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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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你晚些给俺阿,俺还得拉车往稻田那送去嘞,”徐婆子也不听她说啥客气话,放了鸭篓子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回过头说:“篓子也送你了哈,你家鸭子多,记得给在腿上绑根布绳子。”
说完脚步生风走远了。
留下姜青禾对着一大篓子嘎嘎叫的?雏鸭,两眼对十几双绿豆眼。
她还有种不真实感,此时要?是有个突然?拥有了十来只鸭有什么感想的?问题。
她想说,太小了,下不去嘴阿。
姜青禾在院子里喊:“徐祯,你拿点?蓝布头来,给鸭子做个记号。”
“哎,来了——”
等给每只鸭子腿上都绑了布头后?,它们就要?正式成为治虫大军的?一员,将奋斗在吃虫第一线。
眼下湾里搞治虫搞得斗志昂扬,轰轰烈烈,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三?四岁的?孩童,一个腿脚能走得动,一个能走得稳,都得下地来。
大人负责掰开每一株叶片,看看里头是否生了虫卵,高点?的?孩子则踩在田里捞虫子,矮一点?的?则踩、踩、踩。
等鸭子进了水田后?就更热闹了,见小小的?雏麻鸭在稻子间穿梭,时不时将嘴穿进泥水里。有小娃手里攥着成把的?飞虱,在田边伸长胳膊,嘴里发出嘚嘚的?喊声。
要?是能吸引到小鸭游过来,低头从他手里啄食,那个娃就会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等小麻鸭吃完后?。
才敢跳起来大喊,“鸭仔吃俺手里的?食了!”
瞬间会涌过来一群娃七嘴八舌地问,“真的?吗?”“你少?吹牛”
还会叫他再来一次,但无一例外都会被田里的?爹娘骂一嘴,叫他们滚回来接着捞虫子。
鸭子带来白天的?热闹,而?癞呱子和田鸡则是给夜里增添了喧鸣。
阿毛一伙人到处捕癞呱子和田鸡,只要?近水源边的?都去捉了,甚至包括草原上的?浅水泡子处,要?是没摸到,就割草带回去,晒干给李二婶一伙人烧草木灰。
搞得一群人一睁眼就是在逮癞呱子和田鸡的?路上,本来很喜欢玩癞呱子的?一伙人,都捉得快吐了。
每个人恨恨跺脚表示,等稻田不生虫后?,他们再也不捉癞呱子和田鸡了。
问就是厌了,倦了,心累了。
谁家好人能几天逮了两三?个大篓子的?田鸡阿。
不过等积攒的?几百只田鸡和癞呱子一入水田,夜里来点?蜡烛和火把诱虫子的?十来个人,能听见不绝于耳和此起彼伏的?呱呱呱和咕呱咕呱声。
往常只觉得那声音吵闹,可?此时却莫名让人心安。
在大伙齐心协力除害虫的?期间,土法子也轮番来了个遍,烟丝泡水埋泥地里。菜油滴在生虫害最?多的?田里,稻草灰也拌匀埋下去,
死?杆虫卵全都给烧了。
也许一天没啥变化,两天也瞧不出啥名堂来,可?当第五天,来守夜的?人惊喜地发现,火把增多的?情况下,引诱来的?飞虱只有盘起来的?一小团。
“真少?了!”
“天爷土地爷保佑!”
那十来个大喊,有几个还认真地跪在地上,祈求土地爷显灵,山神保佑。
甚至第二日很严肃地告诉晚上要?来点?火的?人,看看飞虱是不是真的?少?了。
第六天夜里的?人见的?虫子更少?了,那些飞舞来的?都轻飘飘的?,第七天夜里,无聊的?人数了盆里的?飞虱,然?后?大笑,“只有百只了!”
