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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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被冷风吹了?一下午,战绩斐然,一个袋子都装满了?,全靠虎妮和她的弹弓。
现在姜青禾真觉得人能猎一整头黄羊了?,那力道和准头真不?是吹的,太行了?。
猎了?那么老些沙鸡,几人准备回家。
“别?回去?,跟额去?吃羊肉,”都兰一手?拉住姜青禾,一手?拽着虎妮,还要面朝宋大花说话。
“要搬草场了?,羊客不?来收羊,有些羊老了?,等不?到转到冬牧场,只能杀了?,大伙吃一顿,”都兰解释,这里面还有她的一头羊。
宋大花连忙摆手?,脚往后退,“吃肉俺们就不?去?了?,咋好意思嘞。”
本来也就今天刚见上面,吃点旁的就算了?,肉可万万不?成?的。
姜青禾跟虎妮也推脱,小孩都想去?,嘴里口水涟涟,面上神情沮丧,好想吃一口羊肉阿。
在寒风中扯皮了?好久才?同意,几人把补来的沙鸡也匀出几只,再拿点干蘑菇,凑一道菜。
虎妮回去?喊徐祯,大花男人和四?婆,把他们三个人给?拉上,不?然自己吃香喝辣的,留下他们总不?道德。
三家也不?好白占便宜,又?拿了?一堆大白菜、萝卜,还有土豆和番薯,准备好好做一桌。
四?婆几个到草原的时候,小孩的欢呼在每个蒙古包后面绕来绕去?,即使蔓蔓跟他们语言不?通,指手?画脚都能玩到一块去?。
现在都围着巴图尔,看他在火堆上翻转羊肉,切的厚厚一大块的羊肉,穿进红柳钎子里,抹一点点盐巴。烤得滋滋冒油,皮焦肉嫩。
“来,娃吃。”
巴图尔给?每个娃都分了?串,虎子直接下嘴,咬到了?羊肥油,那油呲的一声溅出来,他舌尖被烫红了?点,还顽强地把肉往嘴里塞。
蔓蔓说:“烫,吹吹吃。”
她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吃,肉太大了?,吃完一块后,她表情很沉痛,不?舍。
想想还是跑到蒙古包里进去?,把那支沾满油花的肉串递给?姜青禾,她偏过头说:“娘吃一个,爹吃一个,还有四?婆吃一个。”
她才?没忘记,她跟婆婆天下第?一好。
“哎呦乖娃,”四?婆把她揽在怀里,“你自己吃。”
“你吃,等会儿叫叔叔再烤一串,”姜青禾摸摸她的脑袋。
蔓蔓立时笑了?起来,客气完了?,拿过肉串就跑出去?了?,嘿嘿,她还有好几块。
现在各家的蒙古包都搬得空荡荡的,牧民将各家的火撑子都凑到一起,摆上锅,塞进牛羊粪开始烧。
那些羊的肉质老,烤全羊得要羊羔,所以巴图尔的妻子,萨仁大妈就将羊肉连骨头剁成?大块的,放点姜、料,炖成?手?抓羊肉,其实?跟水煮的也没有多少区别?。
到时候端上桌,一人一大块,扯下带着筋的羊肉,抹一点野韭菜花酱蘸着吃。
宋大花张罗煎洋芋,实?则这活真不?能让她来,她舍不?得倒油。只在丝瓜瓤子上倒了?一点清油,在锅面反复涂抹,才?倒入一盆土豆块,眼见不?成?型,才?又?忍痛倒了?点油。
没叫众人笑,反而都觉得就该这样,油这玩意能省一点是一点。
而姜青禾则放料炖沙鸡,这时候的沙鸡脱了?毛,那肉肥厚的,让牧民阿妈都啧啧,“风干了?吃,到时候跟干蘑菇炖一炖。”
在她们心里,沙鸡不?管咋吃,跟干蘑菇一起炖最好吃,还得是她们草原上长的白蘑,又?叫口蘑,也有黄蘑菇,这里称做黄盖子的。
炖鸡配这两种蘑菇,那真是肉肥菌美,比羊肉都还好,关键一点不?膻气。
“吃,大伙来吃哎——”
“来来来,”
在这寂静的草原,夜晚风呼呼,连月亮都没再出来,但蒙古包内欢腾吵嚷热闹,连牧民平常不?舍得点的羊油灯和长蜡烛,都拿出来点了?。
