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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23

“哎呦娘嘞不得?了,俺家祖坟冒青烟了,祖宗保佑啊,”虎子娘挤开边上围着的一堆人,以她壮硕的身?子横扫两旁,捧着那张纸如获至宝。
嘚瑟之余又不免挤兑其他家的,“叫你们不要舍不得?这几个钱和那些?粮食,你们非不听,这会儿好了,等俺家小子出息了,在镇上能?糊口饭吃,说不定还能?当个官身?子。你们不送娃来,是想叫他以后在地里刨食阿。”
“尤其是三婶你,别觉着家里女娃多,女娃家家识字,门楣就比其他家高去了,要不是俺家娃少,俺指定全都给送来。”
这话说的其他家妇人脸青一阵红一阵,大冷天的脸还热烫着,有的嘴硬道:“胡乱画了几笔,瞅你高兴个啥劲。”
也有的懊丧,“明年,等明年俺说啥也得?把娃给送来,说不定俺家这两个也是能?成才的料呢。”
不过有些?嘴硬的,在瞧到另一旁的画时,也没那么硬气了,字还能?说不认识,可画却不能?不识的,那山峦和河流、树木,画的有模有样得?很。
看着自己只会舔鼻涕、啃指甲的埋汰娃,这下倒是真心动了。
眼下天没黑,屋里影子匠正在捯饬他的旧皮箱,童学里到处是娃的欢呼和吵闹,大人们在童学里来回转悠,力图每一个缝都掰开了瞧。
土长拿了锣鼓过来,敲了三下,她一手拎着锣鼓,一手指开了锁的楼梯处,“看戏前先上二楼,俺有事?想跟你们说道番,小娃就搁楼下玩吧。”
童学是有二楼的,当初一早建的时候就留出来了,只是娃少,二楼也空置着没用,积了不少黄毛风时钻进来的沙子。
大伙凑合着搬了板凳坐在那,不明白?土长想说啥。
“家里没娃的听一嘴就算了,家里有娃的好好听,”土长从后面?走过来,她背着手面?向众人,“今儿个除了来童学看戏以外,也是想跟你们扯点闲传。”
“这童学办了有三四来月了,有娃在这里上的也明白?,娃一天天做了啥,吃的中?不中?,身?上暖不暖,这些?说了还不如明儿个你们自己见着。”
土长往旁边走了几步,她指指下头那片地,“你们走来也瞅见了,至于下头那片地是做啥的,就是种菜的。”
“有人心里肯定就要嘀咕了,那么老大一块地,种的菜够几十人吃都成了,做啥要费那么大劲。”
“那俺告诉你,不止种那么几亩地的菜,明年开春,俺还要另开三亩地请人种小麦和一亩地的水稻、两亩地的豆子,一亩地的红苕和土豆。”
土长声?音并不大,下头听到的人却觉得?似雷打在耳边,纷纷转过头用眼神对视,有点不太相?信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
“做啥要开这么多地种那么老些?粮食,俺哪不晓得?你们,粮食是命根子,娃是葫芦藤上吊大的,咋长都成,只要不死。”
“你们见着自家娃生了病,只有打摆子、跑肚子、出福花时才着慌,平常受了伤熟脓不管,起骚(长癣)的厉害也不管,夏天出颗颗(斑疹)、热漆子(疹子),任凭娃痒的挠出血花也不管。”
土长的语气由平静转为斥责,她想起自己当土长的十来年来,每一年都有好些?娃夭折,她昨儿个听了姜青禾的话,大半夜没睡,反反复复想起。
她看着底下低着头的一群人,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啥,谁家养娃养的那么草细。