要?晓得头几天,每个大木盆里都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尸,叫人胆寒。
可?眼下每个盆眼里只飘着一小块地方?,到了第九天的?夜里,火把只能诱来十来只飞虱后?,一伙人暗自哭了一场。
到第十天的?早上,小娃下田拿着密密的?筛子,捞不着几个飞虱,倒是捞起了其他掩藏在稻田底下的?害虫,诸如螟虫、红蜘蛛等等。
在每个人日夜不休的?努力下,稻飞虱短暂地销声匿迹,大家不敢相信地巡视每一亩地,每一根株苗,只发现残留的?几只。
他们似乎真的?消灭了田里的?害虫。
从铺天盖地的?稻飞虱席卷几十亩地,到几十亩地里只有几只稻飞虱。
大伙大笑又大叫,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抹了泪,望着自己日日在泥水里的?腿,早已发白浮肿,走一步都疼,而?手更是被叶片割得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甚至还要?兼顾其他田地,不能抛下即将要?收获的?麦田。
累是真的?累,苦是难以说出口的?苦,可?他们此时站在烈日底下,瞅着灼闪的?阳光,眼里泛起泪花。
因为受过的?苦和累,田地会反馈给他们,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啊。
甚至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关掉棉田的?水车保上水田灌溉育苗,在大伙没日没夜灭虫害的?时候。牛叔一伙人也顶着巨大的?压力,在这个从未有过的?热天里培育秧苗,他们甚至害怕秧苗出不好,都守在田地里不敢离开。
索性不负众望,秧苗蓬蓬勃勃长了起来,只等漫长的?育秧期过去,就能在六月中旬进行移栽。
在彻底扑杀完稻飞虱后?,大伙照旧不敢放松,每夜晚上照旧轮守。
稻飞虱就如同稻田里的?稗子,很会掩藏,蛰伏在角落里,只要?它还有几颗小小的?卵,就能借仲夏高温天,孕育另一波虫子。
而?那时,才是稻飞虱成虫盛发期,成虫会钻透稻子根系,倒伏的?植株无法抢救。
而?在大伙的?心日日夜夜悬着无法落地时,李郎中拿着他配置好的?药剂找到了土长。
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不是成虫,卵还是幼虫,喷了就能死?,最?要?紧的?是,吃不死?人。”
但土长想的?却是,先?杀了苞谷地里的?螟虫,最?后?喷死?棉花地田的?棉铃虫。
要?是真的?能将虫害永绝后?患,那地里的?丰产期才会到来。
在种地这件事上稍有懈怠, 收成下滑和虫害都会一起找上门来。
去年?冬末上冻快,又紧着开渠,湾里不少人家地里只进行了深翻,没有冬灌, 也没有烧田。
很多深埋地里的蛹和虫卵安稳越冬。
而且今年?热得快, 天一乍热让不少虫子破卵, 冒头啃食,除了稻田深受其害,苞谷地里的螟虫,棉花地的棉蚜和棉铃虫也相继浮现,让人恨得牙痒痒。
土长从思绪里回过神, 瞅着木瓶里深绿色泛着臭味的药水,她微微皱眉, “这玩意真的能毒虫不毒死秧苗?”
她挺怀疑, 闻着就不像好药。
李郎中当即吹胡子瞪眼, “俺没日没夜竟折腾这玩意了, 把它当给?人治病的药材那?样上心了, 咋能毒死秧苗,那?不就是毒人了。”
“俺啥法子都试过了, 楝枣子它的果子最毒, 花比叶又要?毒些, 俺用鲜叶子加水泡了, 煮透再滤渣, 麻烦是麻烦。但洒在那?稻飞虱和卵上,一天过后全死绝了。”
他先后试了几十盆, 挨个浇在小娃抓来?的稻飞虱和卵上,只有这种才?能治死幼虫, 但是如?果是成片的大田,剂量要?增加,而且肯定不能全部一一除掉。
所以李郎中又掏出两袋粉搁在桌子上,他点点稍小的一袋说:“这是楝枣子的叶子磨成的粉,俺在上水田那?块杂草地上试了,撒进土里能治地老虎这种生在泥地里的。”
“另外一袋是蓖麻叶 ,蓖麻叶治虫也成的,这种碾碎拌土撒地里,蝼蛄能死上大半。”
至于让李郎中能想出永绝后患的治虫药,他办不到,只能多试试,多弄些能治虫的,一种不行?转换下一种。
不过他到底是医人的,让他全管治虫也不现实。
