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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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羊油灯燃着,光线昏黄,三人?围着木桌吃饺子,蔓蔓咬到了?一个笋干馅的,她头一次尝到这个味道,上回换来的笋干还没做过?呢。
“脆的,”她嚼起来嘎吱嘎吱地响。
徐祯告诉她,“这叫笋干。”
笋干泡开?,切成细细小小的粒,加上一点点肉末,炒熟包进去的,照样爽脆。
姜青禾吃到的是萝卜粉丝馅的,谈不上鲜,可素馅的蘸一点点醋,那可真爽口阿。
最爽口的是酸菜馅饺子,里头搁了?一点剁碎的猪油渣,爆出的汁里有酸味,吃起来不酸不咸,正正好。
“做这太费心了?,不过?你这手艺呱呱好,”姜青禾咽下嘴里的饺子,毫不吝啬地夸奖。
“呱呱好哇~”,蔓蔓说得抑扬顿挫。
“那你多吃点,”徐祯又起身给她碗里加了?几?只?饺子。
平时他是不会费这劲的,可他想着,要是今天能跟粮商谈下来,那就当庆祝,要是谈不下来,吃一顿好的解解愁,不行就两顿。
最后?一大锅饺子半只?没剩,吃得肚饱滚圆,还举着灯跑去后?院挖没挖完的水窖,刨了?一地的土。
最后?累得沾床就睡。
天还黑着,又爬起来赶着马骡子跟宋大花两口子挖土去。
宋大花特能说,她男人?则沉默寡言,带着顶破毡帽,满脸胡茬,干起活来嘎嘎使劲。
红土地得沿着春山走,都走到树木越来越稀疏,才找对地方。
“就这准没错,”宋大花用小锄头敲土,“昨天俺怕找不对地方,找人?带俺走了?一趟,挖了?一篓子才走。”
“你们都使点劲,这土挺难挖,胶在一块跟分不来了?似的,”宋大花又是用手挖,又是用脚踹,才把石头边的给震下来,刨出来一堆。
她男人?更是挥着锄头呼呼生风,啥难挖,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一搂一大堆细土。
姜青禾跟徐祯两个人?望而却步,他们想挖土,但不想把自己的胳膊折进去。
挖到最后?筐都填满了?,姜青禾喘着气甩手,徐祯努力保持平稳的气息,宋大花啧了?声,“都说啥锅配啥灶,论干活来说,你俩真配。”
“姐,你这话我?就当你夸我?了?,”姜青禾也不害臊,谁能有她这样的体魄。
挖完红土后?得和泥,人?力没办法把泥和到有黏劲,得拉头壮牛来。没有牛,马骡子也凑活能使,但不能拉过?头了?,不然?骡子会废掉。
徐祯就把品相不好的胡萝卜都拿出来,吊在马骡子前面,它拉着搅泥的木棒在坑里转两圈,他就喂它一根。
吃了?一袋胡萝卜,外加一大捆干草料,红泥才算彻底盘好,比水泥还稠,大花男人?会糊水窖。
关键不是把泥抹一圈,而是要钉窖,选一个大小适中?的位置,往里敲泥棍,让泥都连接在一起,确保没有渗水的地方。
当然?他们不为喝水,只?为储水灌溉就没做那么精细。要是水窖想储存雨水供自家吃喝,那么口径就得挖得小,底下要挖得又大又深,到十?几?米,这样等雨水雪水沉淀后?,用水桶拎出来的水是澄清的。
做水窖留给两个男的做,姜青禾带上蔓蔓,宋大花叫二妞子两个别蹲着看抹泥坑了?,跟着一起去给四婆家掰苞谷。
本来苞谷要比稻子收得早,今年时令不对头,湾里好些人?家都种晚了?,眼下才到能收的时候。
那一大片苞谷地蹿得特别高,苞谷叶杆发黄,露出带着胡须的苞谷。
“小禾,你也来收苞谷阿,俺家的好,你拿几?个呗,”路过?的姨喊姜青禾。
姜青禾连连婉拒,她昨天才在湾里有了?点名气,大伙还很热切。
但她不认识人?啊,宋大花则一把上去揽住那大姨的手说:“水婶,你要不见者有分,要不就收着,给了?她,不给俺,那可不成。”
说到最后?,一人?往篮子里揣了?两个老苞谷才往前走,苞谷地又深又茂密,人?在里头都发现?不了?,她们找四婆这片地,费了?点力气。
她们到时,四婆割苞谷杆子,虎妮一手拽着杆一手咔嚓掰下苞谷,往旁边筐里一扔。
现?在的苞谷都已经老了?,玉米粒硬邦邦的,那种嫩苞谷得还没太熟,苞谷叶绿油油的时候,那掰下的苞谷嫩的,就水煮都特别甜。
这种老苞谷,都是剥下来晒干磨苞谷面的,到时候烙苞谷馍馍,搅苞谷糊糊。
四婆埋怨两人?,“你们咋把娃也给带来了?呢?”
