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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珠玑—— by玉胡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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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柔音,眼眸却盯着贾衡敛笑。
贾衡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姑娘惹不得,妖冶美狐儿,下次定别招她!
谢敬彦对贾衡说出这话不意外,整座京都贾衡唯仅听命于自己,然则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他也无意约束。
但再怎么着,魏家对谢家有救命之恩,也不应如此形容。
谢敬彦侧过宽肩,瞪了眼贾衡,牵责道:“这侍卫疏于管教,一向口无遮拦,魏妹妹不必与小人计较。你既到了谢府上,便当做在自个家中,有需要的只管开口,一盆炭不过举手之劳。”
魏妹妹……听得魏妆好不刺耳呢。前世他起初唤她魏妹妹,婚后是“阿妆”,随着隔阂渐深,不知何时早改成直唤大名了。
耳畔,谢左相唇齿磨出的那句质问犹在:“魏妆,今日这桩却是连脸都不要了?……你作何解释?”
魏妆心底凉透。揖了一揖,谦虚道:“三哥周全,魏妆心领了。习惯了直呼其名,之后你便唤我名字好了。”
说着微微扬起下颌,看向不远处屋脊上一只自由蹦跳的小鸟儿,刻意忽略去男子衣帛上的醇澈白茶木香。
那曾属于她爱慕时期眷恋的气息。
她的话意有所指,但旁人不知。谢敬彦只视她如此端方,俨然不在意男女疏妨,愈觉意外了。
虽说女大十八变,却能使一怯懦性情变得如此淡薄……兴许她已另有意中人也未必。
他不觉默松了口气,风轻拂过玄色刺绣的宫制袖摆,男子哂了哂薄唇。
十三载夫妻,期间到底共枕过多年,谢敬彦的心思即便沉渊叵测,许多事不到最后关键,谁都别想知他会做什么,可魏妆还是能捕捉出几许。
她看出了他眼底浮过的释然,呵,早知他从始至终都不悦自己,只怕她这样的态度,他该轻松了。
——不用费心积虑地给白月光腾挪位置。
见色忘义,见色忘义啊,就因为未婚妻过于娇了点,连自家凤毛麟角的公子都没能免俗!
贾衡咳咳嗓子:“魏小姐也直呼我名或贾侍卫吧,别叫大哥了,你喊我们公子才‘三哥’!”
魏妆嫣然颔首,浅福一礼:“三哥,告辞。”转过身,青丝髻上一枚纤巧白狐初心簪,掠过谢敬彦肩侧的鱼鹰革丝刺绣,种种过眼云烟散。
廊下的光影绰绰,她黛眉迷朦。那杏眼桃腮间,像饱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素,谢敬彦看得莫名怔忡。
火凤玉璧叮铃响,风吹来女子媚柔的浅花香,竟又乱得他本能渴想。
谢敬彦克制着恍惚,唤了句:“好。魏妆。”
清沉醇润的嗓音,如隔世一般,有何用。魏妆未回头。
她是去褚府送名帖的,时下高门世家之间的规矩,初次拜访先送名帖,而后等回帖商约时间。
有匪君子,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一个权术为上的寡冷男人,便有二分柔情,大约也只给了他那红颜知己或白月光。
前世为扶持东宫废太子上位,起初谁人都不明他的立场,最后连褚家二公子都被他摆了一道兵权,应该目前还是好兄弟呢。
魏妆笑笑。
贾衡望着女子纤娜的背影,唏嘘出口:“公子知道厉害了吧,所以不怪我把她载上了马车。”
谢敬彦却似乎听不得说魏妆不好的话,应道:“她是祖父叮嘱我要照顾的,之后若有甚需求,你仍照办便是。”
什么?三公子你不是顶厌烦脂粉的吗,怎该是这态度!
