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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珠玑—— by玉胡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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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拐角。
勤延宫里,谢敬彦托起明黄的折子递给聂总管。聂总管没看内容,先扫了眼那颜筋柳骨的字迹,便已露出赞赏,而后看完交给了皇上。
淳景帝接来,只瞅得连连点头。
一份罪己诏写得当真?叫个感人肺腑、情深意切啊,不仅写出了罪己诏律己省身的诚恳,也没忘记在字藻间圆润自然、潜移默化着自己付出的功绩。听起来既是在自审自责,实则分明让人体恤感怀,动容伤情。尤其这句你且看,更?是画龙点睛,精妙至极——
“……惟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勤于天下,不敢毁损。然而昔年?征战伤骨疼痛,大业之治尚且远兮,精力已透,朕每夜半思及此,辗转难眠,今述朕之过,望根基永固,咸使闻之。”
这句堪称直指目标,完美收尾。淳景帝自己看了都热泪盈眶,更?莫论太?后与朝臣了。等氛围渲染恰到火候,再找两个亲信大臣提起建殿养生,太?后那边就容易松动了,也不会怀疑到他在偏宠皇后。
淳景帝不由得盘起了热敷的膝盖,啧叹道:“自古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果?然是谢太?傅悉心栽培啊。谢爱卿不仅笔触老道,更?加见微知著,开?宗明义,深得朕心也!”
忽地记起自己正?在犯骨痛,忙皱起眉头来。
“皇上谬赞,微臣惶恐,不敢匹及祖父。”谢敬彦眼如?丹凤,轻抿薄唇,只作谦虚。
淳景帝遂又顺势提点了下蹴鞠赛的目的,当然,说?得相当隐晦——想要梁王队最终获胜,还不能被看出蹊跷。
这是为了弄钱,皇帝表面上给太?子和两王的赛队皆下注,实际背地里投了厚注给梁王。如?此一来,地和部分经费都好?办了,太?后的脸面也给足。
前世?谢敬彦便已揣摩通透,更?何论现?在,自是一点就透,他表明自己会护着王爷进入决赛。
心里想到魏妆还等在承宣房里,承宣房乃官员部属往来频繁之地,莫要生出甚么事端为妙。那女人如?今行止咄咄,张扬外露,他顶好?早些结束告退。
未明说?护哪位王爷,看来小子上道了。皇帝倍感欣慰,他要的就是如?此。
谢三郎自幼蹴鞠技艺卓秀,淳景帝要的是他一路辅助宣王进入决赛,让宣王俨然有赢的趋势。同时淳景帝又有别个安排,把梁王也一并踢入决赛,这个时候,谢敬彦就该发挥他悄然不觉的作用了。
一通对话下来,换成?谁都不会比谢家三郎更?从容。淳景帝看着年?轻郎君神采奕奕的风姿,忍不住又关注到了亲事。
说?来算算该有二十了。二十岁的男郎到了须成?亲的年?纪。
淳景帝关怀道:“听说?筠州府魏家退了爱卿的亲事,莫往心里去,这个魏家的风格,向来扭拧。廉守的官员大都如?此犟倔,昔年?朕就曾强留魏老侍郎,深有领教过。他家想退亲,退便退了。你是谢太?傅最器重的爱孙,亲事朕便为你做主了。”
“对了,上次董妃送去的福禄万代?摆件,你可收到了?如?何?”
谢敬彦晓得这位皇帝最擅绕弯子,贯日在后宫周旋,说?话已练就得磨盘两圆了。
他心弦起伏,眸光忽烁,应道:“退亲乃是尊重魏家的决定,微臣并无怨言,仍将魏女视为义妹照拂,却对亲事不急则个。皇上问?的可是祖母寿宴上的御赐寿礼?那金瓜壶与灵鹿、葫芦三套摆件,祖母倍感荣耀,欢喜非常,多谢皇恩厚眷!”
特意将三样合在一起说?了,也没提自个的看法?。
淳景帝只好?道:“哪能不急,朕不会让有潜力的年?轻朝臣受委屈,定为你择个好?姻缘。夫妻二人最要紧是相合,这方若强势,那方就弱些,反之亦然,互相磨合关照,合不来散便散了。你看朕与皇后,多少年?来就没红过脸!”