“我?想来给你们帮忙阿,”蔓蔓反问?四婆,“婆你咋让小草姐姐也来了?呢?”
四婆没话说了?,小草见蔓蔓和二妞子几?个来急了?,在那拽着虎妮的衣角说:“娘,你给再砍几?根甜杆。”
虎妮让她别急,撩开?一群苞谷杆,找了?几?根没穗没长玉米的,这种就是甜杆,多汁又甜。
小草蹦着去跟蔓蔓碰头,把甜杆分给他们,二妞子问?:“这是啥?”
“甜杆,”小草说话已经没那么畏缩了?,声音还有点小,她撕下甜杆的皮,里头是青的,一点不糠,她咬下一小截,一声碎响,嚼开?有汁水蹦出来。
虎子在她没剥皮前就咬了?,连皮带肉进嘴里,涩得他吐出渣子,呸呸呸了?好几?声。
二妞子瞅他,说了?句瓜娃子,自己学着小草那样生疏地掰开?皮,咬了?一口,反复地嚼,她眼睛亮晶晶的,“甜的。”
瞧她们都吃上了?,蔓蔓拿着甜杆压根撕不下来皮,急得她喊,“等等我?,等等我?,皮粘住了?,剥不开?。”
二妞子和小草一起给她剥,她才咬到一口,吮着里头的那点甜味,把渣子也给咽下去了?,然?后?才呸呸吐出来。
几?个大人?掰苞谷,虎妮和姜青禾一掰一个不吱声,宋大花把她在关中?那点子事都捣腾出来说,说到关键处还手舞足蹈,把几?人?听的目瞪口呆,又一阵大笑。
其间还掺杂着高低起伏的呸呸声,一群小崽子找了?片日头照不到的地方。排排坐,一人?身边都堆着好些长短适中?的甜杆,在那里嚼阿嚼,再一起呸呸呸吐出渣子来。
午后?的日头渐渐西斜,风从山野掠过?苞谷地,树叶摩擦沙沙。
等几?人?把这片地苞谷收完再去看这几?个娃,小草倒在地上,蔓蔓缩成一团,二妞子和虎子互相挨着,全?都睡着了?,嘴里还吧唧吧唧个不停。
“俺家这两个猪崽子,吃了?睡,睡了?吃,”宋大花压低声音说。
四婆很会溺爱娃,“别给吵醒了?,娃想睡就让他们睡。”
“反正也指望不上他们能干啥活,”虎妮心直口快,她还怕苞谷被嚯嚯了?。
最后?一筐筐苞谷搬上大轱辘车,收好的苞谷杆子铺在上面,虎妮劲大,一手抱一个娃,途中?虎子醒了?,趴在苞谷叶上又睡了?过?去。
路过?掰苞谷的一伙人?还笑着问?,“从哪收的这么多伢伢子。”
“地里结的,”虎妮说。
笑声顿时响彻在这片苞谷地。
到家后?才被叫醒,一个个盘腿坐在苞谷叶上,眼皮还不时往下垂。
宋大花上去拉虎子和二妞子的手,“你们两个做哥姐的,咋好意思的,赶紧下来,等会儿吃饭都不赶趟了?,喝西北风去吧。”
“吃,吃啥,”蔓蔓立刻爬起来,也不犯困了?,顺带抹把嘴边的口水。
“吃你行不?”宋大花逗她。
蔓蔓被姜青禾抱下来时,伸出手拍了?拍宋大花的肩膀,一脸严肃,“姨,你去看看吧,咋能吃小孩呢。”
这语气让宋大花笑得直抽抽,拿自家碗的时候手都在抖。
昨天换粮相当于?另一次大丰收,土长收了?每家一斤的麦子,她又出了?一袋豆子,磨成面粉,叫十?来个人?揉面,做浆水面吃。
浆水在这地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找个缸,舀点麦面或玉米面,要不就是豆面、杂面,倒进锅里滚水中?搅和开?。
一定得加菜,春天用苜蓿、山野菜,夏天嘛芹菜、豆芽,到了?秋就会放煮沸后?的萝卜,冬天则是大白菜,都得煮熟才能放缸里。
