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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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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让牛拉着勒勒车,去草茂盛的地方,割下青草晒成干草,堆成草垛子?, 以备秋冬草木枯黄不时之需。
吉雅和乌丹阿妈拉了羊,正放桶准备挤奶, 瞧见姜青禾过来, 吉雅跑过来跟朝她打招呼, “图雅, 来喝羊奶。”
姜青禾听到这个新的称呼, 还是有点陌生。是的,在祭敖包之后, 牧民们知道姜青禾没有蒙语名字, 特意请阿拉格巴日长老给她取一个。
在往常没有向长生天祷告前, 他们还可以用蒙语青稞代替青禾来称呼姜青禾, 但确立歇家后, 那便?显得不庄重,也总不可能一直喊她歇家。
长老给她取了两?个名字, 即在庄重场合叫的麦丽丝,这个词是蒙语柏树的意思。
柏树之于这个游牧民族来说, 是神圣的树种,他们对它崇拜敬畏又天然喜爱。所以祭祀的时候,常用柏树的树枝和树叶进行?祈福和祷告。
这个名字,背后也代表了牧民对她如?同?对柏树的复杂感?情。
另一个是图雅,光辉明亮的意思,很普遍,所以叫起来显得很亲近,好像她就是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
当然也不妨碍其他牧民会另起名字喊她,比如?:呼斯乐(希望)、巴西格(依靠)。
有了蒙语名,她跟草原的羁绊又深了。
姜青禾摇头,她拉了下吉雅的手,“我要去找长老,晚点来喝,我要喝温达茶的哈。”
“真给你做了,你要来吃的啊,”乌丹阿妈刚挤好小半桶的奶,她直起身抹抹自己?沾了奶液的手,脚步却要往蒙古包里头去。
“我说笑的,乌丹阿妈你可别煮,”姜青禾忙摇手,赶紧溜走了。
结果路上?路过好些?蒙古包,有牧民阿叔热情招呼她,“图雅,来额这儿坐会儿 ”。有牧民阿妈急急忙忙出来,喊她图雅、图雅,然后塞给她一大块奶皮子?,甜滋滋香喷喷的。也有听见声走过来,不由分说将盛了酸奶的碗硬递给她,叫她喝一碗再走。
等走到阿拉格巴日长老的蒙古包前,她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浑身都是股奶香气。
站在边上?想散散味道再进去,结果蒙古包内长老和蔼的声音传来,“是图雅吗?进来吧。”
姜青禾忙掀了毡布进去,长老坐在红漆小桌旁,点点边上?的位置,意思让她随便?坐。
其实在蒙古族的话,要是客人上?门?,座位是很有讲究的,不能胡乱坐,但长老压根没把她当上?门?拜访的客人。
“早早听见大伙的动静,奶茶不给你倒了,都喝饱了吧,”长老一副了然的神情。
姜青禾也坦然,“大家都想着叫我吃点,要是长老你叫我吃茶,当然得喝。”
长老笑着微微摇头,抚着白胡子?,他声音温和,“找额来谈歇家的事吧,不如?先谈谈这个小部落能给你什?么。”
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神却温和,说话也不疾不徐,没有蒙语说起来的急速感?。
“额们草场只有牛和羊,以及大家饲养牛羊的本事,能给你的也是牛羊,和不藏私的养牲畜本事。”
听起来很贫瘠,他甚至没有用过多的语言去描述,因为他们拥有的东西本来就。
长老当然能够多说一些?旁的,可他觉得没有必要,他们只想拿出最好的东西来。对于游牧民族来说,牛羊乃天赐,这才是最好的。
长老最后说:“部落的大伙只想让你卖出羊和皮子?,能换来砖茶和一点粮食。”
姜青禾了然,不过关于待遇问题,她得将话说在前头,不能随意有啥给啥,这样迟早会乱套。
“我想请您叫大家一起过来商量,关于买卖牛羊皮子?以及羊毛等等的问题,当然我也很想跟大家说,我当上?歇家后,能给部落带来什?么。”