……算了,人家的未婚妻,之后还是枕边的小娇娘。
贾衡只得纳闷吭了一句:“领命。”
谢敬彦往罗老夫人的上院去,便听说了魏氏长女的退婚。
琼阑院里,罗鸿烁正吃完午饭,在喝茶磕点心。她多年的老习惯了,就好嘴上一口零食,但好在身材虽宽,却荣光满面躯体康健。
见老三回来,不由关切起前日大半夜策马归京的事儿,问他为何两天不见人影。
谢敬彦谦敬施礼,因不想让老人家多想,便轻描淡写道:“皇上宫中急用典章,唯恐雪夜耽误,遂便速度归京。这二日都在翰林院衙堂,劳祖母担忧了。”
罗鸿烁听得舒口气,赞赏道:“翰林院乃入阁之仕途必经,皇上对敬彦你甚器重,这是好事。然也应注意劳逸结合。太傅去后,我们谢家长房怕指望不上,唯就看你一个了。”
蓦地转移了话题,问道:“筠州府魏家姑娘已到府中,你可见着?”
谢敬彦未隐瞒,直言:“适才在回廊上遇见了,魏妹妹秀外慧中,品貌端庄,同几年前颇有变化。”
罗老夫人自己也深以为然,魏府那般持谨恪守的家风,奈何姑娘却艳慧巧思。
她便单刀直入地说:“她此次来贺寿,还明说了要与你退亲。我本寻思,敬彦你也到成亲的年纪,可怡淳公主这时选婿,未免麻烦,便将她叫来给你挡挡。谁知,这一退亲,又不知该怎么应对。你是如何作想的?”
被夺了主控权的老夫人,语气里颇有些不甘。
他家老三乃京都第一世家公子,陵州谢氏最年轻的宗族长,却被堪堪贬值。
贾衡咯噔了一下。
谢敬彦听得,亦墨眉紧跳了跳,想到魏妆那副淡漠疏离,无名纠结。
然而却浮起梦中吐血在怀的女子,或许这才是他所不该辜负的。魏女这时退亲,他本应松快。
谢敬彦便沉声道:“魏妹妹若果然对我无意,就遵照祖父当年的意思,正式退亲。待祖母的寿辰办好,把褚家请来作证。这件事昔年只三家知道,便不用对外传了,免得对她有不必要的影响。至于怡淳公主那边,敬彦会想办法,祖母不必忧虑!”
罗鸿烁知道自个孙子主意大,当下也就只得如此,到底能拖就先拖着。

去褚家门房递过名帖回来已是傍晚,马车在金乌大街上晃晃悠悠走着。
过往几辆奢荣的座驾,佩瑶叮当作响,盛安京中真是看哪哪儿皆繁华。
沈嬷颇为纳闷,似如触手可得的金山银山丢掉了。
前夜小姐在船舱一个瞌睡醒后,主意就倏然变大。从前许多事儿细心怯藏的,这两天却不再过问沈嬷,脱口而出的总叫人出其不意。
左右无人,沈嬷便劝说起来:“谢府簪缨显贵,用度颇丰,鸽姐儿你也看到了。那谢三公子卓尔隽雅,从容矜贵,对你亦多有礼让,鸽姐儿何故提起退婚,委实不划算。”
魏妆是铁了心与谢敬彦互不招惹。
寻思也须劝劝沈嬷了,回道:“沈嬷嬷从小看着我长大,须知我不是个冲动的。你历练多矣,应比我更精于世故,又怎会听不出罗老夫人口中的一些暗示?她并没打算让谢三郎真的娶我!”
