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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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顺利到?了驼队驻扎的帐篷,绕到?了蒙古包旁,也顺利见到?了牧民,但?不顺利的是,没?有看见羊。
牧民对他?们虽说热情,却没?有早前那种大老远就惊叫欢迎,甚至在边上玩跷跷板的小孩,也只是瞟了几眼,又高高兴兴玩自己的去?了。
全然?不似以?前,一窝蜂围过来,挨在自己爹娘的旁边,仰头瞪大眼睛瞟着他?们,走到?哪跟哪。
羊客一头雾水,他?们享受到?了牧民的奶豆腐、咸奶茶还?吃到?了风干肉,这往常是牧民招待贵客的,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直到?他?们提出要去?看羊,牧民们齐齐摇头,他?们说:“得等歇家来。”
“啥,你们找了个歇家?”胖羊客惊呼,早些年这群牧民啥也不懂,挑了错处压价,也只会跟在旁边小声说再涨点吧。
这会儿来了个啥歇家,胖子咽了口唾沫,跟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和眼里瞧到?了凝重的神色。
不管这歇家是啥角色,都意味着买羊无法再按照他?们的预期,用两三块砖茶换一头成年壮硕的羊了。
老头忍不住想再吸口烟,他?说:“那你们去?找歇家吧,俺们等等。”
三个羊客以?为很快能见到?,但?等他?们把草原看出花来,视线钻透土层,从晌午明亮的日光盼到?入夜,也没?有盼来所谓的歇家。
第?二日在胖子要发火质问时,才?看见那条蜿蜒曲折的大道上,有马骡子吁吁的喊声,他?们看见了车,那是一辆棚车。
赶车的是穿羊皮袄子羊皮帽的青年。
等车停稳,高个羊客走上前,他?理理自己的羊皮袄子,带上点笑?说:“歇家是不,来里头坐,俺们谈谈。”
徐祯跳下车准备栓缰绳,他?闻言扭头看过去?,摇了摇头,“我不是歇家。”
高个子羊客哦哦几声,摸摸鼻子,此时棚车里跳下一个面老长了不少白胡子的老头,他?立即大迈步还?小跑了几步,上前很确定地说:“歇家,你昨儿个咋不来,俺们等了你好久嘞,走走走,屋里坐会儿去?。”
“啥玩意歇家,俺个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折腾起?这玩意,看清楚些,俺是羊把式,”羊把式脾气一如?既往地直,嫌弃地瞅着对面那个眼神不好的羊客。
娘嘞,这年头得了麻眼病的都能出来当羊客了。
羊把式甩甩手走了,留下高个子羊客在风中凌乱,啥玩意呐。
棚车里又跳出个小娃,他?下意识看了过去?,小娃抱着条黑不溜秋的小狗,她艰难地伸出手摆了摆,一脸严肃,“我可不是歇家,我是来草原走亲戚的。”
高个子羊客抹把脸,他?没?疯好吗。
一重重打击下,等他?看见从棚车里下来的年轻妇人,他?说:“俺晓得了,你不是…”
“我是草场的歇家,”姜青禾语气清晰而坚定地告诉他?。
“阿!啥?哦呵呵哈哈,”高个子羊客用了三个语气词,来表示自己内心的波动。
娘啊,他?们牧民咋没?说是个女歇家。
“昨儿个叫事给耽误了,这才?没?来成,你们别见怪哈,”姜青禾也不管他?的震惊,言笑?晏晏地说,“晌午在这我做东,大伙一块吃顿饭,羊反正就在羊圈里,跑不了的。”
胖子爱吃,没?等其他?人婉拒,他?立马说:“那感情好,晌午吃啥?不会又是咸奶茶配风干肉,好吃是好吃,嚼的人腮帮子疼。”
他?这会儿还?觉得这女歇家人怪好的嘞。
老头真想抽他?一巴掌叫他?醒醒,别被点吃食冲昏了头脑,高个子羊客还?呆呆站在那。
等待吃饭的功夫,姜青禾坐在蒙古包前的小矮凳上,跟他?们套近乎,“我听说羊客可厉害了,羊队也多,从塞北这一片开?始收羊,一个镇能收二三百只。叔,你们指定更厉害是不,三个人都出来收羊,还?年年不落地来。”
“那你们这收了羊,都是宰了还?是做啥?”
