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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东西—— by应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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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门帘下站着两个人,徐西桐抬眼看过去,不由得睁圆了眼睛,这不是那天遇到的那个男生吗?
高个子男生在跟中年男人说话,颈侧的青筋随着那突出的喉结起伏着,似在发怒。
从他此刻绷紧的状态来说,似下一秒一拳就要挥下去。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眼珠瞥了一眼外面,忽地把手里的一沓钱扔在地上,整个人摔出门槛,立刻捂着额头开始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哎呦喂,疼死我了。”
“各位领居们,让你们见笑了,你们来评评理,有这样的儿子吗,找老子要钱,不给打还打我。”
中年男人穿着蓝色的棉袄,长相眉低压眼,一双眼睛利且细,额头低平,一副精明奸滑之相。
蓝袄男人边说边叫唤,额头渗出几滴汗珠,领居们见大冷天的,人摔倒了躺在地上,做儿子的也不扶下,反而看也没看一眼捡起地上的钱就进了门,反手用力“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议论。
“天杀的,怎么会有儿子作威作福坐到老子头上去啊。”热心肠的张婶立刻跑上去将人扶起来,冲里面大声喊道。
蓝袄男人作势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张婶的手背:“谢谢大妹子,没事,我习惯了,孩子还在叛逆期。”
众人见他一个做家长的这样低姿态,纷纷看不下去,开始声讨起了这个刚搬进来的少年,没一会儿的功夫,整片院子的人都对他颇有微词,只要一见他出来,就会低声议论。
“今天算是开眼了,第一次看儿子打老子的。”
“你是没见到他正脸嘞,凶得很,像混hei社会的。”
“唉,有这样的儿子也是命苦。”
零度的天,男生正在院子里拿了一根软水管用冷水浇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看起来很糙,掌心布满了粗茧。
他听到这议论并没有什么反应,男生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后背宽阔瘦削,背脊往下伏着,让人想到坚不可摧的城墙,因为低头的动作露出脖颈后面的肌肤,伤痕交错。
男生的气质粗狂野生,让人想起北觉不羁的风与粗粝的沙。
徐西桐在后面排队,看见他垂在裤缝边上的左手腕戴了一根黑色的腕绳,中间是一块方形的石头,贴在血管分明突起的腕骨上。
他洗完后就回屋了。
她听着领居们的议论,心里起了一股不平之气,联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明明是他爸打了他,那么锋利的一个酒瓶对着他的脑袋说摔就摔,他也不解释就这么任人误解。
终于轮到徐西桐接水,领居们还在低声议论着,她弯腰把水管放进水桶里,没忍住开了口,声音温和:
“张婶,上次张叔说你拿他东西那事,误会解开了吗?”
徐西桐的长相甜美,声音又温软,让人不自觉停下原本的话题去应她,张婶回到:
“解开了呀,是我儿子捣蛋拿了又怕担责不敢说。”
徐西桐点点头:“既然事情都有存在的误会可能,你怎么能判定刚才那个人打了他爸,我看到的是他爸在碰瓷,他脸上一块皮都没有破。
“都是领居,您就别再传了,万一你又摊上一个误会。”
“你——你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徐西桐不喜欢与人争执,见水接满了,便费力把它拎到一边,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记号笔在上面写了名字,便站起身离开。
刚走没两步,迎面与一个高个子男生相碰,公共过道狭窄,她往左走给对方让路,对方也默契地跟着让,二楼有人在阳台上晒衣服,吧哒吧哒地往下滴着水。
正淌在两人中间,一片湿迹。
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两人挨得很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苦艾气息,很苦涩。
徐西桐下意识仰头,终于看清他的脸。
还是那件半敞开的黑色棉袄,他的骨相优越,鼻挺如柱,脸部线条利落,头发略长,单耳上戴了一枚银色的耳扣,正扣在耳骨上,相当地酷,眼皮向下轻微耷拉,一双没有什么情绪的浓黑眼睛。
还有那个熟悉的美人尖。
徐西桐的心底一颤。
那个因为长相好看她威胁他来当自己的竹马,攒了好久的钱送徐西桐生日礼物的男孩。
竟长成了少年模样,那样高,熟悉又陌生。
男生视线与她的眼神在半空中相撞,好像听见了她刚才为他辩解的那些话,看着她没有说话。
好像不认识她。
须臾,不远处有一道男声张大嗓子喊道:“任东,你给老子过来。”
对方侧着身子与她擦肩而过,衣袂擦了徐西桐的衣服一下,很轻的一下,苦艾味渐渐消失。
倏忽,从天而降的的一滴冰冷的水珠“吧嗒”地一声砸在她脸上。

徐西桐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有人喊她才回神。
回家推开门,徐母正在厨房里摘菜,她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女儿,问道:
“水打到没有啊?”
