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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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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槐树底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连那点空隙都叫衣裳给塞满了,里?头哦呦、嚯了又嚯,叫外?头看不见的急得跺脚,啥都瞅不着。
最后还是小吏敲了锣鼓,喊了一遍又一遍,让大伙散开?,才在两边让出一条道来,露出里?面?的织布机、谷风车还有好?几辆纺车。
也不怪大伙惊奇,反正姜青禾也好?奇,她的目光自然地从徐祯身上落了几瞬,然后快速滑到织布机上,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小吏咳了几声说:“给你们湾里?的有两台织布机、三?架纺车和一架扇车。本来是得拿棉花拿粮食换的,”
听?到这话大伙脸上神情倏地严肃,有的抠着手指,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得给多少棉呦,一亩地也才能出几斤棉。
在他们的目光中,小吏接着说:“可多亏你们湾里?徐把式,他拿工钱抵的,工房管事这才说搭给你们,但这事得说明白了。”
“嚯,俺就明白,没瞧错人!”
“俺晓得的,官爷,他们这夫妻俩都好?着哩 ,”有人混在人群里?,大声说出口。
“是哩,这情这恩俺们山毛子最懂了,俺们只是嘴巴笨了些”
“俺们没啥东西?好?给的,晚点给徐小子地里?收活去,”有个老?大爷说,脸晒得通红,撸起袖子来,跟立马要冲到地里?,连薅一亩地的棉花,再翻上十来亩地的土,才能平息内心激昂的感激之情。
那些炙热的话语,诚挚的目光都让徐祯红了耳根子,臊得脸红,要是他们拍他肩膀和后背的力气小点就更?好?了,再拍下去,他都要被?拍吐血了。
土长止住了这场闹剧,小吏才又说:“织布机难用,纺车也不算好?使,等你们棉田收完后,会有个织布的把式来教的。”
棉花在上纺车前,得先轧花取出棉籽、用弓弹棉花弹得蓬松,才能上纺车纺成线,再打线、浆染、沌线、经线、刷线、作综、闯杼、栓布,最后到织布。
天?底下就没有容易的活计,这头遭学的,那就更?难上加难了。
最后又吵吵嚷嚷地搬纺车和织布车等到学堂里?,小娃伸手想?摸摸,都被?爹娘打了一掌,那样金贵的东西?,要是碰坏了可咋整。
这可是能织出布匹来的,得供着。
小心搬完纺车和织布机后,徐祯想?找姜青禾跟蔓蔓,结果被?几个汉子架着,背后有人推着,大晌午的被?邀去喝酒。
激动之下,大伙连小吏都不怕了,也敢上手拉人家进到旁边新建的专门办事的屋子,宽敞得很。
土长杀了两只小肥鸡,赵大娘急火爆炒,炒得油汪汪,撒了一把辣子,又肥又嫩又香。
另有几盘小菜,供几个小吏吃酒配菜。
徐祯被?追着递了几杯酒,他可喝不了,最后偷着溜出来,身上背着一袋东西?,手里?还提着一大袋,喜气洋洋回了家。
蔓蔓在门口等他,见了他也不顾一身酒味,猛地冲上来抱住徐祯,“爹,糖吃完了!每天?我吃糖的时候就想?你,想?你好?多好?多遍。”
“吃糖的时候想?,吃饭饭的时候想?,上学的时候也想?,睡觉的时候更?想?。”
蔓蔓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可全在胡说八道。吃糖的时候想?糖可真好?吃啊,吃饭的时候想?再来一碗,上学只顾着玩了,睡觉换了衣裳上床就呼呼大睡,白天?太兴奋夜里?还打起呼噜来。
只要姜青禾不提,她满脑子都是玩,连说梦话也是明天?玩啥。
徐祯将东西?放下,单手抱起她往灶房里?走,他蹭了蹭蔓蔓的脸,冒出来的胡茬刺得蔓蔓笑哈哈地往边上躲。
“爹也想?蔓蔓了,瞧,给你带了啥好?东西?。”
“啥?”蔓蔓小眼睛一亮。
徐祯放她坐在凳子上,自己解了袋子,姜青禾正把鸡给炖上,端来一碗红糖荷包蛋放桌子上。
她眼睛往袋子里?瞟,嘴里?问,“这些天?累不累?那里?吃得咋样,睡得舒坦不?”
