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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仙游戏抽卡:开局抽到浸猪笼by鹿门客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29
李秀丽抢到了一个修仙游戏的内测名额,每个人都有三次抽身份卡的机会,不同等级的卡有不同的仙缘。她抽到了一张出身不错的R卡,怀着期待选择了身份,点进了游戏。
一睁开眼,她却被关在一个猪笼里,旁边站满了人,有人说:“失节之女,败坏门风,该死!”
她爹娘噗通一声跪下,为女哀求!
李秀丽本以为有了一线生机。爹、娘却说:“族长,要不,还是把她送去献祭河神吧!”
献祭河神三十年,本地埋没女骨七百零八具。被祭者有哭哭啼啼的,有持刀而往的,无一生还。
而这十死无生的献祭,就是李秀丽这张身份卡,这辈子唯一的仙缘。
柔弱的凡人少女在猪笼里,对族长说:“我愿献祭。但要给我一把木剑,一只病猫,以及这困住我的囚笼。”
作品须知:
1、女主是中二病少女。
2、升级流爽文。
3、配角栏的不是男主。
4、我流修仙,拒绝凡人流的灵根等设定。借用了部分道教词汇,但其实都是胡编乱造。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正剧 抽奖抽卡
主角视角:李秀丽
一句话简介:在修仙游戏里抽卡,抽到猪笼开局
立意:成长之路,自强不息

李秀丽对她的父母说,啪一声关了门。
随后,将抢到了开放世界游戏《道种》最新一批内测资格的消息发在朋友圈,屏蔽了父母,收获了一片羡慕、嫉妒、阴阳怪气、祝福,还有询问她愿不愿意转卖的,自称愿出高价。
李秀丽拉黑了阴阳怪气的,嘴角上扬,回复了想买的:“绑定个人指纹,独一无二,只认人,卖不掉!”
开服前三分钟,她准时准点登录了游戏页面。
页面风格简陋,像平时她一眼就会叉掉的弹窗修仙页游,充斥着“一键直升999级”、“神装爆满地”等拙劣广告。右上角是在线人数,显示着在线人数:三万。左上角则是一个小小的黑白计数栏。
“丽丽,开门。妈妈有话跟你说。”
“丽丽,爸爸给你烤了你喜欢的蛋挞……”
门被敲响。
李秀丽充耳不闻,暗数:
五、四、三、二、一……
劣质页面的屏幕瞬间空白。
空白页面上“砰”炸裂出无边的浩瀚星空、茫茫宇宙。
璀璨星河映入眼帘,敲门声戛然而止,她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她正以肉身,站在这片煌煌宇宙之中,置身群星。
李秀丽讶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双手互掐了一下,跳了起来,欢呼:“会疼,是真的!真的啊!他们没有骗我!”
她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时,冰冷机械的提示音在宇宙间响起:
【您好,尊敬的第两万七千三百零一号玩家,请尽快匹配你的初始世界。】
她的面前浮出一个半透明的游戏面板。风格跟之前页游的类似,只是简陋许多,那些繁琐的包裹、坐骑、宠物、法宝、装备、商城等选项消失无踪。只剩下了人物栏、论坛、卡库。
卡库还没抽卡,目前是空的。她熟悉了几个月的论坛现在也打不开。
她打开人物栏,发现人物栏也发生了变化,数值数据大都消失无踪,只留下了基础属性,如魅力、力量、精神等。而站在人物栏里的,也不再是粗制滥造的页游角色,而是3D版的李秀丽本人,只是在投影的头顶,额外多了匹配、抽卡等按键。
基础数据都是锁着的,她点了一下,就有说明:【请您解锁了人物卡,再行查看】。
此时,抽卡键是灰色的,只有匹配亮着。
李秀丽按下匹配键,霎时群星列仗、星河作雨,呼啸着向她打落。
七彩色。
玫瑰红、漆黑、天蓝、草绿、乳白,还有的是金色闪光的……缩小的星球们迎面撞来,带动的气流吹起李秀丽的马尾。
她下意识去挡,它们却与她擦肩而过。
最终,漫天星雨渐行渐远,停在她跟前的是只有一颗星球。跟地球相似的蓝绿相间,并不出奇。
她看到的奇异星星,一颗都没匹配到。