一个蒙古包压根不?够坐的,大伙都端着碗盘腿挤挤挨挨坐在地上,好些人又?不?愿意走,就端着碗,挤缝隙里站着,时不?时走动夹一点菜。
大口啃着羊肉,几罐野韭菜花酱从屋子最边上,传到中间,又?传到后面。
菜的香气混合着马奶酒的味道,在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声里,交织在一起,有股熏人的香气。
连姜青禾都忍不?住喝了?几口酒,好奇怪的味道,她咽了?下去?,脸却有点红了?。
屋子里人多热腾腾的,好几锅羊肉全都吃完了?,只留下骨头,巴图尔把这堆骨头都凑在一起,之后还可以扔火塘子里烧。
吃完姜青禾一行人也没走,你推我拉的说去?外面烧篝火,坐一夜聊聊再走。
几个汉子在地上垒了?个石头圈,抱着腿粗的木头架在一起,里头填了?些干草牛羊粪,从烟雾被风吹得四?散,大伙都被迷了?眼睛。
到突然火苗蹿了?上来,缠绕在每一根树干上,烧得噼啪作响,小孩子最高兴,也不?觉得冷,围着大人绕圈圈跑。
大人坐着烤火,热烫烫,橙黄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烤着火,坐下来聊会儿,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能吐露一点。
“羊客不?来,额的羊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今年就折了?好几只了?,”有个牧民阿叔沉沉叹气。
他的羊岁数渐渐大了?,长得又?壮,就指望今年能出几头,但是谁叫天不?遂人愿。
“额那么多羊羔,还有成?堆的皮货哎,别?到时候叫虫蛀了?。”
巴图尔说:“都能到冬窝子那的。”
其实?赶着羊群到冬窝子不?容乐观的,但在草原上生活,哪有顺心如意的事情。也许会有白灾,也许有黑灾,要不?雪下得冻死牛羊马,要不?就只下一点雪,没有雪水灌溉长不?出新草,饿死牛羊。
像羊客不?来也是时常会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看惯了?,可仍旧会难过,说出来就好了?,跟那些扑腾扑腾燃烧的火星子,一同炸掉,一同消失。
只是姜青禾仍旧惋惜,她的能力在这里极其有限,根本帮不?了?他们,只希望有一天,她有一点小小的本事。
除了?姜青禾外,四?婆、虎妮几个对?蒙古话都不?通,硬要比划也能说几句,只有宋大花,她是半句也听不?懂,但就能跟大伙聊得很起劲。
火堆烧到后面,又?有人堆了?点柴上去?,风呼呼从衣裳里灌进来,可手?还是热烫的。
有人弹起了?冬不?拉,在草原上响起,有人低低合唱,也有牧民阿妈邀请姜青禾转个圈,跳一跳。
传统的蒙古族舞蹈她也不?会,但跟着转圈还是会的,越坐越冷,索性大家都起来跳舞。
小孩则穿插其间,起哄乱跳,又?是往左蹦,又?是往上跳。
还胡乱哼着歌,有唱蒙文的,有哼着花儿的,也有像宋大花那样高唱信天游,“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生下了?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把她男人都给?弄红了?脸,羞的,这声太粗犷了?,把大家的歌声都压了?下去?。
又?是笑又?是闹的,最后姜青禾不?跳了?,她跟徐祯牵着手?,围着草地走了?又?走,这样两人独处静谧安静的时刻,真是少有了?。
到后半夜,有人守着火堆不?让它熄灭,其他人相互靠着彼此的脊背,围着块厚毡毯迷迷糊糊的睡去?。
