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西东by拉面土豆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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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碧水,白玉栏杆。
越过湖边垂柳,蓝色天际似要降落,一切遥遥在望。
那是北海。
那是北海的白塔。
这就是汪露曦提前做攻略找到的,白塔的最佳拍摄角度,甚至刚好能将牌楼上的字揽入画面中,仿佛通过狭路,觅得另一番广阔天地。
汪露曦深深呼吸,然后举起了拍立得。
这是属于今天的“时刻”。
“袁北。”
袁北站在她身侧,没有作声。
“袁北!”
“说。”
“你个骗子,还带朋友来呢,我刚看你手机了,浏览记录都没删,昨晚现补的课吧?”
汪露曦嗤嗤笑着,闭上了眼睛。
周围游客真不少。
但她不在意,与白塔同在一片风景里,这太珍贵了,她要闭上眼睛好好感受,旁人的眼光,无所谓。
不仅如此,她还邀请袁北一起。
在熙攘的游客之间,在热辣的太阳底下,俩人跟傻子似的并排站着,闭着眼睛,静静听着周围喁喁人声。
汪露曦还想抓袁北手腕来着,但没抹得开面儿。
“别动,陪我站十分钟。”她说。
“不嫌晒了?”
“晒嘛,反正也没你白,我放弃了。”
湖面有风拂过来,凉凉的,好像一层柔软的纱,在脸上轻轻扫过,又消失了。
汪露曦沉默着,忍住了想说话的冲动,她很不想打搅这一刻,两个人,难得的、产生共鸣的时刻。
或许吧?或许是有共鸣吧?
就好比她刚刚看到《滕王阁序》的那一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
再好比,须弥之中,难得一隅。
天地这样大,一个人,或是一个瞬间。
汪露曦再一次闻到了袁北身上的气息,青草,露水,大雨,或是树冠……管它是什么呢,总之,被风送到了她的鼻子里。
她想,不论过了多久,她都会记得这个味道,记得这一天,记得袁北,记得这一刻。
“袁北?”
“嗯。”
“你用什么香水啊?”
“……”
“别误会,很好闻,就是好奇。”
袁北淡淡地:“你好奇的玩意儿真不少。”
“害,你还不了解我。”汪露曦笑着。
她仍闭目,仰头,感受风,所以并不知晓,袁北先她一步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她的侧脸。
被风悠起的刘海儿,纤细的睫毛,翘起的鼻尖,还有鼻尖上挂着的一滴汗。
袁北终于看到汪露曦化妆的痕迹了。
因为观察到粉底被汗浸湿了一小块。
很久,很久。
汪露曦仍闭着眼,听见一声笑,于是皱了眉,指责袁北:“笑什么,你严肃点!”
不懂珍惜!
“……”
汪露曦满意了,深深吸气,缓缓吐出。
水还在荡,风还在续。
她只觉自在,却无法探得袁北心中所想,更加无从得知,此时的她,连同白塔,一起被袁北记下了。
这一天,这一刻。
北海北。
人间世,须弥春。
汪露曦下午还约了个写真,没提前和袁北说。
“你陪我逛北海公园已经很感谢了,”汪露曦双手合十,“拍写真可能要很久,你下午找个咖啡店吹空调好了,或者先回家?晚上我结束去找你,请你吃饭!吃大的!”
因为景区附近餐厅人满为患,排不上号,所以两个人的午餐是在公园长椅解决的,除了零食和饮料,她早上出门还在711买了鸡蛋三明治和烤牛肉饭团,在包里挤了一上午,卖相稍有不佳,让袁北选时,明显看出他皱眉了。
汪露曦不知内情,这一皱眉,她就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累?”袁北把走形的三明治挑走了。
“还好,给你看我这几天的步数。”汪露曦把手腕伸出来,递到袁北眼前,手环上显示,这些天无一不是两万步以上。
“怎么样?”汪露曦在等夸。
袁北喝了口水,起身:“嗯,您厉害。”
哎对!对对!
汪露曦追了上去,跑到袁北面前,抬手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您”。她觉得北京话好听,特别是对别人的称呼,您来您去,怪有腔调,不错不错。于是问袁北:“您再说几句给我听呗?”
双肩包被袁北随手挂在自己肩膀,挺大的包,在袁北身上就显小,他扥着她的后领把人拽到旁边,避开迎面的人群。
“说什么?”