“俺们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也好好活到了这会儿,身?子骨健朗的,那时哪有郎中?,更甭提啥童学了,土长你这话说的,”水根媳妇大声?地反驳。
“俺呸,你不跳出来,俺都不想揭你的短,想想你自家的三小子,做了柳拐子(瘸腿)是谁的过错,闭上你的嘴。”
土长呸了声?,把水根媳妇堵的讪讪坐下后,接着说:“知道你们娃多操毛,又是底窝子人多。一家三四个娃,全都上童学后,光是一个月就得?出七八个钱,七八斤口粮。”
“所以俺开了地的意思就在这,娃少的,一两个不要钱,你把娃送来上童学,这口粮从地里出。娃多的,一家超过三个的,你们家来地里帮忙,这工钱就不另付给你们了,只要把这几亩地的口粮管好就成。”
土长在大家要开口说话时,伸手压了压,语气严肃,“甭急,俺晓得?自个在说啥,俺昨儿个听了一句话,觉得?再没有比这句话更对的理了。”
“这句话叫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后头那句你们也晓得?,啥是教?育,俺昨儿个琢磨了一宿,”土长没说瞎话,她夜里想了好久,到底啥是教?育。
“教?是啥,俺们这不是有句话,跟上好人学好人,跟上师公子跳大神,跟谁就学啥样,这是教?。”
“娃跟着你们自己,你们觉得?能?学个啥名堂出来不,是学着咋打猪草、刨地,这些?他们啥时候学都不为过。”
“可要是送到童学里来,能?跟着周先生识字,女娃能?跟着观梅学点刺绣的本事?,有毛杏管着,男娃不再那么闹腾,啥下河上山,偷鸡摸狗的。”
土长看着认真听的众人,停顿了会儿才继续说:“育是啥,俺们都说养育养育,把娃从刚生下来的毛娃子拉扯长大,都盼着他们成为条梢子(人才),而不是柳儿匠(小偷)、油皮、达浪鬼(混混)。”
“那就得?教?,得?培育,娃才能?有出息,他们就是你地里的粮食,你种亩麦子不先翻地晒垡冬天浇透水,春耕下种漾肥除草,它能?长好不?娃也是这样,你啥也不做,就指望他长得?好,不给你出秕谷,你就偷着乐吧。”
土长看了眼窗户透出的天色,她也没啥好说的,“俺的话就说到这,自己回去,各家好好商量。明儿个停一天的活到童学里来,看看在这的十五个娃过的是啥日?子,再想想,要不要把自家娃送过来。”
“你要真不想送,也成,以后其他娃出息了,你也别赖俺,下去吧,青禾你留一下。”
趁着各家说话拿板凳下楼的功夫,土长叫住了姜青禾,跟她一道出来走到后面?的走廊上。
说实话姜青禾心里不可谓不震惊,她其实早就想起了昨天夜里说的话。可她对于童学的安排,所有美好的期愿,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可以说出来。
没想到土长站出来了,还做了这么大的举措。
“想啥呢,俺昨儿个是喝醉了,可俺脑子又不糊涂,”土长靠在外头的围栏上,吹着来自春山的冷风,她这会儿语气中?带着笑?,“俺觉得?你那番话说得?很好,啥叫日?子过的好,吃饱穿暖,人民富足。”
“富足是啥,娃有学上,知礼懂礼,谷粮满仓,人都懂那个耻辱…,那句话咋说的来着,”土长转过头问?她。