一缸浆水要能发酵,得投浆水引子,也就是酵子,发到微酸不起白花,那才算成。
夏天几?乎家家都会发一缸浆水,或是老浆水投新菜,豆面混麦面和成二合面条,吃起来十?分开?胃。
姜青禾一路寒暄过?来,拿着碗到的时候,架在炉子上的几?个大锅正在呛浆水,酸味弥漫。
油热下野葱花,浆水倒下去滋啦滋啦地响,虎妮嗅着这股味说:“地道,浆水就得呛一遍,吃着才不涩口。”
她还非得挤进去看看人?家做的啥面,看到是一截截短面后?退了?出来,“今儿吃寸寸子面,挺好,不孬。”
寸寸子面就是很短的面,浆水面一般会用这种面,要不就是长面。
自家吃的时候,会把面做的稍微粗点。可要是人?多的话,她们就会把面擀得极薄,切的细细,过?滚水一趟捞出。
浇上浆水,一点辣子,几?片腌萝卜,一片老腊肉,底下旋着细短的面。
大伙领到面后?蹲在路边,吸溜吸溜往嘴里塞,酸辣凉口,越吃越开?胃,这些天收稻、掰苞谷,割麻的疲全?消了?。
“爽嘞,再来一碗,”有人?喊。
“可把俺吃美了?,这几?天总觉得心口汪着,这下全?消了?。”
一群人?把切的面全?都给吃了?,最后?剩的浆水也倒不出一滴来,才完事。
姜青禾以为吃完就走人?了?,有大娘招呼她,“别走啊,还得杀麻嘞。 ”
“啥杀麻,”姜青禾把碗放回到篮子里,不解。
大娘笑道:“就是取麻籽、放麻进涝池沤麻和剥麻线,这三道叫杀麻。你瞅天还早,俺们都要去取麻籽嘞,一天给两个钱。”
“你们平时都在东头,那地远,俺们又碰不着面,连你名姓都是昨儿才知晓的,一起坐下来谝会闲传,大花可少不得你,一起走。”
姜青禾被大娘拉着,她一手还紧紧牵着蔓蔓,四婆她们家不来,还赶着回去掰苞谷。
走到打谷场那,堆了?一地的麻,大伙随便找了?个地坐下。
男女老少都有,一人?兜着个袋子,拿起株线麻开?始搓,搓不下来就给揪下来。
这个活不累人?,但很磨手还枯燥,蔓蔓就溜到一边和二妞子几?个玩。
“禾阿,你说说你们南边那的事呗?”有人?喊,之前都没来往,现?在还不容易坐在一起,可不得好好唠唠。
土长也在,她这会儿可不怕湾里人?被带歪了?。
“啥,”接受到几?十?道明里暗里投来的视线,姜青禾有点磕巴,她手里一下下揪着麻籽,脑中?快速运转,肯定得诉苦。
“南边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好,那里赋税更是不得了?,田税得翻三番,除了?田税、商税、竹子木头啥的只?要你去卖就得上税。”
“一出门你就得往外掏钱,地也不是啥人?都有,一亩山地都得二三两,你没地种,只?能掏钱买。”
她把仅有的那点知识都拿出来添油加醋一遍,吧啦吧啦说个不停,可把大伙都给听楞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不是说南边遍地金银,全?是稻谷,不愁吃穿,穿的叫啥绸,最差也是粗布,用棉织的,比他们这地用山羊毛纺出来的不知道好多少。
姜青禾生怕他们不信,又加了?句,“要是南边那么好,我?们咋会拖家带口往这里赶,可不就是盼着有块地阿。”
枣花婶扑哧笑了?出来,揭她短,“你有地了?,也还是个生瓜蛋子嘞。”
被旁边的人?怒视,“她能记账,你会不?”