中年?帝王身量健实,生得一副墨笔眉,端隽五官,不仅能打仗,还脾气好?,重情义。但听说?对比昔年?的庆王高迥,却仍逊了一筹,使得他心中一直觉得高配了焦皇后,一辈子只将她捧在手?心里,未敢松弛。
说?来淳景帝上位期间国泰民?安,边疆趋稳,祖父的太?傅当得是清闲的。等到谢敬彦之后,却就如?履薄冰,刀尖沥血了。若是焦皇后能活着,却也能挽回不少局面。
看来他得加紧找庆王旧部了——在皇后薨逝之前若得以正?名太?子出身,堵住朝臣诸嘴,也能轻省些。
谢敬彦笑笑,并无拒绝不拒绝,应道:“婚事随缘,得圣上一番开?解,如?醍醐灌顶,臣谢主荣恩。”
随后告退出来。
啧,这一番对话可谓实在舒坦,淳景帝筋骨舒适。
命太?医退下:“还是后生可畏也,不拘一格,说?起话来通透析厘,颇得朕心!”
聂总管也是如?此觉得,端看谢修撰一袭绸袍翩然走?入,已然是一道清逸仙景了。难怪那董妃一天天的在皇帝跟前念叨,这次谢府寿宴还硬要蹭着与帝后同送贺礼呢,瞧这女婿人选挑的,万里挑一了!
聂总管不由呐道:“这么好?的阁臣种子,皇上真?舍得让他做驸马?”
历代?都有驸马不宜从政的不成?文规矩。
淳景帝做随意道:“饴淳本非正?室公主,却无妨碍。”
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谢家是最忠心也只忠心于帝后的,配谁不要紧。重要的是董妃与杜贵妃亲近,把谢三郎尚给饴淳,表面就相当于谢家与宣王拉近,可以让梁王忌惮。他这两个儿子好?逞强,就让他们先去争一争,太?子这边也可消停些许。等太?子妃生下皇孙,淳景帝就可以借口当太?上皇了。
聂总管瞄着皇上眉眼间的憧憬,心知皇上果?然在打算盘,忙点头奉承道:“也对,还是圣上英明呐!”
这驸马看来谢修撰是做定了。

第51章
酉时三刻, 大雨过后?空气湿润,天空却还亮着隐隐的霞光,将?洗涤一清的汉白玉台阶打照得发亮。
谢敬彦往外场院出去?, 迎面遇见梁王高绰与宣王高绒走过来。
他沉敛心绪,拱手施礼:“下官见过二位王爷!”
傍晚兄弟俩听闻父皇风湿骨痛, 匆忙入宫来尽孝,皇帝推说?要起诏书, 命晚些时候再打扰。两个就先去给德妃与贵妃请安了,原来叫的是谢三郎。
宣王有意拉拢谢家, 便扬起笑容道:“原是谢修撰在父皇殿里, 可真是巧合,适才看见魏家的长女也在宫中,跟随皇后?身边班嬷嬷入内廷去?了。”
魏妆去?皇后?宫中做什么?她既在经筵日讲上出头表现?, 巴结讨好?了太后?与德妃, 如何转身又去?靠近皇后??
若真重生回来, 难道不知绥太后?对皇后?的芥蒂?
更未料到,她这一世的功利心这般强。
谢敬彦稍默,掀眼看向梁王——没?几个?人知道, 梁王在失势后?曾给魏妆暗中递过消息, 扬言愿带她私奔,他有足够的储蓄供她半生优渥。谢敬彦密线网罗, 何能不知。但消息递到魏妆手中,那妇人看都不看便烧掉了。
她没?跟梁王走?。
谢敬彦便越发?以为他二个?之间有过勾当。但那时他只当魏妆审时度势, 擅权衡利弊, 乃是个?薄情的女人。
是以, 在看见魏妆吐血倒下?后?,谢左相?心痛之余亦震惊。他想象不出, 以她在后?宅的精干,竟能被贴身的恶婢算计那般。
想起对她曾有过的误会便堵于心口,反复难抒。没?想到却又穿回来了。
弑杀皇宗乃大不义,然前世若不杀梁王诸人,绥太后?就?不会死?心,大晋朝纲难稳。过后?的史书对于谢左相?的容行,必当或褒或贬地?记上狠厉几笔。
希望今世这二位王爷少折腾些许,免得再度兵戎相?见!