胖子闻着旁边蒙古包传来的炖肉香味,他?一抹哈喇子,准备一五一十告诉她,“咋会都宰了,宰了那羊也不往鲜货上卖,俺们会把羊…”
他?话说到?一半,身上的肉被拧了一把,疼得他?五官扭曲,知晓犯了忌讳,不敢细说,只匆匆以?“还?有羊拿来配种”结束。
其实他?们三个是羊队的分支,每个镇都分三个人去?收。
收到?的羊一部分作为肉羊,不鲜卖,而是运到?上郡的腊肉坊,腌成腊羊肉,再分派给底下的腊肉客四处叫卖。
进了腊月开?始卖的最好,那边人过年少不得油饼腊肉罐罐茶。
另外一部分品相?特?别好的,会赶在秋末大雪封路前,装在牢车里,运往西南和其他?品种的羊进行配种,来得到?更好更为稳定,更耐粗放或是肉质更好的羊种。
但?是羊客一般不对外细说,只说收了羊宰杀零卖或是配种。
即使以?匆忙的话语结束谈话,姜青禾也照旧笑?呵呵的,继续她第?二个问题,“那你们收了做肉羊和配、种羊的价格肯定不同吧。我刚做歇家没?多久,也不懂你们这行的规矩和定价。”
“我先说说我晓得的,那个镇上牲畜行晓得不?”
三个羊客点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名堂,只是莫名不敢在弯着背,悄悄挺直,靠在那椅背上,有个依靠。
“他?们也收羊做种羊,公母羊价格是不一样的,好的公羊十块砖茶,母羊更贵了,尤其是羊产双羔中的母羊,它以?后极大可能也生双羔,这价能到?十五块砖茶,算成麻钱的话,估摸着公羊要七、八两银一头了。”
三个羊客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没?说话,其实按正常羊价来说的话,这个种羊的价格是合理的,它肯定比好皮子要贵上许多。
选种很重要,一般得选体型大,体质要好,基本不生病的羊种,而且公羊发情期要早,母羊五六个月能育羔的。
好的公羊和母羊在第?一次配、中后,产下的羊羔身上就会带有好的部分,如?发育期比别的羊,更早能投入跟其他?羊配、种,以?及产羔多,抗病性好等等。
所以?作为优秀的种羊,即使公羊要价到?十五六块砖茶,换成六七两银子,羊客也会点头答应。
可前提是,羊足够好。
老头在手上抖了抖烟丝,语重心长地说:“往常在你们这买的可都是肉羊,没?有几只能做种羊的。姑娘你得知道种羊跟肉羊差的价,最好的也就六七块砖茶顶天了,这跟皮子可不一样。”
“皮子你熟得好,大伙能摸到?能瞧到?,而且好皮子少,南边争着要,自然?把价给抬上去?了。可这羊又不同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俺们这一路走来,大大小小十来个庄子,哪个庄子没?有羊,莫说你贺旗镇了,就说这整个塞北,羊多的跟羊毛那样,哪家都有。”
“肉羊就卖不上价,好的就给你五块砖茶最多了,再谈这买卖也没?法子做了,俺们到?眼下连羊都没?瞧见,谈多的也没?法谈。”
姜青禾估摸了这个价格,其实按她之前去?镇上拆分法的卖羊,得出来的价是不准的。后面她问过好几家屠户,不按一头定死了不管重要只给几个钱,而是称重。
一斤肉是三个钱,牧民的羊正常基本会有八十公斤左右,是四两八,换成砖茶应当是六块上下。
实在没?卖皮子来的划算,这理倒是没?法挑,羊皮就是要比羊肉贵。
能有五块砖茶也算是实价了。
