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双骄—— by双瞳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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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晕乎乎的,只听见热闹的礼乐逐渐接近,停留在三丈之外,几轮的吟诗、对诗过后,她跟前的屏风被撤下,然后是却扇诗。
礼乐中,吟诗人的声音听起来与昨晚有些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仿如隔着一层云雾,大大增加了她的紧张不安。
她一点点把团扇放下,没有抬眼,在侍女的搀扶下步步往前行去,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才缓缓上移目光,看向手掌的主人。
盛瞻和。
昨晚的他身着一袭松色衣衫,既贵气又儒雅,今日的大红喜服将他的儒雅尽去,只余贵气,唯有深邃的眸子不变,似蕴藏着漫天星辰,回旋着冬日的细雪。
对上她的目光时,冰雪隐去了,泛开春日的涟漪。
他朝她微微一笑。
觅瑜心神晃动,愣愣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礼乐齐鸣,变奏出迎亲的下半曲调,仪仗如长龙逶迤而过,播撒下漫天的喜钱、喜饼与鲜花。
之后的流程走了许久。
太子大婚,典仪自是繁重,进了宫门,下了花轿,觅瑜身边的侍女就换成了女官,扶着她跟随礼官的唱喏拜仪,确保不出丝毫差错。
觅瑜不记得自己行了多少礼、磕了多少头,只知道一切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及至入东宫、进洞房,更是夜幕降临,龙凤双烛静静燃烧,映照出如花灯影。
喝过合卺酒,她端坐在红帐中,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双手,耳闻着越发接近的脚步声,紧张之情愈浓。
一双乌靴停留在她的跟前,青云纹样,镶饰黑玉,是太子才能用的制式。
“赵姑娘。”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响起,相比起迎亲时的云笼雾罩,这声音更像她昨晚听到的,低缓、悦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觅瑜局促抬首,不期然撞上来人的目光,心旌霎时如春雨濛濛携过,摇曳不停。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殿下……”
盛瞻和看着她,神情淡淡,看不出喜色,也不见愠色:“不知姑娘闺名何字?”
“……觅瑜。寻觅的觅,瑾瑜的瑜。”她细声回答。
他微微一笑:“觅花深处去,瑜佩寻青鸾。好名字。”
觅瑜的脸颊有些发烫:“殿下谬赞……”
他继续询问:“可有小字?”
“有。”她继续细声回答,“爹娘皆唤我纱儿。”
“这称呼倒是不常见,可有什么出处?”
“爹娘初识时,爹爹曾以轻容纱相赠,博得娘亲佳人一笑……”
“原来如此。”盛瞻和又笑了笑,“轻容纱难得,百两不易一缎。赵大人与赵夫人当真鹣鲽情深。”
觅瑜也跟着笑了笑。
她心中的紧张没有丝毫缓解,只是面上看着放松了些,不至于露出怯态。
在盛瞻和放下红帐时,她更是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全然忘了礼官教导的规矩,直到他的手掌触及她的脸庞,她才回神惊醒,慌忙伸手。
“这、这些事我、妾身来便可……”
解他的衣襟时,觅瑜的手有些发抖,大红的喜服衬得她纤指莹白如玉,指尖泛着点点嫣红,呈现出暧昧的颜色,看得她不禁脸颊发烫。
解到一半,盛瞻和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颤,强忍住想要抽回手的欲望,心慌轻唤:“殿下……”
他回应了她:“纱儿。”分明是一样的称呼,却道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的神情也与方才不同,变得更加温和亲近,仿佛卸下了一层屏障,望着她的目光漫起春情几许。
觅瑜顿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感到局促还是害羞了。
她的脸色愈发动人,抿唇一笑间,好似山茶绽放,蕴露含情。
烛火摇曳,映照出红帐里两个逐渐靠近的人影。
夜雨无声润物,琼苞悄然吐蕊,滴开最鲜嫩的花瓣。
觅瑜是被一阵动静声吵醒的。
她神思迷蒙地想着,青黛和慕荷是怎么了,不像平日那般轻手轻脚,然后她才意识过来,发出声音的人可能不是她的侍女,而是她的夫君。
昨日与她成亲的太子,盛瞻和。
她升起一阵迟缓的害羞与惊慌,回忆起礼仪姑姑的教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服侍,但酸痛的身子与抚上她面庞的手掌阻止了她的举动。
“不急,离谢恩的时辰还早着。”一个声音道,“纱儿再睡会儿。”
这声音与昨晚徘徊在她耳边的相似,只是少了一分低哑,多了一分温情。
还有覆盖在她脸庞上的手掌,亦如昨夜红烛时分,他在她的身体各处探索,点燃簇簇火苗,让她禁不住红了双颊,泛出羞赧的热意。
“殿下……”她柔柔唤道,声音极细、极轻,似春雨中绽放的海棠,于清丽中带着妩媚,娇羞而动人。
身旁人含笑回应。
回应了什么,她没有听清,也许是唤了她的名字,也许是说了几句话,总之,他的回应让她感到一阵安心,在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直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才在侍女的轻唤下醒来。
她先是迷蒙片刻,然后彻底清醒,急忙起身:“怎么是你们两个喊醒的我?礼官呢?还有——”
她往旁边看了看,没有见到预想中的身影,登时感到越发不安:“殿下、太子殿下呢?他在哪里?他去向圣上与皇后谢恩了吗?”
