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珠玑—— by玉胡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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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欣慰地拿起来一片,又招呼旁边的李氏和陶氏母女一块儿吃。
祁氏她是不管的,爱吃不吃。三郎是罗鸿烁自己养大?,娶怎样的孙儿媳妇,由?罗鸿烁自己做主,她祁氏说不得话。就祁氏那点?儿偎慵堕懒的小算盘,罗鸿烁还能不懂?
只陶沁婉才咬了一口,便见怀里的幼猫忽然急躁起来,龇牙挠爪地想要脱逃。忽地竟跳到了老寿星身上,沙哑喵叫着?撕扯起来,惊得罗鸿烁把一盘子橙子都?打翻在地。
橙汁特有的果?香四散,幼猫顿时?又越过她肩膀,想往别处乱扑。正此紧张混乱之际,好在小厮眼明手快地给抓住了。
适才还说这猫通灵性,懂得挑选有荣德有福气的高尚主人。突发?这一幕,却让罗鸿烁脸上很挂不住。
晓得罗氏最好面皮,李氏连忙尴尬圆场道:“怕是这小奶猫刚离了母窝,一时?生人见多了害怕,多养几日就好了。”
陶母也局促难捱,口不择言:“李叔母说得是,惊扰了老夫人,实在罪该万死。”
陶家把翟老尚书夫妇叫做叔父叔母。
……少有人贺寿礼送一只猫的,奈何?沁婉坚持说送了猫,老夫人必定喜欢,早知道该强势劝一劝。
什么万死万死的,今日可是贺寿!
罗鸿烁一早上听遍了各种恭维溢美之词,听得好不舒坦。正感叹多么完满的一次寿辰,就被这一只猫给搅和得稀碎。
生怕留人口舌议论,看着?陶氏女顿时?也迁怒起来,好好的送这个,不送倒能少一桩事。
罗鸿烁便拉长脸,冷淡推却道:“就不必了,幼猫离了母猫也着?实令人怜爱,我惯是济弱扶倾的慈善心肠,看不得这些分离。你们却不必把狠心的事儿往我这送,便哪来的送哪回去吧。”
陶沁婉好赖忍痛几百俩已花出去,颇为焦心地想辩解。被李氏悄瞪了一眼,暗示莫再说话。
遂便只得随了母亲退出来,去到客座入席。
却说着?,庭州都?护府也送来了贺寿礼。只见风尘仆仆赫赫然地走进几道魁梧的身躯,领头的应是个五品边关郎将,后面跟着?三名?六七品的校尉。
其中一个麦色皮肤的校尉尤为英挺健硕,左脸上有道暗沉的刀痕。往女子那边目光瞟了瞟,顿在谢莹身上,又蓦地收敛回来。
谢太傅仙逝后,这乃侯府的第?一场喜庆,再加淳景帝的重视,好些个都?护府也都?送上贺礼。庭州因远在边疆,赶回京城行程匆忙,比其余都?护府晚了些。这几个负责送礼的将士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潇潇朗朗地好似还带着?漠北的风沙。
谢莹只觉一道目光好似透过人群,灼灼锁向自己,待望过去却又不见了。
她把大?小姐谢芸的儿子牵来,与魏妆一块儿逗趣。司农少卿家的小胖仔儿年仅三岁,名?叫钟瑜,长得粉嘟嘟的,甚淘气。
谢莹八卦道:“这位侍郎家的小姐未免过于爱显,前次在经筵日讲上薄了太后娘娘们的面,今日又惹得祖母不快。我看她最好别妄想其他,连祖母和二伯母这关都?过不了。”
“她图的是谢三哥。”魏妆淡笑收回目光,观察适才那一幕,陶沁婉并不知道橙子的微妙。
看来并未重生,否则,以陶氏前世守寡后的心机伎俩,早该出言推脱。
应该是凑巧而已。倘若她也重生,魏妆可不饶她清闲!