谢敬彦隐了翻涌的心思,唇色清淡,悠然回道:“傍晚圣上急召,魏妆与我同在车中,遂一并乘车入了宫。下?官正打算去?寻她,还要多谢宣王提醒。”
梁王在旁听不得劲了,他自然不知道淳景帝背地?里布着怎样的棋。
只觉得吧,谢家一向中立,父皇这次却为何,似乎在把谢三推进宣王阵营?
蹴鞠赛入宣王球队还可以理解,毕竟抽签抽到的。但谢府寿宴,却将?帝后?寿礼与董妃母女的一起送去?,送的还是多子多福的金葫芦摆件。
这就?匪夷所思了,莫非不清楚董妃与杜贵妃的关系?就?算尚给自己端敏皇妹做驸马,也别尚给饴淳那个?套名公主啊!
宣王高绒手上有兵权却无钱,梁王有钱却缺兵权,故而?太后?一直在笼络褚家,亦栽培褚家老二。褚二潜力甚大,而?谢敬彦与他关系交好?,若能一并拉来效佐梁王却是最好?的,别被宣王沾光去?了。
梁王便也上前,拍了一拍谢敬彦肩膀,热络道:“有劳谢修撰了,这大雨瓢泼的进宫一趟,可见父皇对你的器重。对了,前些日子听闻魏家与你退了亲,却也无妨,这京中多少贵女在排队等候,择日请你来赏马,到时本?王给你参谋参谋姝色。”
宣王在旁揶揄道:“怕是二皇兄自个?着急吧,我见你适才看到人家姑娘,一路念念不忘。你放心,人谢修撰不会和你抢的,呵呵哈!”
梁王手掌搭在谢敬彦宽肩,谢敬彦乜斜一眼,而?后?磊落抖开:“二位王爷说?笑,敬彦心中只唯效力朝廷,并无多余杂念。”
果真是京都第一公子,外面说?的没?错——脂粉不沾,寡于风月,那般绝顶美人儿竟能说?放就?放。
听得兄弟俩朗笑,这便上台阶面圣去?了。
魏妆进了永熙宫,焦皇后?正在殿里给一幅画上色,但见是个?四十余岁的美妇人,保养得极好?,面容光洁饱满,看上去?雍和祥睦,宽容而?明?智。
班嬷嬷走?过去?,低声禀报了一下?情况。
焦皇后?便搁下?色板,露出笑颜转过来:“哦,你便是魏老侍郎的长孙女?一晃十几年都这么大了,来,过来本?宫瞧瞧。”
魏妆上前见礼。她对皇后?印象并不多,只记得该是和蔼之人。
启唇柔声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适才听到班嬷嬷说?御花师路途耽搁,这便斗胆毛遂自荐,前来试试。”
筠州府旷蛮军屯之地?,这小姑娘却肤容水润,行止大方怡然,毫无虚浮或生涩,瞧得焦皇后?自然地?喜欢。
焦皇后?因为曾与庆王订过婚,又早产一个?多月生下?了太子高纪;襁褓时宫人照顾不仔细,给高纪右眉心落了个?痕,让人传说?开,却成了与庆王相?似的胎记。即便她与皇上分明?新婚初夜,彼此心中有数,偏偏有理也说?不清楚。
她就?一直想笼络和太后?的婆媳关系,免得皇上父子夹在中间难做。眼前少女既是绥太后?看重的,又且能养出谢府寿宴上的珍奇花卉,便让瞧瞧无碍。治好?了花是好?事,治不好?皇上也不会怪罪。
焦皇后?便让班嬷嬷带着去?瞧瞧了。
下?了正殿台阶,往后?头的园子和花房穿梭。今日大雨,宫女提前把花盆搬至墙下?,没?被淋着。
季花师告假时说?过,多晒晒太阳即可,起初都让晒得好?好?的,忽然一日却看着要发?烂,可把人好?生着急。
班嬷嬷指着那花,大略说?了说?原委。
但见花盆里的植株叶片饱满而?青绿,顶端几颗花苞呈圆形状,透出内里的红粉嫩蕊,还覆着一层柔软的茸毛,十分的罕见。
得益于谢某人,恰巧魏妆不仅见过还养过。只是此花耐寒耐旱,从十一月至翌年五月皆属花期,该是生命力顽强的。
