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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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专门的坯模,一块块大坯前?几天起好,等它晾干,到十五日来?盘炕。
拿的钱多?,手艺也真好,一烧起炉灶,烟全都顺着烟囱排出去了,炕一点没冒烟气,说明盘得好,没漏。
火力也足,炕热了锅里的水也沸了。
姜青禾招待这些把式时都尽心尽力,好酒好菜供应着,要是给盘炕的脸色瞧。
他们?保管让锅都烧不起来?,直接在烟囱做点手脚,一烧起锅烟气全都倒流回灶膛口。炕内迎火砖和迎风砖位置移一点,炕头炕尾一个给你热得要命,一个冷冰冰没半点热气。
这都是四婆告诉她的,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手艺人,他们?要是使起坏来?,暗戳戳的叫你连哪坏了都不晓得。
这个新盘的炕烧起来?比原先的好使多?了,而且徐祯给炕沿做了个边,用枣木做的光溜。一包炕沿再铺上?羊毛褥子,垫上?绵毡别提多?舒坦了。
三月十八日,门窗全都安上?。
三月二十日,姜青禾写,今天新屋全面竣工,一座崭新的屋子在向我?招手。
新屋子阿,虽然屋里只?有灶台和火炕,其他空荡荡的,但她依旧感?到满足。
新屋建好的这日,她难得穿了件偏红绣花的衫子,让徐祯穿了暗红的,蔓蔓则要穿大红,一家三口穿着喜庆地走向新屋。
屋子两层,造屋时就高,在远处望去像是从这片土地上?突的拔地而起,崭新鲜亮。
青砖灰瓦,屋檐中间耸得很高,两边低垂向外延伸,正门一排有六根柱子,正门的两根很突出,承接二楼的大阳台,很像个凸字。
所以还有单独凸出的屋檐,正门的那个走廊位置很空,到时候甚至可以做把躺椅,躺在门口吹凉风。
当然可以不用躺椅,从大门口的台阶上?,边上?走廊有一道木制围栏,下方有靠背,能直接坐。环一圈到后院,木门木窗全是徐祯一人包办,雕刻了镂空的花纹。
只?做南墙的窗户,春山湾夏季刮东南风,冬天则吹西北风,只?开南墙的窗户到时能阻挡冬风,而让夏风灌进屋子里,让屋子里凉下来? 。
蔓蔓打开门踏进新屋里,踩在地砖上?,她好奇地蹲下来?踩一踩,跟之?前?屋里的木地板触感?不一样。
屋里她不敢蹦,一蹦木板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但现在她轻轻地跳,一点都不会晃。
紧接着她立马在堂屋里到处蹦,还大声地喊,由于对?面是木墙,而且空旷到连张桌子都没有,屋里充斥着她的回音。
蔓蔓又一头钻到另一间屋子里去,空的,她跑着跟在姜青禾的屁股后面,她老好奇了。
灶房在东北面,里头除了灶台啥也没有,厕所在西南角,按照方位来?,这回的厕所总算不是旱厕了,天知道姜青禾有多?讨厌旱厕。
即使捡牛羊粪也不能阻挡她对?旱厕的讨厌,所以徐祯干脆在底下挖了个化粪池。没用马桶,而是两边砌砖的蹲厕,有孔眼,旁边放着桶水,一舀直接冲,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蔓蔓又扶着楼梯上?了二楼,她第一眼被上?来?时的阳台吸引,即使不是露天的,上?面有瓦片覆盖。
但是她依旧跑到了栏杆那里,她先是坐在靠凳上?,然后又跪坐在木凳上?,双手扒拉着栏杆,望向远处。
