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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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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禾把?数好的二十三张皮子交到皮匠手里,才?拍拍手上的毛絮说:“都怨我?,都怨我?,半壮子,饭仓子,婶你让他吃几口。”
“我?还有?皮子要请你帮忙做呢,旁人的手艺我?都信不过。”
毛姨失笑,“你啊你,进来说吧。”
等她从毛姨家出来,外头的天色正好,阳光还有?点?碎屑停留在地上,西?北风也不烦人,悄悄地来,静静地走。
在姜青禾特意空出来歇息的这一日里,另外一波从春山湾走出的人,在穿过土疙瘩满地的路面,走过一大片的戈壁滩,他们来到了毛家庄。
这个种了最多高粱的地方,都不用进庄子,春山湾来的人见到了堆叠在庄子前,高高的草垛子,那几乎全是高粱杆。
靠在高粱杆草垛上的老汉说:“这有?啥用,俺们烧呗,除了烧还能做啥?吃啊。”
二牛说:“俺们收你的高粱杆,一捆一百根给三个钱咋样?”
“娘嘞,青天白日的,有?人说胡话哩,”老汉笑话他。
直到他们反复证明,这个刚才?还手抖脚颤的老人,立刻健步如飞地跑起?来,边跑边喊:“有?人收高粱杆,有?人收高粱杆,钱送上门来了啊!”
这个几乎靠着崖背,人人住土窑洞的村落,平日只有?鸟雀会来光顾的地方,此时村民纷纷走出来。
他们抱着一堆高梁杆,或是背着高出半米多的杆子,努力跑过来想挤在最前面。
在这个愁过冬储备不够的下?午,毛家庄的村民看到了外来的希望,那么微弱,那么耀眼。

第109章 丰实的秋天
毛家庄的土地大多是盐碱地, 庄稼很难存活并长好,只有高粱,皮实,耐旱耐盐碱。
所以他们的庄子里有成片的高粱地, 高粱杆架起来的垛子, 在每个窑洞门前堆成山包。
带灰布头巾的老大娘颤巍巍地拄着拐问, “恁只收高粱秸阿,收去做啥啊,做仰尘裱糊的杆子,还是说做笤帚阿?”
在她的认知里,高粱杆最多当柴烧, 也有拿来裱糊屋顶天花板,又或是绑了做笤帚扫地。
“问啥问啥子, 你个多嘴婆娘, ”旁边老汉瞪她, 可那黝黑的脸庞转眼挂上笑, 露出一口豁牙, 弓背搓着手?,生怕说错话。
老汉看着来收高粱杆的这群人, 一瞅就是吃得好喝得好, 脸没瘦得凹进去, 力气也足。身上穿的是靛青的衣裳, 牵来的牛和骡子膘肥体?壮, 瞧着半点病气也无,体?面极了。
不像他?们庄子里的人, 黑干憔瘦,似骨架支棱棱立起来的, 没半些精气神,庄子仅有几头骡子吃不到好料,也瘦得皮包骨。
他?想,人和人过的日子咋就差得那般多。
二牛丝毫不知道,自己也能成为被艳羡的对象,他?憨憨地说道:“收了做高粱篾嘞,要是有高粱皮的也收的啊,只价要短上一个钱喽。”
“啥,这也来收,天爷菩萨哟,小丫你快跑些去叫你爹拿些”
“等俺啊,大兄弟,俺去搬了来,你等俺啊!”