直到天明,今天是个少有没起雾的天气,阳光倾泻在草原上。
蒙古包昨夜就拆了?,安在勒勒车上,领头的勒勒车走出了?很远,羊群被牧民赶着,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
巴图尔挥手?,他喊,“明年再见,额们还会回来的。”
都兰也要走了?,琪琪格在旁边安静地等她说完话。
“额到冬窝子也会用罩子套沙半斤的。”
姜青禾拍拍她,“等你明年回来,我还帮你剪春毛,你教我采草原上的蘑菇。”
大家都没有说啥太过煽情的话,都习惯了?离别?,知道还会见面,盼望平安归来,就行了?。
不?需要说太多的语言,等到明年春末牧草长满原野,那些蒙古包又?会搬回来。
只有小孩子不?知道啊,紧紧抱着,互相哭的稀里哗啦。
被大人掰开,还要追着跑,直到勒勒车带着羊群,彻底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连坐上车时,都还在抽噎,累得互相靠着睡着了?。
其实?一车大人都有点恍惚,好像昨夜的那一团篝火,像一场梦。
梦醒了?,又?站在黄土地上忙着耕种,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土地不?会等人。
姜青禾昨天已经给?这片荒地漾粪了?,今天徐祯赶着马骡子,拉着犁头开始犁地,让肥与土充分融合。
她蹲在田里,挖地里的垡子,也就是特?别?大又?不?碎的土块,全都搂到边上。
等着垡子晒干后垒起来,这叫垒灰,火镰子在火石上擦一把,扔点牛羊粪进去?,把垡子给?烧了?,是烧灰。
还得翻灰,烧红成?块的土块要用榔头敲成?灰烬,再撒进田里漾灰,当肥料。
这七八亩地把姜青禾跟徐祯两人折腾够呛,其他都顾不?上了?,每天天不?亮在地头里,天擦黑再回去?。
终于?到秋分,种麦时节。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
冬麦种植也得看时候,太早种下去?,麦子很有可能不?能成?活,太晚种下去?,麦粒长得不?饱满。
所以这里秋分种麦正正好。
各家都开始忙着在田地里打窝,麦子窝要小点,只放五六粒种子就行,盖土浇粪。
秋分夜里还下了?场小雨。
可把四?婆给?高兴的,她说:“秋分下雨麦子长得好,来年是个好年景。”
像俗语说的,秋分不?宜晴,微雨好年景。
秋分有雨来年丰。秋分半晴又?半阴,来年米价不?相因。
第?二天照旧是个晴天,那么一大块的地,一眼都望不?到头,甚至宋大花还拉上她男人,来给?两人帮忙,生怕种得太慢,以至于?耽误了?来年的丰收。
但饶是这样,还是弄了?两三天才?秋播完毕,连最后一茬肥都掏出来,全部上完,都累得够呛。
缓了?一天才?缓过来,还请宋大花一家吃了?顿饭,用海货里的鱼干炖了?汤,再剁了?两只沙鸡炒块,放一把干辣子,炒的油汪汪,红辣辣的。加上大米跟黄米掺一起煮的杂饭,吃得人满嘴流油。
事后徐祯砍木头的手?都在抖,他说:“再不?种这老些麦子了?。”
“是啊,不?种了?,”姜青禾深深的表示赞同。
可等过些天,麦子从地里生出一片短绒的绿苗,那样贫瘠的土地上,麦苗齐齐整整的从地里蹿出头,一天天长高。
两人都没再说不?种,两人懂了?什么叫盼望,希望麦子能安稳越过寒冬,来年长满沉甸的谷粒。
在麦子刚蹿出绿苗不?久,春山湾迎来了?初雪。
初雪只下了薄薄一层, 树梢积了点雪,路上都没堆起来。
蔓蔓还没来得及激动,晌午又下了场小雨。
她搬了凳子?坐在门前,惆怅地说:“雪泡汤了。”
徐祯伸手扔了几根柴进火堆里, 继续用钻刀磨杯筒, 他接了句, “还会下大雪的。”
然后积雪不化,整个山野白茫茫。