这个腹稿姜青禾没打,她从昨天起琢磨得很明白了。从图雅的名字开始,她知道,牧民和她不是雇佣关系,她更相当于是他们的伴当,是领路的,也是伙伴和朋友。
不纯粹是利益关系。
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让她稍坐会儿,自己?起身去叫人,没过多久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
稍后,除了外出放牛羊的三五个人,草场上?三十几户人家七八十人,挤挤挨挨或靠或站,挤满了这个最大的蒙古包。
牧民身上?的味道并?不算好闻,充斥在蒙古包的角角落落。而且即使?能够忍受汗臭味和膻味,也无法站那么多人,最后还是移到了空旷的草原上?。
他们随意撩起袍子?分散坐下,中间空出个位置给姜青禾,都没有吱声,他们神情庄重,力图等会儿不被旁的东西吸引。
比如?蹦过来的蚂蚱,旁边羊圈的嘶鸣,天上?浮动的云彩,以及时不时穿过云层的日光,坐在外头讲事情,真的很容易分神。
不过等姜青禾开始说话后,他们完全忘记了这一切能干扰他们的东西,什?么蚂蚱,三五只跳到腿上?都不带理的。
“昨天没时间说,今天想说,很高兴能成为草场的歇家,也很感?谢你们把牛羊和皮子?全都托付给我。”
姜青禾面对旁边的一双双眼睛,她流利地说完,伸手压了压被风撩起来的头发,接着往下说:“当然我们中原人有句古话,叫丑话说在前头,要是等会儿我有啥说得不中听的地方,你们可别拿唾沫喷我。”
她说着玩笑话,听懂的顿时笑开,巴图尔咦了声,“你可快说吧。”
“首先,关于卖出皮子?或是羊后,给我什?么东西,这个得说清楚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我知道大伙都是很朴实的人,不讲那些?虚的,可想要永恒,要长久就得这样。”
姜青禾说得很委婉,甚至转换了词语,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说。说得难听点,别考验人性,感?情能绑架一时,但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她也没有办法,一直能保证自己?的初心,能在茫然时想起昨日时被珍重的感?动。
“图雅,”牧仁大叔从后侧方站起来喊,“你只要说,额们会同?意的,额们都坐在长生天下,骗谁也骗不过祂。”
他说完后,坐在草地上?的牧民齐齐望天,表情更加严肃,仿佛他们此刻在接受长生天的审判。
姜青禾也被感?染,她让自己?不要再说笑,而是跪坐起来,她面对这一侧的牧民说:“到时候我会做一个账册,每一家卖出多少皮子?、羊、羊毛又或者是其他的,我都会记在上?面。”
“我希望你们能挑出一个能写能看懂蒙语的人,跟我一起写。”
与其说是跟她一起写,不如?说是,监督她。
一听这个要求,牧民们顿时泄了气,相互看看,哪有会写又能看懂蒙语的人,他们当中连长老对蒙语也只认识一星半点。
莫德格大妈说:“你记吧,额们信得过你。”
“是啊,图雅,额们都信你的,”吉雅也说。
可姜青禾坚持,不行?的,她一个人记,万一哪里有错漏或是其他的增多减少,但都是对信任她的牧民不负责任。
都兰咬着嘴唇,她很犹豫,又忍不住望向旁边被她强行?拉来的琪琪格,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问,“你想去吗?”
琪琪格她揪着旁边的牧草,没有正视都兰的眼神,逃避地望向了地面。
她闭上?眼,会想起去年时,跪坐在草地上?的女人,给了她一只草折的小马,告诉她,要走过当拉山。
这件事都兰都不知道,琪琪格忍不住抬头看着还在说话的姜青禾。她身上?有额吉的味道。琪琪格终于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去勾都兰的手。
都兰反复看她,用眼神询问,“真的可以?”
