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西东by拉面土豆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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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了,”他竟然就这么自然地,在她面前打了个呵欠,“回去么?你怎么走?”
然后不待汪露曦说话,又自问自答:“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打个招呼,送你。”
“……”
从胡同出来,往南走一点,就是簋街。
簋读“鬼”,也是有段传闻轶事的地方,好像在北京,随便拎出一条街,都有故事。
相传自多年前这里便是商贩聚集地,但不知为何,白天生意都不兴,反倒晚上旺,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然而现在的簋街成了美食一条街,众多饭店都挤在这,若说吃夜宵,仿佛没有哪里比簋街更热闹,通宵达旦,不论你几点来,总能找到还在营业的店。
汪露曦不知道袁北的车停那么远。
她跟在袁北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一股没来由的恼火好像闷在喉咙里,让她不快。
“我累了!”她盯着袁北的后颈,“早知道你停这么远,我还不如打车!”
袁北没停,也没回头:“快到了。”
“我饿了!”
汪露曦就是看不顺眼今天的袁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星期没见,又是偶遇,却毫无惊喜。
最吸引她的那种无所谓和松弛感仍在他身上,但汪露曦好像也并不那么在意了,相反,激发她反骨,一根根蹭蹭往外冒。
“我要吃饭。”她说。
袁北停住了脚。
“吃什么?”
簋街最有名的,是胡大,小龙虾。
几家分店都在这条街,24小时营业,只不过不论哪一家,门口排队阵仗都吓人,还有不少帮抢号的,吃小龙虾也有黄牛,汪露曦属实没想到。
袁北无所谓,他听她安排:“等吗?”
等到明天天亮吗!
汪露曦深深呼吸,四周环视,然后指了个方向:“继续走,哪家店有空位就吃哪家。”
这次两人换了个位置,汪露曦走在前带路,袁北跟在后面。行人太多了,汪露曦回了几次头,确保袁北一直在她三步以内。
直到碰到一家不用等位的餐厅,是家江西菜。
入座以后,汪露曦吸吸鼻子,闻着空气里辣椒和花椒的味道,丝毫没有让她胸中郁结得以缓解,反倒更添委屈了。
她想不通,自己在北京,这大半夜的,为什么还要吃家乡菜。
“你点。你熟。”袁北扫好桌角二维码,然后把手机递给她。
汪露曦也没忸怩,轻车熟路点了几道家常菜,然后,要了两瓶啤酒。
“我开车。”袁北提醒她。
“我自己喝。”汪露曦用纸巾蹭着玻璃桌面上的小水珠,“要不是碰见你,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在喝了。”
她提前收藏了一家小酒吧,就在这附近,据说有乐队表演,还想去打卡呢。
“刚刚玩桌游的,你都认识?”
“不认识,”汪露曦仍旧低着头,不去看袁北,“我加了个剧本杀桌游的拼车群。”
“所以,要不是碰见我,你就和第一次见面的男的一起,两个人,半夜,喝酒?”
汪露曦想反驳,却哽了哽,声线陡然弱了下来:“那又怎么了呢,我第一次在机场见你,还上你车呢。”
袁北的手撑在桌沿,听到这一句,忽然笑了。
汪露曦不仅听到了他的笑声,还从中听出一丝丝愉悦,她诧异抬头,对上袁北灯下清淡的一双眼。
“汪露曦,你跟我赌什么气呢?”
赌气,是在赌气。
汪露曦不想承认也要承认,袁北就是聪明,有能耐,能一眼看透人,她这种毫无阅历又不会装的,玩个桌游都紧张得要死,在袁北面前,就好像一只透明塑料袋。
“不是不让你社交,我不是你的谁,也没资格管你。但作为朋友,”袁北顿了顿,“……你觉得咱俩算朋友么?”
