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仙游戏抽卡:开局抽到浸猪笼by鹿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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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半武上前敲门,拳未敲到门,破旧的木门噶地自己打开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削妇人?开了门,她一张脸拉得?老长?,鼻孔朝天,大嘴巴,相貌丑得?有点离奇,手里提着油灯照了一眼三人?,长?脸上便笑逐颜开:“生客,住店的?”
三人?点点头。妇人?立刻让了一身,热情招呼:“这么晚了,难得?难得?还有……还有住店的客人?。快,快请进?!天寒地冻,别冷坏了。当家的,来啊,给这三位贵客安排两个房间!”
等三人?自被一个同样长?脸的男子领去?房间。
笃笃笃。旅店的门响了。
妇人?开了门,风卷着雪灌了进?来,却没有看到人?。
她的裙子被拉了拉,便低下头,看到了一个茸茸的影子。
一只毛色鲜亮,红如火,白如雪的半大狐狸,蹲在地上,歪了歪耳朵:“喂,我也住店。”
寒风夹雪粒,从破损的?、不严整的窗缝间不断漏进来。
一点豆似的火光,昏黄地照亮了桌案,闪烁不定。
吕岩呵出一口气,搓了搓手,提起笔继续往下写。
“一别经年,深念教诲之德。学生北上,途经三吴路,过望江府,多方探听?,却见人去村空,不见先生隐居之庐……”
写了没一会,手就冷得发?僵麻木。眼看着这一笔要写歪,他赶紧放下笔,把手拢进袖子狠狠搓了搓。
与他同名的?云山先生,许岩。是他还住在故京城时,五岁进学起,就一直教诲他的?老?师。
后来他家先跑到?了南边,云山先生是过了近一年,才?跟着大批南渡的?达官贵人,一起到?了江南。
他在闽南求学,重?新拜老?师,进了书院。
但多年以来,他每隔一段时间,仍然会与许家互通书信。
只?是今年他忙于科举功名之事,更有一系列包括华家入狱的?大事发?生,牵绊心神。与许家已经小?半年没有通过音讯了。
家里来信说母亲病重?,要他北上时,他想,等船开的?时候,寄住的?临江府,就在望江府隔壁,便去望童年开蒙的?恩师。也、也顺便悄悄地去看一眼小?时候,那么玉雪可爱,常被玩笑说,要与他结亲的?红英师妹……
可是,等他花了好几?天,寻摸到?地方,不要说童年蒙师的?住处了,连那座村庄都不复存在,问附近乡人,都神态举止古怪,不是摸着自己?的?脖子,便是抚着胸口,答非所问,问他信不信尊神……
但四?个月前,许家的?来信都还很正常。
吕岩当时只?以为是恩师匆匆搬家了,没来得及通知他。
现在,他从渡客们口中得知了沿江发?生的?异变后,竟然能与那附近的?乡民的?怪异举止一一对应……心里便暗暗担忧不止。
他是儒门子弟,向来远鬼神。
但若是像渡江时,救下他的?,赤霞龙女李秀丽那样的?鬼神,他诚心恳求,万请、万请保佑老?师一家……
他写起信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等回到?家,看望了母亲,他就请人把信送回江南……就算一时找不到?许家人,曾与老?师来往的?文人墨客的?好友,或许,知道一二消息?
