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珠玑—— by玉胡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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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敬彦端坐于侧, 手指捻一圈漆晶发亮的黑玛瑙串珠, 用力的程度可见指骨根根清晰。
饴淳公主恣肆大胆,私豢数名壮朗侍卫,什?么事儿都?做得出。也不晓得给他用了什?么料, 竟使他五脏沸涌, 感观好似都?放大。即便未去关注魏妆,可女子细微的动静他却皆能捕捉。
车厢内诡秘的灼闷, 谢敬彦肃沉着脸,在阴影里勾勒出冷俊的轮廓。
“唔。”忽而魏妆睁开?眼?醒过来, 惺忪间瞥了瞥四周。看到熟悉的环境, 还?有侧旁男子端坐的黑影。若非身上穿得还?是今早出门的衣裳, 她?险些以?为自己又重生到哪个婚后场景中去了。
万幸万幸,重生婚前便已很好。
魏妆启口问:“谢敬彦, 你怎会在这里?”呐了一呐,又继而道?:“我为何与三哥同乘?谢莹姐姐她?们呢,怎未同我一道?回去?”
她?嗓子还?有着倦倦的鼻音,越发听得娇媚无?骨。
前半句,直呼他姓名干脆利落,顷刻又改称了“三哥”,莫名矫作?。
谢敬彦哑声淡道?:“这话怕是要问你身边的人!”
若换成?其余女子,再有那般谄谀巴结的奶娘,他必以?轻浮蔑视之。
可分?明知道?魏女对自己无?意,且适才他上车后,忍着炙灼给她?搭过脉。她?原中了蒙汗-药,约莫半个时辰便可散去。
下药之人显然熟知谢敬彦的秉性,晓得给女子下媚-药无?用,故而用此伎俩,想让二人多增相处。那绿椒既是母亲祁氏院里拨来的,他稍做思想便能猜透。
魏妆听出了猫腻来。
经筵日讲,不允许各家的婢从接近亭殿,皆须在指定的地?点等待。所以?她?就随意带了绿椒与沈嬷出门,看来必是与这两人有关。
只她?上下调理气息,并无?不适,仅以?为在自己喝醉后,她?们存心将她?扶进了谢三郎的马车。
魏妆腾起?身子,朝车门外唤道?:“烦请贾侍卫停下,我换辆车另乘。”
未料才把双足迈出,却觉脚下千斤重,蓦然发软地?往前栽倒下去。
谢敬彦本与她?刻意离着距离,眼?见女子脸颊朝地?,连忙伸出长臂将将一拦,拦在了臂弯中。
酥柔的感觉顿时沁入骨髓,他兀自克制忍捺着:“你中了石爪散,仍须两刻钟方可缓解。先?别乱动,一会就回府了。”
石爪散?蒙汗-药的一种,可使人神志清醒,却筋骨无?力,直至药性散发。
魏妆错愕后升起?了厌恶感。想起?前世的自己,因为不知沈嬷背后的举动,而凭空背负了不贤的骂名多年。
此生,她?断不会让自己陷于般般非议!
她?支着胳膊试图向后靠,咬牙道?:“我晓得谁做的了,你且抱我起?来,回去自会算账。”
“碍于我动不了,便烦请三哥先?下去。目下你我身份敏感,切莫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她?的嗓音娇软,面容神情却有韧厉,一缕媚惑的花息随着动作?飘散开?,叫谢敬彦血液里汹涌的灼意更甚了。
那伏在臂弯的腰肢,纤细盈柔,清晰的触感与梦中如?出一二。而手掌所附之处,则是她?腰下丰娆的曲翘,即便才初次拥握,为何却觉寸寸皆铭记于心?