李秀丽颇为失望,拨了拨它,想把它拨到一边去。这颗星球却一动不动,似乎赖定了她。
提示音显示确认:【您匹配到的初始世界为:大夏】
她人物面板里的初始世界,立刻变成“大夏”二字。
【请您开始抽选身份卡:0/3】
大夏,听起来像是个古代侧世界。
论坛上说,古代侧世界遇仙几率更低。
李秀丽更失望了。但还有抽卡。
匹配完初始世界,抽卡键就亮了起来。
在《道种》里,每个玩家都有不同的身份,需要抽取身份卡来决定。而不同的身份卡,代表着不同的仙缘。
仙缘,也是作为一个修仙类开放世界游戏,最核心的玩法。
每个玩家有三次抽卡的机会,可以选取其中的一次,作为游戏的开局身份。
无论是哪个初始世界,只要能抽到金卡,就是生而必有仙缘。
紫卡,那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遇仙。
她搓了搓手,抽了第一张身份卡。
一道蓝光闪过,一张背景底色为浅得近灰的蓝色卡面,凭空出现,缓缓旋转。旋转到正面,卡面上显出一个身着类似古装衣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挽着乌黑垂鬟,发簪芙蓉花,耳点明月珠,腰系绿罗裙。挽长帛,纤腰一束,绰约逸态;微垂头,极柔顺婉转。只是面部却是一片空白。
卡面名为:李家三小姐。
卡面下方注释:大夏一百四十七年,石城,李家,诗书之族,礼教重之,系当地的名门,但已有两代无人为官,正在没落,仅有一个捐来的员外郎。李员外有八个孩子,她在姐妹中排第三,年十五,自小端庄自持、贤良淑德,颇有美名,父母爱若明珠。
李秀丽大不满意:“蓝卡,颜色还这么淡。”
据论坛的说法,金卡必有仙缘。
紫卡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能得仙缘。
蓝卡却只有百分之十到三十。据说其中深蓝近紫的卡,逼近百分之三十的几率。但像这样颜色浅到近灰蓝的卡面,那就只有可怜巴巴的百分之十了。
论颜值……她看了看李三小姐柔美绰约的身形仪态,更不喜欢。
“再来!”她划过蓝卡,让它化作流光,飞入自己的卡库安静待着。迫不及待地再次抽卡。
抽卡键一闪,连个光也没有,就这么平平地转出了一张黯淡到透明的灰卡。
卡面上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瘦小伶仃的乞丐,布条衣衫,手里还捧着个缺了口的破碗,拄着根拐杖,一只脚微微蜷着。因为太过脏污干瘪,难辨男女。面部同样空白。
卡面名为:刘狗剩
注释:大夏一百四十七年,柳城生人,铁匠之女,父母双亡,流落江湖,行乞为生。因偷吃财主给狗的食物而被打折了腿。唯一身家是豁口破碗,住在破庙,睡稻草堆。
灰卡……李秀丽双手一抖。
灰卡据说也是卡池量最大的卡片。但是仙缘却只有百分之一。可谓终生碌碌,老死凡尘,超脱无望。
何况这张灰卡实在太差了,连普通百姓的身家都没有。自己那张成色不好的蓝卡跟它一比,都是天壤之别。
而抽卡栏显示:【请您开始抽选身份卡:2/3】
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心沉到谷底,她咬紧牙关,将双手搓了又搓,合十,三拜。
双手有点发颤,第三抽!
第三抽,卡牌未至,金光先到。
万丈金芒从虚空照出,凝成了一张闪闪的卡牌。卡面是一个在华丽襁褓之中的婴儿。
李秀丽捂住胸口,狠挥一下拳头,喜得甚至有点心梗。
她几步冲过去,将脸几乎贴在卡上,一字一字地看卡面的所有文字。
卡面名为:无名婴儿
注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甚至没有写明卡牌的具体身份:
降生之日,祥云漫空,紫气东来,仙人垂爱。她是红尘遗腹子,注定超凡脱俗,举步飞升。
一般来说,身份卡和玩家本人的年龄不会相差太大。但也有成年玩家抽到了婴儿、幼童或者是老年人的卡牌。这种情况下,玩家进入游戏时,在初始世界的身份,会随卡面而调整。
李秀丽也想过,变成婴儿或者幼童,多不方便。更有老年人行动迟缓,皱纹满脸,更是不行。
但这是金卡!金卡啊!当个婴儿又怎样?就算遇难,也必定呈祥!
跟金卡的必定仙缘、大吉大利一比,其他的不方便又算什么?