依照礼制,新婚的第二天,太子与太子妃需向帝后谢恩,届时会有礼官提醒,不怕误了时辰。
觅瑜昨日累了一个白天,晚上又被折腾了一通,躺下时精疲力尽,几乎沾枕而眠。
她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哪料想一觉睡过了头,新婚丈夫和婚仪礼官都不见了踪迹——她不会是第一个嫁进来就坏了规矩的太子妃吧?
眼见她的脸色开始发白,青黛连忙安抚:“姑娘莫急,时辰还早着。”
“是太子殿下叮嘱的,姑娘昨日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不必劳烦典仪姑姑,由奴婢两个服侍就好。”
“姑娘可是忘了?再早些的时候,太子殿下亲口同姑娘说过,让姑娘好好休息,多睡一会儿。”
慕荷跟着点头:“正是。姑娘这会儿起来正好,待得梳洗用膳完毕,也差不多到了时辰。”
话说到这里,青黛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骂:“哎呀,瞧奴婢两个,称呼姑娘称呼惯了,竟忘了改口。”
“从今天开始,姑娘就是太子妃了。太子妃安好,太子妃莫怪。”
慕荷也被提醒,改口道:“青黛姐姐说的是,奴婢一时忘性,错了称呼,还请姑、请太子妃见谅。”
觅瑜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比起姑娘,太子妃更偏向于她的身份,而非她本身,但规矩所在,她也只能学着适应:“现在什么时候了?”
青黛给了一个回答,果真离谢恩的时辰还有半晌,足够她悉心梳洗装扮。
觅瑜松了口气,一边起身让两人伺候,一边询问:“太子殿下人在何处?”
青黛道:“太子殿下早早醒了,因不愿惊动太子妃,便去了外头读书,太子妃可要喊殿下进来?”
觅瑜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必了。”
纵使他们成为了夫妻,她也仍然对这位太子殿下心怀敬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晚的事后……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不对,夫妻行礼乃天经地义,昨晚又是洞房花烛夜,盛瞻和要是不碰她,她才应该感到担心。
可……想是一回事,真的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从来没有想过成亲会这么的……这么的……
回忆起昨夜情景,觅瑜的脸颊一阵发烫,不敢相信自己竟然……
她学医数年,自诩对人体了解颇多,礼仪姑姑来教导她时,她也是羞赧中带着沉稳,觉得自己较之寻常姑娘家镇定,没想到事到临头,她还是哭吟得……
罢了罢了,不去想了,越想越羞人,再想下去,她真的不必出门了。
觅瑜压下旖旎的心思,净面漱口,坐在镜台前,由着侍女给自己梳妆。
青黛仔细绾着发髻,一边绾,一边笑道:“太子妃不知道,太子殿下在临去前,坐在榻边,看着太子妃的睡颜,看了有好一会儿呢。”
她一怔,面庞微微发热,轻声询问:“是吗?”
“千真万确,奴婢瞧得切切实实的。”青黛笑着肯定,“可见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喜爱之心。慕荷,你说是不是?”