魏妆蹲在廊前,仰头说?道:“此花可是叫帝王花?产于大西洲国,花开后?花瓣绚丽夺目,表寓圆满吉祥。若说?得没?错,它该是喜阳光与稍干燥的环境,不该晒几日便忽然萎了的。”
班嬷嬷听得暗自惊讶,进贡的西洲小国路途遥远,到达京都后?原有的贡品花卉里,唯仅剩下?这一盆。皇上想送给皇后?,又恐太后?、嫔妃们?有意见,便推脱寄养在中宫。宫外头可没?人见过。
班嬷嬷不由?得唏嘘道:“送来时植株尚小,未曾见过花开,这还等不及花开便出了事。但姑娘竟知道这花的来历,可见是有些见地?的,便快瞧瞧怎么个?回事吧。”

魏妆认得帝王花, 是因谢敬彦曾送给过她一盆。
新帝高纪赏赐给他的。某天魏妆推开卧室窗子,看到窗边放着一盆瑰丽多彩、灿烂娇艳的花,洋溢着从来未曾见过的热烈。正在诧异, 看到对面廊下站的谢敬彦,她问他哪儿来的, 大人?何?意?
谢敬彦肃冷道:“皇上?送的,大西洲国帝王花。本官不懂养花, 麻烦你替我?照看。”
魏妆也不?白得,见他贴身的手帕已洗得脱线, 就抽空绣了条新的还了人情。
那也是她最?后给?他动的针线女?红了。
听完班嬷嬷描述, 她便蹲下查看植株。发现是从?花茎的下半段发生?萎烂迹象,上?面的叶子与花苞却仍生?命力旺盛,显见是根部出现了问题。幸在平日照顾仔细, 发现得早。但若是寻常的根部问题, 应当循序渐进影响到整株才被?发现, 不?会?断层迹象这般明显。
她拜托宫女?托起花盆打量,这才看到盆底的渗水洞眼竟然?被?油纸封口了。她俯身凑近,忽地却闻到一股酸臭难闻的味道。这味道在筠州府粮仓附近时有闻见, 应该是耗子尿。
魏妆起身把?情况和班嬷嬷说了, 而后一棵棵小心地移出植株,用清水及花房里的药水过滤消毒, 再重新栽入新盆中。
宽慰道:“所幸发现得早,端看花苞与叶片尚且饱满, 影响不?大。明日若能放晴, 便置于廊下晒晒, 应当能活过来的。”
班嬷嬷看她年岁虽嫩,却一番娴熟动作自然?流畅, 已然?多有信服。表了谢意,带魏妆回皇后跟前复命,附耳把?看到的说了一遍。
花盆里及附近地面都没有抓爬的土屑痕迹,中宫更从?来不?闹耗子,即便真的耗子尿了,何?能刚巧盆底又被?油纸糊住?分明就是为了浸烂根部用的。
焦皇后心下了然?,她在后宫多少年,想?想?便能明白。这盆帝王花精贵,德妃、贵妃几个都讨要过,皇上?没给?,只说皇后这边的花师厉害,送来中宫寄养。虽说寄养,但谁都认为是送了她的。
她虽不?会?明算账,也总须知道谁做的。
焦皇后低语吩咐:“你去查查,这几日都有谁去过花厅,莫往外传出。”
班嬷嬷应是。
皇后这便溢出高兴的模样,留魏妆喝了会?儿茶,又问了些筠州府及进京后的情况,魏妆皆一一作答了。
皇后舒心道:“这么好的姑娘,那谢家三郎也逸群之才,合该是佳偶天成,当真可惜了。只这缘分的事儿强求不?来,命中自有安排,便如我?,曾经也想?不?到会?嫁给?皇上?。你们年轻人?有自个的想?法,却也随缘吧。”
说完,脸上?不?自觉地浮起幸福来。
魏妆抿唇说:“皇上?与皇后娘娘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世人?皆羡叹呢。娘娘一言,臣女?受教?了。”
心中想?的是,别说原装、真情纯挚的谢三郎了,若然?谢左相也回来,她掐他的心都有。
儿子谢睿才十岁,怎么办。
忽而一名太监走进来禀告。