“蔓蔓你把门给关?了,来试试这件夹夹,”姜青禾喊,她刚巧坐风口处裁衣裳, 风灌进来冷嗖嗖的。
“来了,”蔓蔓合上门, 拖着靠背小木椅, 一步一步挪过来。
天冷下来后, 姜青禾收拾出一堆冬末的厚衣裳, 又晾又晒。结果发现?, 蔓蔓长高了,袖子?短了一截, 衣服下摆连屁股都遮不住。
而且原先纽上扣子?后, 两侧衣摆间稍显紧绷, 现?在也松垮了下来。天天跟着哥姐出去?外面?混, 饭一吃完, 立马搁了筷子?下凳要跑出去?玩,瘦一些是正常的。
只?不过衣裳还得?再新做几?件, 小孩长得?快。
她把之前换到的细布裁了做里衬,耐脏的毛蓝布做外衣, 加上絮好的羊毛,缝成无袖的夹夹。
还买了一捆灰布,比照蔓蔓身?量放大做了几?件罩衣,长袖的,开口在后面?。湾里还有种套裤,只?剪两条裤腿的样式,缝在一块长布上,套进去?用绳子?绑在腰间,又能耐脏又省布。
蔓蔓很?不满意,她不喜欢灰色,趴在姜青禾腿上跟她商量,“娘,要花花的。”
“过年给你做件大红的,”姜青禾只?肯让步到这,就?凭她现?在这埋汰劲,好好的衣裳穿出门干干净净,穿回来一抖半两灰。
用土肥皂洗也很?累的,她还跟宋大花一起去?北海子?那浆衣裳,学会煮粥时?将米汤舀出来些,衣裳泡进汤里,又揉又搓。在石板上用着棒槌反反复复敲打,洗净晒干。
然后第二天,衣裳比风干肉还硬。
宋大花说还要捶光,衣裳就?软了,当然她自个儿太省了,压根不会放米汤。都是用草木灰泡开洗,费劲。
姜青禾不知?道自己图啥,土肥皂不好用吗。
“鞋子?也要花花的,”蔓蔓继续磨人。
姜青禾收了针线,放在木盒子?里,她用手点点蔓蔓的额头?,“找你的羊玩去?。”
“它有名字的,”蔓蔓强调,“它叫白白。”
小羊现?在长得?挺壮一只?,要吃细草,茎叶稍微粗些的它都不吃,要喝水,还得?舔盐碱土,比马骡子?还难伺候。
外头?风夹杂雨点,屋里火盆烧得?旺,姜青禾拿着拨吊,一种纺线工具。两边长中间穿一根铁,头?要掰成弯头?,羊毛扯松挂住,手快速转拨吊,羊毛转成细细的线。
这种拨吊都是就?地取材,一般用羊骨,羊骨用不起,就?拿个洋芋来洗干净插根筷子?捻,实在不行就?手搓。
姜青禾用的是木头?的,徐祯一点点磨出来,涂了一层桐油,不磨手。她坐在火堆旁,手里转着拨吊,时?不时?扯一把羊毛添上。
她准备织三双毛手套,羊毛要是还有剩余,再织几?条围巾裹着脖子?。
“别个来喊你去?搓麻线,你咋不去?,这些活都可以晚些再做嘛,”姜青禾纺毛线的手停下来,打趣地问徐祯。
徐祯神情明显一僵,他实在没办法接受,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个火炉,手里握着麻线,边捻边谝闲传,啥话都能聊。
先扯一顿镇上那大事小事,再说到湾里谁去?年跑西口挣了钱,鼻孔朝天看,往常搓麻线就?那小子?最勤快。
后面?越说越没边,跟喝了酒一样编排起婆姨姑娘来,这个钱他一分都赚不了。
“你非得?提这个的话,那我们来说说蒙古牛的事情,”徐祯一想到这事,还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下换姜青禾笑不出来了,自从帮湾里换粮后,不知?道谁到处乱传,说她本事特?大,不仅会蒙语,跟蒙古那些牛羊都能说得?上话。
后来有天,有个阿婆拿了一袋豆,杵着拐颤颤巍巍来找她,也不说啥事,就?让她帮着去?说和说和。
姜青禾看她腿脚不方便,动了点恻隐之心,没想到跟着她去?了菜地后,那阿婆说:“闺女,你去?帮俺跟那头?畜生说几?句,让它管住自个的蹄子?,再把俺的菜给糟蹋了,跟它没完。”
姜青禾当时?想,她的业务都拓宽到跟牛对话了吗?