汪露曦不明所以。
袁北打开了手机相册,递给她,屏幕上面是他刚刚在二楼拍的视频。
楼上的视角,楼下蛛丝马迹都无处可藏,刚刚玩桌游的时候,那银发男生一直在偷拍汪露曦,好几次,还把照片发给了微信好友。
至于打字是在聊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偷拍女孩子,再发给朋友鉴赏,这种行为没得洗,就是很“猥琐”。
汪露曦将手机还给袁北,声音闷闷的:“……我又不傻,没打算跟他出去。”
菜端上来了。
汪露曦刚刚带着气点菜的,点的狠,全是大菜,血鸭,炒腊肉,还有牛蛙。
两个人一时无言。
旁边那桌热闹,很吵,更衬得她和袁北冷冷清清的。
她戳着碗里的腊肉,抬头,看见袁北在挑菜,他把肉多的牛蛙腿都挑出来了,小山似的,堆在了她这边。
汪露曦不乐意了:“你吃你的,别管我。”
袁北挑眉:“我吃不了辣的。”
“……”
汪露曦不知道。她点的还全都是辣菜。
“那你重新点吧,这顿我请。”汪露曦咽下一块辣椒,“本来就该是我请。”
袁北笑了声:“以后再说。”
还有以后么?
汪露曦忽然悲从中来。不见到袁北还好,这几天她也挺开心的,可是你要不出现,就永远别再出现,偏偏,又遇上了。
北京真小。
她再次燃起了借酒消愁的想法,啤酒总比那江小白好喝吧,可等来等去,那两瓶啤酒也没来。
袁北掀眼皮看她一眼:“我没点。”
“……”
这人好烦啊。
袁北不在意。他开始和她扯家常:“这几天住在哪?”
“东边。”汪露曦小口啃着牛蛙,她学他的说法,不就是东南西北,谁还学不会了呢?
“酒店?”
“青旅。”
“一个人?逛了哪里?想去的景点都去了吗?”
汪露曦就在这时放下了筷子。
他们的座位靠窗边,透过玻璃窗,能清楚看到外面簋街熙熙攘攘的行人。对面最热闹的胡大饭馆门口吊起一排排一列列的红灯笼,竟将小半条街照得红彤彤,似在燃烧。
有情侣,举着气球走过。是那种用塑料棍支撑的,中间裹着小彩灯的透明气球。
总之,这个夜晚,簋街的夜晚,北京的夜晚,就是这样辉煌灿烂。
辉煌之下,某一个人的心情,就显得微不足道。
汪露曦盯了一会儿,忽然眼角酸涩。
她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
她今晚见到袁北,之所以不高兴,之所以愤慨,之所以叛逆又赌气,归根结底四个字可形容——恼羞成怒。
她不信袁北不知道她尴尬,可他越是表现得自然,她就越如坐针毡。
说一千道一万,是她能力不够,不会掩饰,也暂时做不到迅速消化。
这几天她的确逛了很多地方,拍了许多照片,但很奇怪,从前她旅游,每去一个地方,总会先查查这个景点的典故、路线和最佳拍照角度。
可自从遇到袁北,或者说,和袁北分别以后,她再见到北京这边土地上的风景,脑海中会多一个念头——她在想,这个地方,袁北有没有来过,什么时候来的,几岁的时候,如果他在,又会怎样介绍这里。
好像挺无解的。
汪露曦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她看着那片红彤彤灯笼下行走的人们,灯影在他们脸上照出鲜艳的色彩。她也想那样,她不想也不喜欢隐藏,不喜欢憋着,闷着,一个人委顿着,那样没意思。
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接纳自己的情绪,这是人生的大课题。
“袁北,”汪露曦花了很长时间来调整呼吸,她直视着袁北的眼睛,垂在桌下的那只手使劲揉搓着“凤啾啾”,说了实话,“我有点生气。”
“嗯,我知道。”袁北说,“所以连朋友圈都把我屏蔽了。”
他发现了。
未见的一个星期,没有刷到过汪露曦任何一条动态,任何一张照片,这很不寻常,点进她朋友圈一看,果然。
汪露曦一哽。
“你别误会,我没有生你的气,是生自己的气。”她努力着,深深呼吸,“具体为什么生气,我不想说出来,而且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的,你那么聪明。”
袁北扬扬眉。
算是认下这一句。
“是我不对,刚刚冲你发脾气,我向你道歉。”汪露曦说,“以后不会了,我已经调整好了。”
袁北看了她一眼。
“好了?”