姜青禾也走过来?眺望远方,由于地处平原,春山湾的房屋又起得低矮,大多?只?有一层,视野极其开阔。
所以能掠过四婆家的屋子,穿过那些低矮的旱柳,不怎么高的植被,一眼望到了平西草原的一角。
原先裸露的土地,现在全都生出了毛茸茸的细草,一片新绿。再转过来?,春山的山脉伫立在眼前?,她能看?见层层叠叠的树木。
姜青禾无法言说此刻的心情,耳边是蔓蔓欢呼雀跃稚嫩的声音,而她的面上?拂过来?自?春天的风。
那样轻盈,让她的心像柳条垂入潺潺流水中,被轻柔拨动?。
回来?后她伏案写房子事记,她蘸了墨,在烛光下挥毫。
最后她写,这座房子并不完美,它色调单一,跟我?理想中,尖顶翘檐,红砖色,能有很大的落地窗,玻璃会倒映着霞光,相差实在太远。
但它是我?们?未来?的家,这一点,胜过所有。
她想,她愿意花时间慢慢去布置它,或许从采一束春天山野里盛开的花,插在瓶子里,放在桌上?开始,也可以从铺一领炕席,选一块花哨的地毯开始,逐步装点这个家。
而事记里的最后一页,她写下,四月初二,宜搬新房。
入住新房前要暖房, 暖房后才能住新房。
湾里喜欢热闹的说法,叫嚷房,喊一群亲朋好友来闹一闹,旺一旺人气。
没能入住新房的日子里, 姜青禾拎一把芨芨草做的扫帚, 右手握着一堆破布头。徐祯肩挑着水桶, 渐满的水在桶里摇摇晃晃,蔓蔓则扛着个?畚斗,步伐迈得雄赳赳,气昂昂,知道的明白她是要去打扫卫生,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找人干架。
到了新屋的门口,蔓蔓她右手撑着柱子, 左脚点地, 长?长?地喘气, “可真累挺阿, ”她说完, 又扛起比她脑袋还大的畚斗进了屋。
姜青禾在扫地,徐祯拿着破布头蘸水擦木板墙, 只有蔓蔓一会儿要了布擦一擦柱子, 一会儿拿着笤帚打灰, 等下?又蹲下?来数格子, 啥也没干成, 但就数她最忙。
嚷房前一天晚上,宋大花和虎妮来帮忙搬桌子, 徐祯和大花男人则将碗柜移出?去,还有放在炕边的杂物柜, 零零散散的东西一点点移过去。
彻底搬空了后,姜青禾站在这座住了一年的草房里,心头涌上了一波又一波的感慨。
想起那?年初春时冷的只想成天缩在炕上,听着屋顶一直传来簌簌的声响。最夸张的一次,一觉睡醒炕上落满了沤烂的稻草屑,夹杂着黄土粒子。
这屋子并不好,低矮逼仄,采光不足,春天冷,夏天热得跟蒸房一样,秋冬两季纯靠火盆跟火炕,不然也根本捱不过去,一下?雪生怕屋顶塌了。
可就是这样的房子,住得久也难免会生出?点感情,姜青禾最后环视这空荡荡的屋子一眼,关上门落锁。
嚷房那?一天空旷的新屋里渐渐摆上了东西,正中间的屋子搁了张枣木桌,红棕色,靠边一堆叠起来的小木凳。
一条缺了个?角的宽板长?凳,涂了桐油的靠背矮凳,前后都用朱砂涂了个?红点,表示这是蔓蔓的凳子,其他独凳随意歪放着。
灶房里充满了烟火气,西边墙上挨着将近一米七的碗柜,拉开?柜门,右侧一篮大小不一的鸡鸭蛋,还有泥点子。
之?前跟驼队换的海货没吃完,麻纸包了好几层,叠放在最边上。中间乌黑的瓦罐里装着清亮的菜籽油,还有个?大的陶土罐,一掀开?是凝固洁白的猪油,坑坑洼洼的。
还有一木盒的各色大料,诸如茴香、高菊花等各色东西堆着。
碗柜中间才是放碗的,做了一排横隔的木条,粗瓷大碗的碗口刚好卡在镂空处,洗完碗后水会顺着碗沿滴落到地上。
碗柜的左边柜背敲了钉子,挂了个?用竹子做的面筛,右边下?方挂着一大一小两块砧板。
灶房里有三口大缸,两口大缸在碗柜旁边,要是掀开?圆盖板,一口大缸里浑浊的水底下?,藏着一株株冬天腌的白菜。另一缸是萝卜丝、干菜、梅干菜,用毛口袋装着,一袋叠在另一袋上面