一时间,刚围在这里的一群人,撒丫子往自家窑洞门前跑去,往常他?们干啥都?是慢走的,生怕跑几步,肚子攒的那点粮就没了。
如今也管不得这许多了。
二牛和成子帮忙挑拣高粱杆,不得不说,虽然这片土地瞧起来荒凉又贫瘠,黄秃秃的,连树苗子也没几棵。
可长出来的高粱杆,却是难得不错的,中间不糠,很多一根到头都?是笔直的,没有半点弯曲。
要是破了杆编做炕席的话,那一定是顶好的炕席,一点毛刺也不带有的,而?且摸着光光凉凉,热天睡起来也不黏腻起汗。
二牛他?们头次壮着胆子出来收高粱杆,这几个月大伙都?赚了一笔银钱,虽然比起大户,那真是不够看的,可对他?们而?言,几两?银子那真是老多了。
有了银子兜底,才敢出来试试。
但大伙都?是老实本分人,压价也压不来,本来说好按根数的,一百根三?个钱,可瞅见这么好的杆子,又觉得价给的低了些。
几个人嘀嘀咕咕在商量,那老汉一见这架势,登时想屈膝,又觉得人家不喜这做派,心里悬着颤声问,“孩阿,你们还收吗?”
“收的收的,俺们正商量嘞,你们这篾子好得很,想着能不能多给些,”二牛忙开口解释。
老汉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问,“不要钱,能换粮食吗?”
他?忙说:“不要啥好粮,俺不贪的,”老汉指着那老大一座的“高粱杆山”,抠着自己手?忐忑地说,“换两?升硬糜子成不?”
他?们这地方偏得要命,路又难走,手?里头有了几个麻钱,也花不出去。
毛家庄里的好些人,这辈子都?没走出这个地方过。
老汉起了个头,才有人也大着胆子应和,他?们说话声音都?不大。不像是春山湾里的,恨不得隔着一亩地,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叫你听见他?说话
吃不饱常年饿肚子的人,哪有力气高声说话。
二牛他?说:“俺得回?去收粮才成。”
此?时他?自己也不能预料到自己以后的路,因为收高粱杆,因为恻隐之?心去收粮,而?走了倒卖粮食的路。
逐渐成了一个有良心的粮客。
而?眼下他?正马不停蹄回?到春山湾里,收各家今年的硬糜子,将几斗硬糜子倒给他?的枣花婶说:“今年你还能收收,明年俺不种那老些硬糜子了,俺种些软糜子,也磨了黄米面,做黄米糕、油糕吃。”
“你是地主老财家有余粮了,也敢说这么阔的话了,”张婆子抱着篓子出来,闻言笑话她,往年她们哪家不是靠满山遍野长起来的硬糜子过冬的。
哪怕硬糜子磨成的黄米,牙碜得很,吃着剌嗓子,熬出来的黏饭筷子插下去,拔都?拔不出来,可大伙靠天天吃,顿顿吃,撑过了冬,熬过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
但今年跟往年也是真不同?了,至少枣花婶很得意地回?,“俺不仅种软糜子,俺今年还要留些稻子自个儿吃嘞,那油菜和甜萝卜,也都?不卖了,卖那几个钱的,还不如俺编些谷篓子,做个十来日就有了。”
“婶阿,到时候俺年底也做次肉丸子给你吃,叫你也得俺们的济。”
“哎呦,老婆子到了风吹蜡烛尽的年头,也享上福了,”张婆子乐呵呵地道。
她这样?说,二牛也瞅了一眼,年轻着哩,没那庄子里的人老。
他?换了好些糜子,又赶了一天的路。
擦黑时到那边的,各家点起火把来接他?,一双双眼睛在黑夜里都?像是发光。
直到他?收了十来车的高粱杆,送往姜青禾面前时,仍会?说起那晚,“他?们给俺磕头,叫俺是救命人,俺这心里啊,说不出啥滋味,就跟那醋葫芦打翻了,酸劲汪在心里。那会?儿功夫俺真想做点啥让他?们日子好过些,青禾妹子,你懂不?”