一瞬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床帐内放任心性索取的一幕幕,那些渴望,那濯濯憧憬的女子眸光,还?有她?婉转的吟唤……谢敬彦如?似生死煎熬,但他素来省身克己,断不至强人所难。
他噙起?薄唇,将魏妆箍回了座位上。
中了石爪散的女子,身姿也较寻常发沉。
哼——男子硬朗的喉结下,发出喑哑的重喘。
怎知道?魏妆脚下一绊,两人却齐齐往锦座上栽倒了过去。他修长清凛的身躯整个将她?轧住,一丛无?与伦比的柔香瞬时熨满胸膛,谢敬彦窄劲的腰处,仿佛再不听掌控了。
他唇角黏缠了几丝她?的鬓发,忍不住贴着她?额头,失力道?:“魏妹妹为何与我退亲?我想知道?理由。”
不想唤她?魏妆,他这五年里,倘若想起?她?,便都?是魏妹妹。
那娇糯糯怯生生站于树下的少女,叫他好笑又忍不住心头一挠。
“魏妆”二字,生生将彼此的距离扯远!
谢敬彦以?为自己本该是寡情冷心的,她?嫁他亦可,不嫁亦可。现在却狼狈地?恍悟,分?明他高估了自己。
他俨然疯魔,白日克制,夜里缠于迷魅,难以?自拔!而从初识起?,他便记挂住了她?。
魏妆脑袋磕在枕垫上发晕,诧然得忘了答话。
他又接着诉道?:“谢某十五那年,在筠州府魏家庭院与你一见,此后便将婚约记住心里。盛安京诱惑繁几,从不为所动,所念便是他年要与你成?亲,优渥盈足。唯只怕的是朝局沉浮,不能将你照拂仔细。怎知道?再见面,你却对我这般决绝,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请直说。”
隔着彼此贴紧的衣帛,魏妆听见了笃定的心跳。她?吃力仰头看,睇见男子眉下凤眸如?渊,清执玉白的脸上有着挫败感,却点点句句皆凝重。
从未见过谢左相在二十弱冠时,还?能有失态的时候……呵,这种话就不该从他说出。他就连撞见她?疑似“私通”,都?能秉持权臣修养。
莫非在作?秀。毕竟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家伙。
魏妆眼?神一黯,抿唇道?:“三哥此言未免好笑。今日在课讲之上,陶侍郎之女唤你那般亲切,更独独见你为她?开?脱。你既钟情她?,大可不必为了甩脱公主,而虚情假意地?将我推去前头挡箭。我的命也是命。”
一个娇居深宅的女子,何能心思如?此复杂,这样的弯弯绕连他自己都?没想过。
但知她?为了避免受伤,连最喜欢的东西都?能决绝割舍,如?此作?想或是为了安稳自保。
谢敬彦解释:“她?父亲礼部侍郎,乃是翟老尚书拜托我关照的,我亦只在前些日见过一次,断无?其余交道?。谢三自与你订亲,目中便再无?其他颜色,可要我将心剖给你查验?”
好生诚恳,荒谬荒诞,谢三公子的剖心情话呢!
魏妆竟不得不相信是真?的了……没想到,此时才初见陶沁婉么?
缘何再活一次,谢府之人个个都?变得不一样。莫非这重生,乃是为了满足前世于她?的遗憾?
但不管是真?是假,魏妆扪心自问,自己可否能再爱谢敬彦第二遍?她?的回答是,不愿意。
魏妆便匀手推攮:“担不起?谢三哥的重情。退亲退便退了,自然是不喜欢了罢。从前太傅老大人曾说过,若我要退婚,谢府不得为难,还?望三哥信守约定……”
话音未落,唇上却被一瞬覆住。
女子清柔的贴触,如?火如?荼,谢敬彦再也强抑不住。起?初他生涩,那拥吻间因着缺乏实战,竟将魏妆唇齿紧密地?汲附于自己,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分?开?。
魏妆从来都?敌不过谢敬彦,他能文?会武,修长健朗,腰细而劲悍持久,就连重来过一回,她?亦仍处弱势。她?忍不住细细抵触,谢敬彦很快却自然而然起?来。仿佛骨魂深处的某种本能趋使,手掌环过魏妆后颈,向往梦中的柔香。
女子颈涡莹白,娇盈美好依稀,谢敬彦不知不觉唤了一句“阿妆。”
四面的车厢中仿佛清灵浮动,那本是个周身凌冽的男子,好如?花草沾染了世间元气,魏妆渐有失迷。
一瞬间,怎么莫名的熟悉,音色有着矛盾的温柔,仿佛敛藏甚多深沉。魏妆激得一醒,那种轻唤,竟让她?觉得似谢左相的行止。
眼?见着男人窥她?锁骨,魏妆用力伸出手,啪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掌:“孤男寡女,魏妆爱惜羽毛,也望谢大人请收敛!”