而另一口是水缸,在灶台最里边,紧挨着墙,四方的揉面案子和大块圆木肉案子靠在灶台边上,空的地方放了零散的一堆糖油盐小罐子。
还有个?大架子,没有柜门,只有横着的宽木板,上头放着好些高矮不一的木桶。外头贴了红纸,有写大米、硬黄米、软黄米、高粱米、面粉、黄豆、红豆等等。
最中间放了张大木桌,上头有块跟桌面一样大,只是伤痕累累的木板,姜青禾平时忙活很多人的饭菜,都是在大木板上切的。
不用时就拿下?,桌上放咸菜、没吃完的剩菜,再拿透气的笼罩一盖。
今天灶台上的肉案子摆了块色泽红润的猪肉,切板上放了好几个?白萝卜,一盆泡开?的干菜,褐黑色胀开?的木耳,还有一大篮鲜绿的茵陈。
姜青禾带着灰色拼接的围布,拉了一把靠背凳坐在桌边择茵陈的根,这是今早她跟宋大花在山脚摘的。
都说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砍来当柴烧。春秋挖根夏采草,浆果?初熟花含苞。
三月的茵陈是湾里最先冒头的野菜,大伙叫它白蒿芽,茎上生着毛茸茸的白毛。一墩墩长?在山野地头,她清明时已经采过几篮子,吃了点剩下?全?晒了,可以入药。
等李郎中回到这里,她还得上门问问他要不要。
这会儿摘的茵陈有点老了,再过几天晚些变成蒿,就不好吃了,过了五月只能砍倒,没啥能吃的。
她以前没吃过,清明时才第一次吃,跟宋大花学了咋做,洗净的茵陈切成碎,用擦子擦几个?土豆,擦出?来的土豆丝放到茵陈碎里。
舀几勺面粉拌匀,上锅蒸会儿,不用太?久,等茵陈裹上层熟透的面粉,拿出?来一股扑鼻的香,带点药材特有的淡淡清苦味道。
单吃是有点苦,但要是配上捣碎的蒜汁,加那?么一点的盐,夹一筷子茵陈蘸味,中和了苦味,吃起来鲜香四溢,春天山野的美味。
姜青禾炖下?红烧肉时,还摊了几个?茵陈蛋饼,只加了鸡蛋混着茵陈碎,煎出?来很厚实一个?,两面微焦,翠绿中夹杂着鸡蛋的黄,吃的是那?一口香。
她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徐祯被她指派这指派那?,屁股挨在凳子上没一会儿,又被叫出?去了。
这会儿她瞧着天色,新起的灶房她最喜欢的一点是,灶台斜对面有两扇大窗户,一打开?光线很充足,显得屋子明亮,让人心情愉悦。
不像老房子的窗户开?得小,天色好时能透进不少光,天色不好屋里昏暗。
眼瞅着天色渐黑,她喊在外屋吹泥哇呜的蔓蔓,“你去外头坐着,看看人来了没?来了就给迎进来。”
蔓蔓没说话,只是用力吹着嘴里的泥哇呜,发出?厚重的一声,“哇呜…”
表明她知道了,随后传来她飞快跑远的脚步,她搬起自?己的小凳子往门口走?。由于没有设门槛,她走?的很顺利,坐在大门口,吹着不成调的曲子,眼睛瞟着四周。
然后一眼就瞧到了从老房子后面走?过来的几人,个?子高矮不齐。二妞子手里晃荡着东西走?在最前面,小草双手环抱着怀里的东西,虎子双手背在后面,走?路大摇大摆。
小草赶紧跑过来,小脸染上一层红,她高高兴兴地喊,“赛,蔓蔓!”
蔓蔓放下?沾满口水的泥哇呜,双手放在嘴边,很用力地喊:“赛赛赛。”
二妞子捂了下?耳朵,只觉得蔓蔓跟癞呱子一样吵,但她大迈步走?上前,一把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塞到蔓蔓手里。
背过双手咳了咳,假做无所谓地说:“听俺娘说,搬新屋子是得送东西的。他们大人送大人的,俺们小孩当然要送送小孩了,你说是不是?”
