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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年明月夜by芸香青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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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听的目瞪口呆:“蒋良好重的心机,难道沈阙没看出来吗?”
“我想,沈阙已经疯了。”崔珣静静道:“明明知道母亲和姐姐是被太后所杀,但是却无法报复,只能仰仗着太后鼻息生存,他若昏昏噩噩倒好,偏偏此人心气甚高,所以他就算看出了蒋良意图,也会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李楹微微蹙起眉头:“那他接下来会怎么办?继续用猫鬼害阿娘吗?”
崔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忽感觉到一阵寒意,他拢紧鹤氅,咳嗽了两声,道:“如果顺利的话,一切可以于今晚结束。”
李楹不太明白,崔珣却拿起书案上她做好的竹驽,道:“刚好用上。”
李楹疑惑的看着他,刚想问他这是何意,崔珣就嘘了声,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支削的很尖的桃木箭,放在弓弦上,他握住竹驽曲柄旋转,弓弦慢慢绷紧,他将竹驽对准窗外,定定看了很久,李楹也大气不敢出,忽然窗纱之上,现出一团如雾黑影,黑影往窗中跃来,崔珣已扣动驽机,桃木箭猛然往前射去,将黑影射了个对穿。
李楹只听到一声惨痛哀嚎,她忙起身打开窗子一看,只见地上一只黑猫被射穿腹部,正在地上打滚嘶叫,李楹不由惊道:“猫鬼!”
猫鬼见被二人发现,也不顾重伤在身,便拖着伤体踉跄窜离,李楹刚想去追,崔珣就道:“不必,我带武侯去追,你在此等我。”
李楹停下脚步,崔珣不想她去追,也定然是考虑到她安全,她于是点头:“好。”
崔珣已经推开门,他手上还拿着那只竹驽,掌心是旧弓熟悉的冰凉温度,他忽顿步,回头,对李楹说了两个字:
“多谢。”
崔珣带着察事厅武侯,一路沿着猫鬼血迹,来到安仁坊一处大宅,崔珣抬眼看着匾额上的“沈国公府”四个大字,他皱了皱眉头,挥手让武侯涌了上前,武侯凶神恶煞踹开了朱红大门,崔珣一路带人,沿着红色血迹,去了沈阙卧房。
沈阙已经披了衣衫起来,他见到崔珣,愣住:“崔珣?”
崔珣推开他,踏进卧房,沈阙一呆,然后怒道:“崔珣,你夜闯国公府,是想做什么?”
崔珣却不想和他多费唇舌,血迹到了卧房就消失了,崔珣四处寻着,目光终于聚集到书案上的黄釉梅瓶上,沈阙见状,于是有些慌张,他挡在崔珣身前,色厉内荏:“崔珣,你连我的府邸都敢闯,简直无法无天!”
崔珣嫌恶的看着他,冷声道:“太后命我查办猫鬼一案,王公贵胄,皆可先抓后审,你有意见的话,去和太后说去!”
沈阙一愣,然后冷笑道:“少拿太后压我!我是圣人表兄,岂是你这个面首能侮辱的?”
崔珣懒得和他废话,他看了眼身旁武侯,武侯会意,几人上前去将沈阙拽开,沈阙大怒,对外面瞠目结舌的家仆骂道:“这群人反了天了,你们就跟死人一样吗?”
们这才反应过来,于是纷纷拥上前与武侯对峙,武侯从刀鞘中抽出刀:“察事厅办案,谁敢?”
一阵沸沸扬扬中,崔珣已经走到书案前,他提起那黄釉梅瓶,却发现梅瓶是镶嵌在书案上的,根本提不动,他皱起眉头,双手在梅瓶上旋转一圈,一声咔嚓后,一间密室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下了密室, 但密室中却空无一人。
沈阙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道:“崔珣!你擅闯我府邸,我一定要向圣人禀报, 杀你以儆效尤!”