谢敬彦眼?前白光一闪,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而连这一煽的白光,情形竟都?与梦中相似。
是他冲动了。
男子半支起?长臂,唇上缱绻着柔情,哑声问道?:“若果然如?你所言,不喜欢,为何却用半年光景给我绣手帕?”
谢敬彦峨眉星目,唇色赤红,仿佛谪仙堕魔般地?执着:“绣帕上初春望明月、花朝琴瑟鸣、荔月连理枝……其中五月,正是你我在枇杷树下相视时刻。还?有谴奴婢为我排队买芝麻糖,这些我都?真?切求证过。可是因你入京前的那场梦?若梦中有不悦之处,那些都?是虚假的。我定向你保证,你所担忧的都?不会发生!”
魏妆一听便知是沈嬷了,这贪钱爱利的妇人又在背后卖了自己。
她?的所言所行,尤其醒前梦中一事,就唯有沈嬷知道?。只是回去算账,眼?下该敷衍好这一世的谢敬彦。
她?没想到重活一次,还?能遭遇冷澈矜贵如?他,卸下姿态的表白。
却殊不知,她?早已活过一回,内里是个三十岁的妇人了。
经验不说如?何,至少比他颇丰。那么,便用前世所得的经验,“报偿”他一下下吧!
魏妆半坐起?身姿,嫣然道?:“三哥何必较真?。我自幼母亲早逝,跟在继母身边战兢逢迎,做事皆练得留一手。即便送你手帕,也只是想给自己多一条攀权谋贵的路子,送便送了罢。但魏妆心中早已另有其人,三哥若是不信……”
她?忽而挑起?谢敬彦的下巴,红唇糯糯地?贴了上去,少顷闭上眼?睛,伸出纤莹的手指沿着他腰间慢挪,蓦地?停滞在了漆黑革带上。
谢敬彦僵持住。
魏妆豁然睁开?眼?,这才释放开?唇齿,挑眉妩媚一笑:“你现在可相信了,我心中另有其人?”
言下之意,这些娴熟可并非天然而就的。
调-戏年轻俊美郎君的感觉可真?妙,把心中对某人的郁闷也舒畅了不少。
前世真?憋屈,临死被当场误会私-通,瞅着那痴情热烈的北契郡王,却什?么也没做。
她?晓得谢敬彦的霸道?、洁癖及占有欲,她?这样一说,他理该放弃了。
她?不想再同他纠缠。
谢敬彦自然明白。
即便梦里与女子任纵融会,可当真?现实一触,五感炸裂的感觉全然生疏。而她?竟如?此熟稔及淡定,定早已另有其人。
只魏妆正要把手收回来,却被谢敬彦用力回攥住。她?心弦一紧,以?为他要做甚么。男子却只是挑开?她?胸襟,看去她?颈涡的那枚小痣。
一点儿,细小而嫣红,点缀在白皙的肌肤间,刺目勾人。往下便是那涛涌的丰柔。
谢敬彦生生克制了下来,磨齿斥道?:“别过于放肆,我谢三郎也并非任由谁玩火,莫逼我冲动!”
魏妆看着他鸦羽下的泛红眸瞳,忽然才想起?前世在课讲之后,她?去送帕子的一幕。
还?有刚才彼此亲密间的那层感观。
难道?他彼时对自己的冷漠拂袖,是因为……她?问:“你中了媚-药?饴淳公主下的?”