她弯下腰抱起来钟瑜,闻了闻幼童身上特有的香味儿,差点?不小心唤出了“舅母抱抱”,好在及时?缄了口。
记得她的谢睿生下来是顶顶俊俏的,一岁前和谢敬彦一模一样,随着?长大?,眉眼处便逐渐越像了自己。
也不知重生后,在那一世的他可有否照顾好儿子。别只顾着?朝局,随便给找个偏心的后娘。
红木廊柱旁,谢敬彦锐利的凤目凝向魏妆抱小儿的样子,微微噙唇磨了磨。男子俊颜上隐有思恋与复杂情愫。
见小厮近前,便转过头来:“可有伤着?祖母么?”
小厮禀报道:“未曾。小的依公?子吩咐,把橙子切好送去,那陶姑娘并无异色,还拿起一片吃了。只是猫不知因何?跳得起劲,老夫人便舍弃不收了。”
谢敬彦自然知道何?故。左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这些都?是审讯贱婢与毒妇时?招认的!
他淡漠:“恶妇行若狗彘,却不必把东西留在府上。”而后隽挺身躯侧过,往人群中过去。
吉时?开席了,入座。
第46章
一场寿辰办得热热闹闹, 不仅得了帝后与绥太后的贺礼及祝寿懿旨,更是高朋满座,蓬荜生辉。大晋朝门阀世家规矩考究, 谢侯府按制守了三年丁忧,自此便意味着门庭打开, 复奢显荣了。
寿宴结束,阖府上?下?又忙碌起收拾与盘点, 魏妆如今只算是前来贺寿的世交之女,却?不必献殷勤。
闲来无事, 她就去把青鸾和璧给当掉了。
找了一家蜗于西市中的当铺, 名叫“通盛典当行”,据她所知这家颇有些乖僻。收物件从不多打听,保密性强, 出价亦爽快, 唯一美中不足是赎出来时的利钱比别?处高许多。
但魏妆现在很需要?本金。
虽说一早就决定把和璧还给谢敬彦, 但在寿宴的坐席上?,她听了四下?的闲谈,忽记起来一件事。
过阵子今春的蹴鞠赛就要?开始了, 她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赚上?一笔。
魏妆准备经营花坊, 而若要?将?花坊开在近官贵的内城,譬如盘一处像悦悠堂那样?的位置, 再置办物事、请上?一二个小厮,最省算也须五千两银子。
她入京所带不过三百多两, 若把筠州府母亲留下?的部分田产卖掉, 那些个位置相比京城的地价不算值钱, 再加上?庄家舅父这些年替自己保管的账目,加起来也就两千倆左右, 只能?在内城边上?盘一处小庭院而已。
外城郭三五百两银子可搞定,但太远了些,来往走动不便利。
她记得前世那场蹴鞠赛,是梁王一队赢了。之所以仍印象深刻,是因在赛季开幕时,场官命人拿着托盘和账本,沿着四座的贵女千金,挨个儿问是否押注。
彼时那场面,锣鼓喧嚣,男儿们身着色系不同的队服,各个英姿飒爽,摩拳擦掌,很是惹得姑娘们心潮澎湃。见谢莹投给了未婚夫奚四所在的梁王队,魏妆因崇慕谢敬彦,遂便从自己的私房里,掏出一百倆压了他所在的宣王队。
结果谢敬彦一队一路过关斩将?,遥遥领先,却?在最后的决赛时输给了梁王队。
魏妆为那一百倆心疼不说,委实还想不明白,为何他们一场球输得出其不意。
事后魏妆想起她在押注时,谢三郎冷峻凝来的目光,她还生怕他不喜悦自己支持他球队,而踢输了球呢。
岂料有天路过他书房,偶然听及王吉说“公子这场赛季赚了颇多银子”,魏妆才后知后觉他押的竟是对手队梁王。