“好了。”
汪露曦非常笃定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朋友。我的情绪跟你无关,也不该由你来承受,是我有点幼稚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而且……我不会在错误的路上一直跑。”
她的导航系统没有失灵,应该重新规划路线了。
袁北当然听明白了。
他静静看着她,很久,才收回目光。
“你点的,别浪费。”
他把菜又往汪露曦这边挪了挪。
这顿饭,到底是袁北请客,毕竟在他手机上点的。
汪露曦下车前,解开安全带,朝袁北笑了笑,那笑容很大方:“谢谢你的夜宵,下次真的要我请你了。”
她找的青旅在东四环一栋商住两用的公寓里,一间里四个床位,满员了,都是年轻人,但很凑巧,大概是周末的缘故,凌晨快两点,她竟是第一个回来的。
洗完澡坐在床上,把朋友圈权限解除了。
晚饭没喝成酒,袁北给她点了罐可乐,她刚刚没开,装在了包里,现在刚觉得有点口渴,拿出来,掀开拉环。
起泡汩汩往上冒。
汪露曦一边小口抿着可乐,一边翻看她和袁北的聊天记录。
除了朋友圈的照片,她还有一些拍立得,这会儿通通摆在床上,整整齐齐,都是这几日的成果,她发给袁北欣赏。
不知袁北到家了没,但他回消息很快。
袁北:[其实有点好奇,为什么喜欢用拍立得?]
现在还有什么拍照设备比手机更便捷?
况且,拍立得并不算专业设备,倒像个玩具,一张几块钱的相纸,作为伴生消耗品,也并不便宜。
这不是汪露曦第一次被人问及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因为它很傻瓜。]
无法p图,拍完就能呈相,那一瞬间捕捉到的场景,当下,马上就能以照片的形式被封印。这是以电子形式储存的手机相册无法做到的仪式感。
汪露曦:[我喜欢这种相纸攥在手里的感觉。]
汪露曦:[就好像我确确实实留住了这一刻。下一分钟,下一秒,都不会是现在了。]
对话框那边沉寂了一会儿。
袁北:[这么深奥。]
汪露曦扯了扯嘴角:[我高考议论文分数很高。]
袁北:[擅于观察生活?]
汪露曦:[是的,就像我观察到你今晚带帽子,是因为没洗头。]
袁北发来的一串省略号,让汪露曦一个星期以来的委屈彻底消散了。
确切地说,在今晚之前,她都想不到还能和袁北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胡扯。
那些微妙的不对劲,那些针尖对麦芒,那些不可言说的尴尬,终于在这一夜偃旗息鼓了。
此时此刻,她和袁北,就是因缘相聚,是路上相识的朋友,是有缘人。
仅此而已。
这种感受让人心下轻松。
也挺好。
过了一会儿。
袁北:[明天什么安排?]
汪露曦:[睡到自然醒,去北海公园。]
她想去看看北海公园的白塔。
袁北发来个截图,是明天的天气。
然后是一段语音:“早点儿起吧,上午去,凉快点。”
他确实到家了,说不定已经快休息了,因为汪露曦听出他嗓音沙沙的,几分倦意。
她耸耸肩,刚想回个“知道了”,又听见袁北说:“建议坐地铁,那地儿可真没法停车。”
他语气自然:“明早地铁站见,别睡过了。”
“干嘛?你也去?”
汪露曦有些迷惑。
一大段沉默里,好像能听见袁北的呼吸,一起一伏,空气似湖面泛波。
她紧紧盯着那粼粼波光。
终于,袁北笑了笑。
“陪你多留住几个时刻。”
早高峰的地铁六号线,差点把汪露曦挤成液态。
她上地铁时故意选择了“强冷”车厢,可再强力的空调冷风也驱散不了打工人早八的怨气,隔了几个乘客,汪露曦听见了争吵声,好像是谁上车时不小心挤了谁的肩膀,或是踩了谁的脚。车厢里严丝合缝的,她完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抱紧胸前的双肩包,护严实了,然后屏息,以此抵抗车厢里并不好闻的气味。
到北海北站,下车,B口出。
早点出门的确更舒适,毒太阳好像还没醒,从地铁站的电梯上来,见到蓝天一角的同时有清风拂面。
她就站在地铁口,在清风里,在片隅阴凉之下等待。
约好地铁口见的,她没有迟到,袁北则更不像是个会迟到的人。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想发微信问问袁北,但又觉得催促没必要,索性继续站定,仰头,闭上眼睛。
等啊等。
是什么时候发觉身边有人来了呢?