她不会,枣花婶老老实?实?闭嘴。
宋大花则帮腔,“别说南边了?,就说俺们从关中?来的,那房子起的,灰砖大瓦,地上都铺砖,阔气吧。”
“人?人?穿着时兴,头巾都不带的,带帽子,绸帽小花帽,大红粉的都不少哩。可咋呢,一场水不就浇完了?,啥也没剩,羡慕别人?日子做啥,俺现?在就想守着田,有朝能种出一亩三四石的稻子,顿顿吃面,肉奶不缺。”
“你尽扯吧,”有人?笑着打断她。
“咋还不叫人?想想嘞,你瞅瞅你,连想都不敢想,俺就敢想,俺到时候放一百只?羊馋死你嘞,”宋大花这嘴不是盖的。
说的一群人?哈哈直笑,刚起头的那个被笑回去了?,还有人?说他怂得哩。
搓麻籽搓的手都发绿,一股味,天上的晚霞这时候才露面,大伙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起说笑。
有个大伯唱,“一年四季苦太大,吃的是杂面的疙瘩。”
“俺要做苞谷面的疙瘩呢,你吃下呢么吃不下,”立马有人?笑嘻嘻地接上。
“吃下,吃下,”一群小娃跳起来喊,蔓蔓也跟着喊,喊完才说,“吃下啥?”
她二丈摸不着头脑,又蹲在一旁看二妞子和其他女娃玩踢脚游戏,别人?喊,“金子脚,银子脚,点喽,点喽,点到一个二半脚。”
她也跟着乱七八糟地念,“金脚,银脚,点点点,点到一个脚。”
到后?面她不会念了?,一个劲,“脚,脚,点脚,我?点点点。”
有个小女娃还带她一起玩,叫她妹妹,发现?蔓蔓不会玩,就牵着她在旁边走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夜渐渐深了?,线麻也还有老些没取完籽,姜青禾彻底干不动了?,她把手凑到徐祯面前,“瞧,绿手。”
徐祯也默默伸出自己的手,更深更绿,两人?握了?个手。
第二天还得来搓麻籽,这次徐祯没来,她搁那听各个姨婆开?始真正谝闲传的功力,唾沫横飞,表情生动,手不停摆,有时还搔一把腋窝,从春山湾能扯到贺旗镇某个不知名的街道。
说里面有个缠头回回,老有麻钱了?,一顿吃三四碗白米饭,两天吃一头羊,够扯的。
可那些婆姨阿伯都信阿,一个个说这败家玩意,又说谁嫁过?去,可不就跌到福窝了?。
太过?一本正经地回答,让姜青禾差点笑出声,低头紧紧咬着唇。
最后?麻籽取完了?,手也不能看了?,她用土肥皂也搓不掉,索性不管了?。跟在众人?身后?去看沤麻,七拐八拐才到了?一个兜着水的涝池,水颜色青黑,一股刺鼻的味道。
一群壮小伙挨个下到池边,把捆好的线横着放进池里,用棒子捣下线麻浮在水面的头,沤麻要完全?把麻给浸进去,怕浮起来,还得在上面搁石头压着。
最少也得沤七八天才能好,而且沤好还得捞上来晒四五天,才能剥麻线。
剥麻线湾里会给钱,十?盘麻线两个钱,这些麻都得由湾里卖给收麻人?。
临回去了?土长喊住她,“到时候收麻你也来记账,以后?你帮湾里记一次账,五个钱行不,当天给,不赊不欠。