徐祯往外?掏东西?,温声道:“咋不舒坦,那床一人一张的,吃的也好?,肉包子、油饼啥都有嘞。”
他没敢盯着姜青禾的眼睛说,啥舒坦,一人一张木板,屋里?一堆人睡着,脚臭得跟发酵过的臭腌菜一样,那些人打起呼噜像牛叫,磨牙磨得压根睡不着。
他都是自己跑出去,躺在木工房里?地上睡的,至于吃食,很勉强能咽得下去,要是没有那些酱,那些个窝窝头、硬馍馍真吃不下,唯一好?的是有凉水能喝。
反正他也不觉得苦就是了,每天?都想?着苗苗能顾得过来家里?这一堆牲畜不,地里?活忙得咋样了,蔓蔓听?话不,上学了没?
徐祯赶紧转移话题,他挨个拿出包里?的东西?,“这是啥撒拉族的鸡蛋皮核桃。”
它其实是有壳的,不过壳轻轻一捏就破,里?头的核桃仁香甜,不像这里?的青皮核桃吃着有点苦。
他才吃了一个,剩下一大兜,徐祯塞给蔓蔓,又剥了皮递给姜青禾,叫她也尝尝。
只有这个是他讨的,其他是他买的,在母女俩的注视下,他先拿出了给蔓蔓的小哨子、泥老?虎,一包糍耳子,其实就是用油炸过的猫耳朵。
蔓蔓吹了小哨子,呼呼吹的人耳膜疼,搂过泥老?虎,又往嘴里?塞糍耳子,嚼得脆脆响。
得了新玩具,她立马溜下凳子,抓了把糍耳子跑宋大花家跟二妞子还有虎子炫耀去了。
姜青禾推了推那晚红糖鸡蛋,坐下说:“你就惯着她吧,才赚几个钱,全给嚯嚯了。”
徐祯也不恼,笑说:“我也惯着你啊。”
他偷摸拿出了一双绣花鞋,没绣大红花,蓝的,绣了兰草,清新雅致。
在姜青禾下意识要脱口,你买这做啥,我有鞋子穿时,紧紧闭了嘴,不能扫兴。
她伸手接过,眉眼带笑说:“这鞋好?,去铺子里?能穿。”
试了试,不大不小,塞了鞋垫刚刚好?。
姜青禾走了几步,很舒服,她低头看鞋子,然后问,“给你自己买啥了?”
徐祯能给自己买啥,他这次的工钱抵扣掉谷风车,管事还给了两百个钱。
他想?着要带点东西?回家,就东奔西?走,走了很远去买的。
姜青禾也没舍得骂他,只说:“喝了鸡汤,上床睡一觉去,别下地了。”
“我这次回来只有五日能待,”徐祯脱口而出。
“咋了,那边还叫你做活去?”
徐祯就把管事的话复述给姜青禾听?,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而且这个赚的钱多,比去盖房子当粗木匠赚得要多。
他握着姜青禾的手说:“苗苗,这活计挺好?的,做一样算一样的钱。”
“我想?多赚点钱,好?叫你不用老?担着压力,你忙外?头的事情,家里?一应开?支从我这走。到时候我也赚了钱,我们再买一头牛、一头驴子,地里?的活就轻便多了。”
“到时你要是累了,那就歇着,还有我担着呢。”
姜青禾良久地沉默,她紧紧地反握他的手,最后笑道:“去吧。”
“这几天?我学学咋训马骡子,到时候我就驾着车,带蔓蔓去找你。”
其他的压根不用说,两人都知?道,眼下不是停歇的时候。
腻歪了一阵后,晌午后两人带着蔓蔓去棉田。
离自家棉田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姜青禾停住脚,使劲眨眨眼,她用手肘杵了杵徐祯,“你瞅到了没?”