……由此可见此人之老谋深算,心思深沉。
这次魏妆便决定赶早先押几注给梁王,押得越早赔付越多。她估计此时已经押过一轮了,且只能?在坊间押民注,故而须多下?一点本钱。
青鸾和璧就先拿去当了吧,月底再还他便是。
反正?看谢敬彦那副挑剔的心性,一时半会?儿,是娶不了妻的。今世竟然连白月光都不稀罕了,任由寿宴上?陶沁婉送猫被拒、当场出糗,也不见他出来“护驾”周旋。着实出乎魏妆的意外,当真与记忆里差异甚多。
马车停在巷外,魏妆留了葵冬在车里,自己便走进了通盛典当行。
这家当铺位置不显眼,门楣上?挂着深褐色的牌匾,刻草书字体。魏妆之所以知道?此处,应感念谢三郎的玉树临风,众星攒月。
记得她才生育完几个月时,某一阵子谢敬彦颇早出晚归,魏妆那时紧张他,疑心他在外或置了宅室,便带上?绿椒去跟踪过。绿椒那丫头既巴望上?位,自然相当用心,然后撞见,官至刑部侍郎的谢某人从典当行里出来了。
彼时魏妆怀里搂着酣睡的小宝,屏着气息隐在马车帘子后,莫名竟被他嘴角绽开的一丝笑?弧,“刀”了一刀子。
也不知道?被他窥穿了没有……反正?不是去青楼或外室,她皆由得他鄙薄。当真是一心痴恋呢。
谢敬彦原本在她分娩后,一直隐忍数月未动作?,但隔了没几天,竟很是贪婪蛮狠地索取了。男人虽清执,物件却?庞大,功夫火候拿捏得非比寻常,每令魏妆印象深刻。事后更噙着薄唇,面色如常地戏问她:“紧张为夫了?寻常不见你多上?心我。”
说得他好像还委屈了,也闹不清楚到底是谁冷落了谁。后来她魏妆“借故”光临了典当行,去实地考察一番,故而多有了解。
此刻午后未时,小二站在柜台里招呼,是个面白俊气的小伙儿,问姑娘所当何物。
说来这家典当行的伙计个个净俊出挑,统穿一色修身制服,颇为养眼来着。
她便把玉璧掏出,说道?:“当掉这块玉,半个月左右前来赎回。”
俊气小二接过玉,吃惊地一瞥,此玉乃陵州谢氏主支的传家和璧,有且只有谢宗主才持有。这姑娘瞧着面生,怎会?有那一半璧青鸾?
但见玉上?栩栩如生的鸾羽,由幽蓝过渡到浅紫及殷红色泽,尾部雕刻细小的“陵.谢”篆文字样?,一般人不注意是难能?发现的。
小二不由得再次端看女子艳绝的脸容,想起坊间非议,窘迫道?:“姑娘要?当多少?”
她怕是宗主的未婚妻了,啧,不仅听说主动把婚退掉,还把谢氏的和璧都当了,好狠。
眼见小二如此唏嘘,所以魏妆才要?特地找到这家当铺,就是为了保密,免露口风。
魏妆已然细算过,她至少还须三千多两银子,遂便一咬牙道?:“一千两。”
谢家的东西总不会?差,她私心里估计能?当八百两,先开口高一些了再议价。
结果小二一默,点头,开了票递出。
一千两而已……不知道?传去宗主耳中,该是如何表情。
魏妆未料如此顺当,拿了钱票出来,便又让车夫拐去茗香醉,准备买点儿烤串与果饮子带回府去。
只才从店里点了菜单出来等待,竟然却?撞见贺小爷贺锡了。
贺锡跟凭空而降似的,瞥见魏妆一袭烟绿盘花如意绫罗裙,随云髻上?插着凤蝶缠丝珠簪,莺惭燕妒,白璧无瑕的娇娜,赫然眼睛都看直了。
风一般冲到魏妆的马车前,攥住车辕便兴奋道?:“小鸽姐儿,你让我找你找得好苦啊!适才在西市隐约看见是你,我便觉得魂都掉了七分,一路喊停你没听见,我身无分文又没骑马,还好蹭了辆板车才追上?来,竟真的是你!”