蔓蔓张大了嘴巴,又恍然,她郑重点头,是这样没错。
“给你的,你瞅一眼。”
蔓蔓捧着用十来张草叶子包着的东西,咧着小嘴欢欢喜喜地点头,将东西放在凳子上,然后跪在地上。
在其他三个?娃的注视下?,解下?歪歪扭扭的草绳,一张掀开?,啥也没瞧到,她又揭开?一张,没有。
她掀开?老多张,都不知道多少张树叶了,才瞧到有粉红色的东西,虎子喊:“快瞅瞅,二妞子都不让俺看。”
蔓蔓也老兴奋了,她都没说话,用手扒开?两边的树叶,露出?中间的桃花,只有一朵是完整的,其他都给压的稀巴烂,汁水还糊在叶子上。
二妞子大受打击,她捧着脑袋,“咋会这样,俺明明挑好好的放进去的。”
她气恼,在地上选了又选,说要送给蔓蔓最好的,结果?全?没了。
蔓蔓半点不在意,甚至笑嘻嘻刮了刮碾碎的桃花碎,粘在自?己的指甲上。拿了那?朵唯一完好的桃花,她说:“我最喜欢这朵了。”
“二妞子姐姐你不要生气,下?回我跟你一起去捡。”
二妞子背过去抹了抹眼,别?扭地点点头。
“看俺的,蔓蔓送给你,”小草将怀里圆鼓鼓红纸包着的东西塞给蔓蔓,这是她要她娘帮她一起包的。
蔓蔓捧着自?己的脸说:“红红的漂亮,不舍得拆。”
二妞子自?告奋勇,“俺帮你拆。”
蔓蔓嘱咐她,“别?拆坏了,红红的纸我要。”
二妞子拆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手一直抖,还真没拆坏,拆出?一只色彩斑斓,歪七扭八,这头鼓一点,那?头凹一点的“球”。
甚至还有两个?乌黑的圆点,一个?大,一个?小。
“这是球?”二妞子不确定。
蔓蔓摇头,“不是不是,这有眼睛。”
小草挠挠自?己的脸,有点羞赧地说:“这是布老虎,俺做的,送给蔓蔓。”
“哈哈哈,”虎子笑得差点要掀翻凳子,“啥布老虎,有个?老虎的样子没。”
被二妞子抓了一脸,他立马收了笑,很认真地点评,“不错不错,至少能瞧出?是只大老虎。”
蔓蔓冲他哼了声,抱着这个?球说:“我喜欢,晚上抱着睡觉。”
小草欢喜地应了声,然后她说:“那?虎子哥你送了啥?”
虎子摊开?手心给她们瞧,然后三个?女娃都皱着眉,咦了声,是条绿油油的毛毛虫。
二妞子赶紧拉着小草和蔓蔓往边上,“别?理他,他楞得很。”
“哎,咋走?了,这虫子多好啊,还会爬,哎呀,等等俺,俺扔了还不成吗,”虎子一跺脚,甩手将虫子扔在一边地上,赶紧跟着一起跑了。
晚上大伙聚在一桌吃饭时,蔓蔓炫耀自?己收到的住新房礼物,然后撅着嘴说:“虎子哥哥送虫子,不好玩。”
虎子被宋大花拧了耳朵,“叫你不干正事。”
四婆正喝着鸡汤,赶紧劝道:“别?打孩子,男娃都这样埋汰。”
她紧接着又说:“要打出?去打嘛,出?去打俺又看不见。”
这下?叫王盛笑得差点呛了一口酒,虎妮拍桌子笑得嘎嘎嘎,虎子狠狠跺脚,他嚷道:“婆你这样不好。”
又反手盖住屁股,“俺娘会真拿扫把抽俺的。”
“你个?埋汰玩意,抽你是轻的,”宋大花说,又忍不住笑了。
姜青禾忙劝到,一桌大人又笑呵呵开?始喝酒,吃了肉尝了野菜,又美美喝了顿酒。一个?个?高声唱歌,喝酒划拳,小娃们在烛光下?跑来跑去,墙面上灯影摇晃。
闹到深夜,将原本冷清的房子炒到沸腾,叫地里出?没的虫子都缩回了窝里,不敢出?门。
等最后送走?了四婆一家,姜青禾看着这骤然冷清下?来的屋子,还有些许不适应。
徐祯端了洗脚水,温温热热的,蔓蔓打着哈欠举着蜡烛问,“睡不睡觉?”