“你叔刚打电话说不回来吃饭……”
徐母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发现半天没声响,一抬眼发现人还呆站在那里,提高了音量:
“丢魂了啊?”
徐西桐回神,语气雀跃:“妈,你刚才说新搬来的那一家人是外婆老家的人,还真的是,他家小儿子我还认识,小时候我俩老在一起玩。”
“你整天就知道玩,快点过来帮忙摘菜,都不知道大人为了给你们讨口饭吃有多辛苦,长这么大了,一点也不知道为家里分担,整天就知道看电视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徐母开始斥责她。
徐西桐低着头,幽黑的睫毛敛去情绪,默默走过去帮忙摘菜,也不再说话。
这时,“叮”地一声,烤锅里定时烤着的羊羹散发着栗子的香气,徐西桐走过去拿起一块糕点,烫得立刻摸耳朵,她拿出一个干净后的白瓷盘往里面装羊羹。
徐西桐端着茶饼出门,一打开门,门口赫然立着她在院子里放着的一桶水。
她家在二楼,不知道是谁做好事不留名。
可能是哪位神仙吧。徐西桐想到。
天气沉得发灰,风很大,徐西桐走到东面那户人家踟蹰了一会儿,正欲敲门进去。“砰”一声,里面的门骤然打开,徐西桐一头载进一俱坚硬宽阔的胸膛,额头磕在男生外套的银色拉锁上,冷且痛。
男生刚洗过头,鼻尖传来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很香,让人想到阳光后的潺潺流动的山泉水,清咧,干净,回甘。
真的很香啊,没忍住悄悄用鼻尖嗅了嗅。
“你属狗的?”任东盯着她。
徐西桐脸色绯红,睁大眼,摇头否认:“不是,我是来给新邻居送糕点的。”
任东陷在阴影里看着她,此刻,微弱的太阳从乌云里撕开一道金光,直白地洒下来。
他低头看着徐西桐,她真的很喜欢红色,又是一条红色的围巾,衬得皮肤奶白,她的五官很小,长相软甜,唇红齿白,让人想到一块甜品坊里的生奶酪。
任东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似乎觉得眼前的光太刺眼,他拒绝道:“谢了,我不吃这个。”
低头对上一汪湖水般清澈的眼,任东视线顿了顿,改口:“你放这吧。”
任东不再看她,他侧身拿了打火机和钥匙出门,留徐西桐一个人在原地。
似乎走不走随她。
徐西桐拿着一盘羊羹糕点走不也是,不走也是,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正打算把甜点放在窗台上准备走人,屋子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道女声传来:
“是谁在外面?是阿东的朋友吗?”
徐西桐拿着甜点走了进去,一双圆圆的杏眼打量着任东的家。不知道是刚搬来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个家布置得很简陋,只有一张布艺沙发和一张餐桌,一台老电视,墙体是灰白色,墙皮脱落,粉屑掉在地上,椅子上挂着中年男人的衣服和毛巾,有些混乱。
她闻声走进里面的房间,不算大,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推开门,刺鼻的药水味弥漫在空气中,女人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一边挣扎着起身。
等两人看清彼此的容貌时,皆一脸的不可相信,徐西桐惊讶地叫出声:
“小姨!”