羊客面对姜青禾跟牧民又不是一种态度了,他?们对牧民时很随意,因为牧民不怎么去?外面,更不了解市场中的价,他?们咋说就咋说。
但?跟姜青禾说话时,那又不同了,得提着心耳朵竖起?,有防备心,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些,那些哄哄牧民的话,压根说不出口,大伙都明白那就是笑?话。
姜青禾又问了好些问题,徐祯走过来喊:“吃饭了。”
胖子立马从凳子上弹跳起?来,还?摔翻了凳子,他?一把扶起?往里走,“先吃先吃,俺饿得不行了。”
他?实在不想听羊客收羊的标准了,啥羊要啥羊不要的。
进了蒙古包那桌上已经摆了一大盆的水煮肉片,徐祯掌的勺,火辣辣的气味袭击着进屋子每个人的嗅觉。
这正对了老家是川蜀那边的三人,天知道他?们这一路上都嫌塞北的菜不够辣,油泼辣子也跟闹着玩似的。
可这进来一闻,也晓得辣得还?成,尤其还?摆了白米饭,顿时刚还?摆谱的高个子羊客,也不环抱着胸,而是扑在桌子上扒饭,不然?等会儿就被那死胖子吃完了。
这实在太辣,徐祯不知道放了多少干辣椒下去?,呛的人眼泪直流,没?人能进去?作陪,只有他?们三个高高兴兴吃完。
吃了这几个月来唯一辣的过瘾的菜,只觉得全身皮都展开?了,浑身暖洋洋的,都不想动弹。
但?就是这时,巴图尔来喊他?们去?看羊了。
牧民大的羊圈基本远离蒙古包,要走不少路,三个羊客频繁打着哈欠,羊把式嫌弃地撇开?头。
到?了今天要看的第?一个羊圈,也是最大的羊圈,这一连排的棚子下有着几百头羊。
胖子剔着牙,他?并不觉得牧民的羊能好到?哪去?,凭他?多年来这收羊的经历来看,基本只有百来头里,只有十来只能收。
当然?吃人的嘴软,他?要压价,也得委婉些,不过等他?进到?羊圈后,他?脸色从一开?始的随意,变成了大张着嘴,又很快合上。
他?赶紧去?看其他?两人,只见那表情跟他?的也差不了多少,老头还?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这一批羊头头膘肥体壮。
羊好不好,从吃食和趴卧的状态中一眼能看出来,这些都十分的精神,而且皮毛一眼瞧过去?也不再暗沉枯黄打结,腿部结实,体型大而且好。
他?一连看了好个羊圈,然?后说:“今年的羊比以?往的都要好些,只是作为种羊不算太好,勉强凑活着能用,价也给不了太多。”
老头指指最前面的母羊说:“你看这头母羊的乳、头部分就松弛,又小,在配种上不成,作为肉羊也不好吃,养着吃奶吧。”
“诺这头公的就更不成了,”老头伸手摸摸它的角,并没?有明显躁动,说明比较亲人,他?说,“做种的要能抵人,旁人没?法靠过去?,这才?成。”
他?这些毛病挑的都算合理,羊把式告诉姜青禾他?说的在理,这些羊存在的些许问题,哪怕是丁点大的,有些也无法成为种羊,肉羊勉勉强凑合吧。
直到?后面越挑越离谱,说到?羊的膘情上,说有些还?是瘦了些,容易病,还?说有头母羊是不是疥癣。
姜青禾看不太出来,她在养羊上不是专业的,自然?得听专业的人说。羊把式真的彻底发飙,可以?说羊身上的小毛病,但?是绝对不能说有病,这他?爹他?每头羊都看过的。
哪几头有没?有病他?能不知道吗?
羊把式指着那羊嚷道:“啥叫疥癣阿,不就是那羊身上长了虫,头颈这处长了白的,又称石头病。生了后肯定会瘦,之后得死。”
“可你瞅瞅,这哪是生了病的样子,膘又肥,体又壮,蹄子也有劲,你自个儿去?瞅瞅那块东西是啥!”