“啥?”徐祯不解。
姜青禾悠悠地说:“我们那片田的棉花,你瞅到了没?”
徐祯看着远处突兀的一片光杆,他迟疑地摇摇头。
边上在采棉花的婆子喊,“青禾阿,你们地里?的棉花,俺们给你采完喽!他们从水渠那路走的,给你们搬回家去了。”
“小把式,赶紧回去歇着吧,这些棉花杆子俺们晚点给你收拾利索喽,”老?汉抹了把汗说。
徐祯有点不知?所措,他想?说点啥,喉咙又哽住。
姜青禾知?道,大伙这是不好?意思占便宜,又没有啥稀罕东西?能送,卯着劲想?还这份情。
最后她家成了最快收完的,收了差不多三?十斤的棉花,姜青禾坐在这堆棉筐里?,她扯开?每一团棉絮,拿出里?头的棉籽。
她手边的篓子里?,棉花堆成了一座高高的棉塔。
姜青禾侧身看着棉花又望着外?面?,她想?今年必定是个暖年。
收了棉的第二日,有背着弹花弓的棉匠骑着驴过来,跟着几个小徒弟,在把式学堂给大伙弹棉花。
光是弹完全部棉花就得花费十几二十日,先弹完的教纺线,纺完线织布,只不过只有这两架织布机,土长就挑了其中两个织褐子最好?的婶子先学。
如此湾里?忙忙碌碌,为着这点棉花,大伙忙上忙下,砍棉花秧子,挑棉籽。
在弹花弓的噔噔声中,棉絮胡乱飞舞时,阔别塞北将近大半年的驼队,又回到了平西?草原。
他们重新在草原上驻扎起帐篷。
领头的顶着一张黝黑发亮的脸,他踩在突起的土包上,眺望着草原。
他挠了挠头,语气纳闷,“娘嘞,老?二,你说这草场是不是换了批蒙人阿?哪个大部落把人迁到这来了?”
骑马先生盯着插在草上的木牌,他说:“没准。”
实在是,这草场的变化简直大得出奇。

第100章 人畜两旺
驼队对于草场的印象, 还停留在去年秋末时,低矮的草芽,万物枯黄,大大小小干涸的水泡子, 路上坑多石子多又颠簸。
可今年才刚进了平西草原边上, 原先外围退化的土壤, 不生绿草,净是大石头,小石子,可眼下竟然变成了一片坦途,他们给骆驼新?包的牦牛皮底, 居然毫无用处。
两边种?上了花棒,这玩意耐旱得很, 生在沙漠里, 也能蓬蓬勃勃长起来, 更别提在这沙化的土壤上。
一大团一大团的绿色, 细长的根茎上开满了艳红的花, 一路热烈地开下去,紧紧挨着草原边缘。
驼队盘旋在外围, 迟迟不敢进去, 领头的看着远处的草原, 骑马先生则瞅着木牌上的红漆大字:平西草原, 下面还挂着个牌, 土默特?小部?落。
即这片土地的所属者。
最后两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到入口,那条被木头栅栏隔开两岸绿草, 中间宽阔而平坦的大道。
娘嘞,这年头草原上除了长草, 居然还能生路!
领头的摸着自?己下巴,他转过身问?,“老二,你说俺们往里头走不?”
“去瞧瞧,”骑马先生说。
驼队在外围驻扎,两人?则踏上大道走进草原,两边是扎进地里的木头围栏,高大牢固,捆绑着两根横木,哪怕是骆驼也没有办法越过栅栏,啃食后面的牧草。
当然现在的牧草被割得只剩薄薄一层,所以草原上的尖顶干草堆尤为显眼。
“那是啥啊,草垛子?”领头的脚蹬在靠下的木栏杆上,手紧握上面的木头,整个身子探出去,力?图瞟清楚。
在他撩起衣摆,准备跃进去时,有牧民赶着勒勒车从不远处过来。
“老乡,阿,不是,那个蒙人?兄弟,”领头的用生涩的蒙语试图套近乎。
拉木头过来准备搭草架子的巴图尔一听,顿时乐颠颠地一拽缰绳,马拐个弯往这边走,他惊喜地喊,“驼队大当家?的是不?还记得俺不,巴图尔阿!俺们草场跟你换了羊的,你们买了俺们做的肉干。”
领头的,不,他觉得还是大当家?听着带劲。
他立时默认自?己为大当家?的,他连连点?头,“俺没忘啊,好家?伙,你们这大半年卖了羊发家?了啊?”