崔珣没有理他,他蹲了下来, 提起一只老鼠。
老鼠皮被剥去, 浑身血肉模糊, 而且好像还没死去, 身体仍在微微抽搐, 在场武侯也算见过不少刑讯场面, 但见到这等惨状,仍然忍不住想呕吐出声, 沈阙见到老鼠的那一刹那,先是下意识想呕吐,然后才忍着恶心道:“一只老鼠而已,能证明什么?”
崔珣还是没有理他,猫鬼性情残忍,最喜虐杀弱小, 这剥了皮的老鼠,跟之前被挖了眼的麻雀如出一辙, 证明猫鬼的确躲藏在密室中, 但密室现在空无一人,蒋良和猫鬼, 都去了哪里?
崔珣环顾四周,密室周围是铜墙铁壁, 只有沈阙卧房一个出口,就算蒋良听到动静, 带着猫鬼逃之夭夭,那也不至于无人看见。
所以蒋良,到底是怎么逃的?
沈阙恼羞成怒:“崔珣!你不要欺人太甚!”
老鼠在崔珣手上停止了抽搐,崔珣蹲下,将它轻轻放到地上,密室墙角,还有不少或被挖了眼珠、或被吃了心脏的硕鼠,崔珣讥嘲:“没想到沈国公,还有虐杀老鼠的癖好。”
沈阙一呆,他向来不喜人唤他国公,崔珣这是诚心在讽刺他,沈阙气愤道:“崔珣!”
崔珣起身,淡淡道:“这些老鼠是怎么死的,沈国公不需跟我解释,去跟太后,还有圣人解释吧。”
沈阙窝藏猫鬼,虽无确凿证据,但是国公府密室中的硕鼠还是存疑,圣人于是下令,将沈阙软禁府中,待抓到蒋良后,再行定夺。
只是蒋良逃出国公府后,就如同鱼儿入了海,再无踪迹了,崔珣带着察事厅将长安城翻了遍,都没找出他的身影。
他担心猫鬼会来找李楹麻烦,于是在崔府四周贴上符咒,让李楹不要外出,李楹道:“我一只鬼,贴上防鬼的符咒,去提防另一只鬼,怎么想,怎么觉得有趣。”
崔珣道:“猫鬼凶恶,而且最是记仇,它在崔府受了伤,就一定会再回崔府,你小心些,也没什么错。”
李楹担心道:“若这么说的话,你那支桃木箭差点杀了猫鬼,它岂不是更会找你寻仇?”
崔珣摇了摇头:“猫鬼欺软怕硬,我伤了它,它反而不敢找我,它将你当成猎物,两次都捕猎不成,一定会找你第三次,所以你不需担心我,担心你自己便是。”
话虽如此,但是李楹仍然担心崔珣,与其让崔珣满长安寻找猫鬼踪迹,倒不如想个法子,让猫鬼自己现身。
李楹心中渐渐形成一个主意时,鬼商鱼扶危却又来见了李楹。
上次长安鬼市,鱼扶危奚落崔珣拉不开旧弓,李楹和他生了气,之后就一直未见他了,没想到这次鱼扶危却主动来寻她,而且一见到她便道了歉:“之前某在鬼市失言,是某的不对。”
他既然道了歉,李楹倒也不好意思耿耿于怀,她于是道:“只要你不说崔珣坏话,我也不会怪你。”
鱼扶危笑了笑:“放心,不说了。”
李楹坐于廊侧,看着满庭院的海棠花,穿着重台履的双脚勾在一起摇晃着,一副少女的娇俏模样,她说道:“既然你答应不说崔珣坏话了,那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朋友?”鱼扶危侧头。
“是啊,朋友。”李楹落落大方道。
“但某,只是一介商贾,而你,是大周公主。”
李楹道:“商贾和公主,只是身份而已,并不能作为评判一个人是否好坏的标准,脱下身份的外衣后,大家都只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两样。”
她想了想,又道:“虽然有时候,你说话的确不太好听,但是你屡次帮我,又给众多无家可归的胡姬一个安身之所,而且做阴阳互市的生意时,阔绰的客人你收一成费用,不阔绰的你分文不收,这证明你并不是一个坏人,既然你人品没有问题,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做朋友呢?”