直到琪琪格明确地点头,都兰才喊了声,“图雅,看这里!”
正在听姜青禾说话的全都转了过来,都兰咽了咽口?水,她抓起琪琪格的手,大声地说:“琪琪格可以,她识得蒙文,也会写,你们等等。”
都兰将手撑在地上?,一骨碌站起来,甩开两?只胳膊,飞一样地冲了出去,在蒙古包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叠粗糙麻纸,又急匆匆跑回来。
直接将纸都塞到姜青禾手里,她跪在草地上?,喘得厉害,头埋进草地上?,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那都是琪琪格写的,额吉以前有教过她,额没用学不来,她会写很多的蒙语。”
都兰抬起头,她脸上?通红,额头有细密的汗水,可她的语气昂扬,眼神明亮,“琪琪格她可以的,她很聪明,记账你教教她,她肯定会的。”
姜青禾小心将那一叠纸给铺展开,一张张看过去,纸上?的蒙文不说写得有多好,但是能认出来每个词,上?面写得最多的就是额吉和阿布。
她看着琪琪格,扬扬手里的纸,然后将它交给了坐在旁边的长老,询问他,“由琪琪格来跟我一起记账可以吗?虽然她年纪小了点,但正是聪明的时候。”
长老也看了眼琪琪格,这个明明十五岁却瘦弱,沉默寡言,在一众孩子?里都极为不显眼的。连刚才都兰说起来时,大伙没一个敢相信的,她们说的每个字词都在否定这个孩子?。
但琪琪格只是揪着草,她的眼睛也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
“由琪琪格来和图雅一起,这事先到这,图雅你先说,”长老说完,底下的质疑声便?也少了。
姜青禾把纸小心收好,交还给都兰,不动声色瞟了眼琪琪格,继续道:“有了账本后,我也会在上?头记下,到最后看记下的数量,也就是每一户总共卖出十张皮子?,要给我一张皮板,卖出二十张,那皮板换成两?张羊羔皮,三十张则要给两?张好皮子?,得是大的山羊冬皮或是绵羊冬皮,…”
她说完,问众人:“卖出去的不管好皮子?还是皮板都算单独一张,两?张羊羔皮算一张,这样成不?”
乌丹阿妈拉着其他阿妈头凑头说了许久,就这个皮子?换法,她们觉得姜青禾反倒亏了。
姜青禾笑着摇头,“我咋会亏呢。”
那么多户,每家给她一张皮子?,三十来张都能做多少靴子?和袄子?了,人要是再贪心,那真的说不过去了。
皮子?的事情在热烈的交谈中定了下来,稍后回去她都会写清楚。
然后说到了卖羊,从去年冬她就想成为个羊大户,到今年夏了,她手里还只有一头羊,想想真叫人难过。
“关于羊,羊羔和成羊的买卖也是不同?的,卖出十头羊羔给我一头羊羔,至于成年羊的,十头成羊给我一头母羊…”
这个她暂时是这样想的,大伙也接受,巴图尔拍拍胸脯,“你放心,肯定给你最健壮的,到时候羊羔崽子?让自个儿挑。”
但其实除了他,其他牧民是很不喜欢生人进自家羊圈的,这会儿也说,让她到时候卖了看上?去就挑走。
说到日头渐渐升起,姜青禾终于提到今天她最想说关于春毛的事情。
“我知道,上?个月各家刚剪了春毛,还都放在蒙古包里没有动过。每年你们拿了春毛都是做毛毡或是打毛绳,但是换不了其他东西。”
满都拉婶婶嚷道:“哎呀,春毛没啥人要呀,做成春毛毡还费力,一张又厚又大,连块砖茶也换不了。”