巴图尔跳下马,拎着缰绳往他们边上走,闻言爽朗一笑,“啥发家?啊,皮袋子也没几块砖茶。”
大当家?斜眼,半点?不信,“少蒙俺了,你们这路都通了,没赚钱费那劲,不是脑子叫驴子给撅了。”
“是不是边商从你们这过了,”骑马先生说话还靠谱点?,“从这走去大部?落更近点?。”
边商是对南北两边专门过来跟蒙古族做买卖商人?的称呼。
巴图尔听得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害了声,“啥呀,这路方便额们歇家?和其他把式走的。”
他指指背后的北海子,“那里也修了条路,有路才走得快。”
为了这两条路,真的是全?部?落上场,小娃捡石头,女人?拔出草根,老人?一点?点?刨地夯实压平土块,男人?去贺旗山砍木头,慢慢才建起围栏。
大当家?和骑马先生面面相觑,大当家?又指着架在草场上的一个个草垛问?,“这又是啥?”
“那阿,”巴图尔憨憨笑着,“那都是水泡子,俺们本来想着给填平的。后头大伙一商量,架起草棚,这底下就是个窝子了,让那些野牲崽子越冬。”
“等开了春,俺们给絮上新?的草料,引那些禽鸟把蛋产在里头,就不会老被羊群惊着飞走了,又是叫其他东西给叼走了。”
春季的草原是禽鸟孵蛋期,往常这时,牧民已?经转场回来,放牧时羊群的动静会惊得禽鸟弃蛋奔逃。
“这些一片片围起来的草地,额们开春会种?上野豌豆、野燕麦、羊茅、鸭茅这些,俺们这里的草种?太少了,羊光吃苜蓿难长膘的,”巴图尔脸上满是骄傲地跟他们说,“俺们已?经种?了好几片,前些日子下了场雨,那些草一下蹿得老高了。”
大当家?的目光从这一圈又一圈木栅栏上移过,他跟着巴图尔往蒙古包走,纳闷道:“这草场是你们部?落的不?”
“当然,从这前头往里百来亩,是俺们部?落头人?阿拉格巴日长老的,”巴图尔回他,不然他们哪有那魄力?,拔了草又翻土修路圈栅栏的。
一路上大当家?和骑马先生四?处观察,也听巴图尔念叨完了他们这小半年的事情。
但是光是听没有任何实感,一致认为巴图尔吹牛,直到他们走到蒙古包群落前。
看见简易的棚子里,平整的地板上摊着一张张山羊皮,另一个只有顶的亭子里,挂着一块块木板,绵羊皮舒展而不死绷地钉在木板,露出完整的身体走向,向外的皮毛光洁而顺滑。
穿着蒙古宽袍的老人?坐在木凳上,翻出较好的春皮和夏皮,抹上酥油和牛奶,双手不停控制力?度上下揉皮,去除上面残留的血肉。
另一边老人?则取来制好的皮子,将皮子摊在自?己的腿上,缝补成一个可以束口的皮口袋。
她们交谈,老人?问?,“这个做好有多少斤粮食能拿?”
“呼日乌斯,你真是老糊涂了,一个皮袋子换一把挂面,”胡吉老人?甩了甩手说。
胡吉老人?又喊,“琪琪格,你来一下。”
在给皮子记账的琪琪格跑出来,大当家?和骑马先生也渐渐靠近,听呼日乌斯奶奶问?,“琪琪格,额有多少粮食了?”