慕荷小声附和:“青黛姐姐说得很对,太子殿下就是……像青黛姐姐说的那边,瞧了太子妃有好一会儿。”
觅瑜的脸庞更热了,有些害羞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向镜中的自己,轻嗔:“莫要胡吣。东宫不比别的地方,由不得你们说这些胡话。”
这一垂目,就瞥见了香薰木案上贴着的大红“囍”字,她望着红字出神片刻,忽然想起娘亲的叮嘱,呆了一呆,方吩咐青黛端来一杯清水。
接着,她取出妆奁最底层的瓷瓶,倒出一枚药丸,望着它犹豫了一会儿,眼前浮现出种种情形,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下。
慕荷见状,关切地询问:“太子妃可是身体不适?”
她摇摇头,道:“养身的丹丸而已,不打紧。你们莫要对外说,宫里头规矩多,若是让人知晓我服用药丸,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
青黛笑道:“太子妃放心,奴婢们都省得的。”
慕荷也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觅瑜莞尔:“就知道你们两个最贴心,不怪我把你们带进宫来。”
她小心收好瓷瓶,确保不会叫人轻易发现。
青黛与慕荷都是她的贴身侍女,她的心腹,但有些事情还是不方便知道,不是她不信任她们,而是不想把她们牵扯进来,受她连累。
——比如说这药丸,便不是用来养身的,而是避子的。
她年纪小,去岁才及笄,若在此时怀孕生子,不仅于身体有损,经受的风险也会大大增加。
祝晴行医多年,遇见过无数类似的情况,但凡年纪轻轻的妇人,在生产时很少有不受罪的,更有甚者,还会难产而亡。
为了女儿的安全,祝晴特意配制了避子丹,叮嘱觅瑜,在洞房花烛夜后的六个时辰内服下,往后每隔一段时日服用一次,如此便可确保无虞。
至于什么时候停药,她没有给出具体答复,只道如果情况允许,便服上个三四年,否则见机行事,毕竟在皇室里,子嗣还是很重要的。
觅瑜也不想怀孕,她与太子尚不熟悉,就要为其生儿育女,她实在有些害怕,就算她的娘亲没有这么做,她也会给自己配药的,这是她唯一能够做主的事情了。
她的终身大事由不得她选择,她的“短身”,她还是能选一选的。
梳妆得差不多时,外头有宫侍来请:“太子殿下在膳厅等候太子妃用膳。”
觅瑜应了,离开寝殿,在宫侍的领路下前往膳厅。
到得厅中,但见一道人影凭案而坐,身着一袭玄衣,手里拿着卷书,仅仅是坐着,就彰显出东宫之主的贵重,教人不敢逼视。
听见宫侍的禀报,盛瞻和放下书,起身迎向她:“昨晚休息得可好?”
觅瑜有些受宠若惊。
在她成亲前受到的教导里,太子妃见夫君的每一面,都需要请安见礼,没想到他主动向她问了好,把她一早准备的说辞全部打乱了。
她只能临时回应:“殿、殿下安好……我还好,休息得还不错。”忙中出错,连妾身的自称都忘了改。
害羞的情绪倒是没有飞走,她在回答时又一次想起了昨夜情景,又一次发烫了双颊,只得寄期望于自己不要脸红,以免被他看了笑话。
好在盛瞻和没有在意,微微笑道:“那就好。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说,不要憋在心里。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这回觅瑜应对得比较得体了,福身道:“是,多谢殿下恩典。”
盛瞻和没说话。
觅瑜心里有些打鼓。
难道她回答错了?她不该一句谦辞也不说,就这么直白地应下?
还是她表现得太生疏了?他们才新婚燕尔,在夫妻与君臣之间,她更应该偏向妻子,而非臣子?
思及昨晚他情动时展现出的模样,以及他在自称时用的“我”,觅瑜大胆猜测是后者,漾出浅浅的笑容,看向他道:“殿下不是在等纱儿共进早膳吗?”
盛瞻和果然跟着露出一个笑,道:“纱儿说的是,我差点忘了。”
“来。”他拉着她坐到一旁,手掌没有昨夜的那份灼热,但温暖依旧,令她的心旌也摇曳依旧。
他命人传膳,不多时菜品便已上齐,皆一式两份:“早膳准备仓促,纱儿先将就一番,等之后空闲了,再让膳房照着你的口味烹制。”
唯有一道香薷羹只呈了一碗,置于她的案前:“听十弟说,你在清白观时格外喜欢这道羹,我便命膳房试着做了一份。你尝尝看,可与观里的相似?”