姜青禾当然?同意了?,她现?在都不嫌钱少了?,积少成多嘛。
“还有搓麻线这活吧,俺们这地,男的干的多,你把你男人?叫来搓,领回去也成。”
姜青禾阿了?声,又直愣愣点头,她还真不知道,湾里男人?还有这一手嘞。
土长跟她并排走着,“倒是你也可以去学学咋织毛口袋和褡裢,这个活也有钱,一个袋八个钱。”
“其他的活等秋闲俺再给你张罗几?个,想起房子也起个好点的,三德叔的手艺不错,到时候你可以叫他过?来给你们长长眼。”
之前姜青禾说的话,土长也给记着了?,其实?她心还挺细,当时宋大花说要弄个土炕,当天下午就让人?来弄土炕和锅灶了?。
姜青禾想说声啥的,土长立马背着手走了?,她都四十?来岁了?,最不耐烦听那些外道的话。
等她目送土长的背影离开?,转身慢慢走回家,感觉有东西落在自己脸上,抬头一瞧。
下雨了?。
这场雨下了?足足有三天,刚做好的水窖里灌满了?水,还在地里的白菜都吸饱了?水,待要秋播的地旱情缓解。
而除了?地里的活之外,山里的野菌子在第一场雨后?,会齐齐冒出头来。
正是采菌子的好时候。
菌子最多的地方, 在春山靠北的云杉林里?。
进山的路湿滑,姜青禾手里拿根棍子,背着?篓子,还要分心看管蔓蔓。
蔓蔓带了她喜欢的小水壶, 自从姜青禾告诉她?, 这个水壶叫水鳖子后, 她?每次喝水前总会喊,“鳖子,俺要喝水了?哟。”
那腔调,就跟拐了?七八个山头,又蹭蹭蹭滑下来似的。
把同走在?一边的大爷大娘手扶在?树上, 笑得够呛。
姜青禾后悔地捂住脸,今天徐祯留着?看家, 丢脸全丢她?一个人身?上了?。
蔓蔓头次进山特兴奋, 走路也扭着?屁股, 一下拐到草堆子里?, 一会儿又趴在?树上四处张望。
“你给我好好走路, ”姜青禾终于忍不住了?,几步上前将她?一把提溜回来。
“噢, ”蔓蔓夹着?屁股, 老老实实做娃, 但她?很不服气呀, 嘴巴撅得老高。瞅见路边有只?麻雀, 飞上飞下走走跳跳。
她?停下脚步,双手叉着?腰, 指着?那只?麻雀嚷道?:“好好走路,当只?好鸟。”
说完还呲牙冲姜青禾笑, “坏鸟,不好好走,蔓蔓好,走路老实。”
还学会自卖自夸了?,姜青禾哭笑不得。
等娘俩赶到云杉林时,蔓蔓彻底蔫巴了?,她?找了?个石头坐下,抱着?脚喊,“娘,我的腿好辣。”
姜青禾正用棍子翻开沾水的叶子,看看有没有菌子,全神贯注的时候嘴巴也开始胡说八道?,“那你喝点水。”
“给腿喝点水?”蔓蔓犹豫着?,但还是准备照做,娘说的肯定是对的。
“不是,”姜青禾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才明白她?说的腿好辣,是腿麻了?。
姜青禾蹲下来给她?揉腿,一边揉一边说:“让你跟你爹待家里?,非得闹着?跟我进山,你诚心的是不?”