姜青禾回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土长反正半点听不懂,“就是这个啥和啥,俺琢磨了大半夜,最后想出了这个法子来,有啥不好的再商讨商讨。”
“昨儿个晚上也没和你说,俺们人这一辈子不容易,离了故土,难得?能?回去,你甭难受,这里也是你的家,”土长拍拍她的肩膀。
“这小半年来辛苦你了,明明有些?该是俺做的,说实话要不是你,这会大伙还在搓麻、撕筋赚几个钱糊口,你有多辛苦,俺都瞧在眼里,俺都晓得?。”
姜青禾用手挡着吹来的冷风,她眼里扎进了风,有点疼,“咋突然说这话了。”
“怕俺不说,旁人又不知道说了没,毕竟湾里人小心思也多,跟草场上的牧民没法比的,”土长说的真是实话,从她想让大伙把娃送童学来做的事?,磨的嘴皮子就知道了。
而她所知道的,要是姜青禾想让牧民把娃送进类似的童学,估计都没啥人反对,压根不用那么费心费力。
“我的户籍在这,那我肯定是湾里人,至于旁的,我当然盼着湾里大伙过得?好,不然只有我一个人日?子过得?像样,大伙不都寻我碴头了,” 姜青禾开玩笑?地说。
“你啊你,”土长笑?着摇了摇头,又说起了旁的,“你上回说的那种草法子俺觉得?成,已经让人把荒地和边陇地都给记下来了,就是得?等明年开春了。”
“一步步打算嘛,”姜青禾跟她并肩走下楼,土长又说,“明儿个就得?靠你自个儿了,想想下一年孩子全收进来该怎么安排,到时候也跟大伙交代?声?,心里有个数。”
姜青禾点点头,虽然这件事?在她意料之外,关于下一年童学安排,该准备的东西她已经想的差不多了。
到了楼下,吵嚷声?几乎要掀破房顶,大冷的天,一群娃还在外头院子里疯跑,嘻嘻哈哈的。他们的爹娘则三五成群站在一处,唾沫横飞,在谈论要不要把娃送来。
有的哪怕土长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是舍不得?一个现成的劳动力。
外头热火朝天,屋里影子匠已经开始搭台,小娃们三三两两围在旁边看,满眼都是期待。
“伯伯,能?看了不?”
“唱啥呀?”
“哇,它动了动了,二妮你快来瞅一眼哎。”
“俺来了,俺来了…”
影子匠被这一群小娃围着,满脸都是笑?容,说话也和气,“快喽快喽,不要急,要等黑达麻糊时,这灯照着你们才能?瞅见哇。”
“等这日?头下去的功夫,俺给你们耍段肘猴子吧。”
小娃很惊喜,哇哇叫着,赶紧跑去让还在外头玩的都进来。蔓蔓则趴在桌子边,仰着头问?,“伯伯,啥是肘猴子阿,真的有猴子不?我咋没听见它叫唤嘞。”
影子匠笑?出声?,“不是真猴子,俺们这哪有啥猴子,是木偶戏,俺们叫它是肘猴子。”
“俺们管把举起来叫肘嘛,你看这木偶就得?肘一肘才活得?起来,”影子匠拿出一只木偶,头跟拳头的大小一样,脸白?的,长着一张人的脸,梳起辫子,穿着绣花衣裳。
影子匠一提那线,木偶就搁楞搁楞地往前走,让摆手摆手,让摇头摇头,随着锵锵锵的声?音,木偶还会转手上的扇子,发出浑厚的唱腔。
让娃迷了眼,张大嘴,声?音都发不出来,只会胡乱摆动手指。
唱了一段后,影子匠收起绳线,笑?道:“这就是肘猴子,俺们还有段顺口溜,叫做簇簇人群看出神,登台傀儡似活人;长笛锣鼓紧又密,抬头东方天已明。”
“老头子今儿个准备的不多,锣鼓啥也没有,等来日?你们还请俺时,俺多叫几个人,给大家伙来一顿,这会儿天黑了,先看牛皮灯影子,中?不?”