贺锡眼深鼻高,有一点胡人血统,比魏妆大了一岁,言语里满是倾慕欢欣,眸光跃跃欲动的。贺家乃军门世家,他是三品云麾将?军府独子,脾气向来骄横恣肆、冲动蛮横惯了。
记得印象里总是鲜衣靓马,怎的现下?却?做寻常庶民的粗裳装扮,衣物束发上?还嵌有干枯的稻草,显出几分狼狈来。
魏妆诧异一瞬,这才认出了是谁。提起贺锡,魏妆就头大,这小爷自从她十四年时偶然一觑,便如毒入膏肓般地迷恋上?她了,往常只要?贺锡来筠州府,必定要?在魏家门外叫嚷,恨不得对全城表露真情。魏妆若去到街市游玩,他更加一路“陪护”,生怕谁多看她几眼。
彼时魏妆心里只有与谢敬彦的亲事,自然言辞拒绝,此番来京城也瞒着贺锡。记得罗老夫人寿辰当日他就随后跟来了,在谢府门外要?见魏妆,魏妆避着不出去,叫了沈嬷去同他说清楚。
不知道?沈嬷说了什?么,他却?是消停了些日,后来在蹴鞠赛上?又当众扬言非魏妆不娶。只那时魏妆与谢敬彦的婚约已传开,却?如何给他机会??后来贺锡不知触犯哪道?条例,被关进官狱禁闭了一段时间,直到魏妆成了亲才放出来。贺锡便只得将?他姑母家的表妹娶去了。
这会?儿魏妆睨了眼少年狼狈的模样?,问道?:“贺小爷如何会?在此处?”
贺锡十八岁尚未束冠,墨发高扎头顶,怅然怨道?:“小鸽姐儿可真狠下?心,离了筠州府让人瞒着不告诉我。知道?你北上?京城几天后,我马不停蹄追赶行程,原本前二日就该到了。可好,主仆三人的户籍公验竟然全都找不见,城门口守卫不放进来,又不信我祖父乃是长史。我遂只好乔装改扮,藏在农夫的稻草堆里猫进城。到西市一下?地,我就发现你了,这便一路追随而来!”
从前少女时,魏妆听这番露骨示爱只知羞怒,重生再听,倒觉少年男郎衷心赤忱。可惜魏妆昔日不喜他,今世更加不可能?了。贺家乃与宣王交好,等到谢敬彦位极人臣那会?儿,结局可谓潦倒。
谢敬彦应当骨子里记仇。
魏妆惜命,便颔首撇清关系:“贺小爷何出此言,你来京城是为看望祖父,却?与小女无关。我来京城亦自有我的安排,各忙各的则个。”
贺锡试图握住女子的柔荑,却?觉得白皙柔嫩,生怕弄脏了。他便收回手,委屈又捉急道?:“小爷我知道?,你来京城原是奔着与谢府公子成亲!可眼下?你不是已退亲了吗,我贺锡对小鸽姐儿的情意,在筠州府人人心知肚明。从前你说你心中唯系谢三公子,非他不嫁,对我无意。现在既退了亲,总算有机会?轮到我了。对了,适才你可是从当铺里出来?小鸽姐儿需要?用钱的话,等我回到祖父府上?,要?多少我给你掏多少!”
此时街市人多,又偏是上?次魏妆被谢敬彦舍身相护的瑞福客栈楼下?,一时路人又微微聚集起来。
魏妆可不想再给自己惹上?桃花账,忙严拒道?:“我退亲,乃遵从家中长辈决定,却?与贺小爷无关。更从未说过心系谁人,怕是你听错了吧,旁余之事,望莫妄自猜测。”
隔着两扇子雕花叶窗,谢敬彦坐在二楼的沿街旁雅间,正?在等候司隐士给鹤初先生首次施针。
蓦然听出了熟悉的嗓音,心弦不由得一触。
瑞福客栈二楼内室里, 鹤初先生正靠在黄花梨透雕圈椅上,由头发半白的司隐士施针。
鹤初先生所中之毒蛊深渗五脏,故而上达于目, 使得视物朦茫。又因中毒年限之久,乃苗疆奇毒, 并不好祛除,拖到了如?今, 只见身骨清秀白苍,行事不便?。
谢敬彦这二年已经遍寻多位名医调理?, 皆效果微微。此番请来的司隐士, 乃江湖所传能克百毒的神秘天池司门。前世在几经施针后,的确是可见好转的,奈何极为贪财, 前前后后狮子大开口要去了谢敬彦近万俩银。