觅瑜一愣:“奇王?”
“怎么了?”他看向她,“莫非十弟诓骗了我,你并不喜欢用这道羹?”
“不。”她连忙拿起碧玉勺,尝了一口。熟悉的香味在齿颊间弥漫开,甜而不腻,醇厚丝滑,正是她喜欢的口味。
长安人喜饮香薷不喜蒸香薷,现下也不到香薷生长的时节,他却能让膳房做出这么一道羹点,可见是真的用了心。
她与他素昧平生,被一道赐婚圣旨绑在一起,他能如此待她,不管是因为喜欢她还是生性体贴,她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然而,觅瑜的心情却很奇怪,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本朝规矩,皇室子女年满十岁方可册封,十皇子薨于六岁,不曾封王,只在去世后得了一个“灵慧童子”的封号,还是因为献祭天下才有的殊荣。
但在太子看来,十皇子还活着,活得好好的,甚至有时他自己就是十皇子。
太子有疾,不仅体现在他的偶发臆症,更体现在他的认知中。
在他心里,十皇子,他的弟弟,一直好好的。
他们一起长大,如同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兄弟,太子年方几何,十皇子就年方几何,太子今年十九,十皇子同样十九,平安康泰。
哪怕十皇子早已成为一抔黄土,在太子心里也仍旧好好的,活生生的。
奇王,就是圣上给这位不存在的皇子的封号。
王公侯爵的封号历来依托于地名,从未有过“奇”字,圣上如此册封,用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奇王为奇,为假,莫须有。
名字也是一样。皇子公主的大名随封号一起定下,譬如太子,在六岁时被立为太子,大名也在六岁时定下,从和辈,取字瞻,瞻以兴替之光,承袭先后之风,一看就被圣上寄予了厚望。
十皇子的大名同样在太子六岁时定下,同样从和辈,取字隆,盛隆和。
隆者,盛也,兴也。盛即是隆,兴进逐为瞻。这是一个拼凑而成的名字,一个字谜,一半是皇室,一半是太子,没有一点是属于十皇子的。
十皇子在道观中困守了短短六年的一生,为江山社稷祈福,为江山社稷而死,到头来竟连一个名字也没有,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这座深宫的可怕,在十皇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纱儿?”
觅瑜惊醒回神,放下碧玉勺,正襟危坐,抬首局促回应:“殿下。”
盛瞻和没有怪罪,只道:“在想什么?我喊了你几声,你都没有听见。”
“纱儿……”她一时卡壳,胡乱找了个理由,道,“纱儿在想,殿下与奇王殿下……关系当真亲近。”
盛瞻和微微一笑:“我与十弟一母同胞,乃双生兄弟,关系自然要好。”
说话时,他的神情自然,仿佛真有这么一个兄弟,一个还活在世上、好端端的兄弟。
觅瑜也无意刺激他。赐婚圣旨下来后,祝晴详尽地给她讲解了太子的病症,叮嘱她日常相处时要注意的地方,她本身又是医者,自然知道这种时候要顺着他的话来,等时日长了,他们之间熟悉了,再配合药物的调理潜移默化。
她笑着道:“双生子世间难见,殿下能拥有这么一位兄弟,令纱儿生羡。不过……奇王殿下是怎么知道,我喜欢香薷羹的?”