鱼扶危愣住,不由道:“分文不收的事情,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李楹道:“我第一次见你换金铤的时候,便特地打听过了。”
“那公主为何完全没有怨言?”
李楹身体微微往后仰着,双脚一下一下往后叩着廊下墙壁,她扑哧笑道:“那当然是,我将自己归结为阔绰一类。”
鱼扶危闻言,也不由哈哈一笑。
一阵风起,吹落了满地的海棠花瓣,李楹伸出莹润如玉的手掌,一朵海棠花悠悠飘到了她的掌心,鱼扶危也侧头去看,当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脸庞时,他心中微微一动,片刻才不舍的回过头,道:“某听说,中郎将沈阙因为牵涉猫鬼一事,被软禁在家,现在崔珣在满长安寻着猫鬼。”
李楹道:“先生消息倒是灵通。”
鱼扶危道:“商人消息若不灵通的话,又如何赚到银钱呢?”
李楹突然心中有了些许好奇,她问道:“鱼先生,你的父亲,为你取名扶危,那他定然是不愿让你做一名商人的,为何你还是承继了他的事业,继续经商呢?”
鱼扶危嘴角泛起苦涩一笑:“因为父亲一直坚信,总有一日,太昌新政会加上允许商人科举、允许商人入仕这一条,但是直到他死,都没有任何改变。”
李楹闻言,不由道:“对不住……”
鱼扶危摇头道:“罢了,都过去了。”
“那你想科举吗?”
鱼扶危愣了愣,他喃喃道:“怎么会不想呢?”
不想的话,为何会头悬梁锥刺股,苦读诗书那么多年,科举考的明经、明法、明字、明算他样样精通,他自认为若能参加科举,他定然会状元及第,若能参与治国,他也定然能安邦定国,可现实是,他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治国了。
他神情有些落寞,李楹见状,安慰道:“我阿娘一直在推行新政,也许不出十年,你就可以参加科举了。”
鱼扶危不由侧头看她,他想问,难道她不知道宫中民间那个沸沸扬扬的传言吗?但见到李楹明媚脸庞时,他还是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他沉默不语,李楹却忽道:“对了,既然先生来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崔珣在崔府四周都贴了符咒,我出不去,先生能不能撕了那些符咒,让我出去?”
“为何要撕了符咒?”
“崔珣说,猫鬼最是记仇,猫鬼杀我两次,都刹羽而归,第二次更是受了极重的伤,若它真的记仇,那它定然会寻我第三次,所以我想出崔府,以我自身为饵,诱猫鬼出现。”
鱼扶危惊愕道:“这不行。”
“为何不行?”
“猫鬼受伤之后,凶性更甚十倍,某就是听说察事厅在缉拿猫鬼,忧心公主安危,这才来了崔府,如今见公主无恙,某也安下心来,又怎么愿意让公主以身犯险呢?”
“可是放任猫鬼在外面,会祸害更多无辜的人。”
鱼扶危仍然摇头:“某不愿意。”
李楹叹气:“我是执意要出崔府的,先生如果答应,还能保护我的安危,先生若不答应,我只能独自犯险了。”
鱼扶危闻言,先是愣了下,然后苦笑:“公主为何不去找崔珣呢?”
“因为他必然不会答应。”
“公主为何这般
肯定?”
