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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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头跟旁边将马骡子拴在树上?的虎妮说:“你也没说这?春集是?这?样式的啊?”
“你说的是?哪的话,”虎妮听着她?怪异的腔调, 摸摸头, “这?集不年年都是这个德行。”
宋大花插了话进来?, “啥,啥呀,俺瞅这集不挺好的。”
就是?因为好,姜青禾掏掏自己的兜,内心默默流泪, 她?还觉得这?小地方能卖啥稀罕种子,不都是?麦子糜子谷子, 花种就喇叭花凤仙花啥的山野品种。
可她?听着那叫卖声, 她?才是?土鳖。
“接杏, 大接杏喽, 东乡族的接杏, 个大皮薄肉又甜,比桃还大哩。”
“桃哎桃, 干桃、迟水桃、朱砂尖、晚熟桃、水桃, 啥桃都有, 桃三杏四, 俺这?都是?三四年的桃种嘞, ”卖桃的赶紧接上?,吆喝得贼卖力?。
有个小贩还站到树墩上?喊:“牡丹, 牡丹要不要,啥红的紫的, 拿回去还教你咋种,买两株三十钱——”
“马腿大白菜,叶子大绿实得嘞,爽口又脆,好吃不贵”
“西南那来?的柿子树哟,甜柿,耐种得很嘞——”
“本地莲花白、黄辣子、疙瘩菜呦”
“绿货来?几株哟,冬果、长把梨,窝梨子、吊蛋子嘞,一株八十钱,三年的树苗,栽了今年就能生果哩。”
各色的叫卖声层出不穷,姜青禾每听一句,就觉得昨天?数钱时的自己,脑子进了水,还觉得没啥能买。
她?其实才是?个瓜货。
姜青禾也就消沉一会儿,听到上?句还想了想,问虎妮:“啥是?绿货?”
有绿货就有红货,红檎、沙果、紫檎、花檎就属于红货。
“梨阿,梨树那么老多,俺们?都叫绿货,”虎妮紧紧拉住小草,回过头说。
大花男人此时一改往日沉默的样子,平日老不说话,叫大伙要忘了他以?前是?个天?把式,专种果树的。
“那梨树能买几株,”大花男人说,“长把梨味道酸,虽说梨吃起来?水少,买是?能买的,摘了后窝熟就鲜脆了。”
“梨子里最好的是?冬果梨,个头大肉脆,还甜。”
虎妮接了一茬,“寒天?吃热冬果比姜汤还好使,梨肉甜,喝了啥风黄脑热都消了。”
“那上?年咋没卖嘞?”姜青禾不解,不然她?至于这?么执着让蔓蔓喝姜茶驱寒。
“上?年生得少呗,全给富户了,种果种粮不都这?样,靠天?时吃饭,哪有年年都结老多的,”虎妮也惋惜,上?年愣是?一个梨都没吃到。
“贵哥,你给挑几株呗,”姜青禾反正是?这?也想种那也想种,只要果树种得多,年年都有果子吃。
宋大花连忙问,“种几株,天?爷哎,你吃那老些做啥,而?且这?梨树不能栽自家院子里的,不吉利。”
“一株给你,让贵哥替我照料那些果树成不,一株给四婆,她?前几日喉疾不是?又犯了,再买个两株自个儿吃,”姜青禾盘算得特好。
宋大花跟虎妮说:“你说她?苕的是?不,俺那一路走?过来?,愣是?没瞧过这?么傻大方的人。买株得了,俺们?有几张嘴阿,能吃下那老些梨。”
“卖阿,”姜青禾这?一年总算寻摸出点?门路出来?了,虽然她?觉得自己还没摸透春山湾这?个地方,但她?晓得湾里没人种梨阿,梨是?个好东西,化痰止咳、清热解毒。
这?个念头吧,也不算是?临时冒出来?的。从她?知道最近宋大花夫妇天?不亮起床,去别人地里耕地,一亩地耕整整两天?,摸黑去夜里摸黑回,只肯给两文的时候。
她?不平中又琢磨,到底咋能让他们?也能赚到钱,帮人种地肯定是?没有前途也没有“钱”途的,做酱菜没有盐路等于白说,光靠手工活能赚几个子,但起不了青砖房。
直到今天?看到这?个梨树,她?灵光一闪,种梨成啊,买几棵试种些。