她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读那行简单的文字,揣摩:“‘红尘遗腹子’,难道这个身份是仙人之后?哇!”
机械提示音催促她开始下一步:【请第两万七千三百零一号玩家选择身份卡】
三张卡排成一列,在她面前等待。
李秀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金卡“无名婴儿”。
既然有金卡,谁会去选蓝卡和灰卡?
论坛里说,蓝卡和灰卡就算有撞大运碰到仙缘,也十分残酷,多的是坑。
面板上跳出了确认键:【您确认选择该身份卡?】
她点了确认。
“李三小姐”、“刘狗剩”逐渐淡去,隐没。
只留“无名婴儿”卡,飞入了她的个人面板栏。旋即,婴儿空白的面部则一笔一笔勾勒出五官来,赫然是李秀丽长相的缩小版。
勾画即将完成之际,游戏面板却忽然剧烈震荡起来。
那还剩下嘴巴尚未被描出的婴儿迅速黯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随之而黯下去的,是卡片的金光。
就在一瞬之间,这张稀世的金卡变灰了。
游戏提示音不断发出警告:
【选择完成……选择完成……请玩家进入游戏……请……系统错误!系统错误!身份卡不可用……滋滋滋……身份卡不可用】
过了大约十几秒,机械音稳定下来;
【抱歉,您的金卡发生未知的系统错误,已经回收。接下来,会有人工客服联系您,为您解答疑问,提供补偿。】
游戏面板的金卡上已经被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显示不可用。
李秀丽傻眼了。怎么会这样?论坛里没说过身份卡还能作废啊?
这时,一个冷漠的女声取代了游戏系统的提示音:“你好,第两万七千三百零一号玩家。我是客服005号,为您服务。”
“鉴于未知的系统错误,您的金卡已经作废。为表歉意,《道种》将额外为您开通一张身份卡的权限。您可同时持有两张身份卡进入游戏。具体的身份卡,以您卡池中的现有卡面准。”
李秀丽绷不住了。
她卡库里有什么卡?一张浅得近灰的蓝卡,以及一张垃圾得不忍直视的灰卡!
要这种两个身份卡有什么用?一万张灰卡能抵得上一张金卡的珍贵吗?
论坛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游戏的神秘,更从未有人听说过有“客服”。
她实在不甘心,试探着询问:“就没有别的补偿了?”
哪怕是补偿她一张紫卡也好啊!
客服说:“公司定下的补偿就是这样。如果您实在不满意……我可以为您开通捏脸权限,仅限于灰卡。”
捏脸啊!
李秀丽心动了。
她年不过十五岁,也是爱漂亮的年纪,想起那风格让她不喜欢的蓝卡,再想想那蓬头垢面的灰卡。
论坛的经验贴里,从没有人说过身份卡还能捏脸的,大家都是用自己的容貌进去的。而且容貌短时间是改不了的。哪怕是一张灰卡,能捏自己喜欢的长相,这也是极大的乐趣。
最重要的是:《道种》游戏公司极其强势霸道,定下的事情,从不更改。玩家的呼声他们也一向视而不见。
敢于呛声、威胁他们的玩家,很快就会再无声息。
论坛里有常年挂着的热帖,就是猜测那些约定一起抗争《道种》公司的上一批内测玩家的莫名失踪。
算了,没有紫卡就没有。好歹她还有一张蓝卡。
而且身份卡是可以升级的。她可以靠努力把身份卡升级。
看出李秀丽的心动和犹豫,客服道:“请您尽快决定是否接受补偿。”
“我接受补偿。”李秀丽说。
哼,等她得道成仙,一定要回来扬了这个游戏公司,祭奠她的金卡!
她话音刚落,两张本已隐去的身份卡,重新进入了李秀丽的卡库。
其中灰卡“刘狗剩”浮在她跟前,乞儿的空白脸庞附近出现了一个游戏栏,列着各色各样的头发、眉毛、睫毛、眼睛、鼻子、嘴唇……还有可以现场调整的五官数值。
真跟她玩过的捏脸游戏一模一样!不,精细无数倍!
李秀丽兴致高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挑选她喜欢的五官。
每一个五官,她都往下拉了上千种,竟然还没拉到头,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可选。
客服等了一个小时,冷漠的语气愈加冰冷:“您选好了吗?”
李秀丽想,她玩捏脸游戏的时候,挑睫毛就能挑半小时!