“我真?心的啊,”蔓蔓摇头,她?抱住姜青禾的脑袋说:“我要陪你呀。”
“少来,”姜青禾不吃糖衣炮弹。
“好吧,”蔓蔓摊手,然后说得很大声,“我也要来撅蘑菇老家。”
那是宋大花昨天雨停的时候嚎的,她?说自个儿要把山里?菌子老家都给撅了?,跟虎妮一道?,黑灯瞎火就上山去了?。
“你撅吧,”姜青禾把小棍子递给她?。
蔓蔓站起来,给她?娘撅了?个屁股。
被姜青禾用棍子打?了?下,她?立马老实拿过木棍去刨土,她?娘不让她?用手去碰菌子,也不能沾树,万一有毒呢。
虎妮说云杉林里?的蘑菇有三种,最多的是紫蘑菇,其实它还生长在?地里?的时候,颜色是褐红的,晒干后颜色才会变紫。
也有白蘑菇,菌盖泛着?点黄,出现在?任何出其不意的地方,而松乳菇会生长在?云杉树下,更多的是依附于松树,在?树根探出橙红或杏黄的脑袋。
紫蘑菇挺值钱的,一斤晒干能有二十个钱,虽然长得有点其貌不扬,但炖鸡是真?鲜阿。虎妮一想起那味就狂咽口水,说没吃上肉还能熬一熬,没吃上这口菌子她?半个月都睡不着?。
但最要紧的是,不能采狗尿苔,它有毒。还跟一般的毒蘑菇鲜艳色泽不一样,它颜色偏黄,总是一长长一群,能够生长在?任何犄角旮旯,包括粪坑边。
所以姜青禾特别小心,看见狗尿苔就铲下来用土给埋了?。
雨后的山林,云杉茂密森绿,鸟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偶尔有湾里?人的说笑声,在?更深的树林子里?。
姜青禾挎着?篓子,跟在?蔓蔓旁边专门找地皮上,虎妮交代有出现裂缝或是褶皱的地方,往下抠,能找到没冒出头的蘑菇。
她?掰开一层层腐叶,一簇乳白的蘑菇串挨在?一起,蔓蔓在?旁边使劲拍手,“娘,你找了?蘑菇一家。”
“这是爹,”她?指着?个头大的说,又摸了?摸个头矮点和最矮的,“这个是娘和蔓蔓。”
“这是蘑菇一二三,”姜青禾让她?闭上小嘴巴,再说这群蘑菇都变成他们一家了?,还咋下嘴。
挖出这一簇蘑菇后,找蘑菇就变得顺利多了?,围着?树根走,一找一个准,那些?肥厚菌伞又大的蘑菇,姜青禾伸出两根手指头,穿过菌柄掰下来,确保不损伤菌子。
所有长过菌子的地方,姜青禾又用土给盖了?回去,明年这里?还会长菌子。有句俗话说:“廊檐水照窝窝下滴,紫蘑菇照坑坑长大。”
等篓子被菌子装满后,姜青禾又抖出个毛口袋,准备再找找看,就听蔓蔓跑过来叫她?,小脸红扑扑的。
“娘,那株树上长了?好多,黑黑的耳朵!”
她?眼睛睁得特别大,却?又很兴奋,要拽着?姜青禾去看。
雨后出来的不仅仅是蘑菇,还有喜欢长在?朽木上的木耳,一叠重在?另一叠上,长势很足。
姜青禾努力?辨认这些?树,好像是废弃的槐树,如果它是长在?有毒的树干上的话,那野生木耳也是带毒性的。
“这叫做木耳,”姜青禾告诉蔓蔓。
蔓蔓歪着?脑袋看着?一簇簇的木耳,她?问?,“木头也会长耳朵吗?”
“那我跟它说话,它能听见吗?”
“你可以试试,”姜青禾回她?,自己上手将木耳小心摘下来,木耳她?挺喜欢吃的,不过她?吃的一般都是干木耳,泡发后炒的特别脆。
鲜木耳她?尝过一次,跟干木耳不是一个味,很软很弹。不过有些?人说鲜吃有毒,可能会浑身?瘙痒起红疹,在?这个医药不发达的朝代,更会有致命的可能。
她?还是不享用这口美味,回去后把木耳晒干再吃。
摘完这片大大小小的木耳,和刨了?又刨的蘑菇后,母女俩坐在?木桩上,吹着?凉风,吃了?几个萝卜丝馅的包子。
终于决定先?下山。
上山的人多,下山的人少,每个路过的人都得往那筐子和袋子里?瞟几眼,那装的满当,都会说几句,“咋不再摘点。”
又说:“真?不孬阿。”