“中?!”大伙异口同声?。
也许很久以后,都还有人记得?这个夜晚,全挤在小小的屋子里,外头刮着大风,屋里闪着烛火。
烛火映衬着用宣纸糊起来的亮子,照出那些?活灵活现的牛皮小人,一举一动都映在纸上,随着唱腔变换动作。
让人着了迷,一直到深夜,都舍不得?离去,路上还在谈论刚才的牛皮灯影子。
回家躺到了炕上,仍咂摸回味着哩,不过很快蒙了头睡去,明天得?早起去童学。
蔓蔓更是兴奋地睡不着,她都快把看牛皮灯影子的事?给忘记了,娘真的没骗她。
“明天还有的看吗?”蔓蔓趴在床上问?。
“没有了哦,等过年前边,爹娘带你去镇上逛庙会,躺进去睡觉,”姜青禾掀起被角,“明天有婆姨叔公来看你们上学哩。”
蔓蔓这会儿想再说点啥,最终老实爬进了被子里,睡觉睡觉。
等她睡着了,姜青禾出去写下一年的童学规划,徐祯坐在她旁边,陪着她一起点灯熬油。
他拿着一叠纸上下翻看,时不时感慨一句,“苗苗,你瞅蔓蔓这字写的,这个天字写的多有风骨啊。”
姜青禾早就瞅过了,她对此不可置否,那一团团压根连字的整体都瞧不出。
“画的也很好嘛,都给它用木框裱起来,等蔓蔓有了自己的房间,全部挂在墙上,”徐祯一张张欣赏着,那糊成一团的黑,他也觉得?很有意境。
“苗苗,你那本蔓蔓日?记在哪,让我也写点,”徐祯挨着她的脸,“在哪,在哪,先给我瞅瞅。”
姜青禾好想发飙,她掐了一把徐祯的脸,“在那个柜子里,别再来打扰我,晚上都写不完了!”
徐祯噢了声?,跑过去拿了姜青禾一直在写的蔓蔓日?记。从今年春天开始的,哪怕很忙的时候,她坐下来也都会记一两句。所以这个本子的纸页不再贴合,需要用绳子绑住,才不至于四处散开。
当姜青禾在纸上奋笔疾书,偶尔想不出来咬着笔头在挠头时,徐祯就坐在她边上,对着灯光一页页翻看。
前面?模糊记录着蔓蔓出生到蹒跚学步,后面?则从刚穿越时的懂事?,一直记录到现在。
他心里满是感触,看见上头写着,记尿床一次,以后等娃长大了,一定要念给她听,又忍不住笑?了。
等姜青禾终于写完后,她扭过头去看徐祯写的,“你瞅瞅你,老是拍马屁,你要实事?求是,她的字怎么就能?跟我媲美了?你重新写!”
徐祯死不悔改,他收起本子放回去,推着姜青禾的背往前,“走走走,睡觉去。”
“明天改”
“明天是哪一天,”徐祯装听不懂,挨了姜青禾一掌。
等两人折腾完睡下,远方都有了亮光,湾里好些?人家已经点起了灯,烧火熬猪食,喂鸡喂鸭,换下沾满味道的衣裳,候在童学门口等着。
她们当然得?早点瞅瞅,这个童学到底教?的有没有那么好,吃的是什么东西。
这齐刷刷的蹲在两侧,把打着哈欠来送蔓蔓上学的姜青禾给惊了下,瞬间就不困了。
“婶你们咋不进去呢,”姜青禾不解地问?。
“害,俺们这不等着人过来嘛,走走走,禾啊婶跟你一起走,都进去瞅瞅,”枣花婶走过来揽着她的胳膊。
一家就算只来了一个,可全聚在门口也太挤了,大伙各自找了个最佳的位置观赏着。
比如后院的窗户边,屋里最后面?,又或者是贴着墙边,反正挤挤挨挨的。
可屋里小娃完全不怕,尤其是蔓蔓还挨个打招呼,趴在窗户边问?后院那些?婶姨冷不冷,知道她们不冷后,才开始自己去玩。
这个时候正是小娃很兴奋的时候,进来就相?互抱在一起,把自己的东西放进旁边的柜子里。
然后解下自己的手套,两只手抱起自己的凳子放到火盆旁,安安静静坐在这烤火。
也有的会喊,“毛杏姨姨,热水好了不,俺想喝一碗水,烫的俺会呼呼的。”
“大胖,你要跟毛姨说麻烦了,要说谢过,”旁边用火钳子往里头夹木头的小芽说。
蔓蔓补充,“这叫做识礼数。”
大胖连连点头,“俺忘了,姨姨麻烦你帮俺倒一碗热水。”
这一出可把外头那些?婆姨给艳羡的,有个妇人说:“你看小芽,俺之前看她话都说不了太多,啥谢不谢的,现在都懂的那么老些?,这还真不一样哈。”