大概是清风里带来一丝丝不一样的气息,很浅,很淡,有些涩味,像是带着露水的青草,又像是淋过一场雨的树。
她睁开眼睛,几乎是同一瞬间,听到了一声轻笑。
气息的来源,袁北站在她身侧,半边身子在阳光底下,被直射着。
汪露曦的第一反应是打量他穿着。
凭借这些日子的了解,不得不承认,袁北的审美真好,起码在打扮自己这方面很得体,又有自己的风格。昨天是神秘地下练习生,今天就又变回日系杂志风了,身高腿长的,阳光底下,他又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说了句早。
“早……”汪露曦收回目光,“到了干嘛不说话?”
“看见一人大早上在地铁口练吐纳,挺有意思,多看了会儿。”
汪露曦愣了半晌才发觉他在说她。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你管我。”她向前半步,又用力闻了两下。好奇怪,刚刚那味道又没了。
袁北没动:“干嘛呢?”
“没事,”汪露曦说,“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在袁北回答的同时,双肩包拉链已经拉开了,汪露曦敞开包,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零食和饮料,满眼期待地往前递了递。
袁北甚至瞧见了一连排娃哈哈AD钙奶。
“你小学生郊游啊?”
“不吃算了,一会儿走饿了别求我。”她唰一下又把拉链拉上了。
“……”
两个人的对话模式好像发生了微妙变化,斗嘴占比变高了,呛袁北让她感到愉悦,汪露曦察觉到了,只是暂且不知这代表什么。
“左边?还是右边来着?”
离地铁口最近的公园大门就在几百米之外,但汪露曦忘记了路线,想要打开手机导航,袁北已经拽着她的“凤啾啾”往前走了。
“拽坏了你赔我一个!”
“赔你十个,”袁北说,“快点儿,一会人多了。”
北海公园是古代皇家园林,也是明清帝王御苑。
所谓北海,当然没有海,其实是一片湖,琼华岛居于湖心位置。岛上还有永安寺,因为有一尊藏式白塔,所以也称白塔寺。
汪露曦从踏进公园的那一刻就开始哼歌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白塔,绿树红墙,确实就和小时候音乐书里的插画一样嘛。美中不足的是,人太多了,他们已经为了躲避高峰而选择早上出行了,却还是险些被人群淹没。已经有几个举着小旗的导游带着旅行团进去了。
汪露曦之前报的那个团时间还是太短,没有涵盖这里,不过没关系,她现在有了私人导游。
厚脸皮,呲牙笑,走上前,她拍拍袁北的肩:“袁导?现在呢?该往哪走啊?”
反正都是环湖,无非是两个方向选一个。
两个人在原地站定。袁北放下手机,轻扬下巴,示意刚刚人群涌过的方向:“西边景点多。”
静心斋、西天梵境、快雪堂、还有非常著名的九龙壁都在西侧,这也是大多数游客入园以后选择的路线。
“很熟嘛袁导。你常来吗?”
“还行。”袁北说,“去年有朋友到北京玩,给他带过路。”
“怪不得,”汪露曦扯扯嘴角,“我还以为你昨晚临时补课了。比上次去天坛的讲解强多啦!”
这阴阳怪气的夸赞,袁北假装没听到。
“那小时候呢?你小时候不来这里玩吗?我还以为你从小在这长大,这些景点都已经逛吐了呢。”
“也来……”袁北似乎不想接这话茬,他左右环顾一圈,然后“拎”着汪露曦,往东边走,“反方向吧。”
以防西侧游客太多,一会儿有人要拍照,镜头里全是脑袋,怕是会失望。
“嘿,袁北,我们划船吧!”
汪露曦瞧见湖边还有码头,有电瓶船和脚踏船。湖面已经有舟泛起,远远望去,彩色船篷缓慢移动,相交,错开。
袁北点点头,往码头售票处走。
中国人的口头禅,横竖来都来了,玩到尽兴当然最好,他不做那扫兴的人,可下一秒,又被人喊住,汪露曦倏地抓住了他衣摆,摇了摇:“算了算了,我又不想玩了。”
袁北发觉自己好像正在慢慢习惯汪露曦想一出是一出的脑回路,但偶尔,还是会被她突如其来的三下两下搞到无语。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啊,怕水呗。”
袁北心说这姑娘怕是忘了自己微信头像就是在海边踩水的自拍。
汪露曦假装没看见袁北的诧异。
她才不会告诉袁北,是因为她刚刚观察到上船要穿黄色的救生衣,鼓鼓的,真的好丑,不想在袁北面前丢脸,还有,她今天还化了点妆来着,划完船,妆怕是要花掉……不过话说,袁北瞧出她今天有哪里不一样吗?