李楹没说话了,她低着头,看着掌心的海棠花,书房内今日是哑奴新插的魏紫牡丹,她想起那日阿蛮被沈阙欺辱的时候,崔珣跟她说,让她不要跟过来,想必他那时便猜到蒋良藏身在沈国公府,他怕她若出手教训沈阙,会让蒋良看出端倪,后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蒋良的确看出了端倪,而且派猫鬼前来一探究竟,还好崔珣早有准备,用桃木箭重伤了猫鬼,这才让她安然无恙。
所以,以崔珣的性格,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的。
李楹道:“他担心我,所以他不会答应让我出府的。”
鱼扶危差点没惊掉下巴,担心?崔珣这个酷吏,会担心人?
他虽不知道崔珣留李楹在府中到底所为何事,但是他向来厌恶崔珣,于是便觉得崔珣一定是没安好心,可李楹居然说,崔珣担心她?
鱼扶危顿时又想说什么,但是他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李楹,不再说崔珣坏话,他硬生生忍了下去,委婉说道:“公主为何觉得,崔珣会在意公主安危呢。”
李楹握紧手掌的海棠花,她垂眸道:“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还觉得,我一定是对的。”
鱼扶危万般无奈,只能撕了符咒,偷偷带李楹出府,李楹让鱼扶危带她再去长安鬼市,鬼市阴气聚集,各种奇诡之事层出不穷,猫鬼最是喜欢这里,若见到她,也定然会再次现身。
鱼扶危握紧袖中的桃木匕首,还有厚厚一叠明黄符咒,他无奈道:“某感觉,崔珣会杀了某。”
李楹宽慰道:“我不会让他杀你的。”
她只是平平常常一句话,但听到鱼扶危耳中,却莫名是热血上了头,他胡思乱想着,有她这句话,他就算为她死了,也心甘情愿。
鱼扶危一边想着,一边陪李楹在鬼市行走着,今日鬼市格外荒凉,都无人摆摊,鱼扶危道:“崔珣将长安城都翻了好几遍了,这鬼市自然也没放过,那些摊贩都是有案子在身的人,自然会避避风头。”
李楹颔首,没有摊贩,就没有客人,偌大的林中,就只靠着鱼扶危掌中的碧色夜明珠照明,李楹觉得这明珠有些熟悉,于是侧头看去,鱼扶危笑道:“这是公主在鬼市赠某的,作为某救了公主的谢礼。”
李楹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鱼扶危又道:“某这颗明珠,从未离过身。”
他这话说的有些暧昧,李楹愣了愣,鱼扶危却忽“嘘”了声。
因为两人身后,一个黑色身影,正在迅速靠近。

黑色身影扑向李楹之时, 鱼扶危迅速抽出袖中桃木匕首,反手刺到那身影身上。
但是那身影矫捷异常,鱼扶危一击只是划破他胳膊, 鱼扶危护着李楹,两人转身定睛一看, 只是这一看, 却都惊诧万分。
原来扑向李楹的, 并不是猫鬼, 而是一个人。
那人约莫五十来岁, 长相黝黑、干瘦, 下巴没有胡须,但最奇怪的是, 是他四肢如动物一样爬行,眼睛也泛着幽幽碧光,看起来活脱脱就像一只猫,而不是一个人。
李楹不可置信道:“这是……蒋良?”
鱼扶危握着桃木匕首,他将李楹护在身后:“就是那个蓄养猫鬼的阉人吗?”
李楹点头:“他怎么成这样了?”
鱼扶危眉头深锁,他看着蒋良就如同猫鬼一样弓着背, 龇着牙齿咆哮着,鱼扶危恍然大悟:“这不是蒋良, 是猫鬼!”
“你说什么?”
“上次猫鬼袭击你的时候被崔珣桃木箭射中, 受了重伤,想必是受伤之后, 凶性大发反噬其主,现在你看到的蒋良, 只是躯壳而已,内里, 早被猫鬼占据了。”
李楹悚然:“所以,蒋良已经死了吗?”
