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锦—— by栖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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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瑾仅仅只凭一封信就能探出庞嘉雯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这便足以说明,在庞嘉雯十分了解白若瑾的情况下,白若瑾也极其了解庞嘉雯的。
他们这古怪的心意相同让人无法理解。
江怀深深看了一眼庞嘉雯,说道:“你不在意便好,我相信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争取来肃州的。”
至于原因,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历练。
他相信庞嘉雯也清楚,于是他的目光并未从庞嘉雯的脸上移开。
只见庞嘉雯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她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般,抿了抿唇,扬起一张笑脸道:“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江怀想,来的是白若瑾,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他看着庞嘉雯从他身旁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坚定,像是在暗暗给自己打气时,心却不可遏制地沉了沉。
其实只要她说一声不想见到白若瑾。
或者不说也行,只要她表现出不想见那个人却又不得不见的困扰,他就会阻拦白若瑾的到来。
可她选择坦然接受,并且愿意为之踏出心中的阴影。
这是白若瑾的福气,至少他喜欢的这个姑娘,并不是一昧地懦弱后退,她也有想要向前走,勇敢走到他面前的勇气。
白若瑾收到江怀回信的那一天,喜不自胜。
也是在同一天,吏部的调任文书便下来了,将他调去了鸿胪寺任右寺丞,刚好顶了徐定的缺。
任职不过两天,皇上便亲自下旨,允许白若瑾和鸿胪寺左少卿薛珏一同赶往肃州,以便跟鞑靼的使者谈判。
刚好就那么巧,调任后就可以离京了。
白若瑾第一次吃惊于他小舅舅的手段,便暗中打探了一下。
得到的消息是,调任的文书是吏部之前就捋好的。至于让他一同去肃州安排则是皇上的意思。
这个不难猜,皇上不会让他一直待在鸿胪寺,既然有机会历练自然会优先选他。
他只是在想,小舅舅一定是在收到他的信以后就先飞鸽传让人安排了,否则不会这么巧。
与此同时,他心里存的那些试探和怀疑的心思,也在这一刻变得可笑起来。
出京前,皇上召见了薛钰和白若瑾,让此去肃州一切以忠义侯庞彪的意愿为主。
其意为,倘若庞彪想杀了拓跋信他们也不用拦着。
毕竟肃州那边还需要庞彪撑着,不可以因小失大。
薛珏圆滑至极,半道还跟白若瑾说,他们不过是走走过场,实际上拓跋雄有五个儿子,折一个在肃州根本不算什么?
最要紧的,拓跋信是在大将军府邸中被抓住的,庞彪没有当即处死已经很给鞑靼面子了。
出京后,白若瑾给薛珏奉上一箱金条,重得薛珏手都在抖,却不肯放下。
薛珏抱着金条,沉重感压在他的腿上,他十分满意道:“要命的事情我不干,其他的你随意。”
白若瑾很喜欢他的爽快,便道:“我与丹阳郡主是旧识?”
薛珏:“所以呢?”
白若瑾:“她这个月及笄,我想早点去肃州。”
薛珏语重心长:“你去吧,下面的人也不用打点,我自己来。”
白若瑾笑着勾了勾嘴角,调侃道;“薛大人可真好说话。”
薛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道:“这个主要还是看钱。”
“咱们鸿胪寺多半跟外邦打交道,没什么油水可捞。像这种手捧金银的好事,我这一生总共也没遇见过几回。”
白若瑾谈笑道:”更因为我这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也不过儿女情长,所以薛大人才会格外放心不是?”
薛钰汗颜地笑着,喃喃道:“都说人间自是有情痴,我年少那会却嗤之以鼻,只觉得金银实在。后来遇见了徐定,他为了喜欢的人也算是呕心沥血。现在便是你了,为了能够参加丹阳郡主的及笄礼,你竟也不惜奉上千金来贿赂我。”
白若瑾脸上的笑容慢慢隐没,他靠着车壁,垂于袖中的拳头紧握着,唇瓣轻颤道:“永宁侯连个妾室也没有,的确算得上是个情痴。”
薛钰不察,轻嗤道:“我说的并不是他家中那位。”
白若瑾装作了然道:“我知道。”
薛钰狐疑,惊讶道:“你知道?”