在粮食的事上,土长总是很谨慎,她不听吹得天花乱坠的,只信自己瞧到的。
“上水田那?有一小块田,秧苗生出来?不成的,李叔带上东西,俺们?去试试。”
李郎中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揣上东西立即出去,他还得去拿专用喷壶。
徐祯给?做的,靠舀出来?洒得不匀,这种洒水喷壶装进去,喷桶能装不少,有长长的柄,柄上有个圆盘,扎成了筛子,孔眼特别细。
徐祯说还有种按压喷洒的,他暂时没法子做出来?。
他拿出这个的时候,土长还接过来?上上下下瞧了不少眼,挺稀奇的,撒出来?的不是水滴,而是水雾。
不过等一路进了上水田,才?发现一个问?题,治虫药带毒,人要?是赤脚进了洒了药的田里,而且会吸入药水喷出来?的雾气,李郎中也不敢完全保证不会生病。
“这个不能放水田里用,”土长皱眉,万一谁要?是出了点啥事没法子说,“晚点去苞谷地试试。”
至于这片水田则被?埋入了苦楝粉和蓖麻粉,靠近田边的一小块地李郎中也洒了治虫药水。苞谷地眼下蹿得太高,在周边浇了一小块,以及棉花地也挑了几株来?喷药,等着明天再来?瞅瞅。
药是昨天下午喷的,土长人是天刚亮进的棉地,蹲在那?细瞅喷过药的植株。这几株棉杆上的蚜虫是最多的,没想到昨天被?药水浇过后,黏在上头的蚜虫死了大半,棉苗暂时没见变化。
她又转了转施过药水的苞谷地和水稻田,虫子死了一小片,可她照旧没用那?治虫药。
虫子是死了,但不晓得药喷下去对?株苗的伤害,要?是轻易使用了,之后出现烧苗的状况,那?才?是害人。
只是让李郎中先采了药备着,等再过小半个月,要?是苗株真没问?题,她才?能走?下一步,哪怕她很想看?着虫子消失殆尽,也要?再等等。
不过打了药的第二?日下午,天上开始打闪,转瞬下起了濛渗渗雨,后半晌转为透雨,浇湿整片土地。
从入冬到入夏,只下过几场雪,雨倒是今年?的稀客。
姜青禾打了伞去接蔓蔓回家?的路上,大伙从乡野四处跑回家?,哪怕身上的衣裳都被?淋湿了大半,可也欢欢喜喜的,大笑着在雨中不肯走?。
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在屋檐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吐出一圈白雾飘进雨中。他突地大笑,转过身往小院里走?,并?大喊:“老婆子,晚上咱们?吃一碗酒,切块腊肉。”
更有小娃成群跑了出来?,仰着脸张着双手,嘴巴张得老大,等着雨滴进嘴里。要?是等进了嘴,砸吧几下说:“没味。”
还得被?后头拿了水桶出来?接雨水的爹娘笑话,雨水咋有味。
一场飘飘洋洋的雨,顿时让整个春山湾都活了起来?。
各家?屋檐下坐着瞧雨的老人,院子里女人使唤男人腾空水缸,又叫小娃去仓房里拿出积灰的小桶,自己则翻箱倒柜地找能装雨的器具。
然后院子里大碗小碗排开,各色大大小小的木盆,小桶挨着大桶,甚至连装了东西的瓦罐、陶瓮也全都掏出来?,拿出来?接雨。
虽然说边上有清水河,可河水要?自个儿去挑,而且白来?的雨水,要?是不趁着这个时候接点,总觉得自个儿吃了大亏。
更是有人家?将要?洗的衣裳也给?挂在架子上,叫雨水打湿得透透的。到时候拿进来?再浆洗,又挂出去雨打几遍,不就干净了,多省水阿。
姜青禾听着那?些叮铃咣当碰的声音,又望着蒙蒙的雨幕,这场雨来?得可真及时,浇灌了汲汲于水的土壤。
更让那?些想要?在棉苗、苞谷、麦子上繁衍生息,即将破卵而出的虫子偃旗息鼓,而那?些飞舞的蛾子、飞虱被?打湿双翼,无法飞向另一片田地,悬空坠落田里。
如?果下个一天,再去稻田里瞧,那?浑浊的水面上会漂浮一片残尸。最终都会被?捞起来?,成为麻鸭的腹中餐,养得它们?不过一个月就肥嘟嘟的。
在这片少雨的土地上生活,没有人不盼望下雨,没有人不喜欢雨水。
尤其是蔓蔓,她蹲在雨中不肯进去,小鱼没法子,只能呆愣楞站在那?,一瞅到姜青禾过来?,忙松了口气,他腼腆地说:“妹妹要?玩雨,不愿意进门去。”
姜青禾冲小鱼笑笑,“你先进屋,别管这个泼猴。”
她又蹲下来?问?蔓蔓,一摸她的脑袋,湿漉漉的,还能有耐心地问?道:“为啥不进去?”