皇后听完打趣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你那位谢三哥在外面等?候小半个时辰了,御膳房给?他在皇帝偏殿准备了晚膳,愣是一口没吃空肚子干站着。眼看宫里要落钥,本宫就不?留你了,待花成活,本宫再重赏你。”
魏妆站起来作揖,嫣然?道:“养花是臣女?喜好,今日刚巧进宫遇上?了,却不?敢邀赏。这厢臣女?先行告退,娘娘万福安康。”
随了太监从?永熙宫里出来。
太极宫恢弘浩大,殿宇皆建在高阔的石基上?,人?在回廊上?旋绕,少顷便望见那内左门外立着的一道挺括身躯。
男人?惯性垂着袖摆,写意一种深思审慎的态度。
嗯。魏妆轻咳出声。
谢敬彦转过头,看到女?子白皙如脂的肌肤。夜色下他眸色微闪,启口稍顿:“魏妹妹出来了。”
魏妆存心说:“适才雨停后,遇见班嬷嬷急找花师,我?便去瞧了一会?帝王花,劳动三哥久等?。”
帝王花。此花只养在宫里,宫外未曾见过,等?闲也无资格养栽,她却倒熟悉。
谢敬彦自是记得曾送过那妇人?一盆。
心里也不?知道魏妆在打算什么,莫不?知朝野宫廷祥和之下风云暗涌么?这一世竟处处出显锋芒。
他淡道:“无妨。场院空旷,我?看天空月色尚好。”莫名一缕克制忍让的意味。
这感?觉只有那婚姻中的双方才能够辨识得出。如果仍然?是二十岁的谢敬彦,便该是年轻负气且谦凛的冷淡;但若是谢左相,就有一种老夫老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图轻省了。
魏妆掖唇:“那便回府吧。”
马车就停在勤延宫外,走几步就到了。
上?到车厢,又按照两人?来时的座位分开。魏妆没什么话,看谢敬彦倒茶喝,喝茶动作雅意斐然?,一口气饮了三杯。
啧,写完罪己诏,晚膳都不?用就跑来内廷门外等?,只怕是饿了。
她好在吃掉了一顿烤串,又在皇后宫中用过茶点,反正他亦瞧不?上?闲碎零嘴,没给?他留。
魏妆打了两个哈欠,自己便瞌睡起来。
雨后夜色静谧,谢敬彦看着她娇粉的睡颜,勾开旁侧叠得齐整的薄锦,给?她披遮上?去。
一会?儿到得谢侯府门前,贾衡喊“迂——”。
谢敬彦唤魏妆:“到家了,醒醒。”
魏妆浓密睫毛微翕,喊几声都未动弹,侧脸抵着靠枕嘟了嘟嘴。谢敬彦看她睡相如此,便没想?继续吵醒。默了默,一手托起她后颈,单臂绕过膝弯,干脆将魏妆抱了起来。
女?人?身姿婀娜,此时软软的、烫烫的,从?肤骨里透出鲜活生?机。不?似后来,动不?动便寒凉,给?她用了多少名贵野参都不?顶用,手摸着也似没温度。
怎睡得这么沉,几百年没睡过觉似的。
谢敬彦蹙眉,行动却仔细轻柔。长臂稍抖,将魏妆稳当揽入怀里。一抹无法形容的酥-软顿时抵进他心窝处,他噙起薄唇,窥见那白-嫩脖颈下露出小颗的红痣。
这女?人?长肉专挑地方,肩柔腰细,但若你箍上?她纤腰,便能觉出那腰窝处迎起的娇弹。胸襟就更不?用说了,能吞噬人?心魂一般软糯。
她长肉就只挑这二处长,前世脸皮薄,夫妻行事总迫他熄灯。谢敬彦仔细算来,其实都未曾细看过她几回,每每只有夜色下氤氲的声息,与凭心去感?受的旖旎深泽。
若是前些日的自己,只怕难于抵挡她媚艳。但此刻的他与她十几年夫妻,那些感?觉早被?折磨得生?生?耗淡了。抱着也就抱着,不?会?多想?,不?过是不?想?让旁人?动她罢。府上?婆子未必能有他周全。
贾衡让出道来,由不?得人?不?吃惊。愣是谁看到这一幕,也不?会?觉得公子与魏小姐真很?清白吧?