她编了说辞:“就如芸姐姐所言,谢府若有心这门亲事,早几年也该同魏家知会,而非漫无目的让我们等。我私下听说,这次邀我们入京,除了贺寿,还为了躲避怡淳公主选驸马,不过叫我来挡挡箭罢。你若不信,过些时就能知晓。既非真心待我,便强求娶了也过不幸福。”
沈嬷望着小姐澄闪闪的眼睛,秀致的眉线,浓密睫羽,那晶莹剔透的光晕里,有着一丝与少女不相符的幽深思考。
莫名地竟叫人心生怜恸。
沈嬷多年在魏家,为了防继室,每天心眼子提得谨慎。关于罗老夫人话中有意无意的“提点”,她怎会没感觉。只她认为这是门第悬殊之理所应当罢,没想到小姐看得这般通透。
妇人只得含蓄道:“我见那三公子,当是个可托付的人才。感情总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他能待你好,老夫人是老夫人,你与三公子才属夫妻。鸽姐儿还应再想想。”
魏妆含唇一笑。
谢敬彦的确值得托付,便看那陶沁婉,都已娶了正妻亦要将白月光接回,甚至住进老夫人上院,与自己的宝贝儿子共居一处。他的“可托付”,向来与魏妆无关。
在她前世吐血倒地的那刻,对谢三郎的所有念绪便绝透了。
她其实心里已有打算。
母亲庄氏有些小田产,前世魏妆留了丫鬟绮橘在筠州府打理,每年不多不少也能入一笔账。这次她决定卖掉,再把绮橘接到京都来,也省得再出现被身边人陷害之事。
只当年庄氏生怕她还尚幼,这笔田产被魏父提前动用,所以将地契托给了娘家的兄长。只待魏妆婚后或年满十八,才能把账目与地契交还给她。
魏妆得想个办法,怎样哄庄家舅父将地契提前归还。再利用这笔钱盘一处花坊,既能有个落脚点,还能做她自己喜欢的事,而不必寄人篱下。
她就说道:“老夫人用‘三哥’之称,态度已然十分明了。同在一府上生活,何止夫妻两个人的事。母亲那般谨慎托付,也是希冀我能幸福,然而幸福不单只为荣华,空有荣华却无真情,过得亦如履薄冰。我前夜那场梦中醒来,便看得淡了。京中比比皆世家,沈嬷嬷不用担心,待我张罗好了,总能够过上好日子。”
她嗓音柔婉动听,却带着一味不容置疑,竟让沈嬷也驳不出话儿来。
回到谢府,绿椒打前脚刚从二夫人祁氏的院里出来。
绿椒已经从谢莹身边婢女那打听到,魏小姐竟提出要退婚了!
二夫人派她过来伺候,是为了观察和汇报的,还说要把她塞给三公子收妾。若魏小姐对三公子无感,自己在倾烟苑还有什么指望呐。
自从没脸没羞的跑腿子赵顺,给绿椒塞过一本春-宫小画书。她每天睁眼闭眼盼的就是能尝试,哪怕得三公子一刻宠幸也足了。
眼瞧着沈嬷手搭袖摆、愁绪藏怀的模样,绿椒眼咕噜一转,便意有所指地说:“二夫人可喜欢魏小姐了,适才送了几盒糕点叫我拿过来。咱们小姐可真有福气,还有什么比婆婆看对眼媳妇更重要呀。”
可不,老夫人只是老夫人,祁氏才是谢三公子的亲生娘!
听得沈嬷又挂起心来,暗想小姐总归岁小,不知道把握良机。自己做为年长的可得仔细拿捏住了。且看此院,离着谢公子的静室甚近,总能有机会相处。
当下便露出笑颜来,着实感谢过了二夫人。
隔日清早,魏妆就收到了褚府的回帖。
褚老夫人喜出望外,特让管家亲自前来送帖。管家拿到谢府门外,看到贾衡刚好在,就拜托给了贾衡,贾衡又不太乐意地接过,脸臭臭地送来倾烟苑。
自己本只伺候公子一位爷就够了,这魏家姑娘一到,还得伺候两个。
关键魏姑娘委实不知深浅,竟主动退亲三公子,传出去要公子颜面何在?
只怪公子重于礼义,对美妖狐儿太过包容!
