐晦的对视了一眼,这才各自进屋。
李芳草和周三喜洗了手脚,换了干净的衣裳,拿起昨天准备好的箩筐,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和钟麓在门口汇合了。
娄玉娥那屋早没了动静,男知青那屋鼾声如雷。
“都睡了。”钟麓悄声说道。
三个人挑着担子,背着背篓,走了将近十里路,遥遥望见一辆绿皮火车趴在铁轨上。
“今天运气还挺好的!”李芳草手搭凉棚开心的说道。
本以为不一定能碰见停靠在半路的火车呢!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
三个人在火车附近的地上捡来了柴草,用石块搭了个简易的灶台,用铁盆开始烧水。等水烧开后,她和周三喜沿着铁轨敲着玻璃窗,热情的问有没有人要买开水,三分钱一杯,刚烧开的,热乎着呢!
玻璃窗刚打开,就有无数的搪瓷缸子冲到了她们两个面前,争先恐后的喊着要买水。
靠窗坐的旅客还跟她们抱怨,说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说是要等,也不说等多久,车上断水很久了,大家都渴坏了。
即便三分钱一杯的水不便宜,也多的是人要买。
钟麓端着装开水的大铁盆在后面跟着,李芳草用木勺舀水到杯子里,周三喜负责收钱,很快一满盆开水卖的干干净净,不少人都没买到,催着他们赶紧再去烧水。
三人赶紧跑回去,捡树枝干草烧水,这次三人挑的两桶水全部卖光。
走的时候,李芳草挖了个坑,把烧过的柴草灰埋到了土里,毁尸灭迹。
周三喜抱着装钱的布包,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满眼都是兴奋和喜悦。
李芳草数了数,加起来今天居然挣了四块多钱,虽然不多,却是一个有希望的开端。她数了两块出来,把一大把分币和零散的纸币递给了钟麓,“今天你出力最多,你多拿一点。”
水是钟麓挑过来的,理应给钟麓多分一点。
“不,不用给我这么多,三人平均分就行。”钟麓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摆手。
周三喜也说道:“你拿着吧!”
钟麓道了声谢,接过了钱,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口袋里。
“先回去,谁都不要声张。”李芳草笑道。
周三喜嘿嘿一笑,眉飞色舞的说道:“那肯定的嘛!”
回去的路上,一向寡言话少的钟麓主动说道:“今天多谢你们了,前几天我收到家里的信,父亲在劳改农场生病了,要买药……”
李芳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父亲犯了什么错?”
“他是音乐家,去国外演出过,其他的,我不清楚。”钟麓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苦,语气却坚定,“我父亲……不是坏人!”
李芳草同情的看着他,这个年代这样的悲剧太多了。
“未来会变好的,你父亲一定能平反的。”李芳草小声说道。
钟麓镜片后面的眼睛染了几缕哀伤和茫然,“未来真的会变好吗?”
“会的!”李芳草坚定的点头,“你信我,苦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只要你跟你父亲坚持下去,就会迎来曙光!你父亲一定能再站在音乐厅的舞台上,接受观众的掌声!”
周三喜听的心潮澎湃,觉得李芳草说的实在太好了,比公社广播里读的稿子都好,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钟麓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镜片上起了雾气,低头后抬起了头,恢复了那副斯文内敛的模样,平静的说道:“借您吉言。”
“那咱们现在能干什么?”周三喜追问道。
李芳草脚步轻快的笑道:“现在嘛,我们就好好过日子,读书,学习,不放弃生活的希望,为未来的好日子做准备,静待花开!”
“嗯,静待花开。”钟麓轻声说道。
第一天的“战绩”深深鼓舞到了三个“创业青年”,第二天三人踌躇满志再去铁路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空荡荡的铁轨上只有几只麻雀。
三个人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西垂,都没等到火车,只得把水倒到附近的田里,挑着空桶回去了。
不等李芳草开口安慰,钟麓先安慰起了李芳草,“咱们多来几趟,总能摸到火车停靠的规律。”
周三喜赶紧点头,“钱哪是那么好赚的,咱还是付出的不够!”
回到村里,为了怕人起疑心,李芳草让周三喜和钟麓先后回去,她挑着担子去了水井那里,挑了两桶水往知青点走。
隔壁的张美香看到她回来,递来了一封信,“你的信,邮递员刚送过来的,让我转交给你。”
李芳草赶紧道谢接了过来,第一反应是江老太打听到了她的
然而看到信封上的寄件人时,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那里赫然写着江城驻军部队的地址,寄件人名字是龙飞凤舞的沈海峰三个字。
第21章 王八犊子请安息
看到寄件人的一刹那,李芳草有把连信封带里面的信纸一起塞进灶膛烧成灰的冲动。
张美香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试探的问道:“你城里的对象?”
看寄件人
“不是!”李芳草立刻说道,“我家隔壁邻居,我家里人不识字,估计是托他给我寄的信。”
张美香笑了笑,“是对象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等结婚了你就能回城了。”说着说着,张美香又落寞起来,“不像我们,怕是回不去了。”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李芳草不愿意跟沈海峰扯上任何关系,又说道:“自从他参军后我们就很少见面,我听人说他有对象了。”
张美香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叹息自己还是叹息李芳草,“我走了,不耽误你看信了。”
李芳草把水桶挑进灶房,倒了水进水缸,这才拿着信去了旁边的小山坡上,贝贝颠着小短腿跟着她。
夕阳的余晖照在大地上,李芳草在瑟瑟秋风中撕开了信封。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海峰在信中大发雷霆,口气严厉的指责她怎么能把工作卖给别人,不守信用,耍了他。信纸上笔迹潦草凌乱,还有几处钢笔笔尖划破的地方,隔着千山万水李芳草都能感受到沈海峰写信时的愤怒。
沈海峰越生气,李芳草就越开心,险些笑出声来。
这狗东西居然有脸指责她?沈海峰明明知道她急着卖工作是需要一大笔钱给江老太看病救命,而他打着白送给领导一份工作好巴结上领导的主意,偏偏骗她说是卖给别人,别人暂时还没给他钱而已。
知道她是肖兴国的亲生女儿后,沈海峰又到处宣扬他们两个是一对,早就睡过了,败坏她的名声,企图逼迫她跟他结婚。
相比起这些,前世里沈海峰最后不知道怎么追求到了肖姝雪,俩人凑成一对结婚的事反而在她心里荡不起什么涟漪。
内心深处,李芳草还有点感谢肖姝雪收了这个垃圾。
沈海峰踩着她和江老太的尸骨,入了肖兴国的眼,当了肖兴国的女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信的最后,沈海峰说对她十分失望,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让他为难的事情。
以前沈海峰给她写信,还会写一些暧昧不清的话吊着她,但凡她对沈海峰的本性有一点点不了解,就会以为沈海峰真拿她当对象。
现在她没了工作,成了下乡的知青,回城遥遥无望,跟沈海峰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估计她在沈海峰眼中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有了,沈海峰连吊着她的话都懒得写了,通篇都在泄愤。
夕阳坠到了地平线上,晚风凉意深重,山坡上的枯草随风摇摆,贝贝摇晃着尾巴蹲在李芳草脚边。
李芳草把信撕的碎碎的,挖了个坑埋了,又使劲在坑上跺了几脚,“安息吧,王八犊子!”
这会儿上,一阵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李芳草抬头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钟麓肩膀上架着一把小提琴,正在拉琴,琴声哀婉动听,顺着风飘出去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