他们都听见琪琪格小声又坚定地说:“呼日乌斯奶奶有十把挂面、一升麦子,胡吉奶奶有十五把挂面,一升白面,两升苞谷面。”
“额呢?”在揉羊胃做羊皮水囊的陶克大叔也凑上来问?。
琪琪格记得门儿清,她悄悄地吸了口气?说:“十二把挂面、一斗五升的青稞。”
这片小小背阴的天地里,顿时洋溢着快活的笑声,老人?们更加兴致高涨。
骑马先生走到一边问?巴图尔,“这都是你们歇家?换的?”
“瞧俺这记性,你们歇家?不是姜小妹吗,总不能换了个人?吧,她眼下这么能耐了啊?”大当家?挤开骑马先生,自?己凑上来问?。
说到这,巴图尔咳咳几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有力?,他拿腔拿调地说:“那当然是,额们歇家?能耐得很。瞅见那挂着的羊皮了没,皮作局的大使都来瞧过了,说俺们今年皮子熟得好,能卖七块砖茶哩,外加五百个钱。”
不过好皮子也就才十几张,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带他们去瞧了堆在棚子摞成小山的羊皮板,巴图尔拿起板子给他们瞧,“这皮板全?都定出去了,说是两块砖茶,额们歇家?说还有得谈,这价都没给呢。”
骑马先生喃喃重复了一句皮作局,他说:“你们皮子不卖给皮客了?”
“俺们回来都碰上皮客了,夏末边人?家?就从斯兰城那买了一堆皮子运回南边,又往这里赶,带了一大堆的砖茶和钱串子,大摇大摆从沿边大道那过来了,”大当家?啧啧几声,想起那些皮客腰缠万贯的架势,属实是他们这种?苦命人?不能比的。
巴图尔冷漠地哦了声,他说:“额们草场今年没皮子了呀。”
连那些不好的春夏皮做成的皮口袋、羊皮水囊都定出去了,只等着钱到账上。他们就能获得一捧捧挂面,要?另起个蒙古包装的粮食,一块块摞起来像城墙的砖茶。
大当家?震惊,大当家?不可思?议,他围着巴图尔上上下下打量,这还是去年那个为羊皮担忧,怕皮客不买他们皮子,愁容满面的牧民吗?!
他再次强调:“皮客放话说了,一块好皮子得有八九块砖茶。”
巴尔图声音有了点?起伏,“俺们的皮子都卖出去了啊,剩下最好的冬皮,要?给额们歇家?的。”
大当家?此时的心受到重创,他想,这草场变得跟土地庙翻新?,神明突然显灵一样离奇。
他又问?,“那你们今年的羊呢,羊卖得咋样了?去年俺们卖给你的羊,都活着不?”
“羊阿,羊卖得可好了,”巴图尔大笑起来,“每天宰两头大羊,有时候三四?头。羔羊嘛,额们歇家?已?经打听羊客在哪了,去年那大尾羊阿,长得可肥了,带你们去瞅一眼。”
大当家?在路上跟骑马先生嘀咕,“你说这大妹子可真有能耐啊,去年还央着要?卖俺们东西,今年怕是俺们得求她办事了。”
骑马先生还没有开口,前头赶着牛往远处羊圈赶的巴图尔说:“你们有难事了,就问?问?她,也许有法子不成嘞。”
“你再给俺们说说,她还帮你们草场做了哪些事哩?”大当家?在勒勒车上缓慢移过去,他老好奇了。
巴图尔将车停在牧民最重要?的地方,一个望不到边的大湖泊,在蒙语里叫淖尔,海子的意思?。
驼队曾经来过这个湖泊驻扎,虽然湖泊很大,当时水面漂浮着黄沙绿草,湖水浑浊,散发着莫名的味道。
牛羊常年的践踏已?经使得这边缘百米寸草不留,湖水因为常年的淤塞,不少牛羊曾跌进湖泊里没有打捞出来,而浑浊脏污。
姜青禾给他们叫来湾里会划羊皮筏子的,带着人?用细密的抄网,一点?点?将草屑虫子,沉底腐烂的尸骨尽量全?都打捞上岸。