“你瞅他们拿东西,手脚都轻得?很,不像俺家那小崽子,拉个凳子歘歘(chuā)的,恨不得?把凳子腿拉断才完事?,”另一个妇人抱怨着。
她们说话间,屋里又安静下来,小娃们搬着凳子坐在屋子中?间,手脚并拢排排坐着,安静地听赵观梅说话。
“走来冷不冷,小手摸一摸,痒的时候要说,俺们排队去用猪胰子洗一遍手,回来喝羊奶。”
大伙就见着小娃一个排在一个后面?,整整齐齐的,那样子跟母鸭带着小鸭在水上浮游时那样,一只接一只,一点不乱。
小娃走路老实得?很,只顾看着前面?,不吵也不闹,还晓得?自己挽起袖子,挽不起来就寻求大人帮忙。蹲在那里洗自己的手,一双小手洗的白?白?亮亮的,一点不黑黢黢的。
可把屋外头看的眼热得?要命,只觉得?两相?对比起来,自己娃除了会在地上把自己挏得?黑脏外,撵着鸡跑,啥也不会。
她们还看见了小娃喝煮好的羊奶,坐在凳子上打着拍子跟毛杏唱花儿,“有吃有穿不发愁,大人尕(gǎ)娃都喜欢,心里乐安然。”
小娃唱的摇头又晃脑,唱完后可以自己玩。
有的娃年岁大一点,会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拿起纸蘸一点点墨写上两个大字。
可把宋大花给乐坏了,她点点坐在里头写字的二妞子,转过头跟其他人炫耀,“你们瞅瞅,这俺闺女,那架势摆的多好,那两笔落的。”
“你看看俺闺女,那搭的,那就是个塔啊,”虎妮也很激动,趴在窗户边上,从缝里瞥过去,看小草用积木搭起高高的塔。
她们是乐了,旁边的女人瞅着心里不知道啥滋味,尤其看一个个娃排队去上茅厕,又乖乖洗了手,坐在桌子上等着分饭。
吃的蒸蛋和红烧肉,娃们都自己捧着碗吃,吃完了还会把碗筷放进筐里,用巾子擦嘴巴,再把自己的凳子推进去。
自己去外面?走一走,安静地等其他娃吃完,再开始玩。然后到晌午睡觉脱鞋,自己脱的鞋子也不是两脚一蹬扔在旁边的,而是脱下来后,两只鞋子整整齐齐放好。
自己找到自己要睡的位置,抖抖被子,钻进去躺好闭眼,等着故事?结束,小娃们全都睡着了。
到娃睡下后,大伙也算看完了,怕吵着娃,大家跟着姜青禾走到了学堂里。
“大伙也瞅了一上午,觉得?咋样?”姜青禾走到站台上面?,询问?她们的意见。
胖婶说:“那还用问?嘛,那叫啥,呱呱好啊!俺家那小兔崽子要能?有这造化,俺做梦都能?笑?出来,俺老王家的祖坟也算是冒了青烟。”
“太懂礼数了,那做派,不说是俺们湾里的,要是不晓得?在路上碰见,肯定以为是镇上哪家大户出来的娃。俺现在就恨得?跌脚,咋不早早把娃送过去嘞,哎呦,悔死个人了。”
“可不是咋的,…”
姜青禾等她们说完了,才重新接过话头,“昨儿个土长的意思,我想婆姨你们都晓得?是啥个意思了。当然,我也知道,你们有些?家里真的是娃大的能?帮衬了,小的又刚会走,只想大娃帮忙带下小娃。”
“童学又比较特殊,只收三岁及以上的娃,太小的娃你让大娃带着,她自己都是孩子,能?带出啥名堂来,磕了碰了都是常有的事?情?。”
“还不如让娃来上童学。”
姜青禾知道这个问?题是块难啃的骨头,如果不说好,估摸着还是有很多娃得?被拘着留在家里。
她宁愿自己唠叨点,她掰开了跟底下的妇人说:“叫他们来上童学有啥好,等明年来的时候,粮食和银钱都省了,就是让小娃不要钱地在童学里吃上一顿饭。”
“都说半壮子,饭仓子,他们要是在童学吃,那粮食不又省下大把,哪里会亏了呢。”
姜青禾喝了口热水,等大伙把这个点嘀咕明白?,才接着说:“还有一点也不用怕,春耕农忙的时候,俺们会叫八岁以上的娃回家帮忙,至于八岁下的,他们自己也管不好,就别去添乱了。”
这个话一出,又叫妇人们想把娃送到童学的念头更盛了一点。
姜青禾继续抛出诱饵,“至于在童学里学啥,难不成光顾着咋玩吗?”