沿着湖边往前。
两人步速都很慢。
相较之下,袁北要更慢一些。游客少的地方,他们会并排走,但若拥挤,则会一前一后,袁北会很自觉地落下两步,似乎已经习惯了跟在她身后,不会太远。汪露曦只要回头,必定一眼看见他。
当然了,他出挑,人群中瞩目,这也是原因之一。
汪露曦这样想着,再于拥挤人潮里与袁北目光相接时,心里就忽然有点小雀跃。
周围吵,他不作声,只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汪露曦笑了笑,转过了头,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湖边一阵扑腾声。
是水花泛起的响动。
有游客在惊呼,似乎是有什么鸟,贴着湖飞过,最后擦着水面踩刹车,优雅降落,几只,凫在湖中央。
羽毛是暗中带着彩,好像油汪汪的金属色,阳光一照,特别显眼。
汪露曦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她怕袁北没看着,所以猛地抓住袁北的胳膊,指着湖面:“鸳鸯!”
“……”袁北无言,“那是鸭子。”
“就是鸳鸯!”
“鸭子,绿头鸭。”
“鸳鸯!”
“……”
鸳鸯这么大个儿?脑袋还绿油油?
袁北不争辩,他示意汪露曦:“你去问问别人。”
问就问,汪露曦社牛,正好见旁边站了个老大爷,正甩胳膊锻炼呢,她十分踊跃地跑了过去。从袁北的视角看,汪露曦很礼貌地打断,然后指着湖提问,不知老大爷说了什么,小姑娘再回来时,面色如常,理直气壮。
“就是鸳鸯,大鸳鸯,感情和谐,所以吃胖了呗,你管那么多呢你。”
袁北没忍住,大笑着推她往前:“你大可以说它是野鸡,丹顶鹤,或是企鹅。随你。”
带她挤出人群。
路过画舫斋,再一路往南,经过公园南门,到了团城。
大多数游客会选择登琼华岛,在岛上参观完寺庙和景点,可以乘大摆渡船横穿,直接到西侧的五龙亭,会省□□力和时间,所以袁北叫住了汪露曦。
“你累吗?”
“不累,”袁北说,“你不是要拍白塔么?”
汪露曦说过了,湖中央的白塔,是她此行北海公园的主要目的,它值得亲临,近距离,细细欣赏。
毕竟,这可是北海的白塔。
“不去啦,远观比近看更好看,有一个绝佳机位,我查攻略查到的,等下带你去。”汪露曦说。
袁北今天也算是见识了汪露曦旅途中拍照留念的流程。
她刚刚已经端着拍立得拍了不少景儿了,但并不拘泥于景点本身,取景角度时常令袁北感到意外,就比如,她刚刚没有拍湖面,没有拍远处绿树掩映下的红墙与石雕,没有拍岛上最著名的“琼岛春阴”石碑……这些游客聚集的地方,汪露曦通通匆忙略过了,反倒是对着那两只野鸭,咔嚓来上一张。
袁北不大理解,北海的鸭子有什么特别么?进了全聚德或便宜坊,倒是会涨涨身价。
“以后我再看到这两只鸳……鸭子的照片,就会想起你,想起今天我们出来玩,这很有意义啊!”汪露曦自有一番逻辑,“那些石碑,红墙,湖,和我没有关系,但这两只鸭子,和我有关系。你懂吗?”
“可它们还是两只鸭子。”
“……袁北你对浪漫过敏是不是!”汪露曦被气着了,“是鸭子,也不是鸭子……算了,懒得理你。喝水吗?”