写罢信件,小?心地封存起来,放在包裹垫底处。拿起一枚精巧的?陈旧络子,不知陈置多少年,编织的?丝缕都已泛黄,手艺粗陋,宛如小?孩儿手笔。他摩梭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放好。
他一定要南返,除了能说与人听?的?报国之念,亦有暗藏的?百转柔肠。
站起身,吕岩将手心靠在豆火前烤了烤,再用微弱的?热意搓了搓冰冷一片的?脸颊。
与半开无异的?窗外,夜色很深了,却不是全然的?深黑。
覆山盖野的?雪,在近灰的?苍白月光下,闪着残光。天地间显出一片妖异般的?幽蓝色。
他觉得口渴,拎起茶壶,却一滴水也没有。推开门,想喊店主,却听?到?隔壁的?呼噜声,张半武夫妇应该是已经睡下了。其他房间亦有旅客住着,十?分安静,大约也都休息了。
吕岩不想打扰他人休息,遂将油灯置入灯笼,提着灯,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去大堂找壶水喝。
灯笼照亮尺寸之地,他摸到?大堂,提起一壶桌上的?茶水,也是空的?。
便想起,住店时,店主说,因是夫妻小?本经营,没什么伙计,忙不过来。如果客人要喝茶水,或者洗脸,他家的?后厨常是存着一大锅烧好的?水,任由取用。
后厨……厨房在哪个位置来着?
灯笼不太?亮,四?下昏黑,吕岩摸索了一阵,忽然听?到?一阵昂昂的?驴叫,叫着叫着,变成?了惨叫,极凄厉,近乎是人在呐喊。
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竟到?了店主夫妇住的?后院。
此时,驴叫声已经渐渐弱了。奇怪,但后院空荡荡的?,并无毛驴。
他看见,店主的?房间大门敞开着,屋里昏暗一片,似乎没有人在。
夤夜时分,闯到?主人家门前,十?分不妥,非君子所为。
吕岩看了一眼,立刻提着灯,转身欲要回房。罢了,口渴忍耐一下。
刚转身,黑咕隆咚的?屋子里,有人叫道:“人,人,救,救我!”
声音细细的?,竟然是个孩童的?嗓子。
吕岩的?步子顿住了。那声音还在喊“救命,救命!”
他踌躇片刻,还是提着灯,转身进了屋。
照摸了一会,在店家的?屋角,顺着声音,找到?了一个笼子。
昏黄的?灯光一照,书生吓了一跳。
角落有个装鸡鸭猫狗大小?的?笼子。
笼中竟然蜷缩着一个孩童,年仅六、七岁。双手双脚都被缚住,此时仰起脸,衣衫单薄,脸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凸出的?大,看见吕岩,露出十?分高兴的?神色:“人……人,救我!钥匙、花瓶。”
这……若是自家的?娃娃,怎么会单衣赤脚,在如此寒夜,装在笼里?
吕岩露出了些许愤怒之色。他虽然四?体不勤,常埋首书房,但也是个成?年人,当然听?说过一些很不好的?传言故事。
这年代的?三教九流,车行店脚牙,手脚也都不怎么干净,常做点?犯法?的?买卖。
心中大半认定,这家旅店,必也干些拐卖的?勾当。
果然在花瓶找到?了钥匙,打开笼子,又替这孩童解开了束缚手脚的?绳子。
吕岩弯腰去抱他:“别怕……”
话音未落,逃出笼子的?孩童,却全然不像被关了许久,竟一跃而起,灵巧而迅捷地绕过吕岩,飞快地朝外跑去,打开旅店大门,赤着脚,跑进了雪夜之中。
吕岩惊住,这娃娃,这么冷的?天,夜色茫茫,纵使恐惧,就这样赤脚露胳膊地跑出去,只?怕不多时要冻僵!
他本想带着孩子,去找武艺高强、江湖经验丰富的?鸳鸯刀夫妇,看如何处置这件事,料理了黑店。
此时,也顾不得去叫同伴,怕这不幸的?孩童再出意外,立即追出了旅店。
灰白月亮,幽蓝雪夜,书生提着一盏昏黄的?灯,匆忙没入郊原。
气喘吁吁,一个成?年人,追了那若隐若现的?孩童影子,不知多少里,叫哑了声音,那孩子也不回头。
最终,竟还是跟丢了。灯笼被晃得也快熄了。
吕岩十?分懊恼之际,却见不远处,道路上,定定地站着个矮小?的?黑影,一边踢着石头,一边似乎在看着他。
这个高度,必定是那孩子!不跑了,在路边等他,终于知道他不是坏人了?