白若瑾枕着手臂,并未看薛钰,他看着车顶,自顾自地道:“我听丹阳郡主提过,大约是在十年前……”
薛钰见他果真知道一些,便放松警惕道:“可不是吗?”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出使瓦剌,也是要走肃州这条路的。中途的时候他便按耐不住,好多次晚出早归。同行的那些官员都以为他是出去寻欢作乐去了,可只有我知道他一路都将一名貌美女子藏于商队之中,一同带去西宁。”
“丹阳郡主是从西宁来京城的,她会知道并不奇怪,想必是她母亲说给她听的。”
“徐夫人好本事啊,帮着自己的哥哥照拂外室,这么多年都没有闹到京城去,可见手腕非比寻常。”
白若瑾僵硬地靠着车壁,马车颠簸时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车壁上,发出声响。
薛钰都怕他撞得疼了,连忙拿个枕头去给他垫着。
白若瑾谢过薛钰,继续道:“徐夫人若是不信任自己的大哥,当初又怎么会将丹阳郡主送入永宁侯府教养呢?只可惜那位外室,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永宁侯回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忘记了。”
薛钰察觉白若瑾的身体僵硬且冷得厉害,偏生他好似一无所觉,依旧谈笑风生。
他蹙了蹙眉,抱着金条的手摩挲着,淡淡道:“在鸿胪寺为官哪里能说走就走?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没有忘的。”
“有些人酷爱金银,满天下皆知。有些喜爱玉兰,站在玉兰树下也可以不闻不问。然而陈于纸笔之上的,无意不彰显他对玉兰的喜爱。”
“爱人这种事情,有爱于人口中,人人称羡的。也有爱于内心,不能宣之于口的。”
白若瑾看向薛钰,狐疑道:“何以见得?”
薛钰便道:“满京城盛传徐定失了圣恩,连鸿胪寺的官职都保不住,整日埋首在家,一蹶不振。可前几日我去看他,见他穿上年轻时最喜爱的白色竹纹圆领锦袍,束发为髻,戴上了白玉竹节纹的玉簪。”
“刮须润面,翩翩俊朗,宛如十年前要去见心上人一般。他那眼中含笑,待人温柔和煦,一改常态,怕是已经不惧朝中纷议,要去接回他心里真正所爱之人。”
白若瑾忍不住嗤笑道:“堂堂永宁侯,不说三妻四妾,接一个外室也要思虑再三吗?他那妻子王氏虽说也是出自名门,但和永宁侯府一比,根本微不足道。”
薛钰道:“自古妻妾尊卑分明,倘若只是喜欢,纳入府中受些委屈又何妨?怕就怕自己不忍心爱之人受委屈,故而才不肯接回来吧。”
“不过那些都与我们无关,归根究底,那不过是永宁侯的私事而已。”
白若瑾闭上眼睛,苍白的薄唇轻抿着,笑意缓缓而至。
薛钰见他神情似有痛苦,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白若瑾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怎么,只是轿子坐惯了,现在有些晕车罢了。”
薛钰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享福享惯了,连这马车的颠簸都受不得。”
末了,又道:“那你怎么赶去肃州?”
白若瑾睁开眼,慢慢挺直背脊,双手撑在膝上道:“我会骑马。”
薛钰看着他骤白的脸色,额头上还染了密集的汗渍,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因为保护楚王而受了重伤,便担心道:“你不会是旧伤未愈吧?”