至少眼下看着这片湖,湖水清澈,也有水鸟和其他野生动物陆陆续续出现河边喝水,隔着栅栏基本大的牲畜很难掉下去。
在这个湖泊边建立栅栏后,虽然没办法挖长渠,姜青禾就雇湾里的人?给牲畜专门开了条大渠,贴了砖不怕漏。这个渠有台阶,能让牛羊下去喝水,即使跌进去,也不过到小腿肚高,淹不死羊。
甚至她还在水渠前装了一张细密的铁网,和能盖住水渠的几块木板,至少能隔绝一部?分虫子尸体以及其他东西让羊吃坏肚子。
巴图尔还说:“额们图雅还让胡日查跟着去学咋划羊皮筏子,他会划羊皮筏子了,额们就能天天来捞东西了。”
他可记得图雅说,人?得喝干净的水才不生病,湖不能脏。
巴图尔指着那宽大的水渠,他很慷慨地说:“到时候你们骆驼到这里来喝水,不怕其他水泡子里的水让骆驼生病。”
谁听了他说得桩桩件件能不触动呢,就在大当家?想插几句话,话密的巴图尔又指着很近的贺旗山山脉说:“额们还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很适合当冬窝子的地方,背山防风有水的。图雅说定牧,额们以后不到处转场了,她说开春后会给额们带来土地。”
大当家?真想说:她图你们点?啥啊,这么尽心尽力?。
他也真问?出口了。
此时他们走在草原的路上,两旁是牧民们在夏末时抢种?的牧草,在远处草相继枯萎落叶被啃食殆尽时,这片围着柳条子栅栏的草地,无数绿草探出芽,有的已?经生了一大簇,爬到了栅栏外。
巴图尔笑着摇摇头,没回答,要?说以前还图羊图皮子的,可是现在,图啥呢,谁也说不来。
因为这些事情,本来就不在歇家?范围内的啊。
也是因为这个问?题,巴图尔的话少了许多,他带着两人?穿过这一片牧草地,绕过湖泊,去往一排排羊棚,那里有晌午回来歇息的羊群,这里养的羊是部?落共出的。
牧民们相互打招呼,向巴图尔身后两人?笑着示意,大当家?连连点?头,望向他们身后的羊圈,突然沉默。
骑马先生也凑过去瞧,他记性很好。他记得早先牧民的羊,哪怕过了一整个夏天,吃草上膘,羊都有种?四?肢蹄子瘦弱,难以支撑起整个身子,随时会倒下的不健壮。
可眼下绵羊没有出现天热扎窝子的毛病,山羊钻在食槽里呼噜呼噜地吃食,一边的羔羊明显又肥又壮,皮毛相对顺滑白净。
三四?十只羊一眼望去,没有瘦的,羊以瘦为病,而这里的羊健壮、活泼。随便拉一头出来,像是能轻松奔跑十来里地不带喘的,是任凭羊客带了满肚子的挑剔,也会说上一句羊真膘壮。
“这羊可真好啊,”骑马先生难得感慨,他感慨的又不仅仅是羊。
他们离开羊圈,乘坐着勒勒车回到草场,此时孩子们的笑声响亮,在右侧边上,有一架双人?的秋千。
他们相继坐上秋千,后面的孩子推,前面的孩子就高高荡了起来,在哈哈大笑中缓缓停了下来。
身后的牧民笑眯眯地忙着揉皮子,烧起晌午的饭食,有油炒面的味道,也有人?家?炖起了羊肉。小娃闹着说要?吃糖块,转眼嘴里鼓鼓的跑出来。
在这样好的天气?里,骑马先生望着这片草原,他想起一个词。
人?畜两旺。

驼队驻扎草场的那天, 徐祯要收拾东西去工房做活。
临走前一天晚上,姜青禾杀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鸭子,从?五月起养了小几个月的鸭子?,放上仔姜, 切几段葱, 炒的香气扑鼻, 跟白米饭绝配。
徐祯吃的那一小碗,还单独加了辣椒,吃的他嘶嘶呼气,夹一块嫩鸭血,扒了几碗米饭, 还喝了一碗鸭汤。
夜里姜青禾给他收拾行李,把烤了小半天的芝麻酥饼、腌的沙葱、咸鸭蛋等一一塞进木箱里, 还有一罐肉松, 她不?太会炒, 味道只能?算还行。