“哎,是我,”女人面带微笑地点头,“好久不见了,西桐,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又是邻居了。”
任东小姨坐在一张轮椅上,双腿上盖了薄薄的一张毛毯,脸色蜡白,相比徐西桐小时候见过的她,她现在更瘦弱,像一个长久患病的人。
让徐西桐吃惊的是她的左手密密麻麻全是红色的疤痕,血管已经变成青紫色,远远看像是疤痕。
“小姨,你怎么了?”徐西桐走过去。
“身体不太好,老毛病多,不过腿没事,有精神头的时候能站起来。”任东小姨拉住徐西桐的手。
任东怎么和他小姨住在一起?而且中午自称是他爸的中年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难道,心底有了一个不敢确认的猜想。
见徐西桐眼神疑惑,女人拍了拍她的手,咳嗽一声:“阿东现在跟我们一起生活了。”
“西桐,阿姨见到你很高兴,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尽管任阿姨脸色很差,但语气还是温柔。
徐西桐见她咳得不舒服,给任阿姨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您说。”
“我们以后就在北觉生活了,阿姨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能不能麻烦你帮阿姨多看着点阿东,多照顾些他,尽量让他走上正道,这些年,阿东跟着我吃了太多苦了。”
可他根本不理我,刚到嘴边的话徐西桐对上阿姨的脸又说不出来了,任阿姨小时候那样对她好和照顾她。
次日,天光既明,天气预报说今天气温相较之前略有升温,能见度较低。
路上偶尔有几辆车经过,积雪化了大半,徐西桐乘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来到学校,她百无聊赖地随手涂开起雾的车窗,想看一下外面的风景。
结果一眼看见远处一排排低矮工厂升起的黑色浓烟和垃圾车,无声地皱了一下眉。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过第三个街道,正好经过矿务局的雪山,放眼望去,交错的黑色电线杆下面是皑皑白雪,美得动人,心情又稍微好点了。
来到学校,保安正坐在保安亭里悠闲地喝着他的茶叶沫子,徐西桐礼貌同他打招呼。
北觉二中算不上好学校,或者说整个北觉城都没有好学校,只有一中还算可以。二中是一所普通高中,生源极差,一向抢不过一中,后面便另辟蹊径主要以培养艺术生为主,二本升学率较之前也高了一些。
徐西桐偏科极其厉害,中考考得一般,二中为了招生抢人而实行了学杂费减免的政策,周桂芬便把她送到了二中读书。
一走进去,徐西桐一眼看见孔武伙同一帮小弟正在围墙底下边打呵欠边抽烟,路过的老师只当没看到,因为管了也是白管。
徐西桐看着孔武老站墙底下抽烟都快把墙壁的字给烧出一个窟窿来了,走了过去。
“哟,桐姐早。”孔武单手插兜,侧头同她打了个招呼。
在孔武这帮不良学生的眼里,乖学生加个姐字,以示尊敬。
徐西桐语气无辜:“你留了个三级,叫我姐有点过分吧。”
孔武干笑了一声,问:“有何贵干?”
“能别在这抽了吗?再抽把字儿熏没了。”
孔武这一帮人刚从网吧熬完夜回来,他手下有个小弟的猪脑已经熬成了猪油,小弟盯着墙壁斑驳的油漆字念:
“梦想充值,美好明天。”
小弟立刻被人扇了一脑袋,孔武脸色沉下来:“是不是玩游戏喝的三鹿奶粉,没看见这写的是林想未来,美好明天啊!”