“选好了。”她手指轻触“刘狗剩”已经大变样的脸庞。八分满意。
哼,等她得道成仙,一定要回来拿下这个游戏公司,随便捏多久的脸!
客服说:“现在,请您选择一张身份卡作为主卡进入游戏。剩余一张将作为副卡待命。”
李秀丽毫不犹豫:“主卡为‘李三小姐’,副卡为‘刘狗剩’。”
她精心捏出来的这张灰卡虽然好看,但是灰卡这东西,作为副卡都还嫌晦气。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客服:“主卡默认玩家绑定信息的姓名。您可以修改副卡的昵称。”
李秀丽把副卡改名为“刘丑”。
客服:“需要切换身份卡时,请您打开人物栏。”
现在的人物栏里,站着面容已经跟李秀丽一模一样的李三小姐,右上方则是多了二字“切换”。
点“切换”,人物栏立刻就换成了刘丑。
指导她捏完脸、修改昵称,学会切换,客服旋即褪去。
那机械的提示音重新出现:【人物卡绑定完毕,请玩家进入游戏】
李秀丽站着的这片茫茫宇宙中,打开了一道巨大的漩涡,走过去,就登陆游戏了。
她迈步而前,大步,头也不回。
只听到身后传来那机械而冰冷的祝福:
【祝您游戏愉快,早日得道。】

只是,如今,最大的“官”也不过是捐来的员外郎。
李员外有七八个子女,其中三个女儿。两个已经出嫁。
李小姐是最小的那个女儿。除了不爱笑,什么都好。
但女子本就应该应该谦恭、腼腆,不把时间浪费在嬉笑上。人人都说,她是个真正的淑女。
十月下旬,秋将尽,风已有肃肃之寒。
庭院里,那棵枯荣已经九次的树再一次凋了。
李小姐也终于一十五岁了。
人们推了一扇又一扇的门,跨了一进又一进的门槛。
小院的锁开了,二门的锁开了。绣楼的楼梯门锁开了。盖板的锁也开了。
丫鬟们斜着身子,推开盖板,从那狭窄陡峭只容一人通过的楼梯上,抬着一个个箱子上来。
喜气洋洋的族妇招呼:“快快快,把东西都抬上来!”
“三小姐,赵家抬来了定礼,摆开了半条街。夫人叫我们送上几箱,让您看一看。”
她拨开帘幕、拨开帘幕,再拨开帘幕,如走过重重烟云,才看到李小姐。
李小姐彼时正坐在铜镜前理妆,黑发及踵,一下又一下梳着头发。
闺房的镂花窗开着,外映一方寸寸的天、几缕薄薄的云。以及一叠又一叠的飞檐。
李家的曾曾祖、曾祖父、曾祖、祖父、父亲与叔父,一辈子又一辈子攒下的光荣,叠成了层层飞檐,深深宅门。
绣楼的飞檐,是其中最低的一层,在最深处。
当阳光穿过落进二楼窗户时,只剩小半片,恰够照亮绣棚一方、铜镜半侧。
自从生母病逝后,五岁的李小姐就提前被送上了绣楼。
十年来都住在这深院锁重门的绣户里,闲来无事,不是做女红,就是学几个字,读女戒之流,连二楼都几乎不下,平日里衣食等琐事,全赖丫头、婆子送来、处理。
世人便说,这才是真正藏珠般的娇娇女啊,贤良淑德,堪配良才。
于是十五岁,笈礼这年,李小姐订上了婚,是另一城大族的嫡系男丁,家里近亲在朝中做了很大的官。高嫁。
只是,都订亲了,李小姐还是不笑。
见族妇这么高兴,她问:“嫂子,他是个什么人?”
族妇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赵公子是个才子!年纪轻轻就是秀才,以后大有前途,否则老爷也选不中他,人才没得挑的……”
李小姐打断了她,重复:“他是个什么人呢?”
族妇楞了楞,说:“是个读书种子,绝好的姑爷!否则夫人也看不中他。”
“可是,他是个什么人呢?”李小姐却还是问:“他喜欢什么?会喜欢女红吗?会喜欢刺绣吗?他认多少字?”
族妇沉默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张皇,嗫嚅着,终于说了些不一样的:“三小姐。男人怎会与闺阁女儿有一样的喜好?”
李小姐看出她的为难,换了个问题:“听说他是大族子弟,我配得上他吗?”