堂堂闺中女子,何能这些东西都?知道?。
谢敬彦只觉一瞬间崩塌开?来。
诚然,魏妆就是梦中的尤物美人。但她?无?论?身心,都?不属于自己。
呵,哪有人把梦当真??梦就是梦,皆为虚假的,偏他还?困惑其中较真?了数月,荒谬可笑。
却也罢,总归今日起?就让一切都?结束吧。自此不必纠结,身轻如?燕。
谢敬彦又恢复了从容清绝,便眼?前女子衣襟半掩,婀娜娇迎,他亦如?寻常般视若无?睹。
男子眼?尾极淡的一红,矜贵有礼道?:“今日中了媚-药,适才多有冒犯,是谢某之过。至于如?何补偿,魏妆想好了,随时可与我说,包括对此事负责而成?亲。若执意退婚,婚约之事,就此已解,望自珍重。但祖父嘱我照拂,之后便仍将你当做义妹,不再困惑。”
魏妆松了一口气。甚好,他若情一死,就是真?燃不起?来了。否则也不至于分?房那许多年。
谢敬彦掸开?门扇,下了马车。
对贾衡吩咐:“送她?回谢府,我另雇一辆马车去花坊,今日一事,莫对外乱说。”
三公子漆黑朝服上几处褶皱,腰间革带松弛,如?玉脸庞却似冰霜寒澈。
唬得贾衡脊背一顿,冷不丁往门扇内瞥去,幽幽媚香隐约悬浮,却被公子身躯挡得啥也看不明。
适才贾衡听见车厢里又是“扶”、又是“抱”,还?磕碰出声。他以?为清修自律、不沾脂粉的自家公子,终于在魏姑娘的厉害驯服之下,从此落马了。
贾衡于是悄悄在岔路口拐了道?,把马车往远了驾,没想到……怎的气场如?此沉郁,还?有着莫名萧瑟的无?辜。
侍卫连忙点头紧张:“属下一定办好。”
心里想说:不是,公子,你至少把嘴角和衣襟上面的擦一下啊,那么红……
谢敬彦仿佛心灵感应,倏地?拭尽了。
小湖边的一栋二层凉亭上,堂主乌千舟将一枚淡紫色药丸推过去。
睇了眼男子泛着罕见灼意的俊颜,不?放过调侃机会:“万万没料到, 敬彦你也有此等?殊荣,能得?饴淳公主垂青。我只?道她该嫌你清冷无趣了。你却很是能忍, 那欢宠散落腹,非得?极尽行事, 方能得?解,远比寻常人能扛的。不愧为盛京第一公子也!”
两人私交甚笃, 彼此了解秉性, 悦悠堂主乌千舟随性洒脱,落拓不?羁,说话更是百无禁忌。
谢敬彦无意他揶揄, 即便当?时有千万煎熬, 也因着魏妆的主动撩拨而冷若冰霜了。
修长手指勾过丸子, 借着茶案上的水杯送入口中。集名贵花草精粹而成的紫丸,可解诸多不?入流的下毒手段,一颗下去, 不?过须臾功夫便觉纾散开来。
谢敬彦闭眼调理了气息, 容色渐恢复冷润,问道:“此丸还剩下多少?”
乌千舟纳闷:?你要买?
谢三公子从来蔑视此等?伎俩, 何用得?着囤货。那恣肆公主胆敢冒犯,必逃不?过他秋后算账, 其余谁人还敢?
谢敬彦推出?一张银票:“银两可足够?”
乌千舟瞥了瞥, 默叹陵州谢氏果然百年?沉淀, 出?手阔绰,当?真?富奢。自己若是个女?人, 必然二话不?说死皮赖脸傍上他,何愁珍宝美饰绫罗绸缎享福不?尽?
他着一袭薄墨色的直缀,唇角含笑?,修长而洒落,应道:“此丸珍贵,上到天山雪莲,下到远洋海草,九十九种花汁熬炼而制,缺一味都不?足以凝成效果。但是够了。”
嘴上解释,手却已把一侧上锁的小屉打?开。但见那砚台大的屉子中颗颗透紫,珠玉无暇,分?明储有五六十颗。
乌千舟摁上银票,把屉子推出?去:“谢宗主囤此物何用?”
谢敬彦自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愿受那等?煎熬。他即便不?用,也总有人可备着防身。
错开话题道:“此去北疆,乌堂主可有查出?甚么新线索?”