他心下一松,一边走过去,一边说:“孩子,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你先跟我回去,穿上衣裳,不必怕那黑店,我有一位武艺高强的?兄长……天亮后,定然送这黑店见官……”
愈走愈近,果然是个矮墩墩的?的?瘦小?身形。只?是夜里略有些模糊。
等到?近前,那道影子,终于渐渐清晰。垂着头。一动不动。
吕岩宽慰地伸手摸了摸孩童的?头,咦,怎么感觉这头发?扎呼呼的??
正要去牵那孩子的?手,孩童却缩回了手,慢慢仰起头来。
那张脸,终于进入了微弱灯光的?照耀范围。
人的?眉毛。
但眉毛下,豆般眼睛,发?着幽绿的?光。
人似的?鼻子,但鼻翼两侧白乎乎的?,鼻尖黑斑,脸颊两侧分别伸出长须。
咧到?脸颊两侧的?嘴,露出细细密密的?尖齿,齿上还在滴答着污血。
这是一张,三分像人,七分是黄鼠狼的?脸。
只?是脸颊、脖子处的?黄毛,已经全然变白了。
这东西人立而起,喉咙中发?出尖利又古怪的?腔调:“咯……书生,你看我……像不像人?”
鸡皮疙瘩疯狂地窜上吕岩的?后背,脊椎骨发?麻。
他下意识地想退后。
身子却一动难动了。
只?一眨眼,那东西又凑近了一些,仰着脸,口中的?腥气都清晰可闻,豆眼里闪着凶光:
“我,到?底,像不像人?”
吕岩嗅到?它口中的?腥气,渐渐,又觉那是一种?芬芳香气。神智就渐渐恍惚。
另一些记忆却缓缓浮出。
隐约中,极小?的?时候,抱着他的?乡下乳母,曾说过的?“精怪讨封”的?乡野传说。
那尖嘴猴腮,头发?泛黄的?老?乳母,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小?郎君,一定要记得,要说,像,像,得罪了大仙们,定要报复你,死,会死……”
是啊,不要得罪,说,像……像……
音刚蕴在舌尖,已经半吐时,他手指忽然一痛。
一个声音说:【笨啊,不能应!这东西可不是普通的?黄鼠狼讨封,应了要大祸临头!】
脑子忽然清醒了,身体也能动了,倒退数步,他舌尖吐出:“像……像个大老?鼠!”
话音刚落,那张滑稽又可怖,只?有三人像人的?面庞,不敢置信地待住了。
只?一瞬间,它的?鼻子连着嘴部,忽然向前延长,獠牙中的?中间两颗,暴涨了几?分。不但没有更像人,连黄鼠狼的?部分,都有些异变,竟然真有点?鼠类的?样子了。
此时,那个声音又说:【傻不傻,还不快跑,等着它吃你吗!】
吕岩这才?看清,那黄鼠狼的?脚边,他原以为是几?块石头的?,竟是带着啃痕的?头盖骨!
他扭头就跑!
这时,黄鼠狼总算用前爪摸到?了自家的?嘴脸,登时暴怒!
它灵智未开时,曾以鼠类为食,这凡人,居然害它变得像肮脏的?食物!
呼啸一声,四?爪着地,朝他追去,几?息就追到?了身后。
吕岩尚未反应过来时,脖颈一凉,有什么东西蜿蜒着游出他的?夹衣,盘在他的?脖子上,嘶嘶着,朝黄鼠狼吐了一口气。
气出,顿成?烟雾,弥漫四?下。
雾气还带着一股兰香。
但黄鼠狼受不了,猛地停在原地,哕了出来:“真是……恶心……蛇腥,果然又是你……你愿当畜生,为何妨碍我得道?叛徒!呕——”
“哼。”
吕岩听?到?自家耳边,有个声音哼了一声。
一个冰凉凉、滑腻腻的?东西,从他耳边的?皮肤游过,竟然是一条鳞如银,手指粗细的?白蛇。
他并不怕蛇,但还是惊得差点?往后仰倒。
白蛇用尾巴尖敲着他的?肩膀:“怕什么?分不清谁救命?笨东西,就你,还想当我甥女婿?”