她是有点疯了。
反正最后牛没听她的,还差点把她拱出去?。
那袋黄豆是给她的赔礼。
之后又有几?家来找她,没一个需要跟人沟通的,啥牛羊鸡鸭狗都有,弄得?她每次兴高采烈地去?,被撵着回来。
“闭嘴,”姜青禾伸手去?捏徐祯的脸,揭她的短最不能忍。
徐祯也摸她的脸,两个人互相打闹间,听见门外有动静,立马各回各的位置。
她拉开门缝,雨势渐渐小了,从大雨倾盆到小雨滴答,宋大花搂着一捆麻,带着二妞子?和虎子?绕开黄泥浆水坑走过来。
宋大花还特?意在门口呲了几?下鞋底,泥浆粘底,才抬头?说:“咋麻绳都不去?搓,俺给你拿过来了,一起搓点。别看一两个钱少,攒着攒着可不老少嘞。”
“俺家这两个待不住,你家蔓蔓哩,”宋大花将麻放在地上,四处张望,见屋里只?有她和徐祯,问了一嘴。
“姐瞧你真是的,快进来吧,在后院看羊呢,妞子?你们去?找妹妹吧,”姜青禾忙把两个小孩拉进来,二妞子?叫了声姨,喜滋滋地拽着虎子?跑后院去?了。
姜青禾又把纺了一半的羊毛收进筐里,捞过几?根麻开始剥皮,剥皮后才好搓麻绳。
“等雨停了,拔芨芨草去?不?”宋大花手利落得?很?,抠出个头?一撕一拉皮就?扯了下来。
“去?呗,”姜青禾认为芨芨草比柳条子?编筐好使。
宋大花搓着麻绳继续说:“多拔点,俺想栽扫帚,多栽几?把到镇上卖。”
她压低了声音,“俺都打听过了,一把三个钱,趁着闲一点,多编些挣了腊月花。”
宋大花的心都长在钱眼里了,之前没啥能卖,就?去?村头?跟大伙唠嗑,知?道别人要挖洋芋、番薯,跑去?别人地里帮着干活。
也不要太多,就?跟那户人家说收完后让她在地里拾,拾出的番薯、洋芋都归她。她家的口粮全都靠她一点点积攒下的,她男人则天天跑外头?去?,看看有没有人要种果树的。
两人日子?过得?苦,宋大花那么多话的人,可在上头?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成啊,”姜青禾也过了段苦日子?,知?晓没粮没钱的痛苦,所以格外理解宋大花,偶尔也会留她吃饭,但不会做得?太好,都是些家常的。
比如今天,削了点洋芋,切块下锅煎,油可以少放。但洋芋得?煎到起一层锅巴为止,要黄要酥脆。
宋大花说:“烤几?个洋芋得?了,别嚯嚯这点油了。”
姜青禾才不听她的,不挑洋芋,抱出一罐焖红薯,昨天夜里烧火盆,炭还剩好些燃着,不想白白等着它燃尽。
用火钳子?夹到炉子?里,又去?后院挑了一些很?小的红薯,去?皮后放进砂锅里,放点水后提到炉子?上,小火慢慢焖上一夜。
拿出来红薯软了生出一层糖,在火口边烤干水分,粘稠的糖浆溢了出来,掰开也不会流汁,但这种红薯又糯又甜。
尤其是放过了一段时?间的红薯,会比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要甜上很?多。
蔓蔓最喜欢舔着外面?那一层黄而硬的糖,将它舔化,再咬下一大口红薯。
宋大花连皮一起吃的,沾了糖的,哪舍得?扔,她抹着嘴说:“以前老吃干面?子?的番薯,白次次色,又干又面?,吃它噎挺再灌壶水,肚子?管饱就?成。”
现?在想想,不管肚子?饱不饱,还是这种会出蜜的番薯好吃啊。
“这种吃的话扎几?个口,蒸久点说不定就?糯了,”姜青禾也吃过,有些还好,有几?个品种不喝水都吃不下,不过磨成红薯粉出粉率挺高的。
“改天试试。”
她们两个说话,徐祯完全跟不上趟,只?能默默吃红薯,加点洋芋配馍馍,偶尔帮蔓蔓擦下嘴巴,然后蔓蔓就?会把手伸出来,意思是手黑脏的,也要洗。