“是啊,这春毛又短,年年拿来搓毛绳,自个儿家用用算了,这玩意能换些?啥东西哟,”乌仁阿妈叹口?气。
“要是我说能用春羊毛换粮食呢?”姜青禾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叫这一圈的牧民都听见。
她说的话,在旷野上?,在寂静中是那么炸耳,仿佛在每个牧民心上?烫了下。叫他们看看长生天,又远望那片牧草,回过神来,交谈声就如?同?渐渐翻涌的草浪,深深扑向姜青禾。
她满耳朵都是她们热切、迫切带着焦急的询问。
“羊毛能换啥粮食,在长生天下不能骗人的啊,图雅。”
“咋换阿,咋换啊,额那蒙古包还有三四袋的春毛,正愁得没法子?了”
“哎呀,哎呀,你们莫要再说了,额急得冒火烟了。”
等慢慢安抚住她们,姜青禾淌了满头的汗,她嗓子?都哑了大半,“刚才只说了,我作为草场的歇家,你们卖出多少我能拿多少。”
“可是我没说的是,让我做歇家,能给大家带来什?么。”
姜青禾半坐起身,望着牧民黝黑的脸庞,她没法无动于衷,她竭力保持语气平稳,“我希望能给你们换到粮食,诸如?小麦、面粉、红豆绿豆、高粱谷子?,不再只吃青稞和炒面、炒米。”
“想叫你们能有一笔百十上?千的钱数,可以不为牛羊皮子?砸在手里而担心。”
“虽然我眼下说的比做的多,到时候做的又没说的那么好听,可是我希望,土默特小部落可以巴达荣贵(欣欣向荣)!”
“所以在我正式做部落歇家的第一天,我会把你们今年积攒的春毛卖出去,换成粮食运回来,不用给我什?么,你们昨天已经?给我了。”
她没有办法忘记啊,只要看到那两?条哈达,她就会想起。
姜青禾早已有了打算,她语气坚定地跟牧民们说:“不管是麦子?、面粉、挂面、高粱、荞麦,还是牛羊过冬所需的麸子?、谷糠、苞谷粒,我都会换过来一些?,到时按大家的春毛数量来挑。
“希望能在今年努力填满你们的粮仓。”
“图雅!!”大家齐声唤她的名字,那么洪亮的声音里,都能听出他们的哽咽。
他们知道,在长生天下,在祭敖包时没有选错人。
“图雅,你的名字会留在额们的部落里,”乌日娜奶奶眼含热泪,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而后姜青禾被很多人握住手,那是一双双多么粗糙的手阿,她没办法忽视。
等轰轰烈烈的挑拣春毛完毕,一袋袋写着各家名字,一辆大轱辘车甚至都装不满,巴图尔还拉了四五辆勒勒车过来。
这次送别,每个牧民的脸上?都洋溢着笑,他们看着春毛,犹如?看到了数不清的粮食,那是温饱和希望阿。
等大轱辘车驶出草原,蔓蔓趴在一袋袋春毛上?面问,“娘,这些?毛毛能做什?么啊?”
姜青禾该怎么告诉她,这能给湾里人带来渴望的钱财,又能叫草原的牧民得到盼望的粮食。
这也是她走出去的第一步阿。

回到?家后, 该忙的忙了,春羊毛都堆在仓房里,姜青禾出门去找土长。
土长家里没人,她又顶着烈日, 走了不少路走到?稻田那, 下水田零星有几人在拔稗子, 姜青禾也绕田垄顺势看了眼自家的稻子。
除了之前拔了不少稻子的地方?,一坑一洼的,其余长势还算喜人,也没见多少虫卵和成虫,倒是有不少癞呱子和田鸡在田里蹦跶。
她瞅了会儿, 又带上草帽往上水田那走,杂草丛生?的地界, 她走了一半没瞧到?人, 只能喊了声:“土长!”