鱼扶危颔首:“他不仅死了,魂魄也被猫鬼窃据,既转不了世,也投不了胎,只能永生永世,做猫鬼的奴隶了。”
李楹听的瞠目,这样看来,蒋良比她还惨,她是困在人间投不了胎,但蒋良却再没有自己的意志,要永远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了。
蒋良被身体里猫鬼驱使,幽幽碧眼瞪着鱼扶危和李楹,四肢着地,绕着两人快速爬行着,仿佛是想瞅到空子去袭击李楹,鱼扶危握着桃木剑,警惕的望着他,忽然蒋良纵身跃到两人背后,然后又快如闪电的朝李楹方向扑去,但是他快,鱼扶危更快,鱼扶危一把扯住李楹的胳膊,往后退去,蒋良落到地上,扑了个空,但是他也看到了李楹相貌。
他似乎是愣住了,没有再扑上去,而是用沙哑的声音说出四个字:“永安……公主?”
他这四个字一出,鱼扶危和李楹也愣住了,李楹道:“他是蒋良,他认出我了,他还是有自己意志的。”
蒋良幽绿瞳孔本收缩成针尖般大小,如今幽绿渐渐褪去,瞳孔慢慢散大,他桀桀笑道:“没想到太后最宠爱的永安公主,三十年后变成了孤魂野鬼,报应,报应!”
鱼扶危伸手将李楹护到身后,他说道:“你就算憎恨太后,但公主没有做过什么,你不能伤害公主!”
“好一个护花使者。”蒋良双手撑地,干枯白发凌乱的散在枯槁面容之上,掌心已经磨到鲜血淋漓,他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看着极力保护李楹的鱼扶危,呵呵道:“商人,公主,活人,鬼魂,有意思,有意思。”
李楹有些怜悯的看着他:“蒋良,趁着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收手吧,这样,你或许还能去地府和晚香团聚。”
“你没资格提晚香!”
“我知道是阿娘杀了晚香。”李楹道:“我也说不出来是晚香自作自受这种话,也许阿娘对晚香的惩罚太过严厉,才导致之后的一系列悲剧,可是,晚香对你那般好,她在九泉之下看到你现在这样,她会很难过的。”
“她更难过的,是我不能替她报仇!”
“蒋良,你杀不了阿娘的,你再这样下去,你会被猫鬼吞噬,永不超生的。”
“我就算杀不了她,我也可以杀了她最疼爱的女儿。”蒋良瞳孔渐渐又弥漫成碧色针尖大小,笑起来就像猫笑起来一样十分诡异:“我永不超生,也要拉公主你一起永不超生!”
他说罢,就张口露出森寒獠牙,獠牙尖利,朝李楹扑来。
鱼扶危从袖中取出明黄符箓,朝蒋良掷去,符咒落到蒋良身上,在他身上烫出一个个可怖水泡,但他丝毫不顾,好像拼了性命也要杀了李楹,鱼扶危大惊,正握剑准备抵挡之时,忽然一支桃木箭,迅疾如风,朝蒋良射去。
蒋良侧身躲过,但桃木箭还是射穿他大腿,他疼的嘶叫一声,滚落在地,他抬起头,只见崔珣骑着一匹康居马,手上握着驽弓,飞驰而来,蒋良不甘的又瞪了眼鱼扶危和李楹,他知道今日定然是杀不了李楹了,于是只好拖着被射穿的残腿,如猫一般踮着脚尖,四肢并用,快速逃离。
崔珣勒住缰绳,马儿停了下来,他跨于马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马下的鱼扶危和李楹,李楹莫名有些心虚,鱼扶危则是讪讪一笑,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崔珣就一字一句道:“鱼扶危,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鱼扶危一愣,他打了个哈哈:“崔少卿,言重了。”
李楹小声为鱼扶危辩解:“你莫要怪他,是我想抓猫鬼,所以逼他带我出来的。”
崔珣闻言,眸中神色却愈发森冷,李楹很久没看他露出这般眼神了,她有些被吓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崔珣却似乎连听都没兴
趣听,他调转马头,准备离去,李楹急道:“崔珣,你去哪?”