这?也要看春山湾的水土适不适合种植,有些梨树不挑,耐旱,有些梨金贵,养着养着就不结果了,一下买老多,到时候亏得只有自个儿。
赚钱也得讲究步子,大跨步除了会扯着裆,还会摔跟头。
“卖给谁,”宋大花也不听那些吆喝了,谈起赚钱她?很有兴头。
姜青禾说:“近的你可以?先卖给湾里人,远的拿镇上?来?卖呗,果子哪都有销路的嘛。”
二妞子在旁边探头,嘻嘻笑道:“娘你种梨子呗,到时候俺跟虎子帮你卖。”
“走?走?走?,一边儿去,娃娃伢伢插啥嘴,”宋大花又拉着姜青禾低声问,“你说这?种梨树真能有出路不,你晓得俺是?最信你的。”
“能种活能种好,就有出路,”姜青禾给了前提。
虎妮也琢磨,一拍手,“这?不错,你晓得湾里有几家院子里种果树的不,二三十家,种的啥,山里刨的沙枣,野果子。不是?吃不起,而?是?其他果树种不好。”
“哎呀,种果树俺男人行啊,天?把式不是?白叫的,俺买几株,”宋大花拍板。
这?下换姜青禾傻眼了,“哎,八十一株呢,不跟贵哥再商量商量?”
“商量个啥,”宋大花跟她?避开人小声点?说,“俺家那个以?前也挺活络的,哪怕天?天?在果树里转悠,也挺爱说。眼下这?模样是?还憋闷着呢,管果树能不能赚,俺做事也不全是?往钱眼里瞅的。”
“人活着,没个奔头咋行。”
大花男人掩饰不住的兴奋,他搓着手问,“真买啊?”
“买两株先种种呗,”
“还有我这?的,不要四株,三株就成了,”姜青禾插了一句。
大花男人兴致高昂地直点?头,“山里的地,荒地俺全瞅过,干硬的土地不能种梨子,倒是?后院那片沙地,种苞谷小麦啥的不成,种梨子倒是?可以?。”
宋大花给了姜青禾个眼神,意思是?你瞅瞅,这?不就有劲头了。
由于姜青禾一再坚持要分一株树苗给四婆,虎妮没买,大花男人帮着在卖梨苗的摊子上?挑了四株冬果梨的种,另外还单买了株旁的。
“这?是?啥种?”宋大花问。
“软儿梨的,不晓得能不能种得活,”大花男人小心翼翼地握着梨树枝条。小小矮矮一株有分叉没枝叶,底下用布包着土块。
果苗这?玩意,没个把式瞧,很容易被骗,一年生苗当三年来?卖,说了当年结果,但是?养个三年都长不出一粒来?。
要不会说卖的梨树,但其实是?山里的野树挖来?,相近的拿来?充数,耍滑头不正经?做买卖的虽少,可也不是?没有。
大花男人蹲着瞧梨树的间隙,几人去逛了其他种苗铺子。春集的人多,但市集特别大,几乎从旱码头一直蜿蜒缠绕到乌江上?游,几百米的距离。
所以?人多也分散,不会有像年货集那样,钻在人群里觉得有窒息感。
每个铺子有小半米的距离,怕人多冲撞了种子,到时候掉地上?捡起来?不方便。
没有招幌,连块布都没有,只有敞口的袋子一个个摆着。要不就是?一棵棵树苗架在大轱辘车边,要买自己瞧。
这?里没有秤这?种东西,基本用碗或是?量米的升和斗。有特殊点?的,会让你直接上?单手抓,抓到多少是?多少,只适用于种子便宜又特别小巧的。
姜青禾认不出啥种子,而?且好坏压根看不来?,一路扒着宋大花跟虎妮,跟在她?俩屁股后头捡漏。
而?蔓蔓她?看不来?阿,但是?她?会听啊,好多有意思的话,每次听到她?就扭头跟二妞子和小草说,三人偷笑。
比如?经?过卖莲韭的摊子,是?卖花的,种子特别小。但小贩手腕上?下翻动,像是?在翻花手一样,还唱道:“打花花手,卖莲韭,莲韭高,闪折腰。”
可给蔓蔓迷住不走?了,她?也学着翻花手,手短又胖还不灵活。她?现在连剪刀都握不好,更?别提谈什么翻花手,可把二妞子笑得差点?倒地。
又比如?说姜青禾几个大人买豌豆,蹲在那挑挑捡捡。
边上?小贩的儿子冲蔓蔓几个女娃,吐了吐舌头,又用手指刮着脸颊。大声念道:“羞,羞,把脸抠,抠下窝儿种豌豆,今年不收明年收,明年不收叫贼偷。”
念完还摆了个鬼脸,伸出舌头略略几声。
蔓蔓才不怕他,冲他呲牙,扭过头大声地跟二妞子说:“姐姐,你看有潮子!”