姜青禾哪会?不懂,她这种想法出现很早,也许是上一年牧民转场到冬窝子前,而?皮客没有来收皮子,那天夜里她在草原上,望着篝火时惋惜,自己没有能力,无法帮助到牧民。
那时她盼望,自己以后有一点小小的本事。
也可能是端午带着春山湾大伙一起编花绳,让大家都?赚到钱的那一刻,又或者是她正式成为草场歇家的时候。
她眼下总会?这样?想,想着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的人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这将近一年半的岁月里,她茫然过,之?后想要安定,想要有钱,想要过更好的日子。
而?在这段路上,她磕绊,被人扶持,被人支撑,索性真的也有了点小小的本事。
甚至能在二牛茫然拷问自身时,给他?点帮助,而?不是像以前那般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
姜青禾有一个本子,小鱼会?记录他?们走到哪个村子时的农作物、大概的风土人情。
她本人用到的次数不多,但是能跟着这个调整剪纸、红花又或者是其他?的东西,往后过去更贴合这个村落。
不过眼下她将知道的,用来给二牛支招,“用糜子换高粱杆可以的,大伙都?想要粮食填饱肚子,更偏的地方钱不大能用得上。”
饱腹感很廉价,廉价到土、树皮都?能满足,可它又很珍贵,好些人梦里都?在想着能够吃饱饭。
姜青禾想,她很赞同?用粮食换取村民手?里不太需要的农余,让大伙过了有饱腹感的年吧。
所以她很认真地说:“粮食换粮食估摸着不太成,你手?里有余钱,就用钱去换粮,再用粮换物。像是下陈湾那块,他?们村里人比起粮,更喜欢要钱。你可以拿着钱,去跟他?们换粮。”
“我随口说,你也估摸着听吧,高粱杆像是这样?好的,我都?会?收的,当然不仅仅是这样?。还有苞谷皮、高粱皮、羊毛,只要秋收的绵羊毛,有棉花更好,像是其他?你拿不准主意的,可以来问我,好的东西我会?收。”
“诺,你不大识字,真的想要做点啥,得跟着周先?生识识字,学学记账咋记。要是你只想收了这批高粱杆就停手?,那也成,我先?把这批高粱杆的钱给你。”
二牛有点茫然,他?看着自家兄弟,走到边上说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回?来坚定地说:“俺们不想停手?,俺们想继续收下去,走远些也成的,累一点不算事,这干的人心里舒坦。”
姜青禾说:“那就谈谈哪个地方收啥粮食最好吧,咋收,还有你们要看好牲畜的蹄掌,没法钉铁掌,就去用牛皮包一层。”
她真的不介意给他?们帮助,或者说扶持,她一路走来,得过多少人的济也不知道。
当二牛他?们得到一份详尽的粮作信息,和几车高粱杆得来的钱,踏上了一条他?们想要走的路。
而?姜青禾则望着这成片将地面铺满的高粱杆,她陷入了沉思,忙哪头起呢?
是先?将高粱杆先?拉走再挑拣,还是先?挑拣,再拿到各家去,叫婶子们破成篾子,还是说更要紧的是,那么多的高粱杆,还有以后不知道多少的羊毛,她放哪?