崔珣没有理她,李楹三步并两步奔到他马前,她拉住缰绳,仰着脸道:“崔珣,你要去哪里?”
她拉着缰绳,一副崔珣不回答就不松开的架势,崔珣终于开了口,他淡淡道:“不关你事。”
李楹瞧了瞧崔珣马头前的蒋良血迹:“怎么不关我事?你是要去追蒋良吧?带我一起去。”
崔珣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有鱼扶危带你,缠我做什么?”
李楹一怔,鱼扶危则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句“崔少卿”刚说出口,李楹就对他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鱼扶危愣了愣,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依着李楹没再说下去,李楹拉着崔珣缰绳,道:“崔珣,我想去,带我一起去。”
她慢慢放开缰绳,然后伸出自己一只手,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崔珣,崔珣眼中神色仍然是冷如霜雪,只是手心缰绳渐渐攥紧,他定定看了李楹半晌,正当李楹以为他不会理她的时候,他忽默然伸手,托住她手腕,李楹一颗心落了下来,她抿了抿唇,微微笑了笑,在崔珣的帮助下上了马。
李楹回头,看向鱼扶危:“鱼先生,你先……”
她话还没说完,崔珣就忽一挥马鞭,马鞭打在康居马身上,马儿吃痛,顿时跟离了弦的箭一般朝前飞奔而去。
康居马飞奔速度很快,李楹坐在马上,耳边是呼呼风声,崔珣在她背后握着缰绳,双臂环着李楹,虽然并未触碰到她,但是也让她无落马风险,只是自始至终,他都没跟李楹说一句话。
一直到血迹在一处树林消失,崔珣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皱眉望着前方幽深密林,双腿夹了夹马肚,康居马便慢慢朝前走去。
树林中,只听到马蹄落在坚实泥土上的哒哒声,李楹咬了咬唇,问道:“崔珣,你是不是生气了?”
崔珣没有说话,李楹道:“我知道,你是生气了。”
身后之人默不作声,李楹慢慢道:“你让我呆在崔府不要出去,但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我找鱼扶危帮忙,除去崔府符咒,和他一起出了崔府,我想以身作饵,诱出猫鬼踪迹,这样,猫鬼就不会害更多人了。”
崔珣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仍然冷淡如水:“我会找到猫鬼,不需要你自作主张。”
“我知道你会找到的,但是猫鬼一日在世,我阿娘就多一分危险。”李楹顿了顿:“而且,你也多一分危险。”
崔珣默了默,道:“你方才,更危险。”
“我不是冒冒失失出来的。”李楹解释:“鱼扶危带了很多符箓,也带了桃木剑,就算你方才没有赶到,我也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身后之人却再未出声,良久,才道:“你很信任他?”
李楹懵懵懂懂,她说:“鱼扶危虽然说话不太好听,但还算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崔珣掌心缰绳,莫名紧了紧,本在哒哒前行的康居马停了下来,马儿停在这里,李楹略微疑惑,她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崔珣这才回过神来,他夹了夹马肚,康居马于是哒哒继续往前走去,崔珣一直沉默不语,李楹心中七上八下的,她忐忑道:“崔珣。”
崔珣没有理睬她。
“崔珣,没有知会你,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也是想早日抓到猫鬼。”
月色冰凉,树影斑驳,崔珣声音冷淡:“你不需要再和我解释,腿是你自己的,你想去哪,便去哪,和我没有关系。”
李楹怔愣住,她说道:“崔珣……”
崔珣却再未回答她,他勒住缰绳,前方树上,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剑插在树里,宝剑之上布满殷红血迹,剑尖还刺着一张黄笔朱书的符箓。
崔珣皱眉看着那张符箓,他喃喃道:“这是,北斗破邪符。”
北斗破邪符?
李楹一惊,北斗破邪符乃是一种极狠毒的符箓,非道行高深之人不能书写,中了这符咒的鬼魂都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蒋良血迹到此为止,树上又有北斗破邪符,这两者,是否有什么关联?