潮子在本地方言里有傻,做事不正常的意思,相当于失智。
二妞子哈哈大笑,小草躲在她?后面,不敢笑,眼神瞟着,怕那男娃突然愤怒而?起的拳头。
自个儿害怕着,还要去拉蔓蔓。
可那男娃顿时歇了气,他是?个窝里罩,别人比他横,又不怕他,他觉得没意思极了。
蔓蔓半点?不得意,她?骂完人家潮子又上?前跟男孩说:“你刚才真怪,那样老丑了。”
男娃重重哼了声,不想搭理?她?,可蔓蔓又嘴巴甜甜地道:“但你念的那叫啥,老好听了,我想学。”
“真的?”男娃得意,“那是?俺们?这?地编的,叫啥俺也不晓得。算你识相,俺教教你。”
“羞,羞,把脸抠,”蔓蔓跟着他一字一句学,没咋用过的脑袋就事好使,只跟了两遍就会了。
她?很高兴地蹦出个蒙古词,“赛音!”(好)
其实她?现在蒙语会得可不少了,姜青禾并没有特意去教她?,怕有要求小娃就不学了。
所以?放养着,徐祯学的时候,蔓蔓也很有兴致地来?听,只要不是?强制性的,她?对啥都觉得有意思。
也许晚些等牧民回到草原,她?都能跟他们?搭上?几句话了。
到时候她?一定要介绍自己的蒙古名字,啥宝来?着,想不起来?了。
才四岁的娃,脑瓜子只能记住一点?,她?这?会记了这?首儿歌,其他记不下了。一遍遍念给二妞子她?俩听,又说给姜青禾几个大人听,反反复复地念,也不觉得累。
甚至她?还说:“等爹回来?,我也要念给他听。”
可是?,爹怎么还不回来?呢?