“诶……你之前怎么不早说,我让他们把马车赶慢一点。”薛钰说完,准备掀帘吩咐一声。
白若瑾拦住他,淡淡道:“不碍事的,缓过这一阵就好了。”
薛钰连忙给他倒茶,大约两刻钟后,白若瑾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人也看着精神许多。
薛钰松了一口气道:“要不你还是跟我一道走吧,我也不贪你这一箱金条了。”
白若瑾虚弱地笑了笑,看向薛钰道:“不,那不是贪,那是你应得的。”
薛钰看着白若瑾那认真的神态,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了。
白若瑾是在通州的驿站离开的,他的人在通州备下好马,他与薛钰道别后便一跃上马,驰骋而去。
薛珏在驿站外目送他离开,等看不见身影了还在轻哼小曲。
转身回去睡觉时,他还喃喃自语道:“怪不得都喜欢跟世家子弟结交,我就贪墨这一回,返京便可以请辞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一去,他再没有返京的机会了。
冷冷的雨迎面扑来,逐渐成势。
张云逸追到白若瑾的身边,恭声喊道:“公子,我们先寻个地方避雨,等天亮再赶路吧。”
白若瑾充耳不闻,直到张云逸再唤他,他才冷肃道:“继续赶路。”
话落,策马扬鞭,速度更快了。
张云逸无奈,招呼并未赶过夜路的傅家兄弟道:“跟紧点,别走丢了。”
雨势很大,风声厉厉。
白若瑾恍然未觉,只是心里仿佛被搅了个天翻地覆,让他不知所措。
原来庞嘉雯心中提及他母亲并非只是宽慰他,而是她回到肃州以后发现了什么?
十年前他就怀疑徐定了,二叔却用徐定出使瓦剌来搪塞他,这一拖就是十年。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十年前徐定出使瓦剌,所以他才能掩人耳目地带走他想要带走的人。
安置在西宁?
他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徐定会借助他人之力妥善安置呢?
白若瑾捏紧拳头,任凭雨水撞击着他的眼睛,冲刷着他的面孔,他都始终睁大着眼睛,在夜色中奋力穿行。
他多想穿过这一片黑暗,历经这场洗刷,天亮之后便会是另外的一番天地。
然而当一夜劳顿,天亮后野径无人,山林茂密,他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他们便已走错了路。
官道何在?
人烟何在?
白若瑾望着眼前茫茫然之景,倏尔觉得自己可笑。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不知怎么,他突然信了。
如果不是庞嘉雯那封信让他误以为自己赶去肃州会有机会,那他就不会有机会与薛钰同行。
如果不和薛钰同行,他就不会知道徐定早在十年前就借着出使瓦剌的机会去了西宁,而那个在西宁替徐定照拂打点的人竟然是庞嘉雯的母亲……
白若瑾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心中痛愤难平。
不知道的时候,满心欢喜。
知道以后,恍惚觉得一切皆是天意。
白若瑾捏紧缰绳,径直奔入山林。
张云逸担心地道:“公子,前面去不得了。”
白若瑾冷然道:“泱泱山河,朗朗乾坤,何处去不得?”
只不过是有路没路罢了,可眼下他早已没了路,何不闯出一条路来?
否则就此折返,于他而言,仿佛如鲠在喉,再难以释怀了。
十月初,整个大将军府都在为庞嘉雯的及笄礼做准备。
徐夫人觉得亏欠女儿太多,还专门带她去了珠宝行打了几套金银宝石头面,也算是提前备嫁妆了。
十月初九,江怀收到了飞鸽传书,从京城来的鸿胪寺官兵们在宁夏遭遇沙匪伏击,除了白若瑾不知所踪以外,其余官兵们全都遇害身亡。
庞嘉雯和母亲逛街回来,在府外就看见江怀策马离去,看起来形色匆匆。
她往前追了几步,想问问发生什么?
可江怀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凌厉道:“回去。”
庞嘉雯被他那冷峻的神色吓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缓过神来,她立即跑到府中客院去。
只可惜张朔不在,下人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庞嘉雯等到晚上戌时才将张朔等来,她有些委屈地唤道:“师叔,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张朔听她那幽怨的语气,好像找了他很久一样。他当即道:“你找我啊?”
“你师父不在吗?他知道我在哪儿啊。”
庞嘉雯叹气道:“他好像有事,中午的时候骑马出去了。我想问他来着,可我看他很着急的样子,所以有些担心。”
张朔暗暗咋舌:“他着急?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陈勇呢?”
庞嘉雯蔫蔫地道:“也走了。”
张朔蹙了蹙眉,当即道:“你先别担心,我出去问问。”
庞嘉雯拉住他,询问道:“您去哪里问啊?”
“我去……行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快回去休息吧,我问清楚了就来告诉你。”
张朔说完,急匆匆出门。
庞嘉雯看了看他在夜色中的背影,转身去找了她爹。
庞彪在书房里看地图呢,用笔在沙洲和哈密圈了又圈,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庞嘉雯去的时候,他看着女儿高兴道:“怎么还不睡,是有什么事吗?”