“谁人不知我家的小姐们个个贤淑,哪个良才堪配不得?”族妇说。
“我这样,就是贤淑吗?”
“当然,你的两位姐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都嫁得极好。”
李小姐却想起两位姊姊。
大姊,二十五岁,留有一子,前年已然去世。姊夫已经续娶。
二姊,自从出嫁,回门时垂眉顺目,此后再无音讯。
李小姐又问:“他家的宅院,是怎么样的?”
族妇不知道,但时下的夫人、小姐大都住得差不离,深居绣户。便说:“小姐放心,赵家也是大族,女眷们住的定不比夫人的差。”
李小姐“噢”了一声。
母亲的住处,她知道的。就在更外一层的院子里,母亲倒常下楼,只是从不出二门。
那,到赵家去。跟她这十年,也差不多。
她依旧不笑。
族妇为让她高兴,又忙打开一个箱笼:“您快来看这妆匣。这套头面是城里手艺最好的匠人,花了足足一整年才打磨出来的……”
匣子装满了灿灿的金钗珠饰。
李小姐果然看过来,一样、一样的数。
这些,将换得她将来一辈子,在另一个陌生的院子里,另一幢逼仄昏暗的绣楼里,一辈子。
像数石子般,脸上并无笑意。
但除了她以外,小院里都已洋溢起喜气,人人都说:“小姐福气真好,婆家看中她的美名呢!”
但第二日,喜气又戛然而止。
婢女们来为她送饭菜时,在楼下窃窃私语:“……命,怎么这样不好。”
“可惜了……好端端的……”
没人敢在李小姐面前谈论,但她总要知道。
嫡母李夫人来过,也是小心翼翼的:“姑爷,出了意外,没了。”
五岁上绣楼,十年耗光阴。订婚的次日,未婚夫婿暴卒。
所有人都支支吾吾。
爹娘骂着:“年轻,轻浮啊!”
丫鬟说:“姑爷他……喝醉了……”
婆子私下说:“在男人常去的地方。”
族妇说:“死在肚皮上咧!”
这一次,李小姐终于破天荒地笑了,为这不光彩的死。
旋即,她又哭了。
第二天,李夫人悲戚地亲自为她送来麻衣、素服,让她为夫守孝。
李家是诗书礼教之族,最要脸面。从无二嫁之女。
李小姐成了望门寡。
很快,她病了,半个月不到就病势恶化得很重,却不许人关窗,更不许人赶走窗外飞檐上停着的雀鸟。
一定要叫曾经服侍过她的小丫头过来:“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鸟吗?”
服侍她的,乡下来的小丫头,五岁也跟着她住进了绣楼。因为与她说乡野传说,被看守院子的族中寡妇发现,给赶了出去。
没想到十年前,偶尔与年幼小姐说起过一次乡里的传说,小姐竟一直还记得。
这么久远了,小丫头也不敢肯定:“大约是的。”
李小姐的脸色苍白得厉害,透着隐隐的青黑,双眼却亮晶晶的。她靠在床头,说:“那,到我死前,都不许关窗。”
因她病得太重,李家商量了半日,还是延医。
大夫是外男,李家不许进院子,更不让上绣楼,“悬丝诊脉”,竟然从楼上拉了根线下去,由丫鬟口述病症,既无望闻,又无问切,胡乱开了些吃不死人的药。
倒来了些医婆,看了一看,又说什么“心病引身病”的话,让李员外夫妇大不快:“不许再请。三姑六婆,尽是脏污。别沾了小姐的干净身子,坏了小姐的名节。”
遂至病势沉重,药石难医。
李小姐吃什么,吐什么,大半时间都在昏沉。她知道,自己终于快死了。
生命的最后,短暂的一生,几乎从来不笑的她,凡有清醒的日子,反而是整天整天地有微笑,快活得惊人,常招那出身乡野的丫头来作伴,听说些“魂灵儿轻,能穿墙,能飞天”的村俗昏话。
念她病重,李夫人也由着她去。
连赵家老爷都听说了她的病,登门拜访,擦着眼角说:“李兄,小弟有一不情之请……”
那一日的黄昏,李小姐呕了大口的血,面如金纸,忽然有力气抬起手,指着窗边,用极微弱的声音说:“猫……赶走……不要伤了……雀……”
丫鬟本守在床边,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骇然地看到,果有一只皮毛虬结的黑猫坐在窗上。便立刻去赶。黑猫立刻蹿走了。
一回头,看到李小姐双手垂落,一动不动,脸上似有隐约的笑意。
一探她的鼻息,丫头吓得两股战战,立刻奔下楼去,直叫:“夫人,小姐、小姐好像没气了!”