她打开包,掰了两瓶娃哈哈。
“……”袁北是犹豫过的,犹豫过后,还是接了。
俩人就站在树荫底下,双双沉默,各自解决了一瓶AD钙,汪露曦喝得快,吸管吸得哗啦哗啦响。
可能吧。
袁北想,他不仅抵触所谓的浪漫,而且对一切虚无的仪式感、转瞬即逝的事物都有抗拒,甚至是反感。
汪露曦给他下的几个定论:低需求,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如今有加了一个对浪漫过敏。哪一条也不算冤枉他。
一个庸俗的悲观人士,一个被现实主义和犬儒主义双双鄙视的虚无主义者,时常会怀疑生活本身的意义,却又因不想被人说矫情,装文艺,而不得不伪装得积极又上进。
不想被思考裹挟,最好的方式就是放弃思考。
反正人的一生那么短,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活明白了?
袁北忽然想起发小说他的话:“袁北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单身么?因为老天有眼,哪个姑娘要是跟了你,可是倒了霉了。”
负能量会传染。
想到这里的时候,刚好听见汪露曦喊他:“袁北袁北!你快过来!”
收了思绪走过去,发现汪露曦站在快雪堂门口,抬头望。
快雪堂是也是北海公园景点之一,从前是皇帝行宫,皇家三进院落,如今是书法博物馆,可供参观。进门第一块刻碑汪露曦就看不懂了,而且没瞧见标注,袁北走到她身边站定,瞄了一眼,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你蒙我的吧袁导?”汪露曦讶异,讶异完又笑,“我没指望你真的懂啊,我可以去找人问问的。”
袁北这会儿仿佛又恢复了那副烧包样,他居高临下,睨着汪露曦:“那你看谁顺眼问去吧,别跟着我啊。”
汪露曦背着包,屁颠屁颠跟在袁北后头。
恰逢这几天有特展,且免费,参观的游客非常多,汪露曦借此机会发现了袁北的技能点——他好像很懂书画。
不是好像,是确定,是非常。
至少那些挂在展览里的书法作品,汪露曦是看不懂的,漂亮是漂亮,她不知写的是什么,但袁北可以给她解答,极尽详细。
“小时候,我爷爷说我性格不好,逼我练书法。”袁北说。
汪露曦觉得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她想问问,性格不好,是怎么个不好呢?但人太多了,来不及细盘。她只是有些疑惑,至少到现在为止,她眼中的袁北全是优点。
这话可就没法说出口了。一是不好意思,二是怕他飘。
“这个,这个我认得,”汪露曦在人群中一把拽住袁北的手腕,下一霎又觉不合适,赶紧松开了,“……这个,滕王阁序,是吧。”
……还等着被夸呢。
可一转眼,人都走了。
袁北没有在那些字画之中久待,有点憋闷,或许是太过拥挤。
绕过九龙壁,汪露曦要打卡的最后一处景点是西天梵境,也叫大西天,是明代的喇嘛庙。
汪露曦觉得这名字很好听,有宗教色彩,很像神话中的地名。这里最负盛名的是巨大的琉璃牌楼,工艺奢华又精细,乾隆皇帝御笔,牌楼上方南面书写“华藏界”,北面“须弥春”。
汪露曦没有宗教信仰,涉及到寺庙,很多东西不懂,但没关系,有袁导嘛。
袁北和她解释起“须弥山”的概念,人们用须弥比喻巨大,用芥子形容微小,所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听上去很玄妙,又很有哲学意味。
汪露曦今天是个好学生。
在袁北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认真听讲,等说完了,她把自己的手机放回书包侧边,然后朝袁北伸出手:“你的手机借我用用?感觉没记住呢,要再查一下。我手机没多少电了,一会儿出去借个充电宝。”
袁北不疑有他,把手机递过去。
片刻后,还回来。
汪露曦好像心情忽然大好。
她再次抓住袁北的手腕,这次久了些。
男人的骨骼,终究是有些微差别,她能够感觉到手心里他的腕骨,冷硬的,凸出的,明朗的。
她拽着袁北快步跑了几步,来到那琉璃牌楼的北面,后退,再后退,然后松开了手。
汪露曦指着那牌楼中间,精雕细琢的拱形门:“你看!”
透过那小小的拱门,恰好,能看见北海一角,而北海中央的白塔就那么不偏不倚,出现在拱门正中央。
像是一个画框,框着它,拱门之内,视线被遮严,但在那拱门之外,藏着宽阔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