盛瞻和说不清什么意味地看她一眼:“纱儿忘了?你曾经救过十弟。”
觅瑜想起来了。
那是一年多前的冬日,她跟随娘亲回清白观看望师长,修习医术。
某天清晨,她带着侍女在山谷中采药,路过溪涧边时,不期然遇见一名昏倒的男子,吓了一跳。
男子的衣衫全部湿透了,浑身有多处擦伤,看样子是从高处摔落下来,掉进河里漂了一段时间,不仅摔得不轻,而且冻得厉害,嘴唇都有些发紫。
当时的她医术不精,连单独看诊开方都不能,更不要说救人了,因此,她的第一反应是让侍女回道观叫人,叫她的娘亲或是哪位师祖过来。
然而,在她小心翼翼地探过男子的心脉之后,发觉他还活着,但奄奄一息,如果等长辈过来,很有可能错过获救的时机,便咬咬牙,决定先用自己半桶水的医术顶上,把他的命吊着了再说。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保心丸,给昏迷男子服下,又找了块石头,把采得的部分草药碾碎,敷在对方的伤口上止血。
也是男子命不该绝,她那日正好采到了一株生长得极好的灵芝,本想带回道观献给师祖,不料碰到这种情况,她只犹豫了一瞬,便把灵芝撕成小块,就着清水给其服下。
不知是哪道步骤起了作用,男子很快转醒,沉闷地发出两声咳嗽。
她惊喜非常,凑近询问:“你醒啦?”
也是直到那时,她才有心思注意男子的容貌,发现其虽然面有尘土,但模样俊美,如青云出岫,让人一眼见了便不能忘怀。
男子皱着眉,神情带有几分痛苦地瞧她一眼:“你……”
“我是大夫,你先不要说话,仔细感受一下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然后再告诉我。”
“你……”
“嗯,你慢慢说,不着急。”
“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那真是一段尴尬的回忆,尴尬到时隔甚久,觅瑜都不忍回想。
后来她才知道那名男子是奇王,不小心失足从高处摔入河中,虽然她的冒失差点让他伤上加伤,但如果没有她的救治,说不定他真的会命殒于此。
得知这个消息,她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她选择回去叫人,或者在拿出灵芝时再多犹豫一会儿,致使奇王不幸罹难,圣上会怎么处置他们一家?
如果奇王只是奇王,或许还好些,偏偏奇王不是奇王,而是太子。
圣上在失去元慜太子时,曾经发落了整个太医院,还是在元慜太子缠绵病榻多年、着实沉疴难治的情况下。
如果现在这位太子本来好端端的,却因为她的缘故而没了幸理,圣上会怎么想、怎么做?
幸好她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她救了奇王,救了太子,也救了她自己一家。
说来也是因缘际会,太乙山横贯东西,分隔南北,绵延数十万里,大大小小的山峰有数千座,山中常年云雾缭绕,宫观庙宇虽多,却如星罗棋布,路途曲折。
如果不是巧合中的巧合,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遇见。
偏偏他们遇见了。
在当时的觅瑜看来,这是天意如此,是太子天命所归的象征。
无论是婴儿的他、六岁的他还是十八岁的他,在遇到危险时总能平安度过,难怪会得神妙真人的金口赞言。
但在现在的觅瑜看来,这或许就是他们孽缘的开始。
觅瑜采药的山谷离清白观不远,离太乙宫很远,以寻常人的脚程要走上一两天,若非奇王顺着水流漂来,是决计来不到附近的。
这样长的一段距离,奇王当然不可能独自回去养伤。
清白观提出用轿撵送他,但被他拒绝了,道是不愿劳民伤财,留在观里养伤就好,他相信那位把他救回来的神医仙子的医术。
被赐号神医仙子、但差点让奇王殿下去南天门走一圈的觅瑜:“……”
这真的不是反讽吗?他留下来到底是为了养伤,还是伺机报他的伤上加伤之仇?
奇王在清白观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
期间,觅瑜因为是奇王的救命恩人,拥有“神医仙子”般的医术,被奇王指定为专用大夫,专门照顾他一人。
观主觉得不妥:“纱儿年岁尚幼,是个女儿家,医术又浅,照顾王爷恐怕多有不便。”
祝晴倒是没有多少意见:“只是看看伤口、配配药,不是贴身照顾,没什么大的妨碍,叫个小道童跟随她一起去就是,正好锻炼锻炼她的医术。”
当然,必要的叮嘱还是有的,比如觅瑜只能在白天去往奇王的居处,不能与其独处,定要有第三人在场,言谈举止也需当心些,莫惹恼了这位王爷。
祝晴在私底下偷偷对她道:“王爷患臆症多年,头脑较常人不同,身为太子时还好,身为奇王时总有些喜怒不定,捉摸不透。”
“你说话时多动些脑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装闷葫芦,记住了吗?”