什么——?吕岩以为自家听?错了。
这时,那黄鼠狼又绕过了雾气的?范围,再次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白蛇本来提起精神,要再朝它吐口烟雾,却倏尔直立起半身,僵直,似蛇棍一般。
同时,黄鼠狼也一并僵住了。
概因,烟雾中,伸出一只?柔美?的?手,轻轻一挥。雾气瞬间散了。
走出一个比丘尼来。
比丘尼三十?上下,灰衣,慈眉善目,温柔可亲,半搭着眼,宛如染着檀香的?寺中神像。
黄鼠狼一见,战栗着,便拜在地上:“法?师!”
比丘尼莞尔一笑:“菩萨有命,众生平等,施主多礼了。”
她手中正牵着那个吕岩追寻许久、以为走失的?孩童。
孩童面露孺慕之情,依偎在比丘尼身侧。
比丘尼点?了点?孩童的?额头,温声道:“叫人好找,怎么跑到?此处?明日是大法?会,是菩萨洒下甘霖的?好日子,也是你们晋升的?好日子,你不可再如此顽皮。”
孩童依恋地点?了点?头。
比丘尼又道:“大法?会在即,各位施主,均在菩萨眼中了,祂见不得残杀,众生平等,皆可入我法?会。黄施主,谨记谨记。”
黄鼠狼颤抖着点?了头。白蛇僵硬着,尚未作态,就见那比丘尼手轻轻一拂,神差鬼使,就将白蛇摘到?了自家袖中,也点?着孩童似的?,抚摸着鳞片:“贞贞,你又调皮,作弄镇民了。还是与我到?菩萨座下诵念真经,明日法?会过后,再放你出行。”
说罢,比丘尼牵着孩童,似慢,实则极快地,飘然而去。
黄鼠狼这才?大松了口气。仇恨地盯了一眼吕岩:“算你今天走运,遇到?灵芝庵的?尼姑,捡回了条命!”
便转身溜走了。
吕岩跌坐在雪地里,为今晚遭遇的?一切愕然不已。心里想,这孩童,难道是庙里的?比丘尼收养的?童儿,出来玩时,被那家黑店绑了?如此奇事,明日定要告诉张兄他们。
只?是,那条蛇精……那位救他一命的?蛇娘子,为甚么叫他甥女婿呢?
吕岩呆呆地想。站起来,只?觉腰酸腿痛。
也是,又是追逐那孩童,又是拼命躲那黄鼠狼,折腾了半夜,天都快亮了。
他慢腾腾地往旅店走……不过,总之,这家是黑店,无疑的?了。定要揭穿此等兼行拐子的?恶人。
果然,他往回走的?路上,竟然遇到?了陆续出来放牛、耕牛的?百姓。
天边已经泛了一点?光,将黑不黑,将明未明。于是,一点?仿佛阴阳之间的?残光,借着雪,折射到?了路边的?农夫,乃至他牵着的?老?黄牛身上。
吕岩甫一抬头,神态慢慢凝固了。
“黑店!”
陈二娘忽然睁开双眼,一跃而起,一把拧住了从柜子里钻出来的?店主婆。
张半武那与熟睡无异的?呼吸顿改,一脚踢飞了从床底爬出的?,店主手中的?刀,将他摁到?了地上。
“好对贼公贼婆!”陈二娘冷笑道:“早知你店里有问题,那劣质迷药,我和大哥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一嗅到?茶水,便知端倪。”
此时,天光微亮。
二人正待逼问时,却滞了一滞。
那黑夜与清晨交错之前的?视界中,这一瞬间,被他们摁住的?这对皮肤黝黑的?贼公婆,骤然变成?了……
变成?了……
变成?了,两头驴。
吕岩揉了又揉眼睛,但还是看到?,田垄边,黄牛戴着斗笠,穿着衣裳,手里拉着绳索,直立而行。
而一个麻木的?,不着衣裳的?老?人,正被老?黄牛牵着穿鼻子的?铜环,四?肢着地,以扭曲的?姿势,缓缓往前,口中发?出“哞”的?叫声。
一户不大的二进宅子里,主人家打着呵欠,从卧室起来了。
男主人埋怨:“怎么没有热水送来?劈柴声在哪里?”