蔓蔓只稍稍苦恼了会儿,又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姜青禾揉揉耳朵,着实松了口气。
手里提着一篮子的种子,还在四处观望,碰见花佬儿的摊,拉着蔓蔓叫上?宋大花几个去瞧瞧。
所有种子铺里,逛花铺子是?最有意思的,但凡不是?适生期的花,只卖种子的话,花佬儿必定会从他的包袋里,掏出一本卷边发黄的花册。
上?头请画匠画了花样子,啥名没写?,花佬儿每张都一清二楚。
“你瞅瞅,有没有中意的,你就尽管放心买,要是?种下去有不对的,你只管到西口村来?找俺,就问花佬儿在哪就晓得了,”花佬儿说。
花佬儿是?这?地对养花人的称呼。
姜青禾眼下才想起,这?不是?上?次王阿婆说的隔壁村的花佬儿吗,本来?还想去一趟的,没想到在春集给碰上?了。
她?拿过花册蹲下来?跟蔓蔓一起瞧,蔓蔓点?点?一张画,那画上?的花是?一串花株开满了好些粉色的花,上?了色,很灵动。
姜青禾一瞧,这?不蜀锦吗。
花佬儿却说:“馒头花阿。”
“公公,为啥叫馒头花呀,”蔓蔓问。
他即兴来?了句,“大豆花开是?虎张口,馒头花活象个绣球,但是?不叫绣球花,就叫馒头花。”
蔓蔓脑子转着,压根没转过弯来?,啥馒头绣球的。
花佬儿说完,又跟姜青禾“这?也好种的,春秋两季都能种,你回去后把种子那皮给剥了,要泡水的,等它?出芽找块好地给种上?,土盖一点?别盖多了。不贵,一碗种子俺只收你十个钱。”
“这?花分单瓣,重瓣,单瓣你拿回去泡水出芽能立即种下。重瓣要等着,隔年再种,开花还是?重瓣好,两个都买点?呗,俺给你做点?记号头。”
姜青禾要了两种,这?花着实漂亮。她?觉得价不贵,但按照惯例,是?得讨价还价的,不然总觉得自己买亏了。
“那给你搭株马兰的呗,”花佬儿说。
虎妮啧了声,“这?玩意不山野地头到处都有的,别想糊弄俺,给换个,诺,马茹茹挺好的。”
她?点?点?蔓蔓随手翻过的一页。
“不行,得给俺搭两个麻钱,好歹跑山里挖的,”花佬儿不肯退让,拿出他挖的马茹茹根苗递过去。
“这?玩意很容易活,多浇点?水,它?爱晒日头,多买几株嘛,到时候长成一片,多招眼阿。”
姜青禾瞟了眼那花册,嚯了声,这?不蔷薇吗,还是?野蔷薇,她?早年也是?沉迷过一段时间种花的,勉强能瞧出来?。
这?花开出来?特别漂亮,种的多一簇簇聚成一片,那夹杂点?艳丽的粉色在绿叶的映衬下格外美丽。
尤其搭了架子,做个花墙,那等开花的时候,难以?想象的漂亮。
姜青禾一气要了十来?株,可把花佬儿给美笑了,他说:“俺家还有不少好货,没摆出来?,要是?有空你去西口村找俺。”
“栀子有没有?”姜青禾问,就算她?从前没染过色,她?也知道栀子花染黄特别好。
“啥?没听过,你会画不?”
姜青禾还真能给他来?一手,花佬儿捧着画看了又看,摇摇头说:“没得,南边的,老些花在俺们?这?都种不活,要是?西南来?的还好说。”
“红花有不?”姜青禾也不气馁又问,她?出来?前苗阿婆还给她?列了几样染色的,让她?在春集上?问问。
“有是?有,红花在俺们?这?都烂在手里了,老多了,你瞅那红花田成片成片的。不过俺今天?没带,你改天?来?村里,俺那都是?能染正红的货色,包管好。”
“那回回茜根有没有?”姜青禾又问。
“回回茜根阿,这?玩意俺不种的,俺又不染色,不过你买了俺这?么些东西,俺给你指个路子,”花佬儿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土,瞟着外面,他指着对面堆着一大捆草料的地方。
“你去找他,就说花佬儿跟你说的,不然那小子拿春茜草的根给你充数呢,”花佬儿一挠头,对宋大花和虎妮说:“要不,你们?给俺看会儿摊,俺领妹子去买点?。”
“成啊,保管给你看得牢牢的。”
花佬儿犹有不放心,一步三回头领着姜青禾去了对面的摊子,那人靠在一堆草料里,要是?不说,大伙指定以?为他是?卖草料的。
“陈三,陈三,”花佬儿喊他,“来?点?回回茜根!”