“这儿!”土长从不远处的草里蹿出来, 她招了下手, “俺在这。”
“做啥嘞?”姜青禾踩着草走过去, 拿下帽子扇风,伸手挥了下飞来的虫子。
土长指指之前喷了药水的稻田, “俺搁这找找有没有虫卵和虫子, 还有瞅瞅有没有烧苗。
没想到?长得都还挺实在, 稻苗也没死, 虫卵还有几粒, 再晚点俺打?算把治虫药喷到?秧苗那,补栽的话, 虫卵到?大田里去的就少了。”
“等这片秧苗田放了水后再喷,不然药就附在人腿上, 谁晓得会不会烂,”姜青禾虽然不太懂种田,可她知道农药对?人体有多毒,土农药也是。
土长点点头,用手扇了扇风,瞟了眼她,“ 找俺有事啊?”
“当?然有事,走,到?我家里去说,”姜青禾拍拍她的背,这热死黄天的,压根不是说事的地方?。
等进了姜青禾家里,土长瞅见那成堆的羊毛,她后退一步探头问,“咋,这些羊毛都卖给染坊吗?”
她是知道姜青禾让王盛去藏族部落那收羊毛的事,毕竟瓦罐都是她让人给烧出来的。连麦子收了后,她还匀了好几袋给王盛他爹,让他给王盛送过去。
所以?一见堆满整间小屋的羊毛,她下意识反应就是卖给染坊织褐布的。
姜青禾没回答,而是提了壶刚泡开?的水,倒了一碗晾晾,她招呼道:“土长你过来坐。”
“羊毛卖给染坊得过秤的,这得有个?七八十斤了,”土长没听见,又解开?袋口,抓了把羊毛在手心里捻了捻,“春收的山羊毛,糙了些,一斤最多能算十个?钱。”
“这些羊毛不是卖给染坊的,”姜青禾见她不过来,大热天的都要钻进羊毛里去,只好放下碗,从厅屋那走到?后头去。
土长没听清,她一心瞅着那羊毛,顺嘴说道:“阿,送去染坊是吧,你家那马骡子还好使不?”
姜青禾无奈,又重复了一遍,“羊毛不卖给染坊。”
“啥,不卖,”土长这回可算听清了,她转过身拍拍手上黏的羊毛碎,拧起眉头,“不卖给染坊你卖给谁,还是说自家织了卖啥?”
“急啥,喝碗水先,”姜青禾热得脖子都泛红 ,她去开?了窗,回来时说:“还记得那时我去棉田找你,说要做染料,让湾里人到?染坊染布毛线的。”
“那染坊不就是来染色的,只是先头大伙也不信,才改了路子,自个?儿买布买绳染了再卖,”姜青禾喝了口水,她指指那批羊毛,“这不卖,送到?染坊染色。”
“咋的,你不会想单干吧,俺跟你说,染坊眼下是没布没羊毛没料才赚不了几个?子,还亏空,可只要…”,土长明显急了,她摸不清楚姜青禾的意思。
“坐,土长你听我说,”姜青禾给她拉了把椅子,她自个?儿坐下了,自顾自地说,“这批羊毛是草场牧民托我卖的,我要是卖给染坊,能赚多少?”