新帝登基后, 念在鹤初先生乃高勉一脉, 给谢敬彦报销了部分,可这笔钱总归是他先掏出去的。
等治了几年后,却困于最后一道穴位久灸不通。
谢敬彦这时才听?到司隐士袒露, 说他?天?池司门还有一个内门师兄尚在, 只有他?才能克此毒蛊。
原来竟是当?年的乌千舟寻错了人,将外门师弟弄来, 偏这司隐士既想利用此契机精进医术,又想独吞谢氏的巨额酬劳, 故而久久不推举其内门师兄。谢敬彦摁住想杀人拧喉的心, 磨了磨唇齿, 遂派人千里迢迢速去天?池山后的帘洞寻人,却不料早半个月前师兄已然?坐化了。
故而前世的鹤初先生, 一直祛毒许多年。后面虽治愈,又因大理?王室内乱,便?仍旧耽住于谢侯府上。
今生谢敬彦断不想再迂回辗转。
谢敬彦对鹤初先生甚为敬重,每逢施针,便?亲自作?陪。基于前世的全程旁观,他?现已对那套施针方案熟记于心,或许比此刻的司隐士本人都要熟悉。只是才初初与司隐士打?交道,便?先容他?发挥一阵,再逐步引他?推举出那内门师兄,以免过于突兀。
他?今日?着一袭雪月绸缎,色泽明丽却莫名透着一缕深沉,衣襟精致刺绣,宽肩窄腰地端坐于沿街的窗扇前。单手沏茶,耳听?着手下暗卫汇报所查之事。
玄衣暗卫抱拳说道:“属下搜寻过陶氏女近日?所有行踪,约莫在一个月前,陶氏女前往几处卜卦摊子,求问如?何避灾脱难,使得其父免于梦中的罢黜抄家。又问巫妇如?何才能高嫁给梦中的权臣,并在点痣坊中,点了一枚颈涡处的朱砂痣,价格昂贵,近似于真痣。随后又突然?爱好起了厨艺与调配熏香……还,还派人去到谢侯府门前,打?探过魏小姐的行程。但据属下所知,她们二人此前从未有交道,并不相?识。”
属下在说及魏小姐时尴尬停顿了一瞬,仿佛这个女人必是谢宗主的命门。提一提,都要伤及他?元气几分。
谢敬彦也挺无语置喙,分明从来便?是寡欲冷情,对胭脂香粉无趣,却竟然?叫身旁之人都窥探出来。
但怪不得先前的自己动情,那女人媚娆灼艳,她天?生就戳他?。
但他?现今既已穿回,便?再不似毛头小子般外露。
清肃俊美的男子点了点头,淡道:“如?此不用去搭理?陶氏女了!……罢,她若再去求问,且使唤人答她,梦皆是虚的,不必当?真,该吃吃该喝喝,顺其自然?。”
他?又改了口,斜鬓的浓眉敛起,勾勒一丝凌厉。
有一种放任她自取其果的决绝。
暗卫拱手答:“遵令!”
谢敬彦原本怀疑陶沁婉亦重生,否则如?何桩桩件件都在东施效颦,看来应当?是做了梦了。就好比先前的他?,不断浮现出与魏妆或情或爱或生分或悸动的一幕幕。
他?看了眼腰间的火凤玉佩,在刚穿越过来时,他?尚未注意,此刻竟觉那凤羽上一点嫣红分外刺目,像极了前世魏妆渗入玉隙里的血迹。
这对和璧据说本为古远玉石所刻,青鸾一旦相?合火凤,便?有脱出困境获得新生之寓意。
……或许这便?是他?能重生,且当?事人皆入梦的机缘。
谢敬彦抿茶,而后听?到楼下女子柔曼的嗓儿传来,他?凝聚心神,字句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少年郎的谆谆痴情与女子的冷拒:
“从前你说你心中唯系谢三公子,非他?不嫁,对我无意。现在既退了亲,总算有机会轮到我了。”
“我从未说过心系谁人,怕是贺小爷听?错了吧,旁余之事,望莫妄自猜测。”
……呵,这个姓贺的小子。
谢敬彦顿困许久的眷绪,仿佛瞬然?得了灵魂一震!