谢敬彦对侍卫视若无睹,记得前世可没这么八卦的。只旁若无人?往府院里走。
庆管家迎上?前来,口中叨道:“哎哟,可算回来,急都急死了。傍晚下大雨,府上?不?见了魏姑娘,老夫人?与二夫人?急着到处找。后来听说姑娘随三公子进宫了,又不?知道是否属实,总算松口气!”
谢敬彦伸手一挡,做噤声动作:“小声点。”
而后垫一垫膝盖,将魏妆某双娇柔的丰莹隔开些空隙,免得他被?雨溅湿又风干的衣帛贴到她。
又想?起她的体弱原是被?恶婢算计,方才逐渐失了温暖。男子隽颜冷肃,虽不?再夫妻,他这一世却不?容谁人?害她,漠然?把?她往云麒院抱去。
次日一早魏妆醒来时,已经卧在倾烟苑软香舒适的床榻上?了。
她记起来,出宫半道上?她就睡着,却是如何?进府的,一点印象也无。
问沈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一旁沈嬷眼底泛着光,睨着小姐睡醒后桃腮杏面,娇滴滴的姿容,只作含糊答道:“是三公子抱姑娘回府的,听说原差点儿抱去云麒院,半道上?又折来了这边。”
多余的话半句不?敢置喙。
眼下鸽姐儿处事有心机,有谋算,性情已非沈嬷能折磨得透。谁知道鸽姐儿出了趟门,怎的会?被?三公子搂回来呢。啧,男子放她在床上?的动作轻柔,衣襟亦被?她压得皱巴巴的,还有红唇印子。
若非仆从?提醒,只怕真就抱云麒院里去了,那岂不?是……鸳鸯交颈?
没准是日久生?情,鸽姐儿又另改主意了……沈嬷千万得忍着,别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什么?她与他一无夫妻之名,二不?过贺寿世交,竟抱去云麒院?
魏妆当然?不?知道是谢敬彦惯性使然?,冷声问绿椒:“你来说。”
绿椒猛摇头,罚二十板子的屁股才刚好,一次就够了,再打该扁了!
倒是葵冬老实地述道:“小姐在三公子车上?睡着,到达府门前,他唤了小姐未醒,便将你揽抱回来。并嘱咐奴婢们不?许吵扰,让你睡到自然?醒。”
魏妆这才了然?,难怪梦中的自己似被?托起,在舒适的温泉湖面泛舟来着。只那舟中茶香沁脾,是她喜悦的气息,莫名心窝安稳,她便睡得不?想?睁眼。想?来必是谢敬彦抱她入怀,行走在路上?。
她迅速环视,在床尾找到了尚未被?拿去浣洗的裙裳。揪了揪袖口,感?知到千俩当票还在,这才蓦地松口气。
未免徒生?误会?,就解释道:“昨日忽降大雨,我?那辆马车被?贺家小爷借走,遂只好躲在三哥车上?避雨。半途皇上?急召拟旨,便一同入了宫去,又为皇后娘娘调理了花卉,回来得晚了些,等?闲谁都别多想?。”
“该叫个婆子背我?进来才是,总好过麻烦三哥!”