“我在淋雨,”蔓蔓仰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瞅她,一本正经地说,“花草被?雨淋了会长大,我被?雨淋了也会长,长到比小鱼哥哥还要?高。”
姜青禾很想冷漠地告诉她,你被?雨淋了不会长大,只会生病阿崽。
“那?你淋雨吧,回家?娘给?你煮姜汤喝,去跟婶婶说,明天不来?了,”姜青禾知道咋治她。
蔓蔓立马跟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半点不带迟疑地跑进周家?的小院,大喊:“小鱼哥哥,婶婶,妹妹我回家?了,明天我不来?了哦。”
喊完出来?躲进姜青禾的伞下,她卖好地笑笑,“不喝姜汤。”
要?知道在蔓蔓的心里,苦苦菜都比姜汤要?好吃。
要?喝姜汤对?她的威慑力太大,一路上走?得很老实,最多将手伸出伞外,接到伞面滑下来?又圆又大的水滴,就暗暗偷笑。
不过这场迟迟才?来?的雨,砸下的雨花格外大,等走?回了家?裤脚全都湿黏黏的粘在腿上。
姜青禾把伞挂在屋檐下滴水,喊了蔓蔓进去换裤子。这些天太忙,她的裤子脏得又多,还没来?得及全给?洗了。
姜青禾在柜子翻翻找找,最后找了条上一年?的灰布裤子给?蔓蔓穿。
估摸着差得应该不多,结果蔓蔓穿上以后,望着漏到小腿的裤子,她问?,“这裤子怎么短短的?”
姜青禾也笑,两只手拉了拉那?裤脚,试图盖住脚踝,她低着头整理时说:“这是你三岁穿的裤子,今年?你大了一岁,人又高了,裤子可不就短了一截。”
蔓蔓摇摇头,她指指裤子说:“这条裤子才?三岁,我四岁了,我得穿四岁的裤子。”
姜青禾被?她给?逗笑,“你那?四岁的裤子还搁在外头的盆子里,谁叫你一天埋汰,不在地上滚一圈就难受,你属猴的吧。”
“我属大老虎的,哇呜,”蔓蔓站在凳子,张开两只手掌在两颊边,并?张大嘴嗷呜了声。
徐祯笑着拿叠好的衣服走?进来?,他故作惊讶,“哪来?的小老虎?”
蔓蔓就笑嘻嘻地扑到他背上,双手牢牢环住他的脖子,嘿嘿直乐,“你家?的!苗苗家?的!”
挨了姜青禾不轻不重地一掌,然后蔓蔓大喊:“爹,走?,去外面!”