老头被他?吼的,当即不满地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一大块结痂的东西,他?伸手捻了捻,又闻了下,好像是盐。
巴尔图嗨了声,“这往槽底倒盐水时,估摸着它给沾身上了,也没?管它。”
老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爬进去?指起?另外一头羊的毛病来,羊把式也不甘示弱,站进去?跟他?对吵。
吵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后面羊客老头败下阵来,他?属实是没?毛病找毛病压价了,有个比他?更懂的羊在这,他?说啥毛病也没?有用了。
终于这三个刚来心思?不正的羊客,被狠狠地摩擦过后,老头说:“挑羊吧。”
高个子羊客说:“挑吧挑吧,好好挑。”
意思?是真的开?始买羊,从扒开?羊的嘴唇看牙齿,从牙齿看年龄,每一头都从头到?尾的看过去?,下、体是重中之重。
羊的牙齿决定了年龄,满口牙的是成年羊了,这种他?们叫看牙口,五岁以?上基本公母羊没?法要了的,看母羊是否具有生殖能力。
羊客挑的很细致,以?姜青禾如?今一知半解的水平,只能勉勉强强理解,她只养过一头羊啊,而且养羊不是说跟看皮毛,抄点资料就成。
眼睛得会看,看羊的健康与否 耳朵听嘶鸣声对不对劲,手还?要会摸,各种专业术语要能讲的上来,此时她还?欠缺很多。
即使这三天她啥也不去?干,就陪在这里挑羊,也还?是看不来,到?底哪种公羊算是前胸宽、嘴只要长一点点,额头宽的好羊。
但?是她会跟羊客说:“今年这羊本来镇上五六家肉铺都找我定了,大伙说再等一等羊客吧。结果都给推了等到?现在,你们要是不买,我照称重,一斤肉三个钱也能卖出去?。”
“就算旁的铺子不要,今年冬还?能做成风干肉,一斤三十个钱能卖,总比零散的卖掉要赚得多。”
她也不嫌臭,挨在羊圈旁边说:“大伙就是太重感情了。”
原本老头想再压压价的心思?又被打消了,娘的,这年头怪事多。
之前牧民除了指望他?们羊客买羊,其他?还?能指望啥,他?们可能是卖不出去?的,不然?能至于有这么多的老羊吗?
可听了姜青禾的话,他?一时猛地察觉,从进草原的大道开?始,一切就全然?不同跟以?往不同了。
牧民不再愚昧到?任他?们肆意压价,而是有了靠山,有了帮手,会帮他?们在挑毛病的反驳掌眼,会帮着要价,一遍遍地磨。
而且硬气得很,羊客要是挑的毛病太多,羊可以?不卖,反正有的是人买,爱买不买。
要是以?前他?们不买就不买,能损失个啥,可今年真有点舍不得,有几头品相?真的很好,错过了那夜里睡着想想都能拍自己一巴掌。
所以?羊客们默认了姜青禾给的价格,在这个价格上,根据个别羊的问题退掉一些钱,关于这点,没?扯皮多久。
因为姜青禾说:“这个价钱还?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去?卖给牲畜行,他?们可能不想要肉羊,但?一定不会拒绝种羊。”
她添油加醋,“谁会嫌种羊少阿,听说你们羊客那边还?在配、种啥的,把大尾羊和其他?羊配在一起?,牲畜行也在搞这。这个价也还?是不同意的话,那我还?是卖给牲畜行,等着他?们先弄出来。”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羊客,他?们不就是想要育出几种好羊,让大伙都知道吗。
所以?价格没?扯太久,反倒是挑羊花了三天多,最终在这一批几百头羊里,他?们挑了将近一百头的肉羊,三十几只的种羊。
没?法子,今年这小部落的羊养得实在不错。
他?们认栽,付出了有史以?来最多的钱数,要知道之前挑羊,他?们一头羊最多付三块砖茶,而今年最少的是五块,掏空了全部家当还?得去?镇上领钱。
他?们满载着羊离开?时,老头说:“你们草场俺们明年还?会来的。”
这无疑是对草场牧民养的羊巨大的认可,而不是以?前那种拿了羊留下一眼能数完的砖茶,还?要说养的羊吃都费劲。
而牧民们面对着这成堆的砖茶,一袋麻钱陷入了沉思?,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跟在做梦一样。
姜青禾也跟在做梦一样,羊把式居然?说:“找个人到?牲畜行来,俺教他?点养羊的本事,你也得多看多学,不是每次俺都能给你掌眼的。”
姜青禾明白,她这次实在是投机取巧了,她只有一头羊,很多羊的病都看不出来,拿啥去?跟羊客争?