遇事不决问土长,土长靠在自己小屋的椅子上,她说:“喏,有事才想着来找俺,平日人影也不见个。”
姜青禾叹气,“忙啊,忙死个人了,你要是想见我,晚上来嘛。”
土长呸了声,“滚犊子玩意。”
“你说有那老些东西,没法子放,俺想着,”土长正经起来,看了眼姜青禾,“先?放你之?前那屋子里去,空着没人气,也是要生虫落灰的。秋收后在染坊边上起间大仓房。”
姜青禾好久没去那屋子看过了,她此?时想起来,不免有些怔仲,她想想说:“放那去吧。”
土长出来跟着她往外走,两?人也好久没咋碰过头,有些事情想说说。
“你瞅那片戈壁,”土长站在拆掉的围墙后,指着远处那茫茫戈壁滩说,“俺托人买了些树苗子,想着等晚些,地里粮食都?能收了后,叫大伙来种树。”
“也不怕你笑话,虽说近两?年,老天给面子,没咋刮黄毛风。可俺真怕啊,你们南边肯定没见过黄毛风刮起来,外头呼嚎的,庄稼、树根都?被拔起,屋里地上全是沙,抖抖身上都?有一两?斤。”
沙尘暴的威力,姜青禾只在视频里看见过,但不妨碍她明白,它的到来只会?让本来就脆弱的环境,变得更加恶劣,沙土流失,土地荒漠化加重?。
她以前的民族学虽然跟白上的一样?,可早年间,她去过田野调查,学过几个有效治沙的方法,印象最深的,应该是麦草方格法,毕竟真的上手?干过很多天。
姜青禾摇头,“虽然我没见过黄毛风,可我懂得几点,想要在戈壁或者是瀚海里种树,种下去是不成的。”
土长当然知道不成,来场大风又或是雪,树苗子就悄无声息地一棵棵倒伏下去,死在了戈壁滩,年年种,年年死。
她望着这片早前给春山湾带来数不尽困恼的戈壁滩,只要它还是戈壁连着沙漠,那压根没有任何安稳可言。
只要春冬两?季刮几场席卷来的黄毛风,这一年的收成大树尽毁。就像五年前,小麦半数以上被吹走,田税都?是延后一年补交的。
以前她只有一个人想法子,大伙劝她算了,人是斗不过天的。但是现在,姜青禾会?告诉她,“害,这治沙一年治不完,就十年嘛,十年不成就二十年。”
“而?且土长你信我的话,我真知道个法子,今年那些稻草都?收过来,之?前麦草还有的,也拿过来,不够没事,我问问二牛,让他?去外头各村各户收嘛。”
“树苗子还得再看看,得去司农司问问,啥耐旱一点的,沙漠里种的,那沙打旺的牧草就不错,我们这里都?能种,还有花棒啥的,它就生在沙里的。”
土长沉默,主要是跟春山湾相?邻那片戈壁滩和沙漠,无边无际,也许二十年也不一定能全种上树。
“放心,土长你活着的时候肯定能看见的,”姜青禾贫嘴了一句。
“去你的,”土长骂了她一句,可虚浮的心却安稳下来。
也许很多年以后,黄毛风不再成为日夜的担忧,而?绿色会?覆盖这片土地。
而?这一切,都?得人来忙。
春山湾里的人每一日都?忙得充实,干完地里的活,女人拿上高粱杆到把式学堂里,听着织布机咕吱咕吱的声音,隔壁不远处的念书声,偶尔跟着读上几句,慢慢用小刀将它一层层破开,破成一根根篾子。
男人则领了稻草和麦草,拿着两?块木板,将两?股草或四股简单绕在一起,放在木板上,用另一块木板去搓,搓成长长的草绳。
其他?人也忙,二牛忙着各处换粮,收麦草、稻草、高粱杆等,而?土长则日日去司农司,盘磨着人要些耐旱,适合沙地种植的树苗。
她要几百上千株,实在多了些,司农司给的价格太贵,她没法接受,磨得人家答应成活高大的十来个钱一株卖给她,树籽、草籽五六个钱,如此?才安生。
在这样?各自奔忙的日子里,草场上的羊群开始剪今年的秋毛,而?春山湾的稻子谷穗饱满,即将待割。
稻飞虱的侵害并没有使稻子减产太多,分蘖期时鸭子的粪肥落在田里,使其得到了极大的肥力,所以每一株稻子都?比去年多了更多的株杆。
而?及时育苗,补栽稻秧,后期肥料可着那块撒,如今谷粒虽还不太饱满,可已经能叫人预想后今年的收成。
在经历过虫灾后,湾里大伙一起走过来,又迎来了一个丰实的秋天。

那样?沉甸甸。
腰间别着禾镰的大伙进了稻田,嚯了好几声,哪怕知道今年稻子出奇丰产, 可也没想过, 能结那么多稻粒。
本来有人欢呼如此好的收成, 可被旁人的一句话?给带偏了,只见羊婶婆双手?合十,冲着一侧的山洼拜道:“谢过山神爷,土地爷,癞呱子大爷大娘、鸭婆鸭公们…”
这羊婶婆惯来就神神叨叨的, 那时稻飞虱泛滥,她私底下找土长说, 去镇上那莲花山拜拜地奶奶, 指不定就保佑俺们稻子不生虫。
反正被土长骂了一通, 灰头土脸地走了, 眼下又来这套, 土长叹气?,她冲大伙说:“啥神不神的, 这地里丰产, 靠的是?啥?”