女主人不乐:“怎么没有饭香飘来?炊烟在哪里?”
还有他们的?女儿在闺房里大发脾气的?叫声:“我都冷醒了,炭火呢?怎么没有人来给我穿鞋穿衣!”
而?院落外,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动静。
主人夫妇气坏了:“这?些懒货!”
女主人披了绒绒的?带毛裘衣,头戴罩帽,帽下乌发露金簪,到了屋顶上压着雪,墙缝漏着风,柴门透着光的?厨房,一脚踢开门,厉声喝道:“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干活!”
厨房里,稻草堆里,蜷缩着一只?狗儿。
狗儿年纪不大,乌黑毛发蓬松松,以至看起来身体圆乎乎的?,十分稚嫩。黑亮眼睛上方,却有蛾眉般的?两点黄色毛发,四脚亦是黄色。
骤然被惊醒,狗儿爬起来,晕乎乎地,没站稳却又跌倒了。
女主人取了一旁的?烧火棍,劈头盖脸就朝它打了下去:“贱东西!”
男主人戴冠着帽,穿厚棉裘大袍,内有皮袄,闲适温暖宽大,只?不适于劳作粗活。他笼着袖子,走?到被雪覆盖的?外院里。
院里有牛栏,系着老牛,它病骨支离,正躺在地上,张着嘴,无声地吟哦着。
棚下关着驴,它瘦得?皮晃荡,没多少力气,就不去拉磨,只?耷拉着耳朵休息。
男主人取了一旁的?鞭子,嗖,砰,打得?老牛挣扎着四肢,打得?驴乱晃着站起,他喊道:“惫懒货,都起来!”
狗儿泣涕不能?起,拱爪求女君:“五更?天尚黑,万户沉沉睡。年小力弱身疲倦,头昏脑胀夭折近,容我稍息再服侍。”
牛奄奄驴蹒跚,叩首拜男主:“夏日烈阳冬来雪,勤耕奋作不停歇。寒风病老躯,劳苦损精神,残年剩无几?,留我半日顺气息。”
女主人冰冷冷面庞,把狗儿骂:
“狗啊狗,你?怎与人来比?你?前生有罪今世?赎,爹娘为奴生小奴,生来冲人摇尾巴,看家护院讨欢心,残羹冷炙度余生。烂命一条,纵使夭折何可惜?快去烧水做菜服侍小姐!”
男主人气咻咻竖眉,将牛说?,把驴鞭:
“牛啊牛,你?怎与人来比?你?两脚沾泥洗不尽,少年到老田耕事,几?口野草权果腹,生作苦力,死在砧板。”
“驴啊驴,你?怎与人来比?蠢钝痴愚实?可厌,埋头蒙眼朝前走?,原地踏步尚自得?。”
“劈不完柴禾,磨不完豆子、整不净宅院……我的?鞭子不肯饶你?们懒货!”
无奈何,晕乎乎的?狗儿极吃力地拉起木桶,哆哆嗦嗦,朝屋外的?水井走?。
雪化了不少,地面凝冰。
狗儿打完水,一步一挪,肉垫打滑,噗通,跌在地上,刺骨的?冰水全洒了,一半多浇透了它乌黑的?皮毛。
它摔折了腿,撞了额头,眼冒金星,冷得?快僵了。眼泪涌出?来,就冻住。
朦胧模糊间。
狗儿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个人。
一对和蔼的?男女,搂着她,叫,宝儿,宝儿。
女主人怒容满面,鞋尖用力地踢它:起来,狗儿!
爹爹开店,娘刺绣,自食其力,不是生来作奴仆。
男主人说?:这?么点活都干不好,水都洒了,就会白吃我家的?饭!