“我想想哈……就那个,那个那个,巴黎贝儿甜,AUV!地地地地地道……”
袁北没接话茬。
但汪露曦发誓,她看见了袁北的白眼。
“短视频刷多了,”袁北给出这样的评价,手机看了眼时间,“哪的约拍?”
“啊?”
“写真,在哪儿?”
“哦,就前面!什刹海!”
其实两个地方在一块儿,从北海公园出来往北走几步,即是什刹海。
以银锭桥为界,什刹海分前海和后海,荷花最有名,每逢盛夏,满眼翠绿叶蓬,荷花比叶高,错落挺立着。其实汪露曦前些日子跟团来过一回,因为行程里有恭王府,就在这附近。
恭王府是清代规模最大的一座王府,也是和珅私邸,是许多旅行团的必打卡景点。不过那天听讲解时汪露曦频频走神,她更在意的是恭王府以前为《还珠格格》取景地,有很多名场面,她想约写真,也是因为童年滤镜。
袁北到底还是跟着了。
拍照的时候,他就站在荫凉处刷手机,时不时望着远处发呆。
在什刹海拍写真的女孩子很多,几步就能碰见一个,大家都穿着差不多的格格装,头上造型都是旗头,打眼一看像是误入了宫廷剧拍摄现场。汪露曦特怕袁北跟丢了,频频往他的方向看,被跟拍的助理小姐姐打趣:“你男朋友就在那,我帮你看着呢!”
汪露曦晃了晃手上的团扇,实话实说:“不是男朋友……”
又看一眼袁北。
再看一眼。
摄影师终于忍不住了:“镜头在这啊妹妹!”
汪露曦倏一下就红了脸。
等拍完照,回去卸了妆造,几乎是一刻不停,飞奔到袁北身边要水喝。
袁北递过来的矿泉水是冰的,刚买的。
汪露曦仰头喝水,余光瞥见袁北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也是那么匆匆一下,就收回去了。
她低头拧瓶盖,袁北则继续看着远处,两人眼神好像从未相交过。
“袁北,你看过还珠格格没?”
“没。”
“不信,还珠格格谁没看过啊,就算是男生也应该看过的,童年嘛。”
袁北接过她手里的水:“零五后的童年?”
“是啊,”汪露曦get到袁北的意思,“但那可是还珠格格,每个暑假电视台都播,从小就有人说我长得像小燕子,不像?”
一张脸猛地贴过来。
刚刚拍照时贴的假睫毛还在,汪露曦故意瞪大眼睛扑闪,袁北显然愣了下,然后把她的脸推远:“闲不住的劲儿倒挺像。”
“对吧!你还是看过的!”
汪露曦开始给袁北科普自己从小看过的众多宫廷背景偶像剧,这涉及到袁北的知识盲区。在记忆里面,小时候,遥控器只要一转到还珠格格,爷爷就拧眉头——这闺女怎么疯疯癫癫的?
唯一能够完整记得剧情的电视剧,大概只有和爷爷一起看过的康熙王朝,还有铁齿铜牙纪晓岚。片头曲一响,冰箱里的西瓜就该端上来了,家里的风扇和凉席都用了许多年,扇叶转起来像老人的呓语。傍晚,胡同,西瓜,花露水,大蒲扇,红果冰棍……这些是袁北的童年。
那时候有个不大好听的词儿,叫胡同串子,袁北觉得自己就是,小时候和街坊邻居混得熟,同学和发小也都住附近,去谁家找人都不敲门,掀了门帘就进,还能蹭个汽水儿喝。
从什刹海,穿过烟袋斜街,就是南锣鼓巷,也是游客必打卡的地方,非常商业化的一条街,各种网红小吃频频更新换代。
尹三豆汁出了个豆汁口味的冰淇淋,汪露曦很好奇。排队的时候,袁北忽然开口:“我家在附近。”
汪露曦回头:“你家?”
“嗯,小时候的家。”袁北说,“去看看么?”
“看啊!”