李员外夫妇正在外间院子的堂上,陪坐赵家夫妇。
一听此言,赵家二人面露喜色。
李夫人则擦了擦眼角的泪,忙吩咐:“快把小姐扶起来梳妆,亲家在堂下等着了。”
丫鬟愣住:“梳妆?可是,小姐,小姐已经……”
她这才看到,大堂里竟然停了两座棺材,挂着白与红交缠的帘幔,布置香案,香案上摆着瓜果点心,两侧设红烛与香烛,挂白灯笼,上有大大的囍字,似灵堂又像喜堂。
其中一座棺材是空的,盖板开着。
李夫人见这乡下丫头笨呆呆的,也不理会,只叫身后:“快,上楼去为小姐换衣梳妆,扶将下来。”
她身后一列十几仆妇,个个手里捧着托盘,上有嫁衣、头饰、盖头、红绸,一应俱全,闻言便入院上楼。
丫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跟了上去,却被拦了下来。
过了一两个时辰,竟见她们将小姐两边驾着,硬是“扶”了下来。发髻已盘,珠翠满头,一身惨绿嫁衣,脸上扑了苍白的粉,涂了赤红的胭脂,唇也滴血一般,竟果然是新娘装扮。
只是,李小姐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死者当然不会动。
赵家夫妇打量李小姐相貌,愈加满意。
刚刚没气的,新鲜。爱颜色的儿子应不会嫌弃。
新娘打扮的李小姐被放进了那座空着的棺材,新郎新娘手持的红绸,就挂在两座棺材之间。
二人早就做好的牌位,也缠着相连的红线,各自放进了棺材,意味着即使死去,灵魂也羁绊一起,不得脱飞。
赵老爷拭泪,对李员外说:“我本知道这是野俗,汝家诗书之族,这是不应之请。但,请仁兄怜我一片爱儿之心。我儿年轻夭亡,死时不瞑目。怎忍见他泉下孤独,因此,至今停灵,只待觅着一个合适的去陪他。令爱与他本就是未婚夫妻,女儿家年少而亡,更是凄凉可怜,连祖坟都进不得。想来,李兄若疼爱女儿,也不忍叫她做孤魂野鬼。倒不如,他小夫妻两个,正式拜了堂,合葬,在地下也有个伴。”
他作揖:“以后,定当实成亲家来往!”
李员外被这声实成亲家暖透胸怀,忙去扶他,说:“亲家多礼了,等到半夜,再行礼,入葬合婚。我们先去外堂坐。让他们夫妻两个相处一会。”
李夫人嘱咐下人们:“都给我好好守灵。晚上还要送亲。”便也招待赵夫人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黄昏落尽,天彻底黑了。四周极安静,寒风愈大,吹过狭窄的门,吹出呜呜的凄声。红烛摇曳,照着两座漆黑的棺材,拉出长长而扭曲的影子。
仆妇、婢女们战战兢兢地在堂外守着。无人敢进停棺的屋内。
忽然,一个婢女叫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浑身白毛汗。
为首的管事仆妇斥道:“叫什么?若是惊扰了小姐和……和姑爷,没你好果子吃。”
那女婢哭丧着脸,上下牙打嗑颤,头也不敢回看堂内:“小、小姐的影子、坐、坐、坐起来了。”
大家都毛骨悚然。
管事仆妇忍着恐惧,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异常,立刻将堂屋的门掩上,轻轻退了出来。然后松了口气,抚着鸡皮疙瘩,狠狠瞪那年轻婢女一眼:“小姐今晚新丧,就、就算有什么,也没那么快。何况三小姐是多贤淑温顺一个人,老爷夫人是为她九泉着想,她肯定感恩,岂会惊吓我等?你再胡说,我立时回了夫人去。”
于是,所有人都害怕,但均不吱声,个个如坐针毡地守着。
夜色已深,终于到半夜的时刻。
两家的父母喝完酒席,来为儿女主持婚礼。
推开门,他们抬头,四双眼睛,对上了一张脸。
掀起的红盖头,惨白的脸,漆黑的眼,血红的唇,烛火下,幽绿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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