吃了饭,夜里宋大花又待了会儿,这捆麻绳搓完才走的,麻绳不急着搬,到时?候一起交给土长,还得?一笔笔记下嘞。
第二天雨没再下,姜青禾让徐祯帮她绑袖子?,太宽的袖子?拔芨芨草不好使,她要背上筐走前,徐祯还跑出来送了麻织的手套。
“你可别忘了带,到时?候又出水泡。”
姜青禾应了声,啄了他一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宋大花也刚出门。
拿着两个焦黑的烤洋芋,在火盆里扒出来的,别看外头?黑,里头?是微黄偏糯的。
吃完两个人互相看了眼,嘴上一圈焦黑的,笑得?不行,擦又擦不掉,避着人到水塘子?边赶紧伸手沾水,抹了又抹。
又笑了会儿,才往春山湾外头?的戈壁滩走去?,每年秋收后芨芨草根茎才会饱满,所以有句话说田黄芨芨黄,这之后的芨芨草很?适合编织东西。
到那已经?有不少人,裹着头?巾扛着筐子?,拿根撬棍在拔芨芨。省力的方式就?是用撬棍绕芨芨,棍子?一端把土给顶起来,再一拔就?成了。
这还是旁边的大娘看不下去?,教这两个直头?直脑上来拔芨芨的,“亏你们还晓得?下雨后来,不趁雨后来,你拔都拔不起来。”
芨芨的根也挺深的,拔芨芨得?在小雨过后,土软了才好拔,哪有生拔硬拽的理。
“还有啊,栽扫帚成的,你们得?把眼放亮,专找比自个儿高的拔,”大娘很?热心肠,一边用撬棍帮她们撬芨芨,一边把经?验告诉她们。
“这栽扫帚和扎笤帚,扎笤帚用糜子?杆,你们没有的,去?山里砍些药草杆,泡水后再编。”
宋大花还没学到扎笤帚呢,忙拉着大娘问了遍,也稀里糊涂的,大娘拿着扯来的草,随便找了地方坐下,一点点扎给两人看。
跟姜青禾以前学过的做法完全不一样,没会之前挺复杂的,会了后其实没那么难。
拔了半天的芨芨草,大娘给她们上了大半天的课,说得?两人恨不得?立马跑回去?试试。
栽扫帚简单的,等芨芨草晒干后,杂叶都给去?除了,本来要用木头?棍做扫帚栽子?的,太麻烦了,姜青禾直接用稻草杆捆扎起来,再取出一截细麻绳将芨芨草捆扎起来,使劲磕尾部,让芨芨草对齐。
笤帚没扎,来不及扎,光是做好一样都够费劲的,倒是她们按这个法子?试了几?遍,扎出来还挺像个样子?的。
扎好的扫帚一把把倒立靠在墙上摆放,等着再编些筐到时?候拿过去?一起卖。
这期间,姜青禾还有功夫搓麻绳,和搓草绳,砸烂晒干后的芨芨草,但是要砸得?连带纤维,不能砸断,浸水泡上会儿。
等芨芨草水润后,上手分成两股,搓成单股的,她一般会把单股再凑两根,拧成三股绳更牢固点。
编完后的第二天,几?个娃都没带,让四婆帮忙看会儿,把草编的东西挨个摆好,各家跟各家的区分开。
拉到镇上去?卖,卖也是分开到远点卖的,不抢占对方的生意。
徐祯先把瓶子?送到镇上的烟行,对了账,取了两个月的钱。因为下一个月,入冬后得?下大雪,到时?候河流上冻,道路难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来趟镇里。
烟行挨个检查了个遍,伙计才说:“春山湾那头?的,你们土长上回说要来拉烟叶,给湾里揽了个撕筋的活。”
伙计又侧身?看了眼他的车,摇摇头?,“你去?支会声,明天过来拿,多来几?辆车。”
徐祯说好,他把一粒碎银子?上戥子?称了,指给徐祯看,“一两二钱啊,没错就?画押。”
徐祯伸头?去?看,也看不懂,又怕到时?候自己亏了,他现?在能厚着脸皮问,“能给旁人看看吗?”