要查的乃是昔年?庆王高?迥的死因。
说来有个隐秘,陵州谢氏自大晋朝开元起,便肩负太-祖-帝密布下的使命。意即当?皇储纷争、朝局不?稳时,谢氏宗主当?罔顾私情,拨乱济危,择一贤明果决、仁德有为者,匡扶之以承袭大业,维续大晋的江山千古。
眼下梁王、宣王等?皇子暗中立派,大有如火如荼之势,谢敬彦身为陵州谢氏最年?轻的新任宗主,这个任务自当?背在肩上。
但这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倘若一步行差,便坠入深渊,粉身碎骨。虽有太-祖-帝密诏,不?得?牵累谢氏族人,但自己一房的性命恐怕难保。
他如此一想,朝中的几位皇子争锋相对、实力未明;而太子高?纪出?身颇有非议,一直谣传乃庆王高?迥一系。谢敬彦亦不?能保证将来的抉择。
……魏家长女?既心中另有所属,罢,且由?得?她去吧。
他心弦一凛,刻意捺下那氤氲车厢内的唇齿缠绵,将情愫冷漠地拂去。
乌千舟的悦悠堂既寻世间?花,更寻世间?信,接的便是谢氏的这桩活儿。
从二年?前就开始找线索了。民间?始终有传说,庆王高?迥的死因,乃是当?今的淳景帝为了夺焦皇后的爱,而在打?败厥国之后,暗箭中伤的庆王。
庆王能征善战,手下原有一支兵马,在那次北疆大胜之后,竟也消散无踪,并未回到中原。
是以,时隔二十来年?不?太好查了。
乌千舟沏上一杯龙井,应道:“此次从松漠到庭州,一路寻踪觅迹,费时费力……当?年?与厥国一战,也有传说庆王是被跖揭单于射伤,听说有一支北契的散族,并无归属,擅一口汉话,专寻跖揭单于的性命。但神出?鬼没,未能寻到踪迹。三月风沙漫天的,几尺外连个人影都瞧不?清楚。恰好我又?寻到几样花种,遂便回了京城,也算有所收获!”
乌千舟此人自由?无拘,唯嗜花如命,谢敬彦无语置喙。况且时隔多年?,能找到这些线索已然了得?。
谢敬彦沉声?问道:“还有天池山的司隐士,可有接入京中?不?日我带鹤初先生前去,试试能否祛毒。”
这鹤初先生,亦是先帝兄长高?勉一支的后人,其母与庆王高?迥是兄妹,嫁与大理国太子和亲。在庆王死后亦遭大理宗亲屠门,抢夺王位,所幸襁褓中的鹤初中了毒蛊,流亡在外。
乌千舟应道:“前几天出?京,便是去接司隐士的,已经安顿在瑞福客栈里。”
又?好奇道:“对了,听说府上新近来了一位姑娘,花艺颇为精湛。令妹的一盆香玉牡丹频遭虫害,几近病蔫,我亦苦于其反复,她却几日之间?医好了。技艺令人惊讶,到底何等?女?子是也?”
瑞福客栈亦是陵州谢氏名下的产业,谢敬彦点头。
只?提起魏妆,虽已告诉自己退亲,却莫名管不?住地纠结,他便淡道:“是本?宗义妹,自幼颇喜欢养花。”
脑海里冒出?褚二见到魏妆时的失神,再又?想起女?子妩媚无骨般撩人的祸害,觉得?还要提醒一句:“她是我退亲的未婚妻,心中另有其人,却不?必好奇。”
而后拾了紫丸放入袖中,起身告辞。
乌千舟怎就觉得?,是否谢宗主中了媚-药之故,那高?澈之中竟浮着些情-欲纠缠。
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还是自己好,除了花,什么都不?用挂心。
谢敬彦出?了悦悠堂,在翰林院衙房忙碌一宿朝贡典章。隔天回府去,便当?着阖府后院的面,当?众惩罚了绿椒。
上午巳时的空场地上,绿椒被摁在长凳,谢敬彦命人打?她二十板子。
府上惩罚奴仆有分?男女?不?同等?级,然而绿椒好吃贪懒习惯了,一顿板子足够去她掉半条命。
谢敬彦惩罚的理由?,明面上是对魏家小姐不?敬,竟将她独自丢在课讲的亭廊上,自己跑回府来偷懒。
但做了勾当?的人心里清楚,三公子是罚她给魏姑娘下药呢!