甚至还有她花了好几百钱, 到李郎中那买的止痛药膏和止血药粉, 虽然味道很冲,不?过?药效很好。
“别累着自个儿。”
其实姜青禾有满腹的话要?说, 她想说你?想吃点好的, 拿上钱要?不?东西去灶房, 让那里的伙夫给开个小灶。
要?是?回衙门做工的时候, 到镇上的铺子?里来。
别蛮干, 注意着自个儿的身体,生?病也别撑着…
但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上头的话早在五天里,从?她嘴里反反复复出现。
她加急让弹花匠弹了七八斤的棉花, 弹花匠的妻子?帮她将棉花絮成一床棉被,一根根棉绳斜放交叉捆绑,用工具反复压平,三天能?赶出一床厚被子?来。
没做褥子?,家里还有多余的一床绵毡,只是?过?了一冬天,毡子?发黄生?硬,自己没法子?洗。
她去开铺子?前,先把绵毡拿到镇上的毡匠那,他们有专门的洗毡法子?。用热水浇透毡子?,反复揉搓,直到羊毛渐渐变得蓬松,再?卷起拍打,直至脏污消失,绵毡在日头的照耀下,重新变得光洁温暖。
除了枕头被褥等床上用具,姜青禾还请湾里手艺好的妇人,给徐祯的单衣絮了棉,因为他说眼下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一趟。
眼见入了秋,早上还觉得身上出汗发黏,一到夜里就冷得人直缩脖子?,昼夜温差巨大。
姜青禾把能?备的都备上了,哪怕忙了一整天,脖子?连着整个背都僵硬发胀。夜里还坐在灯盏旁,往单鞋里塞棉花。
徐祯坐她身后,双手不?轻不?重捏着她的肩膀,还给烧热水端过?来,让姜青禾泡脚。
其实他自己也累得够呛,这五天日子?里割了全部牲畜能?吃上小两个月的草料,傍晚则让王贵来帮他一起铡草,铡了七八个麻袋的草料。
修补农具,给锄头换个新的手把,磨完家里所有的刀具,包括锯子?、草镰、条镰、斧头、菜刀等等。棉花地刨土、给稻田拔最后生?出来的稗子?等,磨新面、将米磨成米粉,他的一天跟不?停拉磨的驴一样,眼里有做不?完的活。
连要?走前,都得挑水把两个水缸的水装满。
他一下下捏着姜青禾发酸的肩膀,他脸挨近说:“地里农活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跟大牛兄弟几个讲过?了,到时候来帮你?,他们答应了。”
多新鲜多稀罕,徐祯嘴巴算不?上好,为人也不?太热络,居然买了酒做了小菜,趁姜青禾忙时,请了七八个汉子?来家里吃了一顿。
往常谁邀他去喝酒也不?去,做活抽旱烟他也避得远远的,唯恐沾了一身烟味。可那天也任由大伙喝酒,抽旱烟抽得烟雾到处弥漫。
有求于人嘛。
姜青禾手顿了顿,又笑话他,“你?吃大亏了,枣花婶赵大娘她们早说要?来帮我一起收。”
其他还能?操心点,可田地里的活,好些人都早早说过?,要?来帮她割稻子?,掰苞谷,收油菜和甜菜。连那些娃碰见她,个头才到她腰间的,都笑嘻嘻地表示,帮她拔萝卜、捡番薯。
一问他们,几个娃异口同?声地说,蔓蔓在童学里说要?拔萝卜,一群才四五岁的娃操心得不?得了,纷纷说要?帮她一起。
这点真不?用操心,只是?他哪能?不?操心。
徐祯也笑,在后头环抱住她,他说:“多点帮手,早些收完,你?也好多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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