庞嘉雯道:“近来肃州城有什么异动吗?”
庞彪道:“没有啊。我们抓了拓跋信,鞑靼就算想打仗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最起码等京城的官员来了以后,他们趁机过来探探底,这样回去才好发兵。”
庞嘉雯道:“我今天见师父急匆匆出去,面色冷厉,好像要去处理什么急事一样?”
庞彪眼眸微动,淡淡道:“应该是去接白若瑾,白若瑾在这一批京城来的官员里面,用不了多久就要到肃州了。”
庞嘉雯摇了摇头,思附道:“不会的。我师父不会刻意去接白若瑾,尤其白若瑾身边还有其他官员同行。”
庞彪看了看女儿担忧的小脸,蹙了蹙眉道:“你师父没有跟你说,白若瑾之前在京城受伤了?”
庞嘉雯十分惊讶,瞳孔瞪得圆圆的,急急问道:“白若瑾受伤了?为什么会受伤?”
庞彪轻哼,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庞嘉雯就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紧追着问道:“爹爹快说啊。”
庞彪斜睨了她一眼,那模样多少有些醋意。
庞嘉雯着急道:“爹爹……”
庞彪轻嗤道:“还说不在乎白若瑾,那你管他受了什么伤,反正他现在又没死。”
庞嘉雯:“……”
“爹爹不说就算了。”
庞彪见女儿生气了,便轻咳一声道:“听说是为了保护楚王受的伤,想必已经痊愈了,否则皇上不会派他到肃州来的。”
庞嘉雯问道:“伤在了哪里?”
庞彪指了指胸口的位置。
庞嘉雯先前还以为是伤在双膝,害怕白若瑾逃不了这一劫。可看见父亲指在胸口的位置时,当即又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时候伤的?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庞彪皱了皱眉,垂下视线道:“是我不让他们说的。消息传到肃州的时候,白若瑾已经脱离危险了,我觉得你没有必要知道。”
庞嘉雯:“……”
深深地看着父亲,庞嘉雯红着眼睛道:“我和他还有三年同窗的情意在呢,父亲怎么可以这样?”
庞嘉雯说完,负气地走了。
庞彪知道她伤心,但还是忍不住学着她的话,自己气自己。
徐云婳走进来听见庞彪学女儿说话,忍不住笑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嘉雯置气?”
庞彪没好气道:“白若瑾受伤江怀都不跟她说,凭什么要我说?现在江怀出府了她就来找我撒气,我可是她亲爹啊。”
徐云婳道:“哎呦,吃醋了?”
庞彪皱着眉头,不高兴道:“她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因为一个白若瑾就跟我生气呢。”
“她再这样,等白若瑾来了,我一定不让那小子登门。”
徐云婳道:“嘉雯若是真的喜欢他,你不许也没用,嘉雯会翻墙的。”
庞彪:“……”
突然感觉心酸手痒是怎么回事??
庞嘉雯想去等等张朔。
没想到她才走到内大门那里便见张朔急急奔来,一来便拉住她的手道:“快,快跟我走,若瑾出事了。”
庞嘉雯只觉得心里一沉,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朔道:“他们从京城来的官员在宁夏遇见沙匪,都死了。”
“什么?”庞嘉雯猛然甩开张朔的手,整个人僵在原地。
张朔回头看着她,见她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呆住了,便道:“哎呀,你听我说完啊。若瑾失踪了,没有人找到他的尸体,他兴许还活着。”
庞嘉雯呆愣的眼睛瞬间充盈着泪光,她一把抓住张朔,急声道:“快,我们赶紧走。”
话落,两个人急奔马厩,骑上马就驰骋而去。
夜色苍茫,寒风瑟瑟。
庞嘉雯的马跟在张朔的身后,两个人的身影在夜色中穿行,一路持大将军府的令牌通行无阻。
连续赶了几个时辰的夜路,天快亮的时候,张朔带着庞嘉雯在一处偏远的小山村外歇息。
因为怕庞嘉雯冷,张朔还生了火。
灰蒙蒙的天空下,偶尔传来一两声的犬吠,昭示着这里有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并非荒郊野外。
张朔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庞嘉雯的肩上,轻声道:“从肃州赶到宁夏还要好几天的时间,你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
庞嘉雯拢了拢衣衫,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冉冉篝火,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显得空洞而茫然。
张朔见了便道:“你师父的应该会比我们早两天到,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那我们就更没有办法了。”
其实照张朔以往的行事,这一趟他根本不会来。
但他想到了庞嘉雯,又怕她日后知道了心里难过,便想着带她走上一遭。
可现在看她这般无助的模样,他又有些后悔了。
江怀什么都不说才是对的,遇到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一份担心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
庞嘉雯知道无能为力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许多事情想了前程,想了以后,想了余生……明明把什么都想好了,睡一觉,睁开眼,仿佛明天就在眼前。
可就是会有那么些猝不及防的意外突然出现,然后打断所有的幻想和未来。而那个时候,往往是最无助的时候,但却偏偏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抬起头来,有些伤心地问张朔:“师叔,何为宿命?”