关于贺锡,谢敬彦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仗着祖辈军门显耀,很是乖张肆傲。前世出现在祖母的寿宴当?天?,在谢侯府外叫嚣着要接走?心上人。
谢敬彦出去处理?,却听?到魏妆跟前那奶娘沈嬷将他?拉去角落,卑微商求说:“贺小爷对小姐用情至深,小姐感念在心,不敢淡忘。既然?如?此,贺小爷更应该看在小姐昔日?与你的情分上,放小姐一码,成全了她高嫁名门的愿望。鸽姐儿母亲早逝,过得拘束,若能入谢侯府,便?是她攀奢附贵的造化,错过机会可就难再找了!”
贺锡问:“那你给我一句实话,她到底喜没喜欢过我?”
奶娘:“喜,喜,喜欢也不能比过谢府这门槛啊,小爷还是放下,快离开吧!”
彼时谢敬彦站在门后,听?得心沉到了谷底——魏女嫁他?,皆为图谋算计。
虽说有贾衡在船板上听?到的那段话,可谢敬彦原本还将信将疑,等到自己亲耳听?见,便?无可反驳。
包括这一世,就在前阵子的马车里,他?对魏妆情动表诉时,她亦是如?此回复自己的。
万没想到啊……贾衡约莫听?错了,而那婆子却是想两头都沾。
只是贺锡适才的那句“小鸽姐儿心中唯系谢公子”的话,却让他?松弛了些许。
依此而言,她原是对他?有过一段情的。不管此情是长是短。
言归正?传,一直以为魏妆所挂念之人是贺锡,却竟然?那贺小爷单相?思。
而她在这个阶段,并无结交其余旁他?男子,那么她在马车里说的“心有所属”,还能有谁?
——只怕便?是撒谎了。
做为牵涉的第三人陶氏,亦都能梦见前世情节。据此可推魏妆入京前的那场梦,应也与前世有关。
睡醒后她一改往昔,坚定疏冷拒绝自己,或便?是心死了。
可就连成亲几年后,穿衣束带时仍不敢仰头看他?的女人,却何来的胆子,竟在少女时便?主动撩拨外男?
而她既是暂无经验,又怎能对自己那番吻技娴熟,更缠指去他?腰间?
陶氏女虽梦见诸多,可性情不会突变。
谢敬彦攥了攥掌心,一丝念头忽闪划过,他?快速将近日?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
尤其魏妆在经筵日?讲上的一段话,乃是他?曾讲给谢睿的功课;魏妆与前世干娘褚家的热络;还有对轩怡居士也就是乌千舟的崇慕等等……
他?本想说,不管她是否是那从前妇人重生,今世都任随她去,偏却人已经坐不住了。
暗卫只看着茶几上的杯盏被长袖拂过,洒下一幕水滴,宗主已经出了雅间的门。
咋舌:啧……
楼下茗香醉门外,贺锡正?惊诧地盯着眼前绝美人儿,不过短短月余未见,如?何竟觉小鸽姐儿不似从前的印象了?
从前她娇怯软弱,虽羞恼他?,可每每贺锡去府门外叫嚷,或者在街市遇见,小鸽姐儿顶多露一张凶脸,立时便?躲藏起来,什么话儿都由奶娘代说。去哪儿都离不得奶娘在前头挡阵。
今日?她一个人带着陌生婢子出现街头,脸还是那张脸,却添了某些描摹不出的冷韵,柔媚中透出犀利,比之前更要惹艳起来。
而她看他?的眼神,不仅目光直视,更伶牙俐齿,训责莽撞小子似的。
贺锡耿切地说道:“小鸽姐儿,你怎变化了?才来京城多久,就变得生冷,令人伤怀。你想要什么,我贺锡都可以满足你,这京都繁华迷人心窍,只有我才是痴心对你的!”
“小爷不得胡言。”魏妆并不反驳,她的确已非怯懦少女了,乃是一株蜕变的黑牡丹,可没多少良善。
却叫这小爷死了心也好。
各自保命安生!