因着这一番话,觅瑜初时对奇王颇有些谨小慎微,照顾他时一声不吭,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好,就给自己及家人惹来灾祸,常常是对方问三句,她答一句。
直到有一天,奇王殿下忽然报了一个数:“五。”
她茫然抬头:“什么?”是说她捣药捣了五下吗?还是说他休养了五天?离他痊愈还有五天?好像哪个都对不上。
“你今天回答了我五句话。”奇王倚靠着檀木榻,懒洋洋道,“比昨天多一句,不错,是个进步。”
“……”她对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又加上一笔沉默。
他继续主动同她搭话:“我很可怕吗?”
这话她会回答,她把头连摇两下,道:“殿下平易近人,一点都不可怕。”
“殿下”这份称呼,还有一项说道。
觅瑜原本随着观中众人,唤奇王“王爷”,可不知是哪里唤得不好,被对方表示嫌弃,要求她改成“殿下”。
她对此虽心有不解,但也不敢提出异议,乖乖地听命遵从。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般,旁人唤他“王爷”,她唤他“殿下”。
奇王问道:“既然你不觉得我可怕,为什么不愿同我多说话?”
觅瑜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加快手里的动作,捣烂草药,放进一早晾晒好的药汁中混合,试图转移话题:“殿下,该换药了。”
“不换。”奇王干脆利落地拒绝,“伤筋动骨一百天,换了也是养一百天,不换也是养一百天,换不换都没什么区别。”
觅瑜局促地抱着药罐,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看着她这副模样,奇王缓缓笑了。
“你,是叫桃米吧?”他示意正在给她打下手的小道童,“去叫你师叔过来,我有事同她说。”
桃米自小养在观中,性格乖巧,但凡长辈吩咐下来的事情都会认真做好,比如之前祝晴让她跟随在觅瑜的身边,比如此刻奇王让她去叫人。
她脆生生应了声是,没有迟疑地转头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把药材整理好,留下觅瑜一人待在房中,与奇王独处。
觅瑜:“……殿下与师叔相熟?”
奇王:“不熟,也不认识。”
觅瑜:“……”
奇王:“我是特意支开她的。”
觅瑜:“……”
她垂下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罐子里的草药。
奇王又开口了:“赵——哎,你叫赵什么来着?”
“赵觅瑜。”她终于有一个能接口的问题。
奇王“哦”了一声:“原来是一条小鱼儿。”
“不是鱼儿的鱼。”她道,“是瑾瑜的瑜。”并加了一句,“寻觅的觅。”免得他把她的另外一个字也误会了。
奇王又“哦”了一声:“小瑜儿。”
她以为他还是听错了,重复一遍:“是瑾瑜,不是鱼儿。”
没想到这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致,笑吟吟地看向她道:“哪个瑜?”
这下她明白了,他是故意在促狭她。
她有心想不搭理,但碍于双方的身份尊卑,还是耐着性子,再度解释了一遍:“美玉的瑜。”
“到底是哪个瑜?”
她不说话了。
“好吧。”奇王朝她伸出手,“你写一遍给我看看,我就知道了。”
觅瑜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默默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掌。
他的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看形状不像是常年握笔练出来的,她有些好奇,但识趣地没有多问,用指尖轻轻地在他掌心里写了一个字。
室内安静了片刻,香炉里蒸腾出袅袅薰烟,带着药味逸散在四周。
“原来如此。”奇王的声音里含起丝丝笑意,“我知道了,你叫小瑜儿。”
觅瑜抿嘴,收回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该换药了。”她被他逗弄得着实有些不满,一时连尊称都忘了。
好在他没有在意,笑着问她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这点觅瑜不清楚,皇子公主的名讳不是他们能妄议的,尤其他的身份还很特殊。她诚实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他道:“那我现在告诉你,盛隆和,这是我的名字。”
她下意识追问:“哪个隆?哪个和?”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僭越,正欲开口请罪,就听闻对方道:“隆之范式的隆,以和众声的和。”
她一呆,半晌才愣愣回应:“……哦。”
他又询问:“你知道我哥哥叫什么名字吗?”
奇王的名字她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太子的了,但是觅瑜有些不解,为什么他要提起太子?难道他在每一次自报家门时,都会拉上他的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