“喊啥嘞,”陈三不耐烦地抬头,又立马变了脸色,“叔是?你啊,买啥,回回茜根阿。”
“有是?有,拿回去插在土里多浇水,不要晒日头,多管管保准能活,十钱一株不二价,”陈三说,“回回那的茜根比寻常都要好,染出来?的红比旁的艳。况且你不种拿回去也能染。要晓得茜草得长一年,才能染出点?红,这?茜根起码三年,才能刨了做染料,十个钱半点?不亏。”
花佬儿晓得的,但他也坑了侄子一把,“成啊,你再送她?一包回回茜草的种子。”
“叔,你可别太坑了。”
姜青禾喜闻乐见阿,“送我包种子,我买十根。”
“送你两包,你买二十根成不?”陈三立刻打蛇随棍上?。
“土靛有不?有就再买点?,记的送我两包种子。”
姜青禾半点?不肯吃亏,土靛是?制蓝最为广泛的染料,学名应该叫做蓼蓝。
“成啊,一百二十个钱,”陈三去后头拿了捆扎好的回回茜根,又拿了三小包种子。
拆了叫花佬儿验过,姜青禾这?才付了钱,反正好差她?也半点?不晓得。
后头杂七杂八的种子买了一大堆,最后留下的百来?个钱,她?把西南那边来?的甜柿子树苗也给买了。
能不能在这?里成活,能不能结出甜果,那谁也不晓得,只是?姜青禾自己馋柿饼吃了,谁叫这?地柿子不产,板栗也不产,愁人。
只是?细棉布还没买,下回再来?一趟。
大家挤在一辆车上?悠悠晃晃回了家,今天?太晚了,果树得在响晴天?移植,明天?是?个好天?。还好不管梨树苗和柿子苗都适合在春季移植,尤其是?四月初。
夜里姜青禾理?着东西,蔓蔓吃完饭,跑到宋大花家玩了会儿,回来?后满脸不高兴。
她?嘟囔,“爹怎么还没回来??”
别人都有爹陪着,她?爹咋还没回。
姜青禾算了算,徐祯已经?走?了差不多五天?了,而?且期间只有第三天?捎了口信,说自己还要晚几天?回来?。
她?越想心越悬着,索性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蔓蔓愁眉不展的脸说:“明天?带你去找你爹。”
“娘你知道爹在哪吗?”蔓蔓立即问。
之前她?只瞟了眼,徐祯说会早点?回来?,她?也就没仔细看。姜青禾现在翻了翻上?回徐祯写?的纸头,她?一字一句念,“陈大户家,西口村。”
她?念完才发现,这?不巧了吗,花佬儿那村。
第57章 韭菜盒子
西口村是距离春山湾最近的村落, 要翻过一片戈壁,穿过长长的白杨树林,从天麻麻亮到全亮并出现日光,才看见水流旁边的村落。
一眼?望去, 水是黄的, 房屋除了偶尔有几抹青以外, 其?余全是黄漫漫的,土更黄,只有天是蓝的,山是绿的,
西口村在大山和江流夹缝中?, 道路狭窄交错,抵达村口时, 两匹马骡子急急要去寻水喝。虎妮解了绳, 一手拽一只去喝水, 她不去村里先?, 等会儿还要领着马骡子去吃草。
姜青禾拉下她和蔓蔓的头巾, 伸出去一抖全是沙,春起风沙大她算是见识到了。
蔓蔓呸呸好几声, 她边吐边还想伸手摸自己舌头, 有沙子?飞到嘴巴里去了。姜青禾给她灌了几口水漱漱, 才算好受。
西口这?个村落房子?密集, 村口聚了一堆人, 围成一圈,在捣沤好的肥料, 弥漫着浓而不散的臭味
蔓蔓还没走过去,她嗅了一下?, 然后钻姜青禾背后,闷闷地?说了句,“好臭。”
姜青禾也觉得臭,熏得人上头,她也要哕了,娘俩都裹住头巾,背着包袱小步凑上去。
“大娘,你?们村陈大户家在哪?”姜青禾问,要不是有头巾遮挡,她都要翻白眼?了,太臭了!