谢敬彦站在酒楼门前,前世听?这个那个的对魏妆示爱便?罢,重生后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几日?而已,所闻情话竟比他?十年说的都要多。
他?观这一瞬,果然?并非自己记忆出错,魏妆的确行事大变了。越看越觉得她与后来那妇人如?出一辙,冷冰决绝,口齿无情。
他?垂了垂眸,溢出一缕奇妙的清暖释然?。
走?去二人中间隔开,淡道:“大晋律令严明,轻慢妇孺者刑鞭,过分者徒二年。贺小爷如?何当?街拦阻女子?”
男子俊美凛澈,玉质金相?,二十弱冠华袍佩玉,双睛点漆,若穹中谪仙散发着傲然?清气。
贺锡从未服过谁,都不由得退后一步,不甘地叫嚷道:“你是何人,我与小鸽姐儿青梅竹马,何干你事?走?开!”
谢敬彦挺括身躯不动,直言挑穿道:“十四岁偶然?一遇,便?叫作?青梅竹马,那么我与魏妆少小定亲,却该是天?作?之合了?”
竟然?碰见传说中龙鳞凤髓的第一公子,小鸽姐儿的前未婚夫。
贺锡几乎在驻地及筠州府走?动,少有来京城。他?尚且年十八,也仅两岁之差而已,竟似一下子被辗轧下去,只得呐道:“那也是退了婚的,你、你都要当?公主驸马了,管得着小爷我?”
周围的看客逐渐又聚拢而来,谢敬彦睨了魏妆一眼,少女的她,身着烟绿盘花裙裾翩跹,身姿袅娜,幽香的花息沁入鼻息,叫他?心头恍惚。
他?在她离世后,保留着她寝屋里的所有用度,未曾容下人清理?。再能够察觉到她鲜活的生机,怎样?他?都情愿消受。
他?只面上不露声色,秉持沉稳道:“虽已口头退婚,但若正?式解除关系,须得将定亲玉璧递回,一日?未递我便?一日?有责。即便?等退婚了,她亦仍是我谢某义妹。遵照祖父之叮嘱,我须待她安稳周全,岂容谁人当?街为难于她?至于公主清誉,尔等切莫无端非议。”
贺锡并不确定驸马传闻,只在城门下听?八卦来的,晓得饴淳公主恣肆,顿地也不敢吱声了。
魏妆没料到呀,怎又会在这里遇见谢敬彦。她抬头瞥了瞥瑞福客栈,据说这里头歌曲儿够劲、茶水酒菜好,看来男人也不似她以为的克谨清修,很懂享乐嘛。
只忽然?听?他?提及和璧,魏妆想起自己刚当?掉的半块青鸾,蓦地有些心虚。
但若要在「筹钱开花坊」和「为逞一时痛快,把璧立时还给他?」之间选择,魏妆仍然?选择当?掉玉璧弄钱。钱最香了。
当?下要紧的是先把贺锡给甩开。
魏妆轻咳嗓子道:“谢三哥来得及时,刚巧帮得上小忙。贺将军府与我父亲有交情,贺小爷路上丢了公验,身无分文?藏在稻草中进的城,三哥可否安排人将他?行装运进来?”
弄走?户籍公验,是谢敬彦重生次日?就让人干的,省得小子出现在祖母寿宴门口闹事。却也没能挡住他?北上追爱的热情。
谢敬彦哂唇,抬头看了看天?,黑压压的云潮翻涌而来,显见马上要落大雨了。
京中贺氏乃司空府长史,手里有兵权,与宣王交好。谢敬彦此时两边不得罪,他?遂应道:“已过未时,没身份的要被赶出城去或下狱流放。贺小爷且上马车,先行回长史府上去吧!”
盛安京三品官遍地爬,贺锡父亲是驻军营地的云麾将军,在京城守卫眼里没太大震慑力。还得是祖父长史老大人出面管用,贺锡没得办法,只好坐上魏妆那辆马车不甘愿地走?了。
忽地一阵烈风刮过,天?空乌云愈沉,依稀有硕重的雨滴掉落下来。
魏妆来不及阻拦,便?望着马车走?远了,不由怪道:“这贺小爷纨绔一个,随便?给他?点银两走?就是,三哥倒好,把我马车给他?用了。暴雨将至,我却如?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