“是?俺们日夜不眠不休点火扑虫、关水闸保上水田那重新育苗, 是?李郎中几个摸黑到山里去找能治虫的药草, 是?大伙一起养鸭子, 是?娃们一起到处捉癞呱子、田鸡,再给俺胡咧咧, 少怪俺抽你嗷。”
“说得在理阿,俺们种地靠肥力靠人力, 靠老天等着赏饭吃可要不得,”突然出声的是?个生?面孔的老头,至少在湾里人看来不脸熟,都在低头小声嘀咕这是?谁家的亲戚。
只有土长突然变了脸色,缓和神情,快走几步上前说道:“副使,今儿个咋过来了?”
这是?身着麻布衣裳的,长相清瘦的老头并不是?庄稼户,而是?司农司的副使,专管田地粮作谷种的。
“你们湾里今年动静名堂多,先是?换了麦种,晚些时候要种和尚头了吧,又收了棉,前两天还一气?要了几百株树苗子,俺寻思?着你们这可不得了啊,”老副使乐呵呵地道,“就趁着底下人给你们湾里送树苗子的功夫,到你们这来瞅一眼。真是?没想到啊,能听到这样?一番话?。”
老副使看着眼前的稻子,他?的眼里有旁人无法明白的热切,他?急急地开口:“老乡,你们大伙能让俺进?田看看稻子成不?”
原本大伙不知道这老头是?副使时,还很?乐呵,知道后立马憋住了声,只有个别胆子大的,才说:“副使你老人家想瞅就瞅一眼吧,俺们今年这稻子长得还成。”
见人答应了,老副使也不管土长,撩起衣摆自顾自下田去看稻子了。他?是?个种田的好把式,成熟的稻子好不好,看几眼就晓得了。
一看颜色,有没有霉点子,在干旱少雨的地方?喂养出来的稻子,很?少会?有霉点,但颜色不会?太好看,一般南边的稻子金黄,这里的就稍显黯淡。
不过春山湾今年的稻子,颜色难得的好看,虽算不上金黄,但又比淡黄要深一点,颜色好那已?经?占了好稻子的一半了。
老副使赶紧捻开一颗稻粒,里头的米粒淡白细长,不是?碎渣子,是?饱满的长米。
他?没有开口,一直沉默地看着这片稻田,又接连看了好几亩稻子。不远处跟在他?身后的湾里人,连开镰都不开了,只管跟在他?后头瞅,猜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名堂。
在大致看了二三十亩地后,老副使才直起身,捻捻手?上沾的芒刺,招呼土长道:“来,俺有些事跟你说。”
土长犹豫,她说:“俺还能叫个人一起听听不?”
“来呗,这也没啥好遮掩的,反正再晚些,你们也能听到些风声了,”老副使看着眼前黄澄澄的一片稻子,面上平静内里则暗自沉重叹气?。
土长则赶紧叫了姜青禾一起来,依她对老副使的了解,一般的话?当?着大伙的面就说了,不会?再私底下要避着人。
果不其然,他?第一句就把人给震住了,
“今年各庄水稻都生?了虫,一大片一大片不生?稻粒,都叫虫给祸害了。一亩地一石稻子都难出。”
土长跟姜青禾面面相觑,啥意思?,今年外头稻子减收了?