“不是的。”
“等下一年的时候,会再招人,大娃和小娃彻底分开。十岁及以上的大娃学识字、写字外,还会学编织、染色、手工纺线、剪纸、刺绣、木匠活、骑马、算账等这些?。”
“其他小娃先从学会自己穿衣裳、叠衣裳,夜里不哭闹,识礼数开始,当然肯定也会识字念书,但最要紧是把自己给顾好。”
有妇人听完站起来,问?了一个大伙都很迷惑的问?题,“这么费心劳力的,你们图啥?你说图钱俺们认,可这也不收钱啊,总得?图点啥吧。”
因为她们很清楚,就算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也没有此时的土长跟姜青禾两人尽心,她们完全不知道,为别人的孩子这么打算,到底是为啥,又不是观世人(观音)。
“图啥,当然图这些?孩子成为条梢子,图他们以后有门手艺,图他们以后都走出春山湾,去外头见见世面?,”土长从后面?站起来,掷地有声?地告诉大家。
“说的再真一点,图他们以后有出息了,能?够帮衬湾里一把。”
土长说完后,大伙陷入了沉思,而如果要姜青禾说的话,她图的就是人才啊。
春山湾缺人吗?一点不缺,但是有人才吗?有的,不过太少了。
尤其要用人的时候,姜青禾甚至找不出一个能?给她看铺子,口齿伶俐,见人不畏缩,可以认得?几个字,能?够记账的。
而人才不是凭空出现的,得?从娃娃抓起啊。
当然她是想培养人才,土长是真的想让这群孩子走出去,走出春山湾,见一见外面?的天地,不要被困在这个山洼子里。
所以她想让娃多学一点,什么都学一点。
最真切的话总最打动人,那些?犹疑的妇人,那些?不愿放手的,最终也决定自家苦一点,让娃去上学。
当然也有那么少部分人不愿意,原因复杂,比如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又或者是有瘫痪在床的娘,家中?只有一个孩子,这就需要土长自己去解决了,至少要一个个说服,有的则要想个折中?的法子。
这天女人们回到家,跟自家孩子说:“这个冬学着听话点,等明年开了春就送你去上童学。”
“多吃点,多学点,回了家来也教?你爹娘两三个字。”
那些?在童学门外徘徊了好几个月,只能?在童学下学后才能?进去的孩子,终于能?够在白?天光明正大踏入童学了。
他们不懂为什么突然可以去上学了,但是他们知道真的能?上学了,能?背着小包,出入无数次渴望的地方。
这天夜里,很多孩子反反复复问?自己爹娘,是不是真的?绝对不反悔?