“你?哪村的,找他做甚,”大娘很警惕地?瞧着她。
姜青禾连忙说了来意,大娘面上立即挤出一团笑意,“原来是徐把?式家里人啊,害,早说呐。”
“俺带你?去,”大娘这?会儿又十?足热心?肠,“俺们村平常离得远,甭说木匠了,连毡匠都不愿意来。”
“村里又没个木匠把?式,徐把?式本来是陈大户请了做门窗的,陈大户人好嘞,让徐把?式停了工,先?给俺们村里那些破桶烂箱子?修一修。”
“你?家男人也好哩,没收钱,还教俺们咋苴下?次也不漏,修的板致,咋磕都不坏。旁的小娃在他边上看,也随他们瞧,问啥都回,不像其?他把?式藏着掖着。”
“你?家男人一点?不燥,俺瞧着就是个顶老实的人,边上这?是他闺女阿,丫头多水灵阿,挺好挺好,一点?不孬。”
大娘话哒哒往外冒,上下?两瓣嘴唇没合上过,姜青禾愣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还有的修呢,徐把?式在俺们村庙里,那庙没供啥了,正好拾掇拾掇,叫徐把?式一伙人住那先?。”
“就住庙里?”姜青禾揪住这?个问。
大娘阿了声,又笑道:“那庙可好了,原先?供土地?神的,后来新建了个,这?庙就不用了。早前还有庙官的,砌了好多屋子?,连炕都有哩。”
“诺,你?瞅,再往前走就到了,”大娘指给姜青禾看,自己蹬了一地?的灰,飞跑上前跑到院子?里。
嗓门大得离谱,她喊:“徐把?式,你?婆娘领着娃来瞧你?了,快出来,快出来瞅一眼?阿。”
“徐把?式你?听见了不,你?婆娘来了!你?闺女也来了,你?真是有福,那老远两人来瞧你?。”
姜青禾愣住,蔓蔓拉下?点?头巾,她小声说:“娘,不是说悄悄的吗?”
说好的惊喜呢?
姜青禾咳了声,瞅着好些大爷大娘从院子?里探出头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她默默拉上了自己的头巾,只留半双眼?睛。
下?回铁定不来了。
至于庙里被大嗓门惊到的徐祯,正在刨木花,没听清楚还楞了会儿,不自觉拿着刨子?站了起来。
听清楚后立即放了刨子?,抖抖身?上的碎屑从台阶上跳下?去,他高兴呀,高兴到一直笑。
直到蔓蔓扑进他怀里,徐祯想还好昨天跑到河里去洗了身?子?,换了件衣裳。
“爹,你?咋老不回家,要我和娘来瞧你?,”蔓蔓趴着他肩头连声质问。
徐祯一手托着大胖闺女的屁股,还有余力去牵姜青禾的手。
当然他没牵到。
门口围着那么老多的村民嘞,娘嘞,姜青禾只觉得脸上烧得慌,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小把?式,家里婆娘来了呀,”
“这?娃真壮实又活泛,晌午来俺那吃呗,”
“上俺家吃,今天给俺修的面柜,你?们逞啥能,”
徐祯牢牢抱住蔓蔓,笑着说:“不不,叔婶别麻烦了。”
“是啊,我带干粮了,凑活吃一顿,”姜青禾也忙道,她哪好意思上人家里吃饭去。
又被拉着寒暄了好一会儿,大伙才散去,姜青禾委实松了口气,她转头跟徐祯说:“要是晓得你?在村里有这?个待遇,说啥我都不来看你?。”
“确实别来好,”徐祯接收到姜青禾的凝视,他笑了笑,“这?路老难走了,一路上颠得很吧。我个大男人还有三德叔一伙子?人,在哪吃得了亏,倒是你?们过来,才叫人不放心?。”
万一路上出点?啥事,徐祯都不敢想。
蔓蔓嘻嘻笑,“虎妮姨姨一起来的,她老厉害了,蔓蔓才不怕。”
徐祯捏捏她鼻子?,眼?神却看着姜青禾,温声道:“可爹怕呀。”
“爹你?是个好大的人了,”蔓蔓伸出手刮刮脸,“羞,羞,把?脸抠。”
“得,祖宗你?别念了,赶紧下?来让你?爹歇会儿,”姜青禾说,又进了庙瞅了瞅,空屋子?确实多,也有炕,铺了层草垫着。
姜青禾在唯一张能用的桌子?上拆开包袱,一边拿东西一边问,“这?几天吃的好不好?”