她好困呀。
当然要睡,新房第一夜,泡了个?脚,擦了身?子穿上柔软的连套睡衣,缩在羊毛褥子里,一家三口挨在一起。
头一次睡在这么宽敞的炕上,左右都还留出?好些距离,三人平躺都绰绰有余。
突然有些不习惯了,而且之?前屋檐夜里风一吹会有轻微晃动声,新屋子没有。
而且新屋子实在是宽,拿点东西得走?下?来,不像旧的伸手就能够到。
还真有点不适应。
迷迷糊糊睡到一半,蔓蔓要尿尿,她不敢去,新屋的厕所建得还挺远。
最后一家人半夜举着蜡烛,一起跑去上厕所,走?在回房的路上,踩着硬实的地砖,都笑对方傻。
终于能好好睡觉了,被子一盖,眼睛一闭,耳朵却还没睡。
听,夜里有春风拍打着窗门。
新房第一夜,美梦好眠。
入住新房后?的第一日, 姜青禾又开始写她的房子事记。
她写,今天春光晴好,宜摘花,宜栽花。
一早, 姜青禾背着小竹篓出?门, 左手挎柳条篮子, 蔓蔓拿上小锄头在前面蹦蹦跳跳。
徐祯没来,他跟着三德叔去给湾里一户人家修房子去了。
此时积雪完全融化?,地里的冬小麦返青,蜜蜂穿行在柳树间,通往山里的小道上?有星星点点的白。
蔓蔓跑过去, 弯腰去看,她喊:“娘, 你看, 是小花。”
春天的田野里, 到处生着不知名的花朵, 小小一团缩在叶子后?面, 早先枯黄的野蒿,又长出?一簇簇的嫩芽。黄土地变得绿茵茵的, 微风里有泥腥气, 夹杂着盛放的野花香。
蔓蔓摘下一朵紫殷殷的小花, 她小手捏着细细的茎, 递给姜青禾, 她仰起小脸说:“娘,给我带上?。”
今天姜青禾给她梳了两只小小的麻花辫, 又盘成一团,蔓蔓要扎满头的花。
姜青禾都依她, 由她掐了白的花,粉的芽苞、黄的,都是极小的一朵,东扎一朵,西插一朵。
蔓蔓虽然看不见,但她仍旧捧着自己的脸,笑起来两颊鼓鼓,声音甜蜜蜜,“我好看。”
“嗯,你比孔雀都要好看,”姜青禾回她,蔓蔓又问,“孔雀是什么,会飞的麻雀吗?”
四岁的她,说话更顺溜,老是问些天马行空的问题,比如大树有脚会走路吗?地里有蚂蚁挠它痒痒怎么办?为?什么树是绿的,不是花花的?
姜青禾每次都要绞尽脑汁回她的问题,时不时被她堵得回不上?来。
在蔓蔓又要开口问问题时,不远处有扛着锄头进山的阿婆,她招手,“来摘荠荠菜的不?那地没几株,跟俺走,俺带你去。”
阿婆长得很眼熟,姜青禾认不出?来,她只能喊婶,阿婆笑着说:“俺姓王,你不认得俺也正常,俺住最西那茬屋子边。”
“婆婆,”蔓蔓嘴巴很甜,她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嘴里还不忘问,“什么是荠荠菜?”
“你家这娃养得真水灵,”王阿婆笑眯眯的,提了提手上?的篮子,从里头拿出?一把嫩绿的荠菜,“诺,这是荠荠菜,俺们?也叫它地菜,生在地上?的菜。叫你娘给你炒一盘,搀点油,可美了。”
蔓蔓踮起脚,她瞅着王阿婆手上?篮子里满满的荠菜,又瞧了瞧姜青禾篮子里,只有一层薄薄的绿叶子。
她开始掏自己袄子旁边的兜,摸出?两条奶干,她脆生生地说:“婆婆,我拿这个跟你换荠荠菜好不好?”