“咋会??这稻飞虱咋能各庄里都生?不成,俺们这是?上一年冬,没烧边田,地只深翻了一遍,天又忽地乍热,才叫那些虫卵孵出来祸害稻秧,”土长并不敢相信,各个庄子的田地相隔之远她是?知道的,有的中间还隔着茫茫戈壁,这虫子咋还能飞跨过去不成。
老副使这会?儿又觉得土长太年轻了,他?说:“它们会?迁飞阿,不走旱路,飞水路过。哪个引水开渠种稻子的没点水呢。”
在一个庄子吃饱产下的虫卵孵化,六七月成虫期,铺天盖地的飞虱长成,压根扑灭不了。
老副使说一亩地出一石粮那多算是?多的了,有些人家遭殃的,一亩地里全是?倒伏的死杆,根断了,哪里还会?有粮食。
他?微微叹气?,看天吃饭的,碰上一场灾就啥也没了。
但他?又振奋起来,眼神发亮,“你们刚说的那法子,能再说给俺听听不?”
“俺晓得你们能遭了虫灾还能出这好的稻子,指定法子坏不了,那治虫药好使不?真能杀虫不烂苗根?”
老副使激动归激动,可也没忘了分寸,这农事是?根本,他?要没见过这几十亩的稻田,也万万不会?信底下某个山洼子里能逃过虫灾,种出这样?几十亩地的好稻子。
“害,这有啥不能说的,俺巴不得全都说给副使恁听,也好叫明年大伙不要走老路子,”土长摆摆手?,这种田上的事情要是?藏着掖着,看别人地里绝收的,自己丰产,那她是?做不出来。
她将如何在晚上用?蜡烛加水引诱稻飞虱过来,烧死它们,同时立即拔出死杆,捞起田里稻飞虱的虫卵烧掉等等,这从头到尾一系列的做法都说给老副使听。
老副使大为?感慨,“你们湾真的跟别人地方?大不相同,这份劲都往一处使去,哪怕没有路,都给走出条路来。”
比起那些庄子各自奔忙,结果到头来又弄得一场空,实?在叫人唏嘘。
老副使在湾里的稻田待了小半天,他?甚至还被起哄,让他?先开镰,割一列稻子。
和大伙闹了一场,回程的时候还拿上了李郎中做的打虫药,好他?想先试试,这个法子到底有没有效。还让土长留一些好稻子,他?有用?。
途中姜青禾没说几句话?,一直在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土长送走副使回来问她,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咋了,魂飞了?在想啥嘞?”
姜青禾忽然说:“我在想,今年稻子减产,那必然粮价会?翻几倍,我想去找粮商谈谈今年的粮食换价。”
既然很?多庄子的绝收已?经?造成了,她再惋惜和怜悯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抓住机会?,争取换更多的粮食,让大伙今年可以过个衣食丰足的年。
土长看着今年那一片长势极好的稻子,她说:“多亏你了,老是?想着湾里。”
“你尽管去吧,你的那片田,俺替你收了。”
其他?也不用?再多说。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早去找粮商的,一般得等从田里收了稻子,打完谷扬尘晾晒后,等到稻子彻底脱水干透,再请粮商来谈换价。
可姜青禾不想再等几日,她只想在稻子没收割完,请粮商来地里看看。
来看看大伙从虫子嘴里抢出来,这么好的稻子。
粮商本不想来的,他?胖,人并不爱走动,又为?着各处闹虫灾减收的消息闹得焦头烂额的。
春山湾并不算在他?的收粮首需里,哪怕签了契,他?也等着最后到点了,再可有可无地收一波。
他?已?经?忘记了上一年收来的水稻如何,只记得成色就尚可,比春山湾的稻子好的可太多了。
可粮食这一年一个情形,谁也说不准,尤其他?抽着旱烟,看见姜青禾带来完整的稻穗,他?差点没被烟给呛咳到流泪。
也就是?这样?,他?来到了春山湾,看见了那一片被收割完,却仍留有补种的稻子,黄儿璀璨。