……其实也不算特别近。又或许是一钻进胡同,汪露曦就字面意义上的找不到北了。
她想起自己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要来北京玩,就随便找一条胡同,哪里都行,一头扎进去,一直走,直到看不见店铺招牌了,直到人迹罕至了,直到砖石斑驳,几代人的生活痕迹跃然眼前,那么恭喜你,你找到了真正的北京。
汪露曦从来不知道,远离商业区,还有这么多住户。
有别于刚刚的喧闹,胡同深处静悄悄的。
她甚至不敢大声讲话,只能悄悄问袁北:“你家人还住在这?”
袁北摇摇头:“空了。”
“都搬走了?”
“不在了。”
汪露曦有一瞬诧异,出于礼貌,她没有详问,是袁北主动和她讲起:“我从小和我爷爷奶奶住,我大学毕业那年,爷爷奶奶都去世了。”
此话一出,汪露曦就更加不敢吱声了。
不过她并没有从袁北脸上察觉出难过或悲伤。
大概也是因为他这人永远面上不显,总是淡淡的。
他还和汪露曦闲聊讲起当初的腾退政策,老城区改造,许多胡同都拆了,人都搬走了,剩下没被划片儿的也挺难受,尤其是年轻人,没人爱住这老房子,可要想搬走,难度也挺大,北京房价一寸万金。
袁北也不知自己算不幸,还是幸运。
他对父亲没什么印象,从小跟着爷爷奶奶,母亲再婚远嫁国外,也没太多联系,不过经济上倒是能给他些支持,比如他现在住着的房子,小区和地段都不错,是母亲帮他付的首付。
长大,成人,懂道理,读个不错的大学,找份差不多的工作,互联网大厂高薪,相对的,也很累。还着房贷,再给自己攒下一点点存款,家和公司两点一线。有人约,那就去见个面,不出门的时候就窝在家里长蘑菇。
袁北其实不爱社交,他的社交圈也仅限于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圈儿人,没什么新朋友,对生活好像没什么期盼和梦想,就这么日复一日,一天天过,说不上精彩与否,也没什么大成就,该有的开心会降临,该有的烦恼也一个都逃不掉。
所以当汪露曦评价他是个低需求的人,袁北觉得,挺精准的。不仅低需求,而且无聊又庸碌。
“哇袁北,你好凡尔赛。”汪露曦舀着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我觉得你的生活很好啊,毫无可吐槽的点,爷爷奶奶在天上看着你估计也会觉得,呀,大孙子真厉害啊!”
这句话把袁北逗笑了。
他从包里拿面巾纸递给她,示意她衣服前襟的一滴:“我哪句话说我生活不好了?”
他才不愿当那矫情的人,明明吃喝不愁,却还要每天怨天怨地,搞得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次重新来过的人生,只是价值观使然,这决定了一个人看世界的角度。
有的人把生活当加法题,从零开始,每一次体验,每一分积极的情绪,都是不枉过一生的证明。
有的人则把生活当减法,提前预设了一个完美的人生,稍有哪一处不满,则要扣分,然后抱怨这一辈子有多么多么不如意。
袁北羡慕前者,鄙视后者,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两种都不是。
他好像更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自己的人生像剧本杀似的,一页页往前,无法从中找到什么乐趣,却也没有激进到到想要掀桌重来。
文学作品里常用“创伤”来解释某一个角色悲观性格的成因,但那毕竟是文学化的表达,并不适用于袁北,他从未觉得自己前二十几年的人生有何创伤,性格这东西与生俱来。
一段过程而已,好像没什么意义。
……剧本杀,能有什么意义?
“袁北,你好像卡皮巴拉。”
“卡皮巴拉!北京动物园就有啊,就那家伙,很佛系,”汪露曦说,“而且你更严重,丧里丧气。”
她终于把那豆汁冰淇淋吃完了,说实话,味道不错,比豆汁好多了。原本拿了两个勺子来着,结果袁北一口都没动,全进了她肚子,这让她不满。
“我明白了,你缺少spark。”
几年前皮克斯的电影《心灵奇旅》里有这么一个概念,人首先要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火花”,然后才能投身此世,这是这段旅程的意义所在。
火花很小,不一定是功成名就,甚至极有可能,只是某一天的披萨很好吃,某一天的阳光很好,或是听见一首很好听的歌。
你因为这样一个瞬间,觉得人生值得,觉得没有白走这一遭。
“暂时没找到。”袁北坦言。
“那就慢慢找呗。”汪露曦擦擦手。
附近没有垃圾桶,面巾纸就一直攥在手里,袁北示意给他,刚伸出手,就被她拍掉。
汪露曦压低声音,告诉袁北,嘘,别回头。
“你真的是吸猫体质。”她盯着袁北身后,“你后面,房上,好肥的猫!”