徐祯一手将衣服塞进柜子里,一手托住她当然屁股,嗯嗯几声,背着她出了屋去灶房吃饭。
也就是这场大雨,让人不用下地劳作,不用夜里去稻田巡视,才?能一家?人安安稳稳坐在一起吃顿饭。
此时窗外雨声哗哗,天阴蒙蒙的,屋子里点起蜡烛,两口大锅都煮着东西,灶膛里的火映在墙上,火光明明灭灭。
蔓蔓跪在凳子上,拿了支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她别扭地握着笔,时不时转过脑袋,又转过身。
然后她放下笔,从凳子上爬下来?,又拿过桌上的纸,两只手捏着两边。跑过去将纸挨近徐祯的脸,语气得意地说:“爹,你瞧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徐祯惊喜又不可思议,赶紧放下手里正在刻的木头,双手接过那?张纸。姜青禾也从灶台后面起身,凑过来?眯着眼瞧上头的鬼画符。
说实话,实在瞧不出这是字,更像胡乱的涂鸦。
蔓蔓不等两人问?,用短短的手指点那?一个个草尖似的图样,“小鱼哥哥说他爹告诉他,蔓蔓是草,是树枝,是很多东西,草就是蔓蔓啦!”
但她小声嘟囔了句,“我喜欢花,小草姐姐已经是草了啊。”
“那?爹教你写你的大名好不好,”徐祯单手抱起她,往桌子边走?。其实他和姜青禾都不赞同?让孩子过早地学写字,但是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也很好。
徐祯站在蔓蔓背后,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写下姜十安这三个字。
蔓蔓不认字,但她会数,有三个,她点一点这三个字说:“姜十安!”
她又想了想,“我还叫徐蔓蔓,我有两个名字呀。”
“对?,有两个名字的徐蔓蔓过来?吃饭,”姜青禾拿了碗筷放桌上,笑着打趣。
徐祯则笑,“等你长大想姓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蔓蔓扑闪着大眼睛,“我姓什么都可以吗?”
别瞅她小小一只,但很有自己的主见。
“真的啊,你要?是觉得爹娘的姓不好听,另外取一个都成,”姜青禾告诉她。
人在孩童时期可以有父母取的姓名,到长大后如?果她更希望能给?自己取名,那?当然也很好。
“哎,我还小呢,我想不好,还是叫我蔓蔓吧,”蔓蔓说,她现在更喜欢被?叫蔓蔓呀。
等她长大了,她再想吧。
关于名字就被?她抛到脑后了,她要?吃软软夹了肉肉的饼。
这是姜青禾烙的千层饼,这些日子压根腾不出手折腾饭食,有时候熬一锅豆饭,或者夜里多蒸几个馒头,第二?天一热,夹上点酸菜或抹点辣子也就对?付了,偶尔给?蔓蔓蒸个鸡蛋羹或是煮个鸡蛋。
今天倒是松快了点,也就烙了一叠饼子,里头掺了半肥半瘦的肉沫,裹在薄薄的饼皮里,烙之前还撒了一层黑芝麻。
烙出来?饼皮酥酥脆脆,层层叠叠,里头的肉沫出了油花,咬完半个喝一口稀粥,让人满足感顿生。
雨是第二?日午间停的,屋檐还在滴雨,天上的却止住了。
雨后的天气湿润润的,不再干得让人的脸像是干涸的土地,连微风拂面也很舒服。
这一场透雨之下,前院的柿子树抖出满身的绿叶,枝条舒展,枣树长出大大小小的新叶,而那?条石砖铺就的小道两边,之前撒下的草籽在大雨过后,齐刷刷冒出毛茸茸的草尖。
紧靠宋大花那?屋子边的木条栅栏,姜青禾也给?栽了野蔷薇。如?今茎蔓横穿斜插过木栅栏,叶片新绿重叠,一朵朵卷曲的花苞绽放,开成了一堵粉嫩的花墙。
姜青禾甚至惊喜地发现,后院那?几株只蹭蹭往上蹿的,只长叶却没结花苞的蜀葵,也冒出了嫩粉色的花苞,之前移栽的野花也在雨后开花。
当她走?出后院,之前播下的春油菜淋过一场雨后,黄花开得热热烈烈,满目金黄,甜菜地也长出翠绿的大叶片。
仿佛,春天此刻才?到来?。
但山野的变化悄然发生,地里的一茬茬黄豆成熟,麦子谷穗饱满待割,麦浪翻涌,野地里的青稞由绿转黄,一丛丛青辣椒挂满枝头。
虫害的阴霾渐渐散去,山野地里丰收的消息让人雀跃,土地不会辜负每一滴汗水。
雨后稻田里禾苗分蘖, 水面漂浮着一层褐色的卵,那是稻飞虱残存于根系上的。
各家忙赶了鸭子下水田,原本小小一只的雏鸭,十来天的功夫, 长出灰褐色的翎羽, 身形渐大。
一进了水田, 立即收起扑腾的翅膀,自在地浮于水上,用长而褐的嘴巴啄食虫卵。探进泥地里翻搅,捕获隐藏在里面的虫子,饱食一餐。
当初听?姜青禾的, 买了三五只雏鸭,放在自家稻田里养育的人家, 像是去年跟姜青禾一起在公田割麦的枣花婶, 她就一气掏钱买了六只鸭。
她婆婆娘说她苕, 可她不管, 天天起早放鸭入稻田, 赶鸭吃食。
今儿个过来一瞅,她脚还踩在浑泥里, 差点没蹦起来, 三两下上了岸, 湿滑的泥土让她摔个屁股蹲, 她也浑然不在意。
她兴奋地拉住自己男人大喊, “鸭粪真的比其他肥要肥田,你快去田里瞅一眼。俺前?儿个才数过的, 今儿个一去瞧,那稻株从四?株分到六七株了!是好些阿!”