他们把她当掌上珠,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她,从来不必吃残羹剩饭。
如果今天这?样生了病,摔了跟头,就有香喷喷的?手搂着她,暖烘烘的?被子盖着她,不必睡在稻草堆里……
裹得?像个球,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姐”,七八岁了,还不会自己穿衣服,在房里叫了起来:狗,狗,给我穿衣服,狗!
她的?年纪,比这?小姐还要小一两岁……
不,不,狗儿恍惚地想,人类才有这?样漫长的?寿命,七八岁了还未长成?。
它今年……六个月?七个月大?还是一岁……记不清了,牲畜只?要能?干活,女主人说?,是不必算年纪的?。
狗儿还躺在雪地里,看着主人高高的?面庞,俯瞰着它。
血迹流过眼睛,视线渐渐模糊。
一个节日。新春,鞭炮,对联,笑脸,新衣。
稚嫩的?小手在纸上写?下歪扭的?大字……夸奖,糖梅子。甜滋滋的?。
那对慈爱老实?的?男女,领着一个矮墩墩的?女孩儿,拜在雕像前。
帷帐,神案,香炉。青烟升起,模糊了泥胎神祗的?脸。
人的?好衣裳。却长嘴,利齿?一张狗的?脸?
人在神前,絮絮恳求。生活,不好过啊。前线,战争的?阴云。涨价,吃食的?拮据。寥落,店铺的?冷清。
人,不好当啊。神,请庇佑,庇佑……
半垂以显慈悲的?眼睛睁开。狗头神从供奉的?香案上抬起脸,斜睨着不远处桌上的?那个“宝”字,笑着说?,好啊……
那,我来替你?们挨这?不好过的?生活。我来,当人吧。
那,谁来当我呢?
意识飘飘荡荡在黑暗中,狗儿躺在大地上,竟然觉得?,雪温暖了起来。
她飘啊飘,飘啊飘,飞出?了大门,听到了院子里,从被买回来开始就没有歇息过的?老牛、瘦驴,干重活时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飞得?渐高,听到了左邻右舍里,更?高的?院墙里,“人”在责备瘸腿的?马,本该英武潇洒的?马,沉默地低头不语。
飞过许多宅院,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兔的?哭声。柔弱无骨的?兔,洁白的?皮毛,蜷缩在角落,张皇惊恐地面对着“人”的?欺辱。
“狗儿……狗儿……”老牛哞哞地叫,“‘人’在商量了,说?要趁你?咽气前,卖与灵芝庵的?尼姑……不能?睡啊……”浑浊的?眼睛里淌了一滴泪,像个老者,劝着她。
“狗儿,你?爹娘宁可自己被送去灵芝庵里,也要哀求主人留下你?。你?一定要活着……”瘦驴伏在她身侧,用长出?白毛的?头去顶她。像一个中年就累花了头发的?贫汉,无奈地叹息着。
狗儿终于醒了,第一句话,却是嗫嚅着:“我有名字,我不叫狗儿,我是……我是……我还会、会写?……”
怎么也说?不口,想不起来。
老牛摇摇头,叹息:“傻狗儿,我们畜生,哪里有名字,哪里有文字?狗爪怎么写?人文?”