袁北松了口气。
北京老胡同里就是猫最多,没什么稀奇,而且是狸花猫,个个身手矫健。他回头,果然与猫对视上,琥珀色眼睛眯起来,尾巴竖成天线。
可惜汪露曦前脚刚把拍立得端起来,那猫后脚就窜走了,镜头里只剩蓝汪汪的天,支棱着的房檐,有人家还在房顶搭了葡萄架,叶子茂盛,长势喜人。
“没拍到。”
“你等等,说不定会回来。”袁北说。
话音刚落,旁边院子就走出来人了,一个穿跨栏背心的老大爷,被突然出现在胡同深处的袁北和汪露曦吓一跳:“哎呦喂……怎么了这是?走不出去了?”
以为他们是迷路的游客。
搬走太多年,袁北早已不认识四邻,显然对方也不认得他。
袁北笑笑,撒了个谎:“对。”
“那跟我走吧。我正好出门儿。”
汪露曦不作声,跟袁北一起走在老大爷身后,一路上听着袁北和人搭话:“大爷,您这附近猫不少。”
“嗯,多着呢……”
由僻静,重回喧闹。
大爷一直把他们带出胡同,带到大马路,地铁站旁。
人来人往,游客络绎,自行车嗖嗖从身边闪过,只留下一串响铃。
袁北和大爷道谢后,转头看见一直在憋笑的汪露曦,抬手叩了下她脑门:“乐什么呢?”
“没什么,”汪露曦摆摆手,“就是挺好玩的,刚刚那个老大爷,人家就经常说AUV,我让你说几句给我听,你偏不说。”
袁北有点无语,把她往地铁口推:“不饿么?”
今天行程总算告一段落,汪露曦丝毫没有累的模样。
“行啊,你想吃什么?”她把自己收藏的餐厅给袁北看,“你挑,说好的,这顿一定要我请了。”
屏幕上方,微信消息跳出来。
是刚刚的写真店。流水线拍摄,流水线P图,效率就是高,这么一会儿工夫,照片都出来了。
地铁车厢里拥挤,汪露曦挨张划着看,不时展示给站在她身后的袁北:“你觉得怎么样?值不值?”
照片里,汪露曦穿着格格装,手里拿着团扇,和别人不同的是,写真店给的样片都是什刹海旁,半亩风荷,窈窕淑女,宁静致远。她倒好,没有一张是安安静静摆造型的,脑袋边上的流苏都快要飞起来,摄影师无奈之下尽是抓拍。
“这张要不要再修修啊?我的门牙笑起来这么显眼吗?”
她呲着牙回头,想让袁北辨别一下,甫一回头却发现,两人站得过于近了。
地铁车厢强冷,袁北在他身后帮她隔绝了人潮,她面前是逼人冷气,身后是袁北温热气息,自她头顶打下来。
汪露曦站在这一冷一热的交界处,忽然觉得心脏随着地铁转弯,轻轻晃了一下。
袁北在看她。
目光的落点是她慌慌张张抿起的嘴巴。
一瞬而已,汪露曦匆忙将头转回来。地铁传来电子播报声,下一站,朝阳门。打算去吃的那家烤肉在工体附近,还有一站,她却感觉炭火马上就要烧到脸上了。
北京地铁怎么回事啊?这车厢玻璃窗一天擦几回?怎么这么干净?
干净到她直视前方时,能清楚看见站在他身后的袁北,那双清淡好看的眼睛正盯着她瞧,很认真,未有一刻挪移。
两束视线在玻璃窗上交汇。
汪露曦想不到自己率先败北。
她抬头,发现袁北还在看她。
再抬头,还在看。
汪露曦只好屏住呼吸,故作镇定,低头继续回消息,和写真店交流P图意见。
直到,地铁前方到站提醒。
电子播报盖住了袁北的声音。
但她还是听见了。
“袁北,我听到了哦。”她仍低着头,“没劲透了你,有本事大声说啊。”
身后一声轻轻的笑。
袁北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自言自语,平稳声线递进她的耳朵,有些痒:“AUV,哪里来的小燕子。”
第09章 【景山公园】
汪露曦躺在青旅的小床上,将床帘拉严,举着手机出神。今天白天实在走路有点多,脚掌有些胀痛,不得不反复蜷缩脚趾来缓解。
袁北发来消息:[还打算去哪?想去但还没去的地方。]
汪露曦:[我想想啊。]
汪露曦:[最近这几天有点事情,我答应邻居家的阿姨,这个暑假帮她女儿补几天英语,她女儿上初中。前些天玩得太放肆,我已经推了很久了。]
袁北:[怎么补?]