徐西桐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梦想未来,美好明天,你把底下的夕字儿给熏黄了。”
跟墙体融为一色了。
“我就说老子怎么没学过林想这词。”孔武把烟头扔地上,脚尖勾了一下泥土覆了上去。
早自习照例吵闹不已,读书的声音稀稀拉拉,徐西桐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地背诵着课文时,讲台上传来老段敲戒尺的声音。
徐西桐一抬脸,对上一张凌厉,漫不经心的脸,男生骨相优越,鼻梁高挺,照例穿了一件黑色棉袄,里面的灰色卫衣帽子露出来,显得少年气多了许多。
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一下。
从高一开学开始,就有一位新同学迟迟没来学校,她当时看到任东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巧合,没想到真的是他。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就是那位家里有事一直没来的同学,叫任东,大家欢迎。”老段认真介绍道。
台下一开始是稀稀拉拉的声音,但在同学们看清台上新来的学生长相时,掌声越来越大,一大半是女生对大帅哥的赞许。
徐西桐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班主任排座位的习惯一般把学习成绩好的和想学习的学生放在前面,她满心期待着任东会坐在前排,老段再次敲了一下讲台,大手一挥:
“你去最后一排跟孔武一桌吧。”
在任东走下讲台的时刻,教室内响起了不同的议论声。
“新同学单耳戴的是耳扣吧,好酷。”
“他眼睛好好看,眼睛像钻石那样亮。”
“爱死他一副见谁都不理人的拽样,迷死人。”
“这小子肩膀挺宽啊,身上肌肉不少,长得又高,得有187吧,改明儿拉他进篮球队。”有人说道。
“上边拉去,没看见他腿那么长,天生踢足球的料吗?”足球队长孔武断言。
他的学习成绩为什么这么差了,以前不是比她的成绩还好吗?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没见,任东身上到底发生了,又经历了什么,让他和身边的人变化这么大,他还把人拒之门外。
两人有六年没再见,彼此之间发生的事都是空白的,徐西桐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茫然。
徐西桐想起阿姨的嘱托,他是她最好的伙伴,打算下课找个时间好好找任东聊一聊。
一下课,徐西桐急忙回头,最后一排的座位空空如也,最后两节课他直接翘掉了。
就没见过比孔武还嚣张的。
终于逮到任东在场时刻,徐西桐吸了一口气走向后排的座位。任东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的后背懒散地抵在墙上,好几个男生围在一起,他们正在一起看足球比赛。
徐西桐走到他们面前,一众男生球也不看了,全都抬头看着她,都在猜她会跟谁好说话,毕竟徐西桐是实打实的甜妹,长得好看,性格又乖,谁不爱。
只有任东头也没抬一下,视线仍落在手机屏幕上。
这么多人看着,徐西桐并未胆怯,但她仍听出自己气息的一丝不稳:
“任东,你有没时间,我想跟你聊一聊。”
这话指代不明,徐西桐说话就后悔了,下一秒男生们接连发出起哄的声音,暧昧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
薄薄的眼皮动了一下,黑色的眼眸睇了他们一眼,不带任何感情,表示玩笑过了。周围的人却自觉不敢再开两人的玩笑。
任东把手机搁一边,抬起脸看着她:
“有什么事就在这聊吧。”
徐西桐看了一下周围人好奇又兴奋的眼神,似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任东摆明了拿众人堵她。
她生出一种无力感。
倏地,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有人搭住了自己的肩膀,偏头看见同桌陈羽洁的脸,冲她眨了一下眼:
“走,陪我上厕所。”
幸好,陈羽洁解了她的围。
就这样,徐西桐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任东好好谈谈,她感觉他在躲着她。
徐西桐没想到的是,不出一周,任东变成了北觉二中呼风唤雨的人物。有人说他前天跟职中人斗殴,他把其中一个刺头的腿生生给打断了,还有人传他是跟着北觉城走黑白两道的文爷做事。
积毁销骨,也造就人,任东成了学校的话题人物,身边永远不缺人跟着同行,谁都怕他。
学校的老师看了一眼他的成绩单,现在又听说他打架斗殴的事迹,更加睁一只眼闭一睁眼,除了班主任偶尔还会骂一骂他。