靠她那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嘴吗,她沉思?,得好好学啊。
当然?她的沮丧是短暂的,在卖出这批羊后,她终于终于要有一群羊毛雪白卷曲,毛茸茸的绵羊了!
她年纪轻轻的就要当上羊大户了吗?事实上,她只能当个羊小户,凭借她二十来头羊的雄厚资本。
这个从上一年秋末的愿望,到?今年秋突然?实现了,她心里充实着难以?言喻的满足,这些都是她一步步走来,应得的啊。
第114章 水盆羊肉
在这个秋初的傍晚, 草原上有风吹拂,牧民们谈论羊,谈论一个词,叫哈布图, 蒙语里恰好的意思。
呼和说:“羊客来的时候好, 要是早点来, 今年秋毛少剪百来只。”
“是啊,没?了百来只羊的毛,给图雅的秋毛得少好几个皮口袋,”乌丹阿妈说,她抖抖毡布。
那仁朝克图说:“确实刚好嘛, 剪了秋毛,今年种下?牧草要收的时候来了, 把羊带走好些, 剩下的羊能长肥膘。”
吉雅笑眯眯插话进来, “额的羊刚好没?奶水了, 他们来的好呐。”
“那更好的是, 没?把给图雅的羊关到一处去,”都兰笑, “不然得多丧气, 好好挑出来的绵羊哟。”
这时众人会心一笑, 他们虽然无法估摸着到底能卖多少羊, 挑出了各家养的绵羊关在一处。
是时候得把羊交给它?的主人了。
在这个秋风温柔, 天边远远有霞光的傍晚,所有羊群早早赶回羊圈, 而有一批雪白的羊从枯黄的草原上被牧羊人赶过来,时不时有嘚嘚的声音。
姜青禾正在跟琪琪格谈这次的买卖, 巴图尔喊她,“图雅,来看你的羊嘞!正宗的羊,雪白的羊,今年春才生的羊嘞。”
她转过头,眯起眼,那一群毛发雪白的羊群,宛如移动的白蘑菇,是秋时下?过连绵阴雨转晴后,草原上冒出来朵朵洁白的蘑菇。
她惊喜,又有种阿,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属于她的羊群。
大伙都以为她会高兴到欢呼,但姜青禾苦恼地说:“可是我家黑达还没?长大,不会放牧呀。”
蔓蔓附和,“它?太小了,会被羊踩成?馍馍的,还是黑馍的哦。”
牧民们又将视线转到黑达身上,那只比草原上出没?的鼠兔要大上一些的黑狗,此时正狂奔到羊群旁边,汪汪大叫,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威吓住羊群。
然而压根没?有羊会怕一只矮小的狗,甚至有只绵羊从后方穿过来,低下?头轻轻拱了拱黑达,这只小狗就被它?拱的翻个身,懵懂地汪呜了一声。
“啥牧羊犬,哈哈哈,这玩意小的跟刚生下?来的小羊羔崽子一样?,脚骨没?长好,还得在接羔袋活段日子,”齐日嘎毫不客气地大笑。
姜青禾听懂了,她觉得很贴切嘛。之前牧民从冬牧场转到春牧场时,正是母羊揣崽之时。有些羊羔迫不及待要出来,在路上搭简易的防风棚、垫布等接生。
在路上急急忙忙出来的这批小羊羔,腿骨没?发育好,走不了远路,牧民们就会在羊背上放一条育羔袋,很像褡裢,左右两边都是又深又阔的口袋,羊羔的身子蜷缩在口袋里,只露出脑袋来,被带着往春牧场赶。
齐日嘎是在嘲笑黑达,长得跟小羊羔似的,应该也?给它?准备条育羔袋,长到腿骨不软了再?放出来。
蔓蔓一知半解,她眼下?已?经能听懂很多蒙语了,只是说还很别扭。
她边招手让黑达跑回来,一边说:“黑达是狗,不是小羊羔崽子。”
“羊羔崽子咩咩叫,可黑达是汪呜汪呜。”
跑回来的黑达也?配合得叫了几声,没?把大伙给笑得扑倒在地。
嗨呀还是条好狗嘞。
大人在嘻嘻哈哈谈论,而娃们则蹲在成?堆的砖茶面前,他们用蒙语数着砖茶,惊奇地发现,数了好多个一百。
小小的塔娜吸溜着自己的鼻涕,她问,“能买多少多少糖块?”