“对面?有家典当铺,俺可以跟你一起去?问问,”伙计说,毕竟这可是一两二钱的银子?。
问完了,确定没一点错漏后,徐祯才揣着银子?,镇定自若地架着车回到摊子?里,姜青禾正给一个老头?找完钱。
“苗苗,你摸摸,”徐祯抓着她的手往他怀里塞。
姜青禾抽回手,瞪他,“大白天的。”
徐祯顿时?脸红,他低声说:“你想啥呢,让你摸摸银子?,一两二钱。”
他小心拿出放在布袋子?里的银子?,被他捂得?有点温热了,塞进姜青禾的手里。
那种沉甸甸的重量,硬邦邦的触感,姜青禾好激动,她悄悄看了眼,不是雪白的,偏灰偏黑,但这可是一两银子?。
她的手心都有点濡湿了,心怦怦跳,又塞给徐祯让他赶紧收起来,财不外露阿。
“真银子??”姜青禾悄悄问,忍不住嘴角翘起。
徐祯使劲点头?,用口型回她,保真。
其实两人这几?个月一起攒钱,徐祯除了做瓶子?,有时?候还给人出去?修补东西,赚几?个麻钱。而姜青禾给湾里记账,搓麻绳,编筐子?,包括给湾里人帮点忙,各种杂事,一个钱两个钱地攒。
各自的手都完全不能看了,全是裂口,出水泡后挑开结的痂,骨节也渐渐粗大。但两人都没有那么在意了,劳动人民的手没有好看的。
值得?一提的是,几?个月下来,两个人攒的钱,终于突破了两千个麻钱!
从小陶罐换成了大陶瓮,每次扔钱进去?,姜青禾都会享受一把丁零当啷的声音。
可还是不如银子?来得?更惊喜。
“买点东西庆祝一下吧。”
“吃点好的庆祝下?”
两人异口同声,又各自笑了。
努力和勤奋不会被辜负,往前走的每一步都算数。
最后几把扫帚也折价搭了出?去, 姜青禾揣着钱,徐祯背上筐在大市晃悠。
摊上有今早新杀的蕨麻猪,半扇半扇挂在肉架上,鲜红色泽。猪屠家摸着搁在肉墩子上的宰刀, “这都是赶猪客从外运来的生猪, 肉呱呱好, 下回雪道?不能走了,就没这么肥实的肉嘞。”
“来半扇,做熏肉吃,”徐祯说?得小声,跟姜青禾打商量。
姜青禾盘算了今儿带的钱, 还从瓮里摸了三吊麻钱,加上刚赚的百个钱。她狠狠心开口, “来半扇, 要最边上的。”
“得嘞, ”猪屠家勾起半扇肉, 一称两百来个钱。
姜青禾跟他还价, 猪屠家说?:“那再搭你一堆肚肠好了,别觉着臭, 洗洗炒一盘喷香。”
可?能觉得寒碜了点, 又加了块猪肝。姜青禾也不好意思再还价, 让猪屠家顺着肉纹理剁碎, 骨头剁小点。
剁好的肉装进木桶里, 徐祯牵着马骡子缓缓走在人群里,姜青禾则盯上了角落卖酱菜的。
“来点不, ”小贩带着顶羊皮毡帽,掀起盖子一个个介绍, “又甜又脆的糖蒜,自家种的绿萝卜腌的萝卜干,跟白的那种尝起来不是一个味。”
他夹起一条乌黑的黄瓜,“酱黄瓜,就着撒饭、馇馇吃,保你吃了一顿还想再吃第?二顿。”
还有大头菜、莲花菜、韭菜花,腌的色好看?,味道?尝了几根也不错,尤其小贩还一个劲介绍花花菜,边上盆里花花绿绿混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