“还成,村里人送来的黏饭配野菜窝窝,炒腊肉,有时候陈大户家烧了也叫我去吃,”徐祯将蔓蔓放下?来,一样样数着这?些天自个儿吃的,反正他吃啥都行。
“蔓蔓呢,在家好不好?”
“婶婶和姨姨还有婆婆,都说我是乖伢子?,”蔓蔓昂起头,她才不捣蛋。
“咋你?娘没夸你?嘞,”徐祯摸摸她的背,探探有没有出汗。
蔓蔓趴在他肩头,悄咪咪地?说:“那是俺娘不识货。”
她昨天老听春集上的人说,不识货不识货,她也学会了,她自信满满,自个儿是顶好的货。
可叫徐祯笑出了声,姜青禾斜睨这?父女俩一眼?,拿出她昨天做的干粮一样样说:“这?罐是腌小蒜,特意放了点?辣子?,做了点?白面馒头,你?拿着下?点?饭。山里野韭能摘了,做了些韭菜盒子?,起早烙的,这?下?摸着还有点?热乎,来,赶紧吃一个。”
姜青禾捏着韭菜盒子?递给徐祯,这?时山里的野韭嫩,没有那么多筋头,剁碎后拌了个熟鸡蛋,包圆烙成两面金黄。
外表油漉漉,韭菜盒子?不薄,挺厚,一口下?去香喷喷,叫每天只吃点?粗粮腌菜的胃,一下?有了充实的满足感。
蔓蔓吃的是半圆形的韭菜盒子?,她抓着啃,虽然她不爱吃韭菜,但看着别人吃她就馋,最后半个都进了徐祯的肚子?。
姜青禾还带了罐肉酱,纯肉酱,一小块的肉自己和闺女没吃多少,全拿来给徐祯。要是吃黏饭、馇馇、窝窝头,能下?饭不少。
“带些回去吧,等过两天我也回了,陈大户的门窗就家里做去,”徐祯说着将肉酱放回到包袱里。
又一点?点?将事情交代,“这?趟没赚到几个钱,给村里人修东西,陈大户说给我银子?,我也没接。”
姜青禾也没有生气,坐在破旧的矮凳上静静听他说,“这?村你?来应该都瞅见了,大多住土房,更多的住窑洞,陈大户是那最富的了。
那天见我们来,村里那些阿公阿婆不晓得多高兴,想找我们修修桶,那些桶有些生了青苔,有些漏了底,上他们家一瞧,都破破烂烂的,没几件好东西。”
“我就想着帮忙修修算了,也不收钱了,他们又能拿出几个钱来。就算别人觉得我傻,可我至少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那就让别人说去吧,”姜青禾笑,“反正我们本来也不聪明。”
他和她不就是很普通的人,哪怕穿越,也过着很普通的生活。
普通人有时候就是会突然感性,突然犯傻。
至少身?边还有个人懂自己。
徐祯也笑,这?件事他憋了很多天,三德叔骂他苕,可他又觉得自己傻人有傻福。
“我是没收钱,帮村里人补,可陈大户也好,村里大家也好。找了砖窑匠,大伙一起挖土,说是帮我烧了一炉砖,不收我钱。”
可最让徐祯高兴的不是这?件事情,知道大伙这?个决定时,他有点?想哭,当然他也不好意思哭。
“他们说,我给他们白修了这?么多天,家里又只有妻儿,荒地?又多,生生少了个壮劳力,到时候误了地?里农时才是罪过。”
“大伙就说到时候让家里的大小伙子?,都跟我一起回去耕地?,包顿饭吃就行,”徐祯将头挨在姜青禾身?上,他说:“我没办法拒绝。”
每次农忙,他自个儿还好,可姜青禾被折腾的腰疼好几天,手上没一处好皮,磨得人半死不活。
种田的苦,只有种过的人才知道。
哪怕他自己吃点?苦头,苗苗能少受点?累,他也很满足了。所以有人愿意上门耕地?,徐祯宁愿给钱都想请他们去,比白得那砖块还叫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