“才不买糖块,”懂的稍多一点的陶如格回,他的眼睛很亮,伸出两条手臂比划着,“买好多好多的羊,阿布(父亲)说了,买了小羊,叫额当郝尼钦(牧羊人)。”
塔娜吸吸鼻子,她不高兴,梅朵揽着她说:“好塔娜,等买了羊,明年额们才有更多的衣裳穿和糖块吃呀,你想吃很多很多油炒面吗?”
“养了羊就能天天吃了。”
小小的孩子知道了,这一批的砖茶并不是用来填充过冬的物资,而是要拿去换羊。
羊把式端着碗热羊奶,也?谈到这件事?,“今年到这会儿可买不了羊,也?少买,羊羔崽子在冬天死?得多。”
“母羊年只产一胎,但有冬羔和春羔之分,其他养肉羊的羊户,想趁着年底卖羊羔肉,他就会在八九月配、种,产下?来的就是冬羔。”
他又喝了口热羊奶,叹了声,“可你们这不成?啊,得养春羔。牲畜行?多的是春羔,冬十?一二月配,来年春产下?来,等你们拿到手,草场上的这一批草种又冒了头,养养正合适。”
姜青禾给他又端了碗奶茶,她推过去一小袋的钱,“这是之前说好的报酬,另添的要麻烦把式你,帮我们买一批上次你说的小公羊,养上三四个月就能出栏的那种,这些要上百来只。”
“还要小尾寒羊,这真的适合舍饲?”
羊把式颠颠这钱袋子的重?量,又打开瞅了眼,满意地收进衣兜里,才回她,“以前也?是放牧的羊种,可西南那边地界哪有那么多草原能放,就关在羊圈里。关个几十?年,一代代配、种下?来,腿高个大,爬个坡也?爬不上,你放它?出去跑都不成?了,吃的草料一跑就掉,俺们管这叫跑青,关在羊圈里最好,膘也?上得快。”
“这要来几头?”
“一四十?头先养着吧,”姜青禾告诉他,其实这羊数还真算不得多,各家平摊下?来,也?没?几头。
她敲定这档子事?,又忙问,“把式你前头说的,叫人去学点养羊本事?的,还算话不?”