“最多最多能赚一两银子,摊到?每一家是二十来个?钱,也就能买两斤麦子吧,可我跟他们夸了海口,面粉、挂面、高?粱、麦麸,”姜青禾一气?报了老些东西,“我说把这些都给他们带过去。”
土长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热啊,那咋大白天说胡话了。”
“我没说胡话,”姜青禾说得很?平静。
“你真疯了,这话也是随便能应下的,”土长瞪着眼,须臾她又平复下来,“你找俺肯定也有法子了,你说吧,你想让俺咋做,你别慌,俺肯定会帮你的。”
“是想先叫染坊把羊毛给染了,还是叫上几十个?妇人搭把手做啥,编绳,搓线还是啥的,你要是没钱俺也可以?先替你付了,晓得给你做点事,她们肯定也愿意钱先欠会儿。”
正是因为知道她们肯定愿意帮她,只要她开?口,即使如宋大花钱恨不得吊在肠子上的,也愿意借给她,更别提其他人了。
虽然她不是想着跟大伙借钱,可因为明白她们的态度,她才有底气?答应牧民弄来粮食,即使最差,她还可以?跟湾里买粮。
“我暂时有了个?法子,只是没成之前还不好说,”姜青禾想把步子迈得大点,她也有了点名堂,没成之前,她不想叫土长跟着生?了期待。
“土长,我今天是想叫你帮我,先给羊毛称重,到?时候徐祯会帮忙给各家羊毛记账。记完账叫大花和苗婶几个?辛苦点,先把羊毛团成卷,先不煮也不染,这件事我插不上手了,钱数到?时候再说,我想着自个?儿明天去一趟镇上。”
“要俺跟你一道去不?”土长再三询问。
姜青禾摇头,这次她想自己去试试。
土长从她嘴里撬不出话来,便也作罢,后头拉了车,和姜青禾一起将羊毛运到?染坊。
在染坊为羊毛忙得热火朝天时,姜青禾已经乘坐羊皮筏子,顺着清水河快流,进了乌水江抵达镇上。
她身上除了钱还有纸和一只炭笔,其他压根没带过来,因为她今天不是来做买卖的。
清早江河还泛着雾气?,羊皮筏子飘飘荡荡,没有市集的日子里,旱码头就成了临时车马店,红柳树下栓着骆驼、牛羊马,穿着粗布短衫的汉子席地而坐。
姜青禾往下拉了拉草帽,走进了城门口,顺着上次走街串巷卖花花绳的记忆,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又或是拉了旁边的妇人问路。
才摸索着穿过几条大街,又走过小巷,才瞧见宽街大道口正中的店铺,有张漆黑的牌匾,上述麻衣铺。
麻衣铺并不是单单卖麻布衣服的地方?,它在贺旗镇人口中又叫作事记,意思是承办婚嫁丧事的地方?,红白喜事都照办。
所以?它的门店一分为二,虽说共用一个?牌匾,可办白事的门朝后头开?,办喜事的门朝前开?,谁也不妨碍着谁。
各家办白事就往后门那走,租粗布麻衫,出殡时专用的柳车、纸马啥的,甚至连带哭丧的、抬棺材的人,这里也都能租到?。
当?然跟白事完全相反的红事,会往外租嫁衣、头面,最多的就是红绸装饰的花轿,以?及店面门口挂出来的牌子,招几个?西客。
姜青禾瞄了眼,春山湾挺穷的,喜事也就摆几桌,她只在今年?春三月被人叫去,给富户家的女儿争礼钱时去过一趟,印象很?深刻,毕竟她收了八百八十八的谢礼钱。
所以?她知道西客是结婚时女方?家选来待客的女客。
跟她没啥关系,她瞟了眼进了铺面,迎面便是高?高?低低悬挂着的红纸灯笼。
姜青禾还没咋瞧完,在那整理东西的伙计就满脸喜气?洋洋上来问,“要租点啥?定亲还是成婚的用具,俺们这都有。”
“阿,给我亲戚来瞅眼这定亲和成婚的用具,头次来你们这,都给我说说呗,”姜青禾面不改色扯着谎。
伙计了然,他先带着姜青禾走到?旁边,指着黑漆木架上的红布、喜纸啥的,嘴子皮没停过,“在俺们这,合婚后满意男方?的,得送小礼,这小礼送啥,要用红布包着钱,这红布是压根不能少的。”
“那你们收红布吗?”姜青禾插了一句嘴。
“收阿,咋不收,”伙计也实诚,“恁瞅见了不,俺们这红闪闪的,不都是红布头挂的。还有那新房屋内,要老多红布了,这红布可不兴租,也不兴给主家收回,可不就缺呗,只是近来这布价咬人得很?啊。”
伙计瞅自己话说太多,自打?了下嘴巴,“哎呀不管这布价多贵,要是恁要啊,都便宜些给你。”
“这装新房得要多少钱的红布啊?”姜青禾盘摸清楚。
伙计估摸了一个?价,“只弄新房,二三百钱吧,要是整屋都弄,那得一两银往上了。”
姜青禾咂舌,又忙转了方?向,指着桌子上的箱子问,“这又是啥?”