粮商只用?走过去瞟一眼,就知道今年这粮绝对不孬,不仅不孬甚至比上年张家庄那稻子都要好。
他?的眼神都直愣愣的,只管盯着那稻子看。
姜青禾走到他?旁边说:“哥啊,上一年的稻子换三斗半的麦子,我没意见。可今年稻子这价你也晓得,翻了两倍。”
在粮商的注视下,她接着往下说:“我们是?老实?本分的山里人,一斗稻子换七斗麦子的价,我是?说也没法说出口的。”
“但三斗半实?在是?又少了些,折中换个五斗麦子,或是?七斗硬糜子成不?苞谷面、麸子、谷糠、豆饼、油菜籽饼也可以换。”
粮商无奈地笑,“妹啊妹,你也是?真实?诚人了。今年稻子这情形,心好的只翻两倍,大开口的要三番。”
“五斗麦子俺能出得起,但稻子不能有虫眼洞,沙粒啥的能不能有。”
“哥你放心吧,指定没沙粒草根,我们今年有了南方?来的谷扇车,一转悠那沙子啥的都跑没影了,你要是?不放心,到时候过你的面,我们再筛一遍,”姜青禾诚恳地说。
粮商一愣,这玩意人家都备齐全了,他?说:“那这买卖就板上钉钉了呗,俺去拿粮。”
关于粮商用?五斗麦子换一斗稻子的事情,不过小半天就在春山湾里传了个遍,从东头传到西头,那棵渐渐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听了最多的笑声。
春山湾里几乎人人都在感慨,今年真的是?个好年景,时常梦到的吃穿不愁总有一天会?到来。

第111章 牧羊犬
在去年, 一亩地出稻谷最多的人家是三石左右,那对于种了十几二十年的庄稼户来说,是驴在屁股后头追也撵不上。
可今年,各家割了成簇的稻, 在谷桶里打, 土长专门让人拿了升斗来, 好好量一次粮食。
用斗装稻子称量时,女人地里的稻子也不捡了,男人扔下锄头?,不管那刨到一半的稻秧子,只管凑进去瞅。
量的是今年稻子出的最少的李老汉家, 三蛋子忙问,“多少石, 瞅着可比去年还要?多, 咋就落了个最末呢。”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下, 土长难得开怀大笑, “这里有一石五!”
一石五在上一年是啥概念, 姜青禾想,她去年照料了小半年, 一亩地才出了一石三的稻子。就这她还不是最少的, 更少的将将吊牢一石。
但在今年却大变样, 最少的都有一石, 两石出头?的人家仔细数数也有十来户, 最多的高达四石,让人惊掉下巴。
徐婆子面上自得, 言语谦虚,“鸭粪肥田, 俺放了二十来只鸭子嘞。”
不出所料,她明年的鸭子也不愁卖了。
当然姜青禾没有那么好的种地水平,也种不出四石的稻子,她比去年翻了个倍,出了两石七的稻子,这叫她属实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个种地的苦手,刚开始插秧都能在稻田摔个底朝天,稗子和?麦子傻傻分不清,连啥时候上肥、追肥也不知道。
经过一年多,她居然能种出两石多的粮食,姜青禾站在竖满稻茬的地里,她茫然四顾,突然很想徐祯。
这是两人一起种的。
这时蔓蔓在地里捡了一把稻子,手紧紧护住稻子,还要?低头?绕开那些稻茬,然后稻子捧到姜青禾面前说:“娘,看我的捡的!”
“我要?捡得多多的,喂小鸡仔吃,”蔓蔓攥着手里的稻子,她要?姜青禾帮她放进背着的小包里。
她说的小鸡仔也不是家里养的,而是姜青禾从王婆那里买来的三四只,放在童学里给?小娃养的。
“那你捡,累了歇会儿,喝点水,还有放那的甜糕记得吃,”姜青禾给?她擦擦脸上的汗,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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