张朔愣住,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泪光道:“傻丫头,你怎么会这么问?”
庞嘉雯摇了摇头,啜泣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害怕,我好害怕啊。”
张朔坐过去,轻轻抱着她,拍着她的脊背道:“怕什么啊傻丫头。你师公曾经说过,看这世间所有的恩怨情仇,得从逝者身上看。看得多了,便什么都是浮云,博君一笑罢了。”
庞嘉雯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笃定道:“他不会死的。”
张朔见她如此认真,忍不住轻笑道:“当然。若瑾福大命大,他不会有事的。”
庞嘉雯擦干眼泪,很快便站起来道:“师叔,我们赶路吧。”
张朔将大氅系在她身上,应了声好。
抵达陕西行都司的时候,张朔做主换了马车。
他们继续往宁夏赶,快到凉州的时候,他们在驿站里换马。
那里的小镇上有一座古老的寺庙,庞嘉雯听见了寺庙里的撞钟声。
她走出去,看着寺庙里高高耸起的塔尖,有空寂的禅音徐徐而来,宛如漫天的云霞如约而至。
庞嘉雯回头,声音有些艰涩道:“师叔,我想去寺庙里走走。”
连着三日奔波,张朔知道她早已累极。当即便道:“去吧,师叔一会来接你。”
庞嘉雯微微颔首,一个人朝着寺庙的方向走去。
她走后没多久,一行人匆匆赶到驿站,也正准备换马继续赶路。
张朔听见马蹄声走出来,看见领头的是江怀,当场愣住。
江怀也是一样,两个人对视后,江怀拧着眉头道:“你怎么会来?”
张朔没有理会他,因为他看见了白若瑾。
虽然风尘仆仆,虽然略显疲倦,然而那张清冷面孔俊美如昔,不是白若瑾是谁?
张朔张了张嘴,声音像被风吹走了一样,哑然了许久。
白若瑾见他神态有异,主动上前道:“道长,我没事。在通州的时候我提前走了,没跟鸿胪寺的官员一起。”
张朔狠狠地跺了跺脚,痛骂道:“你们要死了,既然没事为什么不飞鸽传书给报个平安?你们知不知道我和嘉雯这一路赶得有多辛苦?险些把命都搭在路上了。”
张朔说得夸张些,主要是过分担心后,一时半会还缓和不了。
然而当他把话说完,江怀便已经封住他的衣领道:“你说什么?你还把嘉雯给带来了?”
江怀的眼睛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吃人一样。
白若瑾也挤上前来,但却丝毫没有为张朔解围的打算。
张朔就装死,往后仰着头,一副随他们折腾的样子。
江怀猛地放开他,径直往驿站里去。
白若瑾也跟上去,可没走两步就被张朔给拽回来了。
张朔拉住他道:“还好你没事,那丫头在路上担心受怕的,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刚刚她去了小镇上的寺庙里,你快去找她。”
白若瑾心里感激,朝张朔匆匆一拜便寻着钟声跑出去了。
江怀并未走远,他听见张朔的声音便走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望着张朔,眼中怨气甚重。
张朔莫名心虚,却还是强撑着道:“是我带她来的又怎么样?谁让你和白若瑾傻,都不知道飞鸽传书的。”
江怀阴翳地笑道:“原来你也知道那叫飞鸽传书不叫飞人传书,你都出了肃州城了,有没有消息还重要吗?”