汪露曦:[线上,改错题,然后视频电话,一起扒文章,做阅读理解。]
袁北:[有偿?]
汪露曦:[当然!!]
这就说到汪露曦引以为傲的点了,这次出来玩的大部分花销,包括高考完换新的手机和平板,都是由她自己承担的,多年攒下的零花钱占一部分,假期帮人补课占一部分,从学校搬走时卖掉的二手生活用品和各科笔记又占一部分。
当初她不了解“市场”,是经朋友提醒才知,她这个高考分数和名次,积攒的笔记很值钱的。汪露曦有点沾沾自喜,但又免不了觉得这钱怪烫手,所以一科笔记搭一大摞错题集,半卖半送的,一眨眼竟全给处理了。
她对袁北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完全不用操心学习的暑假,没有假期作业,也不需担心考试,压力为零,有钱有闲。
袁北顺着汪露曦的话茬:[嗯,年轻好。]
然后又回:[不出门就好好休息,我也去忙了。]
忙什么呢?要忙几天?
你忙的时候,我还能找你吗?
而对话框里,袁北没有再回话。
汪露曦忽然懊恼,发现自己把天给聊死了。她只是这几天有事做,又不是不能去见袁北了,她觉得自己还能绕着北京城再战三万里,只要和袁北一起。
可一旦这样想,就又有些自惭。
骄傲与惭愧,期待与懊丧,当这些极具对冲效果的情绪集于一身,汪露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枚皱皱巴巴的苹果核,一只没充气儿的轮胎,没精打采。
心知肚明自己正驶在一条未知终点的道路上,又能怎样呢?这世界上从来不乏清醒的人,但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半路掉头真的很难。更何况她马力足,零百加速非常快,一个猛子就窜出去了。
汪露曦的手指敲着屏幕。
她特想刨根问底,想问问袁北,但又觉得,心里的那些闹得她不得安宁的问题,或许有些出格。
终究还是忍住了。
将打好的字一个一个删了去。
她悄悄将袁北的对话框设置为置顶,以便第一时间可以看到新消息。
之后的一周,汪露曦没有再给自己安排高强度的行程。
白天窝在青旅,或是找装潢漂亮的咖啡厅,点一杯招牌的饮品,戴着耳机隔着网线给小妹妹上课,晚上再到点评软件上搜好评店铺,然后乘地铁出去觅食。
和袁北的交流好像也停滞了。
不是那种一刀切的停滞,偶尔的短暂对话,她发出的朋友圈,袁北也会点赞——这仿佛就是一种信号,昭示着他现在有空,他在用手机。汪露曦刷码出地铁闸机,自人群中挤出,来不及上电梯,就干脆站在角落,先给袁北发消息。
汪露曦:[dd]
袁北:[怎么了?]
汪露曦:[你去过环球吗?]
袁北刚刚点赞那条朋友圈,是她转发的北京环球影城的年卡优惠活动。
袁北:[没有。]
袁北:[想去?]
想啊!想去啊!
一起吗?
汪露曦的小心脏在叫嚣,但还是深呼吸,佯装镇定:[等你有空?]
她看着屏幕上方正在输入那几个字,猜测袁北会给出怎样的答复,然后预演自己应该给出的反应,横竖最差就是拒绝嘛,又不少块肉。她紧盯对话框,直到袁北的消息跳出来——
袁北:[我都可以。]
汪露曦挠挠脸:[都可以的意思是?]
袁北:[随时。]
袁北:[你最近不是在忙么?]
汪露曦:[!!!]