“这啊,这是陪房,也就是嫁妆,打?开?给恁瞅一眼啊,”伙计打?开?了木头箱子,“嫁妆箱里头要放的东西可不少,这嫁女的话,衣衫冬春夏秋得备齐四件,鞋袜、头巾、被面子都得要,这简单了些,只裁了样式,还没绣花样子。”
姜青禾瞅了眼那布,都是棉的,又瞟了眼架子上的一应器具,红蜡烛、红茶碗、地上卷起来的红毡布、挂着的红纸灯笼等等。而且给新娘梳妆的头面也弄得金灿灿,银闪闪的,无一不透露着昂贵。
她想了想问,“那你们这,给底窝子人办婚不?”
“不咋办,能给他们办个?啥,那娶个?媳妇抠搜的,都叫新娘坐毛驴,穿着大黑布衣裳,还是那麻泥沤出来的,连点红的都没有,”伙计表情嫌弃,他伸出手点点,“俺去过十家,那十家都是这个?德行?。”
底窝子人就是穷得叮当?响的,伙计又指指最角落那头,“他们啥也不舍得买,红布头不要,给新嫁娘的连根簪子也舍不得租。俺们这都是红木镶珠的,百来个?钱一日算不得贵。”
“有的租那板车,栓上一点红布,用毛驴拉着新嫁娘回去,要不就掏几个?钱,坐顶光板轿子,诺,那样式的,”伙计抬抬下巴。
角落里放着顶磨损严重的轿子,说光板真的就光板,啥也没有,甚至连块遮挡的布头都不愿意放,就这租金还得要两百个?钱。
跟旁边用红绸布包裹得花团锦簇的轿子,形成了落差,更别提那板车,连上点漆都不愿意,那缠在车板上的红布头,还带着污泥,边上还有霉点子。
伙计还在那说:“五六百个?钱都出不起,还来作事记要提办啥婚。”
姜青禾听不下去了,径直走了出去,任凭那伙计在后面叫。
她原本想将用羊毛线勾好的红花、绣球等等,以?及红布、羊毛成的红褐布来麻衣铺询问行?情,再问问东家收不收,不收她还有其他法子。
刚开?始听说缺红布,她还挺高?兴,到?后头越听越窝火。
穷人娶媳妇窝在那脏兮兮的板车上被拉回家,新娘子连块红布都没有,对?于这里女人来说,一生?值得铭记的时刻,就黯淡无光地过去了。
甚至她们以?后,也都一直灰扑扑的,像是湾里每一个?她曾见过的妇人。
她回过头看着这间喜气?洋洋的麻衣铺,只觉得,那真是刺眼的红啊。
姜青禾怀揣着莫名的失落,怏怏不乐地坐在羊皮筏子上,随意眺望远处。
随着离湾里越来越近时,她的视线闯进一抹红。
那是黄土地上的红花开?了。

第83章 真的歇家
当然姜青禾没那么容易受挫, 她下了筏子,路过那片红花田,忍着红花的臭味,站在那里驻足了好一会儿。
回去时, 蔓蔓拿着喷壶给枣树浇水, 徐祯握着木尺在柿子树下比比划划, 想着做张桌子,到时候晚上坐在这吃饭。
“娘,”蔓蔓眼神一亮,放下水壶跑过来。
姜青禾早在走进来前就收起愁容,她拿出一个?麻纸包递给蔓蔓, 里头是一小块甑糕。
难得的是用糯米做的,一层层糯米铺上去, 又堆了满满的红糖和?红豆, 软而粘。
她在路上走时瞧见的, 当时想着蔓蔓肯定爱吃, 只是太贵, 那么一小块得要十个?钱,她就只要了一点。
蔓蔓拆了要给她吃, 姜青禾让她自?己去坐那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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