下午两节课结束后,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班上闹哄哄的,教室里的书本飞来飞去,伴随着男生女生你追我赶的嬉戏声。
徐西桐在喧闹的环境中泰然自若地写着自己的作业,浓密的睫毛垂成一个弧度,十分专注。
“同桌,你是不是认识我们班的新同学呀。”陈羽洁刚从体育场训练回来,脸颊还是红红的。
陈羽洁一直知道高一开学,班上就有个新同学请了事假一直没来,没想到本人这么帅。
陈羽洁是学校的体育特长生,是一名出色的羽毛球选手,她的长相英气,留着齐耳短发,个子高挑,性格爽朗,班上的人都很喜欢她。
徐西桐正在解数学题,闻言一顿:“嗯,小时候认识。”
“哇,那就是青梅竹马咯,那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啊?”陈羽洁双手托着脸颊,八卦心立刻起来了。
徐西桐攥紧手中的笔,铅笔在草稿纸上泅在一个灰色的点,有些愣神,她想起小时候任东干净温和的笑容,和现在判若两人。小时候的他很好,可是她却不想告诉给别人听。
陈羽洁用肩膀推了一下徐西桐的胳膊,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竹马是个坏蛋,听说他专门收钱帮人做事,帮;人;打;架,还代打游戏,也负责保护别人,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干。”
“不可能,他不是坏蛋。”徐西桐唰地一下站起来,立刻否认。
同时脑海里映出任东小姨担忧的脸。
陈羽洁见徐西桐一声不吭地把作业,试卷塞进书包里,直接向后排走去,心里暗道“坏了”。
可人不在。
注意力被走廊处爆发的一阵笑声吸引,抬眼看过去,任东站在那里同人聊着天,他的两只长手臂施施然地撑在栏杆上,身子懒散地支在那里,旁边的同伴都在吞云吐雾,有人递给他一支烟,他接了过来。
任东俯身往下看,底下有学生在打闹,灰尘满天,嗤道:
“这儿空气可够差的。”
这个学校除了操场上有个塑胶跑道,其他地方破得不行,连水泥地都是坑坑洼洼的。
“哥,这空气是不是没你老家好?”有人问道。
“嗯。”
徐西桐快步走了出去,她走到任东面前,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寒气,周围的人一刹安静下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纸币,递给他:
“听说给钱你什么都干,能不能买你的时间。”
众人一愣随机哈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起哄:“东哥,人姑娘要用五块钱买你。”
“买你”那两个字咬得很重,暗示意味明显,有个小弟继续点火:
“东哥,你行啊,说不定你哪天就被人包了。”
任东自嘲地笑了笑,在碰到徐西桐的眼睛时,脸上的笑慢慢敛去。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人声鼎沸,十分喧嚷。这是一次两人真正对视。
那么多嘲笑和看好戏的人,笃定任东不会接这区区五块钱,这点钱能干嘛,放个屁就没了。
视线交汇,任东盯着徐西桐的脸看,她的皮肤很白,鹅蛋脸,标准的粉蒸肉长相,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鼻梁小而钝,独一双眼睛生得清冷,像月光的清晖。
此刻这双眼睛蓄着盈盈水光,偏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任东的脸色沉下来,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抬手接过她手里的五块钱,一把拽住了徐西桐的手臂,无视他人眼神的议论,在大庭广众下把人带走了。

第7章 你喜欢火吗?
天上挂着寒星,寒风呼啸,校门口的流动摊点排成一条街,一团白气从戴着防寒雷锋帽的摊贩嘴里呼出来,来往的学生经过或驻足。
任东把人拽到校门口,松开她的胳膊,缓缓道:
“现在可以说了。”
徐西桐抬起脸看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寻一点过去的影子,她很想问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她不敢问,很怕他干脆利落地说不记得了。又很想问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成绩为什么这么差,大家还叫你坏蛋。为什么我每年过年回外婆家找你,你家不是大门紧闭,就是你人不在。
你爸妈去哪了,为什么那天打你的中年男人自称是你爸。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一封都没回。
徐西桐仰头看着他,没由来地一句:
“你额头上的美人尖在还吗?”