姜青禾也会把摘的木耳给他们看看,那些?老一辈啥没见过,还很热心告诉她?,“别就拿回去炒了?,这玩意你得晒干了?才不麻嘴。还有这玩意最多的,你瞅着?那片林子了?没,下晌叫上你男人,多揣几个袋子上那摘去。”
姜青禾应声,又寒暄了?几句,走到桦木林那段路时,她?犹豫了?会儿,苗阿婆正出来喂鸡,眼尖地瞥见了?,忙出来招呼她?,“进来坐会儿嘞。”
“婶,蔓蔓你叫婆婆,”姜青禾几步走上前。
蔓蔓这会儿其实又困又累,但她?还是扬起脸,甜甜地喊,“婆婆。”
“哎,”苗阿婆都不知道?咋稀罕才好了?,从屋里?找出一堆零散的糖块,非得塞给蔓蔓。
“婆婆,我吃两个,”蔓蔓还是很有几分机灵的,全部的话,她?娘肯定不让她?拿,但只?要两个,婆婆肯定还会给她?。
这会儿她?要是有尾巴的话,指不定被自己得意到翘得高高的。
“乖娃,”苗阿婆夸了?又夸,蔓蔓坐在?小椅子上吃糖,含着?糖瞄来瞄去,苗阿婆的院子里?晒着?很多的草药,她?不喜欢闻,捂着?鼻子。
“可巧你今日进山了?,面俺昨夜就给和下了?,本来俺闺女说要来家的,临头又让人捎了?口信,她?婆母害病了?,叫她?老汉去看了?。”
苗阿婆拉着?姜青禾的手,那手粗糙温热,“这面俺老婆子一个人哪吃得下,你带娃留下吃,俺麻利得很,一会儿就能烧好。”
“成啊,老早就盼着?吃这口了?,一直没凑上,”姜青禾也爽快,“婶我给你烧火。”
“好好好,”苗阿婆将醒发好的面团拿出来,放在?面案子又揉了?揉,“俺给你们做饸饹,你晓得是啥不?”
“之前不知道?,前两天有人扛着?饸饹床子找我男人修,这才晓得。”
姜青禾往灶膛里?又添了?块干桦树皮,想起那饸饹床,其实压根称不上床,挺老长的一个。
苗阿婆搬出饸饹床子,用硬杂木做的,底下一根粗木杆掏个圆洞,圆洞里?头有张掏了?好多个圆孔的铁皮,面团搁里?面,上头杵棒用力?往下捣。
一根根光滑的面条被挤出来,滑落在?滚汤里?,太长得用刀切断,不然跟长寿面一般特别长。
苗阿婆累得有点喘气,她?说:“做饸饹面得适中,软了?就黏,一段段的,太硬就压不动。饸饹还得用荞麦面,煮出来炝完锅配酸汤才好吃 。”
荞麦面很松散,不像麦面那样很容易和成一团,她?们做的时候还会加点野生蒿籽面,成型后吃起来就筋道?了?。
更有的会加生石灰水来和面,姜青禾反正是不敢尝试。
饸饹煮好,就得拌酸汤了?。
苗阿婆调酸汤全靠高菊花,一种七八月开花,有点类似菊花的植物,跟草原的野韭菜花应该相同,姜青禾觉得挺像的。
这玩意别名?很多,有叫麻麻花或是择蒙儿花的,这地就高菊花跟麻麻花混着?叫,民歌也有唱,“七月二十八,麻麻花开赛菊花。”
苗阿婆等锅里?油七八成热,开始顺锅边冒白烟,才把晒干的高菊花倒进锅里?,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整间?小屋。
蔓蔓从外头探进个头,她?鼻子一耸一耸嗅着?,“好香。”
太过于霸道?的香气,姜青禾被熏得想打?喷嚏。
“到时候俺带你去摘点,现在?还有高菊花哩,你摘了?花脑晒干,捏碎捣成饼饼,呛锅的时候放点,那贼拉香。”
苗阿婆笑着?说,姜青禾此时也只?觉得香的人胃口大开,跟苗阿婆请教。
苗阿婆一边回答她?的话,又往锅里?溜了?点醋,舀瓢水倒下去,等酸汤沸腾起泡,再倒进盛着?饸饹面的碗里?,还舀了?勺素臊子。
这碗酸汤面,酸得过瘾,香得熏人,而且饸饹顺滑,姜青禾还要了?勺辣子放进去,搅一搅,更觉得这味对了?,吃的背上冒出点热汗来。
苗阿婆一个劲给她?俩夹面,吃到后头,蔓蔓趴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