绿椒有苦说不?出?,谁让她沉迷要当?公子的通房侍妾。她只?是听二夫人的吩咐,将蒙-汗药下给了魏姑娘,以使他们多些相处,兴许公子还能更主动一些。
谁知惹来三公子如此盛怒,绿椒被打?得?嗷嗷叫,不?住地求饶:“三公子手下留情,奴婢是为公子着想,奴婢瞧着公子自见了魏姑娘,茶饭不?思?,心下揪疼……奴婢下了半个时辰的蒙汗药,却不?是我一个的主意,奶娘沈嬷也配合装作腹痛,她也有错……”
二十板子下去,必定半个月都肿得?不?能仰躺了。呜呜,打?扁了日后还怎么服侍郎君啊……
谢敬彦置若罔闻,一袭月白刺绣藤纹滚边的交领锦袍,翩翩然拂着风。
婢子若闭嘴却好,越絮叨,男子容色愈凌厉,启口道:“魏家与谢府至交,祖父多曾感?念在怀,魏家小姐在府上便视同主子无异。退婚之事,我在此郑重允诺,也不?需要褚府旁证,此后便将魏妆看作义妹。谁人倘敢有花哨心思?,莫怪我三郎不?客气!”而后瞪了沈嬷一眼:“包括不?属于本?府的客仆。”
把沈嬷听得?战战兢兢,一贯只?见谢三公子雅人深致,何来如此严酷手段。
感?觉一张脸都快要挂不?住了,站在竹树后都不?敢抬起头。
场地在中心,琼阑院的罗老夫人那边自然都能听到。
罗鸿烁是万没料到啊,这魏家姑娘瞧着娇矜柔慧的,却能让三郎对她贴心笃定的照拂。
再又?听说褚家见了她就喜欢,要认作干女?儿;去到宫廷课讲,太后还说要给她亲自筹办嫁妆,更着重强调别提什么门第,好生给她抬举了身份。
姑娘是有什么福运在身上,怎的谁见都夸赞。便是罗鸿烁自个,起初心存挑剔,见了面也不?由?得?讨喜,忍不?住给调高?了住的院落。
须知在盛安京中,就算一品官女?也难能得?到太后此等?殊荣。这下,莫说是谢府了,退亲一事传出?去,只?怕不?晓得?多少府上乐得?接这门亲事。
想到自己先前还拿门第打?压,罗鸿烁心里也不?知是个甚滋味,后悔也不?算、唏嘘也无用,提都不?好再提。
二房的茗羡院离得?最近,那声?声?哭嗷听得?祁氏好不?煎熬。
祁氏最怕人情麻烦,也不?喜欢琐碎解释。自己与儿子敬彦之间?本?就生疏母子情,她哪里还敢吭半个气。
祁氏只?是端着腰坐在梳妆台前,攥紧手上的胭脂毛刷,频繁不?停地刷刷脸腮,刷刷左眼角、右眼角。同时问贴身的婆子:“这颜色可还齐整?怕是二老爷他也注意不?到,还须再深些。”
压根儿不?敢往外面瞧。心里跟沉到了谷底似的,那季度的账本?没指望了,得?赶紧拾起应付。
婚都退了,还能怎样。退一万步,以三郎这袒护的态度,就算结了亲,那媳妇儿都不?归自己支使。
倾烟苑里,魏妆则淡定视之。
她坐在窗台旁的花梨木小圆桌旁,只?看着眼前琉璃杯中的桂花茶,也不?知是没晒好,还是水不?够烫,怎的感?觉滋味似乎不?够足。
未婚妻被人戴了“绿帽”,以谢三郎如此清修高?绝、雅人深致的品性,也总得?找谁出?出?气吧。
魏妆前日之所以敢冒昧撩拨,乃是笃定了以谢敬彦信守忠孝义礼,必然不?会为难她。而且还须看在魏家救命之恩的份上,对她宽容迁就几分?。
看来重生亦是有好处的,总归与他十三载夫妻,行事作风多少了解些。
魏妆沁着茶香想,左右是他谢府上的事。她一个进京贺寿的外人,就不?要去干涉了,要打?要罚,他们自个拿捏吧。
魏妆原以为谢敬彦必要换马车了, 毕竟前世两人在车里亲密过?后,他连车辕都换掉。
哪儿想两天后,贾衡仍驾着那辆低调而雅适的马车, 并没动静,却让她好生纳闷。
前世她总算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什么初初都是与他的。这一次她可是早已“另有别?人”,他竟还能忍得住那份洁癖?