任东愣了一秒,他刚想回你问这个干什么,一道温软又似下定决心的声音响起:
“任东,我们做回朋友吧,以后一起回家。”
像小时候那样。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没有任何声响,夜色浓稠,黑得像打翻的墨水,阴影没住了男生好看立体的眉骨,任东表情变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倏地,上课铃响了,透过学校的广播放出来,悠扬又刺耳。
“回去上课吧。”男生转身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没给她答案。
傍晚放学路上,徐西桐站在校门口的书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脚进去了。一进门还没等老板开口,老板看见她,熟稔开口:“你每个月都要的《一期月报》,还有你常看的杂志,我都给你留了一本。”
《一期月报》是文学期刊,每月发售一册,徐西桐除了喜欢看童话书,就是各类杂志文集,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在书店老板这订阅这本期刊,久而久之,也就跟老板是熟识了。
“谢谢老板。”徐西桐嫣然一笑。
杂志是四元一本,徐西桐摸遍口袋发现只有三元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冲老板笑了一下,腆着脸说:“老板,能不能让我赊一元,晚上我肯定把钱送过来给你。”
“那你晚上再来买,一样的咯。”老板说道。
徐西桐双手合十,额头抵在手掌上,语气央求:“可是我现在就想看,求求老板通融一下,我肯定不会逃的,老板你都认识我知道我是哪班的……”
老板架不住徐西桐央求,大手一挥:“行行行,拿走吧。”
“谢谢老板,您今天可真帅!”徐西桐卖了个乖,兴奋得差点没原地转圈。
接过杂志,徐西桐小心翼翼地抚干净上面的灰尘把它装进书包里。
徐西桐回到家属大院,正经过院子回家时,遇见任东的小姨出来收衣服。
她看见徐西桐,苍白的脸浮起一个笑脸:“放学了啊,读书累不累。”
“谢谢阿姨,还好。”徐西桐应道,心底却不是滋味。
回到家推开门,家里暖烘烘的,徐西桐蹲在玄关处换鞋,头往下弯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帽子里滑了出来。
是下午说要买任东时间的五块钱。
晚自习,徐西桐正在写数学模拟卷,最后一大题难住了她,正在草稿纸上演算着,思路受阻,不知道怎么画了一个素描头像出来,男生皱眉看着她,尤其是那双眼睛,冷淡到极点。
徐西桐吓一跳,立刻擦掉,擦到一半对着草稿纸上的人像说“凶死了”,她在想,她于任东而言,不过是小时候一起长大又失散的朋友,其实走近别人心底不是一件易事。
她可以慢慢来。
这样想着,徐西桐又恢复了神采,继续集中精力解题。放学铃声一打,她快速收拾好书包,跟同桌打招呼:
“羽洁,我有事先回家了,拜拜。”
陈羽洁点头,给了她一个飞吻:“好,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哦美人儿。”
徐西桐边走边给自己戴上白色兔耳朵耳罩,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巴掌大的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
她背着书包跟着前方那个黑色的身影。一出校门,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学校有家长开着车来接孩子回家的,暖黄的车灯很快消失在寒风的夜中,其余三两两结伴走路或骑车回家。
徐西桐跟人跟到校北街约五百米的时候,看见不远处黑色的身影一闪,消失了。
徐西桐急得四处找人,一回头,任东站在身后,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跟着我做什么?”任东看她。
“一起回家啊。”徐西桐看着他说。
任东双手插进口袋,走过她面前,徐西桐又问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苦艾气息,有些涩。
一只手伸过来,堪堪擦过徐西桐的鬓角,因为对方的气息太具压迫性,她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任东发现她有点害怕后,不动声色把手拿远了一些。
“我们俩的家虽然在同一个地方,但我们不同路,”任东指着她后面那条路说,没带任何感情色彩陈述,“我走的是这条路。”
徐西桐身后的路光明宽敞,一盏盏路灯亮起,像指路的的航标,而她顺着任东另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大路旁边的一条分叉小路。
蜿蜒狭窄,漆黑一片,似望不到尽头,巷口是卖计生用品的,粉色的灯箱闪着昏暗的光,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她知道这条小路,叫鬼巷,很出名,能通往北觉各个地方,回家也快,但这条街是出了名的脏乱差,来往的人鱼龙混杂,加上一直缺乏整治,频繁出过事,久而久之,这条巷子被称为黑巷,所以大人们都不让学生走这条路。
“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家吗?那走吧。”任东看着她说。
似乎看出了徐西桐脸上的怯意,任东收回手重新插回兜里,不同于跟别人在一起时的假笑,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是发自真心的,他笑起来非常干净好看。
“早点回家吧,乖乖牌。”
“谁说我不敢的。”徐西桐瓮声瓮气地说道。
说完她也不理会任东,一头扎进旁边的分叉小路,刚一脚踏进黑得深不见底的小巷,心底怵了一下,想走进一个鬼巷,但还是继续抬脚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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