人如天,人如地,人如神灵,不可冒犯……
他们有灵觉,有文字,有文明,字写?三?才,上书?天神,内观鬼祖,下书?地祇。
野兽则魂魄噩、智识昧,卑贱于荒野,潦草年月。
大门轰然开了。站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比丘尼。
男、女主人陪在身侧,谄媚至极地领着那尼姑:“这?位师父,您看,我家还有一个,愿为法会献上。”
比丘尼略蹙着眉,上下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狗儿,叹道:“你?们倒念旧情,留着它。但成?了这?样,又要交来。甘霖,要折半了。”
“是,是。主要是,女儿喜欢……毛发好看……”他们解释着。
牛、驴用自己的?躯体挡在了狗儿的?身前。
但灰衣尼姑只?是伸出?手,无视任何阻挡,狗儿的?身体就自己飞了起来,小小的?绒绒身体窝在了她怀里。
文雅的?比丘尼,抚了抚沾水被打焉的?皮毛,瞬息,皮毛又干燥起来。
狗儿在她怀里,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暖、舒适、宁静,情不自禁地生出?无边依恋。就像,她拼命地、不肯淡忘的?,模糊记得?,那个抚摸她头发,给她糖吃的?妇人。
灰衣尼姑像抱着孩子那样,温柔地抱着这?只?毛发乌黑的?小狗,手是那么轻柔。脸上也笑着。
牛和驴却打了个寒蝉,想要阻拦,被她袖子一挥,却跌在地上。主人家凶恶地拿起鞭子“叫你?们多管闲事!”
躲在比丘尼怀里,狗儿因舒适而?渐渐睡去,半睡半醒间,听到路边鼎沸的?人声。
“你?们听说?没有……城里,来了一个人!”
“谁还不是‘人’?”
“人,人,南边来的?!女人!”
“那又怎么样?城里的?猫儿狗儿兔儿鸽儿,还不够多?我们早得?了道,又不必再变,要操心,也是黄老三?那种至今还是畜生模样的?去愁。况且,黄老三?只?想把它那丑嘴脸换个俊俏书?生。”
“嘿嘿,那女人,肚子可是,有了。”
“什么?”那些声音听说?,愈发轰动。
“有人逮到了吗?”
“没有……那个大肚子的?女人,好像有些凡人的?武艺,不好抓……”
“没有大肚子,有几?个童儿,也不错。城里必定有人还藏了没交出?去的?……”
议论纷纷里,灰衣比丘尼只?要近了,所有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途经之所,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路人退后,皆拜倒,口呼“法师”、“师父”,头也不敢抬。
忽然,那阴云似的?灰衣,在一个大腹便便,鼻子隆起夸张,肥耳朵的?商人跟前停住了。
商人立时紧张极了,口齿不清:“法、法法师……有、有、有何指、指……教……”
“不要紧张。善信,我只?是提醒你?。”灰衣尼姑和善道:“我看到了,你?家里有个才转化的?兔儿,?*? 不大乖顺,悄悄在自己的?大腿肉里缝了一张皮纸,上有一些人族的?词赋律学知识。所以,它还是‘她’,你?可要警醒了。”
商人愣住了,狠狠打了一抖,脸色一会白一会青,感激涕零,当即拜谢:“多谢法师提醒!”
比丘尼遂飘然而?去。留下寿阳县城之人,都感慨灵芝庵的?慈悲为怀。
人群后,暗处的?街巷里,火红毛发一闪而?过,毫不吃力地追上那轻柔小步,却倏尔远去的?灰衣尼姑。
狗儿难得?作了会好梦,被一双手抚了一下,却醒了过来,一张文雅和善的?脸,二十来岁的?比丘尼,对它说?:“到庵中了,好孩子,你?受苦了,好好休息一会,下午的?大法会上,待你?晋升之后,就不再如此痛苦虚弱了。”
尽管叫“庵”,但狗儿抬起头,看到了一座高大恢弘的?寺庙。寺院半镶嵌在山体中,高有九层,碧瓦黄墙琉璃砖,飞檐立着合掌的?神。
大钟一声又一声,齐诵经佛唱,悠长地,穿过烟云般升腾的?旺盛香火,庄严地环绕着宝刹。
每一层敞开的?大殿中,均可见无数比丘尼,围着一个大佛像,正盘膝礼赞。在她们四周,似有鲜花从恢弘的?大殿上落下,飞天神圣而?舞,焚香隐隐,宛若佛国?现世?。
狗儿看得?待了,虔诚地,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被比丘尼抱着,走?进了这?座宫殿般的?寺庙中。
红狐一路跟到了寺庙前,却停住了步伐。
它抬头一看,险些“哕”了出?来,赶紧用毛茸茸的?细细黑脚摁住了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