罢了, 想到?当天谢敬彦对?自?己的告白,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之事。她总不会真的误会他能一见钟情?。
既已明确退了婚, 就略过?不提吧。
事情?闹出来, 沈嬷很是忐忑不安。
自?从被罗老夫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了一番,她也认为莫非是小姐害怕受伤,而像金鱼一样把三?公子推开不要?。
再加上绿椒把她找去, 给她塞了两大锭银子, 说二夫人嘱她在课讲那天装作?腹痛, 让鸽姐儿与三?郎多些相处机会。
沈嬷想想也就一趟马车的路程而已,遂答应了下来。
当天下午,三?公子却未出现, 乃是贾衡把鸽姐儿独自?送回府的。小姐回来也情?绪淡淡, 不作?甚表露。谁能想到?啊,等次日三?公子从翰林院回府, 竟动用?了惩戒。被绿椒那般一坦白,沈嬷当下脸面全无了。
倘若鸽姐儿是倾慕三?公子的, 那还好说, 自?己的做法, 也算豁出去成全主子。是尽忠为主,沈嬷无怨无悔。
偏却鸽姐儿不知怎么的了, 竟然一夜之间思想全变化,对?三?公子果真一点情?意也不存。这事儿就变成了沈嬷为一己贪婪之私,而发卖了自?家小姐。
以谢府如此门第?严森、治下严谨,一时叫沈嬷脸都没处挂,感觉在人前都难立足了。接连两天妇人都只在倾烟苑里活动,未敢再出去露面。
魏妆自?然晓得谢敬彦这番动作?,乃是为了杀鸡儆猴,绝了老夫人和祁氏的心思。抛开个?人私怨,她对?男人的处事作?风却是赞肯的。
她一眼看穿沈嬷,偏是煎熬了两天,眼看着火候差不多,这才着手处置。
清早魏妆坐在床沿,整理了入京带来的积蓄。等到?罗老夫人那边晨昏定省结束,她便谴开了三?个?丫鬟,关起?门来,叫沈嬷坐下聊几句话。
沈嬷惴惴不安,按妇人的理解,往常这事儿若闹出来,姑娘家该哭哭啼啼好生羞怯了。
没想到?鸽姐儿既能吃又能睡,还匀出心思来把妆奁首饰都拾掇了一番。这会儿坐在床沿,身姿窈窈娆娆的,细细腰肢下一弯翘臀儿,艳美得像花仙女。
魏妆抿了唇,语气淡然道:“母亲去得早,劳动沈嬷嬷自?小照拂我?长大。幼年时继母那一盆滚汤,差点将将泼到?我?,沈嬷自?此怕极了出差池,便将我?似小羊般圈养起?,嘱我?外头多风险、人心多繁杂,我?故胆小怕事,一直是懦弱过?头了些。也不怪你习惯了事事不过?问我?,自?作?主张擅自?逾越。然而我?临进京的那一夜,想了颇多,这人情?世故却非躲着就能顺遂的,须得自?己迎面一脚跨过?去,之后难题便再称不上难。是以,这段日子以来我?的事自?有我?主张,沈嬷怕是还不能习惯?”
少女浓睫微挑,薄薄地一笑:“那天在船上瞌睡,我?原做了个?长梦。梦里是嫁进了谢府后的诸多琐碎。我?梦见沈嬷为了促成我?与谢三?郎,而在背后使?伎俩,致使?我?背负了多年不贞不贤的非议;又梦见沈嬷为要?捞私银,而置我?与旁人绯闻纷纷,夫妻从此情?意断绝……醒来后我?本只当做梦罢了,毕竟你是我?母亲谆谆托付的奶娘,怎会做出那等坑害主子的事儿来。谁曾想到?呢,这么快便成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