她愁哇,她娘不会摘阿。
姜青禾阿了声,王阿婆拍着大腿乐,“你这娃可真招人?稀罕,俺婆子不吃。”
王阿婆将篮子拿下来放地上?,她拉着蔓蔓,“来,你自个儿抓一把。”
“婶,这你辛苦采的,娃就是跟你说笑呢,”姜青禾连连摇头,拉起蔓蔓不要她拿。王阿婆也没强求说:“那俺带小娃去摘。”
蔓蔓点点头,她说:“好哇好哇。”
结果到了春山后?面的草地,那里有一株野桃树,此时也生了满树的花,她还采啥荠菜阿,跑去捡掉在地上?的桃花了。
边捡边道:“小草姐姐一朵,蔓蔓一朵,”
“二?妞子姐姐一朵,蔓蔓一朵,
蔓蔓两朵,蔓蔓三朵…”
她有好多朵花,蔓蔓傻乐,全都装进她的小袋子里。
而姜青禾跟着王阿婆在采荠菜,这时的荠菜最嫩了,用来包荠菜饺子,鲜得恨不得一口吞。
王阿婆教她,“你多摘些,别捡嫩的时候全囫囵吃完,在锅里过滚水烫了,一株株晒成干菜。这不到冬天拿出?来泡了,又是一道菜。”
“还有这苦菜,”王阿婆拿锄头搁地上?一掏,拔出?一株贴着地皮,叶片完全伸展还带着泥土的苦菜。
教姜青禾咋吃,腌着,煮了放点蒜加油泼辣子,蘸黄米馍吃都能把干巴的馍给浸水润了,叫人?吃了还想?吃。
王阿婆肚子里的货实在多,又或者?说她在湾里生活了五六十年,对这土地上?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春天哪里长啥野菜她都晓得,麦田里会生很多荠菜,走到山坡地往右走有一大片小蒜,好家伙,今天割了,过几天去瞧又生了一大片。
山里往北走,有槐树跟榆钱树,四月槐树开花,榆钱谷雨结新叶,那叶子嫩的可以直接吃,捋一把塞嘴里嚼,越嚼越甜,新鲜。榆钱耐活,不管村前村后?,坟头地里都能瞧见几株。
只是不能多吃,多吃胀肚子,尝点鲜就成。
不过她们?没走到榆钱树林那,因为?前头槐树开花了。
蔓蔓欢喜地叫着,槐花树高她够不到,只好故技重施,蹲下去捡掉落的花。
虽然花苞没有全开,可那一串白生生的花朵,叫树叶映衬着,味道又香,真让人?走不动?道。
姜青禾忍不住摘了几串垂下来的洋槐花枝,凑近嗅一嗅,香而甜,怪不得有槐花蜜这一蜜种。
“喜欢这花阿,”王阿婆坐在树根上?歇会儿,语气温和?地问她。
“这花香阿,”姜青禾点头,又如实说:“本?来今天还想?进山来刨几株花的。”
“这时候开的都是丁点小的,正经要栽花,你得去找隔壁村花佬儿,那啥花都有。你要在山里找,俺带你去找几株,开花开得迟,也好看,”王阿婆一副你信我的表情。
她带着姜青禾找了一大丛打碗花,更为?大众熟悉的名字应该是牵牛花。还有另外一种花,名字跟打碗花类似,叫打破碗碗花,这种根茎带刺,叶片也粗,王阿婆说夏天开出?来的花是红嘟嘟的,多喜庆。
最后?回去前还薅了几株急性子,其实是指甲花,染指甲用的,能得这个名是因为?指甲花老了,种子会急急迸裂出?来。
听?得蔓蔓微微张开嘴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跟王阿婆分开后?,回到家里,蔓蔓拿着一袋捡来的花跑去找二?妞子几个,姜青禾则找了个深底的陶罐,洗干净灌水插上?洋槐。
放在正屋的桌子上?,那一串串雪白的花,垂下点枝条,被褐黑的陶罐里映衬得更加鲜妍,点缀着这一方小而单调的天地。
她默默站着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觉得堂屋实在是空。应该要摆盆树,有张靠墙的柜子,有个高木几能放盆花,最中间的木墙上?挂几张画。
需要充实和?完善的不止一个地方,她又默默走出?门,拿起走廊上?带土的筐,里面的花苗一株株探出?头