虽然不是稻株长得越多越好, 尤其在分蘖后期。六月末会栓紧水车,水流停止灌溉田地,通过晒田来让稻子植株稳固,不再蹿出旁的株苗,从而让已长成的稻株成穗。
可是,那都是基于稻子植株过多,但放在这片田里,哪算多。年年种稻种的最好的人家,在最后稻株也就?九、十来株。
在庄稼户的眼里瞧来,稻株越多,那么等到秋收能收的谷粒就?越多。
所以枣花婶的话,除了她男人听?见外,正在田边歇脚的七八人,当即屁股离地,脚底打?滑都赶忙跑过来大喊,“枣花,你说的真不?”
“可不兴胡说,俺家那地里的眼下才四?五株来着嘞!”
“让俺下田瞅一圈成不?”
一伙人压根不等着她开口,三两下溜进了田里,头凑在株苗上手指点得起劲,有人忍不住蹬脚,泥水溅到卷起的裤腿上,
大喊:“天爷,真是六七株!”
“俺这也是!”
“走走,赶紧去青禾那田里瞅瞅去,她家可是养了十来只鸭子。”
大伙又吵吵嚷嚷,风风火火爬上岸,赶忙去往另一头水田那,下了田惊呼声比哇鸣声都要来得急促。
“八株苗,俺这数了有八株苗!”
“老?天,最少也有六株来着,这还没到六月底嘞就?这老?些,到六月那还得了,”一个汉子喃喃,倏地又加重了声音。
多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啊!
尤其在拔掉了一大把生了虫害的稻株下,这些还残存的稻子绿油油的,虫眼也没几个,可不叫人震惊。
一个妇人给了自个儿一巴掌,唾弃道:“当初俺还笑话旁人傻,没成想?俺才是那个二愣子。徐婆子来了没,俺赶紧找她拿几只鸭去!”