汪露曦:[我说的忙不是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是你自己说的,你最近也很忙,所以我不敢打扰你啊,我又不是没有眼力的人。]
袁北回了串省略号。
汪露曦不知这串省略号后面是何情绪。
顾不上了,反正现在她的情绪占上风,不吐不快。
汪露曦:[你怎么回事啊袁北!]
袁北迟迟没有回复。
汪露曦忽然有点委屈,还想继续输出,但屏幕一跳,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杀过来了。
她接起,谁都没有率先开口,顿了几秒,袁北的声音终于响在耳边:“祖宗,你讲讲理行不行?”
是带着笑意的,很自然的,慢条斯理的,漫不经心的。
他的风格。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就这么一瞬,汪露曦更委屈了,她甚至不知这种委屈从何而来,猛的一下,眼角发酸。
“我担心你明明不是很想理我,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她瓮着声,“我是为你考虑。”
“倒打一耙还挺有理的,”袁北又笑,“你要不看看咱俩聊天记录?哪一回不是我接的最后一句?”
“可你也没主动啊?你可以问问我,忙完了没。”
“你问我了?”袁北顿了顿,“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这是夸我吗?”
……小学生斗嘴似的,嘛呢。
袁北无语了。
两人都默了一会儿,还是他率先搭台阶:“在哪?”
汪露曦低着头,用食指抵住鼻子,度过那一段酸涩,举起手机,让袁北听地铁站里的嘈杂人声。
“你刚醒吗?已经中午了。”
她听到袁北嗓音有点哑。
“嗯,昨晚睡得晚,作息还是乱。”
“为什么?上周你陪我出去,不是醒很早吗?”
然后,袁北又笑了一声:“嗯,谢谢你啊,多亏你。”
“不客气。”
两只猫见袁北醒了,绕着袁北的腿打转。汪露曦听见了微弱的猫咪叫,还有哗啦啦倒猫粮的声音,还有一下清脆的金属拉环声,是猫罐头。
“明天有空么?”袁北往碗里倒猫粮,用肩膀夹着手机。
“有。”汪露曦刚好走出地铁站,一脚踩进太阳底下,“去哪?”
“你定。”
“前几天立秋了。”
汪露曦忽然想起来。
那些动态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刷屏,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秋天的第一块小蛋糕,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可是现在还很热,没真正到季节,哪里来的落叶呢?
老舍先生笔下的《北平的秋天》,汪露曦看了很多遍,很喜欢,只是北京太大了,地理维度上尚且未能窥得一二,遑论四季了。
她问袁北:“北京的秋天,哪里好看?”
袁北思索了下:“都行,反正哪儿的叶子都会黄。”
“那今年秋天,我要到街头拍照。”她早就有所耳闻,北京的秋美是美,就是太短了,好像只有一阵秋风扫过,那样短暂。
袁北没接这话。
他顿了下:“先说明天。”
“明天……景山公园?”
“不嫌累?”
“不累啊,”汪露曦扫了辆共享单车,“你累?那要再休息几天吗?”
“……”
景山公园刚好坐落于故宫的正北方,隔一条街,便是故宫北门神武门,檐上有“故宫博物院”的题字。
景山公园的最高处万春亭,东可远眺CBD,西边是北海,北边可看鼓楼和奥林匹克塔,并且,这也是北京唯一一个可以俯瞰故宫全景的地方。
中轴线之上,视角宽阔明朗,那些红墙黄瓦鳞次栉比,如果说建筑有生命,那么一览紫禁城全貌,大概就是在一瞬间与千年历史交错,轻轻地,猝然地,触碰了一下手指。
隔天就是周六。
汪露曦要在晚上去。
因为每逢周五和周六的夜晚,故宫会亮灯,很多人都和汪露曦一样,是为了见证这一刻而来。夏令时亮灯时间大概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汪露曦提前查了很多信息,但说法不一,为了不错过,只能尽早。
她和袁北六点到达,沿着步道往上。
一路上游客不少。
古人说高处不胜寒,景山虽然不高,但好像确实比山下要凉快些许,耳侧有微风循循。汪露曦步子小,很快就被袁北落下了几步。
袁北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白T,袖口被风荡起皱纹,卷了一个边儿,汪露曦眼尖,隐约瞧见那袖口底下有一点点黑灰色,像是线条,这可是第一次,全新发现,之前从未注意到。
趁着袁北在拐角处等她,她走上前,隔着衣服,点了点袁北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