走到屋子前院,那里有个泥水匠上?回砌的方形小花坛,她开始刨土种花,全部?花苗种下后?。
她起身拍拍自己沾满泥土的手,颇有成就感的望着随风摇曳的花苗,期待它们?渐次开花的时候。
这时院子里还是黄土地,没有砌砖,可姜青禾却?已经开始想?象,等砖砌出?一条大路来,她两边撒上?苜蓿的草籽,再种几株花。
剩下的砖沿着院子砌一人?高的围墙,能阻挡绝大部?分人?的视线,毕竟种菜可以,种花在这地还是太招人?眼了。
其实一年来,除了说话嗓门大点,姜青禾依旧喜欢那种自己关起门,一家人?过日子的感觉,最好有充足的隐私感,不被外人?窥探到。
她站在门口规划着这地之后?的模样,徐祯用巾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进来,背上?还扛了一筐土。
他卸下肩上?的袋子,揉了揉肩膀,没等姜青禾开口问就全都交代了,“今天给人?做土窑,边上?的土不错,下工回来挖了点,到时候填在后?院里种菜。”
“之前那片菜地也得种上?,”姜青禾推着他进屋,她可没有住了新屋,就把老屋那地那房子全都给抛了,该用还是得用。
“成啊,晌午吃啥,”徐祯进了屋,舀水洗手,侧过头问。
姜青禾嘶了声,看了眼冷冰冰的灶台,她说:“我说我做了饭,你信吗?”
“信阿,”徐祯拧了巾子擦脸,他逗趣,“这是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饭。”
“等着我给你这个聪明人?变出?来,”姜青禾开始淘米蒸饭,晌午荠菜饺子是来不及吃了。
只好匆匆忙忙做了荠菜炒蛋,采来的小蒜洗干净,切成段抹点盐。加点辣子在粗瓷碗腌一腌,一吃脆而爽口。
王阿婆说三月小蒜,香死老汉。得跟馍一起吃,掰开馍夹点腌的咸津津的小蒜,那真是顶顶好的下饭菜了,晌午吃了下晌刨地都有力气。
夜里才吃上?一个个饱满厚实的荠菜饺子,有荠菜鲜肉饺、还有荠菜混了炒熟的鸡蛋碎、粉条子碎的馅,咬破个口子蘸点醋,徐祯吃了两大海碗。
他穿着围布洗碗时说:“苗苗,我明天得跟着三德叔去隔壁村修屋子去,晚上?估摸着回不来。”
“你去呗,我给你做点干粮带着,带馅的馍馍,”姜青禾收起还在择的荠菜筐,准备起身泡点梅干菜。
“要不你找虎妮还是大花姐来陪你,”徐祯犹犹豫豫,实在是砌院子围墙的砖不够,砖现在也定不到,没有围墙他连出?门都不安心。
以后?他出?门做活肯定是经常的,而且保不准一走五六天,为?了生计没办法。
“好啊,到时候找虎妮带着小草来睡一夜,”姜青禾随口扯着谎,让小草来睡一夜还差不多。
她不过是为?了安徐祯的心罢了,徐祯不放心地说:“你发誓。”
姜青禾打他一掌,白他一眼,“少有病,活记得给人?好好做。”
梅干菜包子是深夜蒸好的,徐祯是天没亮起的,外头还黑的连路都瞧不见。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姜青禾揉了揉眼睛,也跟着起来。
“你回去睡,我拿了馒头就走,别送了,”徐祯压低声音说道,让她赶紧躺回去。
“我送送你,”姜青禾打着哈欠,伸手穿衣服,徐祯没法子,只好摸黑去点起蜡烛。
灶房里微弱的烛光下,姜青禾掀起蒸笼,往外拿大馒头,蒸的比成人?拳头还要大,一个个取下包在张很大的麻纸里。
“带红点的是肉馅的,你别给旁人?吃,三德叔分他一个,有褶的是梅干菜馅的,我也加了肉丁,还有几个荠菜馅的。饿了你就吃,还有水壶灌了水,别忘记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