羊把式立即吹胡子瞪眼,“你以为俺吃了酒说胡话是不,哪有说出去的话还往外收回的。只俺要一个徒弟,钱一分没?有,还得打下?手,本事?能教,愿意就来,不说蒙语,俺老了半点听不懂。”
“那叔你觉着之前看羊跟在你旁边那汉子成?不,叫巴图尔的,”姜青禾赶紧问道。
羊把式摆摆手,“都行?都行?,叫他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个就随俺去牲畜行?打个下?手,能学多少看他本事?了。”
“啥时候吃饭,俺饿了。”
姜青禾还没?从他的回答里回过神,下?意识看着两口半点不剩的碗,她扶着小桌一脚站起身,忙说:“快了快了,我去催催。”
烧饭的点在姜青禾的蒙古包中,掌勺的是徐祯,他说在工房跟一个伙夫学了道羊肉菜做法,叫水盆羊肉。
正宗的水盆羊肉在六月时候吃,它?的做法特殊,用的是羊腩肉熬的汤,在暑气正盛时吃能益气,当然在冷意逼人的时节里,吃一碗羊肉汤能让人浑身上下?暖起来。
徐祯做不来太正宗的水盆羊肉,他只会点皮毛,用剔了羊肉的骨头熬汤,大料诸如:小茴香、桂皮、花椒必定要放,他装在细纱布袋子里的。
他也?不全用羊腩肉,实在奢侈,一头羊的肉全叫他给切了放下?,早早炖起,炖到捞出一块羊肉,用手能轻松顺着纹理撕扯下?,入口一抿即化。
吃水盆羊肉必备要泡馍,惯常发的应当是死?面泡馍,得自己一点点掰下?来,放在羊汤里的。
他学了个旁的,叫做月亮馍。
先讲团好的圆饼放在鏊子上烙,烙到亮面金黄到熟透,再?切成?两半。切好的馍不烙了,得放炉子边烤,烤到皮子外绽里头中空就成?了。
姜青禾进去的时候,蒙古包里的牧民阿妈们都离开了,实在学不来这种大料炖煮羊肉的法子,她们更喜欢水煮羊肉。
徐祯正在用钳子夹出烤的热烫的月亮馍,见她进来也?没?急着说点啥,而是又掀开锅盖,拿勺子沉入羊肉汤底,顺边慢慢捞起一大勺的羊肉在碗里。
他加了勺汤才招呼道:“快来,给你先吃。”
“好香,”姜青禾捧着碗坐在小桌子旁,她嗅到一股来自羊肉的鲜香,兴致勃勃地夹起月亮馍,她说:“也?掰馍吃?”
徐祯撤出一点炭火扔在火盆里,他洗了手过来忙活,夹了羊肉在碗里戳开,塞进月亮馍里,又浇了勺汤,递给姜青禾,“这样?吃。”
这吃法跟肉夹馍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姜青禾接过咬了一大口,出乎意料的是,馍外头烙的稍硬,咬下?去能听见皮开裂的细小声音。
里头是烤软的内馍,沾了汤,有股咸味,等尝到了炖了几个时辰的羊肉,一抿就完全分解在嘴里,舌尖上全是那股鲜香。
再?喝口炖的清亮,加了点葱末的羊肉汤,忍不住想喟叹一声,一碗喝完,原本穿着羊皮靴而走得麻木的脚都开始回暖。
“大厨,你不是去做木工了,你是进行?了厨艺深造,”姜青禾毫不吝啬夸奖他。
徐祯笑了声,“等回去我再?多学几道,入冬回来就杀头羊,冻着先,到时候隔几天吃烤羊排,再?吃红焖羊肉、羊肉抓饭,还能自己烙点煎饼裹羊肉卷吃。”
那个伙夫只要给他点钱,他是愿意教的。
姜青禾照他的方法也?分了些肉,起身从架子上拿了瓶油泼辣子,倒在羊肉上,裹进月亮馍里,递到徐祯嘴边。
“赶紧吃,大厨先吃饱。”
徐祯咬了一口伸手接过,其他被姜青禾接手了,今年为了庆祝,着重?庆祝他们有自己的羊群了。
所以煮的菜稍多了些,除了水盆羊肉,还有盐水花生,满满一大锅,基本上捞空了小半筐的花生,今年收的新?米,地里还没?能收,但是已?经刨出来的几个红薯,现在的不甜,所以徐祯用了点白砂糖弄成?了拔丝地瓜。
还奢侈地熬了糖霜,用湾里人送姜青禾的山楂果,穿成?串弄成?了冰糖葫芦。
这种红艳艳的,又裹着层透明糖浆的甜物,没?有哪个小娃不喜欢。
姜青禾喊蔓蔓进来分的,她相信蔓蔓能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