“真的,你要是在里头不学好,到时候给你赶回来,你可别哭。”
娃连忙说:“俺肯定会好好学的,肯定会的。”
他们这时又想,冬天咋这么长,怎么还没有开春呢。
这个冬天才刚刚到来,而今年的童学生活就要结束。
姜青禾在结束的这一天里,请了其他十四位娃的爹娘,来到童学里,给孩子准备一道菜。
不要求准备啥礼物,就烧道菜,大家坐下来吃一顿,热闹一下。
所以这一天里就只顾着准备吃了,小娃兴高采烈帮着爹娘择菜,大伙聚在屋檐底下,手上动作不停,说说笑?笑?。
毕竟几个月来送娃的时候早晚能?见面?,哪有不熟的。
“俺这手艺,你们要是想叫俺整顿旁的是甭想了,”虎子娘手下使力气揉面?,偏过头笑?说,“俺家里吃的是羊油,盐是苦咸的,整个旁的都不咋样,只有这罐罐蒸馍俺最拿手。”
“俺们今儿个是有福了,还能?吃上罐罐蒸馍嘞,”李婶子夸奖道,“这得?下苦工的,没人肯做,得?要白?面?用马尾编起来的箩一点点筛,又揉又发面?的,肯定昨个夜里就开始忙活。”
“还要把它旋起来,跟个罐罐那样,上头圆下头小,麻烦得?很,俺是过年也不愿做它的。”
虎子娘补充,“这要硬柴烧嘞,火气足蒸出来才好吃,那馍里一层层的,跟眼下吃的馍一点都不同,软得?很,半点不憨实。”
“那只等着吃你的馍了,俺做馍不是好手,腌菜做得?好,今儿个也拿了一罐子,再做个荞面?油圈圈吧,”宋大花把自己腌的酸菜搁到桌子上,用脚踢踢王贵叫他把荞面?拿过来。
自己舀勺面?倒进盆里,加点水和碱搅成糊状,等着晚点舀进勺子里,放入油锅炸成棕红色。
宋大花糊面?时,她一手搅拌着盆里的面?,还要打趣姜青禾,“咋的,你今儿个当起甩手掌柜了?”
“当然,”姜青禾双手摊平,指向在一旁忙碌的徐祯,“我家大厨在这里,等着他给你们露一手,先来个羊肚包肉,再来个胡羊焖饼,这两道菜够硬吧,反正我不会做。”
“徐祯你可以啊,这啥菜俺听也没听过,你都会做,”小芽爹手上沾着面?粉,在旁边用手肘撞撞徐祯。
徐祯有点不好意思,蔓蔓就翘着头替他应答,“我爹当然厉害了!”
“蔓蔓你吃过了?好吃吗?”小芽眼神亮晶晶的,拉着她的衣角问?。
蔓蔓理直气壮地摇头,“没吃过,等会儿烧好了再吃,就算我吃过了,小芽你到时候再问?我好不好吃。”
她的话可把在灶房里忙活的大家笑?的够呛,哪有这样做的。
土长来得?晚,她来的时候大伙东西还没上锅,“这会儿倒是赶巧了。”
“叫俺烧,俺吃的那些?都是胡乱凑合,就托人到镇上买了只烧鸡,还有半拉酱肉,来来给蒸上暖和会儿,大伙吃好喝好啊。”
她把东西交给毛杏,爽朗地笑?说着,“有啥要忙的只管叫俺,不能?烧打下手还是成的。”
“来嘛,”姜青禾喊她,“洗了手来揉面?啊。”
“来呗,”土长撸起厚袄子的袖子,洗了手过去和面?。
大伙又是一阵笑?,你说一嘴我一嘴,话就没有掉地上的时候,笑?够了又开始继续烧。
这里闹腾着,就属小娃最高兴,他们说是来帮忙的,其实啥也没干多少,摘菜一根长一根短的,洗菜水太冰了,刨土豆也刨不成。反倒手里拿着吃的,嘴巴里塞着,一点没停过,吃完了立马有东西能?续上。
像是四婆煎好了油汪汪的猪油盒,她都得?拿一个来一点点掰开,挨个分一点,不够分就再掰一个。
小娃们跟蔓蔓学的,双手接吃的时,表情?都很虔诚,还要喊着谢谢婆婆,再开始吃。
猪油盒吃完了,那边炸的肉丸子又好了,李婶子就喊:“来,刚好的丸子,你们尕娃来领一个先吃喽。”
另一头的婆婆又拿着糖糕角过来,让娃先过来领一点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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