映竹看出了姑娘的忧虑,有心宽慰一下。说真的,若非三公子上?回已经发过狠话,老夫人?又严令不?让讲,只怕阖府清早就传开非议了。
公子抱姑娘回府的时候,单臂环过姑娘削柔双肩,一臂托着她膝弯。那般小心,当真似鸾凤相得益彰。
映竹低语道:“姑娘放心好了,我?们都知道公子视你为义妹,不?会?有旁余心思。”
魏妆倒也清楚,若他是原装谢三,必然?清凛疏傲,说放手绝不?拖泥带水。若是那谢左相,他更对自己无爱,为的不?过是习惯性尽责罢。
她暂且略过话题。
然?而等?到去了老夫人?上?院请安,一个个的脸色可就丰富多彩了。

寿宴的善后忙完, 谢府又恢复了日常的晨昏定省。
清早辰时正,男郎们已去上朝,琼阑院里夫人小姐们端坐着, 听?罗老夫人?训话。
罗鸿烁梳着整齐垅厚的抛家?髻,脸上荣光威严, 两道眉毛间却隐着一缕焦色。
那日董妃既能与帝后一同送来寿礼,送的还是?旺子旺宅金葫芦, 这其中结亲的意味已然很?明显了。
她想来颇为不?甘心,毕竟谢府门高根正, 何容一个恣肆的“假公主”歪了血脉。寿宴一结束, 隔日罗鸿烁就?悄悄找来京中有名的媒婆打?听?,想要瞧瞧各府适龄的姑娘画册。只要赶在帝后赐婚前,定下?一门亲来, 到时就?有借口了。还不?敢光明正大地找, 生怕传到宫中开罪了娘娘们。
媒婆各个支支吾吾地拿不?出, 罗鸿烁一究问,竟是?各府都这样那样的推脱了。该是?生怕董妃母女报复吧,毕竟董妃这妇人?能牙利齿, 八面玲珑, 势头正盛……可怜她隋玉明珠般的敬彦,赫赫京都第一公子落得个无人?接手。
现在罗鸿烁再看魏女, 竟有些说不?清的懊悔了。本以为远乡僻壤,却没想到这般活络, 惹得人?见人?爱。若是?一入京, 没等姑娘开口就?先把婚事敲定,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唉。
昨晚谢敬彦抱着魏妆回府, 罗鸿硕就?责令府上谁也不?许议论,生怕好容易有了些松动的苗头,被两人?察觉,又凉了下?去。
罗鸿烁按捺着,假装不?提,端起金漆葵纹茶盏抿了一口,看向众人?道:“谢府丁忧三年,规矩礼俗大方大雅,让人?宾来如归,颇受好评。这阵子大伙儿也都辛苦了,寿宴办得我?很?满意,传令下?去,各房各院都按着等阶自去管事处领赏,每个人?都有赏钱。今后望鼓足干劲,持之?以恒是?也。”
一席话听?得满堂都窃窃欢喜起来,罗鸿烁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她再看向魏妆,又温和道:“魏妆也辛苦了,府上花卉托你照料得花簇锦攒,送来的三盆贺寿礼更是?攒足了称誉。我?让人?送了三匹缎子到倾烟苑去,天气渐热,裁几身你们姑娘家?喜好的衣裳。”
一番话说完,婆子婢女们都纷纷把目光聚焦过来。却唯有谢蕊谢莹胆敢抿着嘴,悄掩一丝少女才有的羞意。
魏妆猜着必然昨日一幕让人?误会了,谢侯府的八卦传播能力她前世早已深有体会。
脸上只做寻常客套,应道:“多谢老夫人?厚爱,原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呢。”
汤氏这二日满心里得意,寿宴是?她操持的,贤德能干的美赞自然也都叫她收受。再想到接下?来老二谢宜与安国公府嫡女的亲事,还有谢莹与奚府,都该风光登场了。寿宴那天,汉阳郡主更是?当众说道,得了一块好玉只舍得给?谢莹打?镯子,可见对四儿媳多么高看!
汤氏佯作关切道:“听?闻母亲在相看媒妁画册,看得如何了?咱们府上适龄的公子就?老三没着落了,可有哪家?合适,我?和弟妹一起在旁参谋参谋?对了,那日陶侍郎家?的小姐瞧着挺不?错来着。”
这话分明就?故意,她汤氏捕风捉影,还能不?知道敬彦说亲多难?
两房媳妇就?没一个省心的,罗鸿硕不?悦道:“那陶家?上不?得台面,好端端送一只猫,弄得场面凌乱,搅人?兴致。她便是?真进?门,莫说委屈老三,你脸上就?能有光了?大家?都在一个府邸,或找个厉害的、找个不?上台面的,都一样波及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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