她忽想到什么,莫非,追踪蒋良的,不止她和崔珣二人?还有黄雀在后。
宝剑上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难道,是蒋良逃到此处,但被埋伏之人以北斗破邪符对付,北斗破邪符一出,蒋良再无活路,既然如此,那他尸首在哪?又是何人,杀了蒋良?

第47章
两人骑着马在林中转悠了好几圈, 也没见到蒋良的尸首,倒是在地上和树上都见到不少搏斗的痕迹,还见到一只穿着道服被咬下的血肉模糊的胳膊, 李楹喃喃道:“如果蒋良被北斗破邪符所伤,那他现在在哪呢?”
崔珣道:“他只会在一个地方。”
说罢, 他便一挥马鞭, 康居马飒如流星, 朝前飞奔而去。
城中乱葬岗, 杂草丛生, 荆棘遍地, 残破的墓碑东倒西歪,野狗刨出埋的不深的尸首, 咀嚼着尚未腐烂的血肉,几只乌鸦绕着枯木盘旋,其声哑哑,如饥喉啼涩,崔珣率先下了马,李楹身量较他要矮上不少, 而这康居马又是西域康居国进贡的贡品,以高大著称, 李楹双脚踩着马镫, 有些手足无措,她求助般的望向崔珣, 软软说了句:“崔珣~”
崔珣抿了抿唇,他眸中神色冷淡, 但还是伸出胳膊,李楹颤巍巍握着缰绳, 将另一只脚挪过来,然后双手抓着崔珣的胳膊,跳下马来。
她跳下来的时候,崔珣双手扶住她的纤细腰肢,稳稳的让她落在了地上,但李楹刚一站定,他就不着声色的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李楹一声“谢谢”还没说出口,他就扭过头,朝晚香坟墓处走去。
这个人,怎么还在生她的气?
李楹无奈摇摇头,然后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她走过一个又一个隆起的土堆,最后在乱葬岗深处,见到了晚香坟墓。
晚香坟墓虽然破旧不堪,但墓旁很是干净,木制墓碑也擦的一尘不染,想必是严三娘二十九年来如一日,时常过来打扫,才让晚香坟墓保存的这般完好。
崔珣忽停下脚步,李楹也停了下来。
因为晚香坟墓前,趴着一个人,那人浑身血迹斑斑,干枯白发垂落,正是被北斗破邪符所伤的蒋良。
蒋良已经奄奄一息,但仍然拖着重伤的身子想去触摸晚香的墓碑,只是就算他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爬了几步远,当听到动静时,他费力往崔珣与李楹方向望去,一见到李楹,他目光中顿时充满怨毒,仿佛恨不得将李楹生吞活剥,李楹被他眼中刻骨的恨意吓得倒退两步,崔珣却淡淡道:“他中了北斗破邪符,马上要魂飞魄散了,你不需要怕他。”
蒋良大概也知晓自己即将魂飞魄散,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不愿浪费在怨恨李楹身上,他侧过头,又用尽力气往晚香墓碑处爬去,他身后泥土都是被拖出的长长血痕,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终于爬到了晚香墓碑前,蒋良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写着晚香名字的老旧墓碑,两行浊泪从他干涸眼中流下,他嘴唇翕张,似乎是想叫出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名字,但是他生命在快速的流失,喉咙只能发出嗬嗬声,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想他的一生,少时便作为俘虏被净身入宫,在大明宫,他不会说官话,又是黔州苗蛮,大概一直是备受欺凌的,或许只有晚香,愿意把他当个人看待,而且就算他身体残缺,晚香仍然不嫌弃他,反而渐渐喜欢上了他,愿意和他在宫中做一对相互照拂的夫妻。
对他来说,晚香是他的救赎,是他的爱人,是他的菩萨,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可是他小心翼翼捧着的这束光,却被太后像杀死一只蝼蚁一般,活活杖杀,这让他如何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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