重要啊!
可重要也收不到消息了。
张朔理亏,不敢回嘴。
他伸手挡着太阳,也挡住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那是嘉雯担心若瑾,我有什么办法?”
江怀暴怒,大声吼道:“你不说嘉雯又怎么会知道??”
张朔被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四周,发现陈勇和张云逸他们都在,当即低声回怼道:“你要死了,不会小声点骂啊。”
他不要面子的吗?
江怀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一股躁郁之气笼罩着,整个人恨不得揪着张朔暴打一顿。
他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还带着嘉雯奔袭几百里的路,他怎么不上天算了?
第183章 又美又惨
小镇上的寺庙名唤福缘寺,已经有些年头了,其中的密檐塔为九层,灰白色的塔身已经开始斑驳了,外面雕刻的佛像也有些损毁。
从正门进去,共有三进小院。正堂为天王殿、中堂为万佛殿、后堂为钟楼和藏经阁。
庞嘉雯一一叩拜以后,添了二百两的香油钱。
小和尚愣了愣,转过身去将老方丈请来了。
庞嘉雯还跪在万佛殿中静心祈求,老方丈走过来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慈悲。”
“福缘寺塔可以供奉长明灯,女施主若是愿意,可以给父母亲人各点上一盏。”
庞嘉雯看向老方丈,问道:“那我可以替别人点吗?比如我的朋友还有他的母亲。”
老方丈道:“当然可以。”
话落,让小和尚带她过去。
庞嘉雯亲手写下了江悦和白澄的名字,然后点亮了长明灯。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道:“佛祖若有灵,便请保佑我江悦姑姑和白澄表哥平安顺遂,早日团聚。”
白若瑾找了过来,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就往边上挪了挪。
他有些不太敢见她了。
漫漫黄昏下,古朴幽静的寺庙里传来了僧人们的诵经声,忽远忽近。
白若瑾听见小和尚问她:“女施主不为自己点一盏吗?”
庞嘉雯道:“不了。佛祖有灵,便请多多保佑他们吧。”
白若瑾只觉得自己领教了一场深刻的疼痛和茫然的无助。他不应该怀疑她,在那封信中提及母亲是心存试探的。
他早该明白,连小舅舅都只字未提的事情,那多半是没有结果的。
十年前风云变幻,俗事繁杂,指不定徐夫人也不过是徐定在西宁借用的幌子而已。
退一万步来说,倘若事情真是徐夫人做的,那又与庞嘉雯何干?
白若瑾往后靠着,闭上眼睛,呼吸前所未有地沉重。
就在他还没有准备好要以何种心态来面对庞嘉雯时,庞嘉雯已经走出来了。
听见脚步声的白若瑾心急如焚,突然就现身堵在了门口。
一层薄暮就这样被挡住了,斜阳从他身后照进来,他逆着光,庞嘉雯恍惚如梦一般,一开始都不敢认。
直到他又走进来一些,那些在他身后的光忽然消散,露出他一整张的面孔。
皮肤黄了,头发糙了,五官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黑白分明,却慢慢覆上一层水雾。唇瓣轻启,哑然无声,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完全不知所措。
庞嘉雯之前还在想,如果她日夜兼程地赶路,如果她风餐露宿地奔赴,如果她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地找到了白若瑾,而白若瑾却毫发无损风度翩翩地站在她的面前,那她一定会揪着他扔在地上,让他在泥土里糟践一番,如此方能解她心头之气。
可现实是,她看到完好无损的白若瑾,发现他只是比她落魄那么一点点,她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了出来。
她扑向白若瑾的时候哭着道:“这是什么寺庙啊,怎么这么灵验?”
白若瑾伸手抱着她,哭得也很难过。
这一趟肃州之行,原本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了。可老天竟给了他这么一个契机,让他亲眼看到庞嘉雯为了他的生死担忧,为了他母亲的下落担忧,现在是更是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着他。
这一切恍惚如梦,他生怕暮鼓晨钟一响,他就会突然惊醒,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冰冷床沿边连道影子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