眼下正是给田苗施肥长株的时候,可不能叫旁人给落下了。
甚至连湾里最抠的婆子,都忍痛出了十个子,准备养上两只。
等徐婆子一进稻田立即被众人围堵,连衣裳纽的扣子都差点被扯开,她牢牢抓着自己的衣裳,满耳朵只灌进了“鸭子”“给俺来几只鸭子的”声音。
她都想?嘎嘎叫几声。
那些因虫害都没狠下心来养鸭的人家,可一瞅见各家养了鸭子的,田里的稻株长势那么好,心里自有盘算。
本来今年稻子收成无望,谁晓得补栽稻秧能出几斗的粮,他们可是扔了将近百株的稻株。
要是肥田能再补些回?来,那收成也不算太难看,在田地和粮食上面,出些钱就?出吧。
从这天起,稻田养鸭逐渐被家家户户接受认同,几乎每家都养起了鸭子来,少的一两只,多的十来只。
要是起得早,每天都能瞅见有娃拿着根长柳条,嘴里嘚嘚喊着,从小道上赶着鸭子下水田。也有妇人吃力提着鸭篓的,多半怕鸭子在路上吃饱了,下田不肯吃虫,宁愿辛苦抱着。
此后每天稻田里都充斥着鸭子稚嫩的叫声,捕食幼虫,一天天壮硕起来。
正是稻花香说丰年,听?取鸭声一片。
但此时姜青禾还不晓得稻田里发生的事?情,她和宋大花带上镰刀,去割种在甜菜旁边的黄豆。
黄豆不择地,好赖都能活,而且种了黄豆还能肥地。
清明后她和宋大花各开了两亩地种黄豆,此时黄豆的豆荚都早已干枯变色,豆荚褐色毛茸茸的。
虽然黄豆是今年初种,也没咋太过精心伺候,就?是来上肥除草。可黄豆长势居然极好,姜青禾连摘了几个豆荚,掰开一瞧,两三颗黄豆卧在里头,圆润而饱满,当然空壳也有不少。
但是已经叫姜青禾很满足了,她原本都不指望,只想?着一亩地能出几斗黄豆也好了,没成想?居然来了个大丰收,应该能出一石。
谁会嫌黄豆多阿,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泡发黄豆,磨出豆浆,点上卤水,做一板豆腐尝尝了。
更别提还能炒黄豆,黄豆泡发叫热油一炸,再撒把盐,那滋味也是极好的。
而她居然能拥有那么多的黄豆,她光是想?想?就?高兴,这才是劳作的快乐阿。
宋大花更是笑得快趴进地里了,跪在地上一把把搂地上干枯的叶子,她一笑眼边皱纹深深地浮现,“先搂豆叶,这也是好东西,猪崽可爱吃了。别瞧地上那干巴巴的,等天冷了,抓上几把捏碎煮料,猪也不挑。”
“更别说这还挂在杆上的,猪得抢着吃。禾阿,你先摘叶子,俺捡地上的,到时候咱俩匀匀。”
姜青禾应了声,放下砍刀和口袋,掏出一双厚布手套给自己套上。黄豆的老?叶边缘有锯齿,而且刺刺的,摘几株倒还成,可这里有四?亩地。
带手套干活其实不算利索,可黄叶又不需要太完整,随便捋下来塞进袋里就?成。反正还得剁碎掺料一起煮。
两个人又薅叶又捡干叶,等徐祯喂了猪食,送蔓蔓去周家后,才和王贵一起过来砍黄豆杆。
有个词叫焦麦炸豆,意思是豆和麦子一样?,麦子晚收要落麦穗,豆子晚收则要崩裂开来,到时候滚到地上找也找不回?来。
所以姜青禾摘了一个麻袋的叶子后,也开始拿了镰刀上手砍黄豆杆,到了晌午,地上全是倒伏的黄豆杆,等到了第二天后晌午,黄豆全都离开地里,一堆堆叠着。
徐祯拉来大轱辘车,几人将一捆捆黄豆装上车,让马骡子拉回?家,明天拿去晒在宋大花家旁边那空旷的地上。
马骡子拉了一车又一车,宋大花叫来二妞子和虎子一起到地里捡叶子,又捡地上干掉的黄豆。
捡黄豆是个很累人的活计,姜青禾坐在垫子上,日头晒得人满脸汗津津的,她属实是累得腰疼。
这边捡叶捡黄豆,而徐祯那边则是顶着烈日,和王贵一起将黄豆杆铺在平整的地上,晒到晌午,又要翻转背面暴晒。
如?此反复晒透,把黄豆放到后院里,捞起一捆放在大木盆里,用木棍敲打?豆壳,藏在里头的黄豆就?会滚出来。
当然并不能全都能敲出来,所以徐祯跟王贵敲,几个娃把丢出来的杆子拿过来,一个个豆荚看过去。
蔓蔓也搬了板凳,要带上她的小围裙,学着宋大花的样?子,坐在凳子上,两脚岔开,围裙罩着两条腿。
她握住一把干豆荚放在自己的围裙,低头认认真真找有没有残留的黄豆,要是被她掰开豆荚一瞧,还有颗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