魏妆才不管谢敬彦啥颜啥面呢,只叹贾侍卫使唤起来挺自在。做事麻利,话还少,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养眼。
她故意送了一盒筠州府买的芝麻糖,哄说自己亲手做的,因为知道这侍卫喜欢吃甜点。眼看贾衡想拒绝又忍不住地兜走,大清早的心情甚惬意。——他受了人情总要还的。
伺弄完两盆花后,魏妆悠然化了一副白蜜红唇妆,精致盈透又不失自然美感。
帖子是褚家老夫人亲自回的,听说魏家长女来京都,很是个喜悦。让姑娘休息一日,明日便紧着去府上见见。
上午魏妆闲逸,午后便同三小姐谢莹去了悦悠堂。临行前她带上养花的专用小藤箱,大约有男子的两个手掌大,里面放着小件的工具与几包土壤养料。
悦悠堂位于永昌坊,在盛安京的东城,离着谢府的长兴坊不算很远,半个时辰就到了。
时下多有官贵人家将花卉寄养在专门的花坊里,让信任得过的园艺师照应。
这悦悠堂地方不算大,一进的院子,大门进去的中间一道垂花廊上,左右贴着墙的全是花架子,这些花多是用来出售的。
进到里院,则为精心伺栽与各家寄养的花卉盆栽,还有正中两间供主人住寝的厢房。
但闻堂内百花溢香,青翠的绿叶与五彩斑斓的花瓣相映,很是幅生机盎然景致。
一个青裳花农模样的大叔上前来迎接,认出是谢府的三小姐,忙谦恭施了礼。
但见花农大叔约四十五上下年纪,八字胡,清瘦朴净的脸庞,竟叫魏妆看得眼熟。蓦地想起来,他像是前世轩怡居士那座园子里的严管家。
她才这样思索,便已听谢莹在旁边介绍道:“这是严管家,妆妹妹叫他严伯就好。悦悠堂新近换了个新主子,原来的老主人故去,由他徒弟接手了。今日他恰好不在,长得可周俊,择日定领你瞧瞧!”
说着抿嘴嘿然浅笑。
果然是同一个人……
魏妆没到过悦悠堂,她只知道萃薇园,但那也在几年之后了。萃薇园的主人是轩怡居士,因轩怡居士时常游历在外,且爱花如命,园子更是三两年才难得开放一次,魏妆便从未见过本人。但她喜欢花,逢开园子定前去观赏,故而对严管家比较面熟。
却不知,这时候的悦悠堂主是否为后来的轩怡居士呢。
她跟着谢莹走入里院的左边廊下,谢莹的香玉牡丹便放置在一樽专门定制的檀木花架上。
但见雕饰繁复的紫砂泥花盆,好不奢美。眼下三月底,牡丹花大约四五月开放,里头所种的植株却萎蔫弱态,绿叶上更敷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斑粉状,一眼看去就是着病害了。
谢莹望见花叶上的白膜斑比前几天更甚,连忙快步赶上前,沮丧地怨怪道:“必是那日卖花的贩子诳我,说这是洛阳新培育的品种。你看,分明去年冬月买回来时还是好的,养着养着就成这样了,如何拿去见人呀!”
悦悠堂地方小,平日乌堂主亦频频不在,只有严管家和两个小学徒。
可严管家自己也算技术精湛的老花农了,寻常堂主不在,都由他一人照应得好好的。哪儿想,这盆花死活叫人想不出是何处出了岔子。
严管家便叹气道:“堂主查过根茎,按说花乃是真的。但这原种子大约有问题,故而生长中容易羸弱。奇怪的是,堂主已更换土壤,亦用蓝水将根部消过毒,施了药粉与养料,按说应该痊愈了,却莫名反复起斑,收效甚微。他还在琢磨新法子,只近二日出城忙活去了,尚待归京。”
谢莹听罢,急得都要跳起来了,拭起袖子嘤呜道:“呜呜,那可怎么办,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斗妍会了!年年斗妍会都没拿过头筹,我多想在自己成亲前赢一次呢!”
斗妍会是由中宫皇后举办的,参赛者皆为京中各家未婚的贵女千金。男子亦可观赏。女子在赛后,可将花卉赠与心仪的男子,意即表达韶华似锦,郎情妾意,好花常开。
……斗妍会,也就是饴淳公主选驸马之际了。
魏妆掖唇角,心底掠过一丝想法。她按捺下去,凑近花盆,弯下膝察看。
这款香玉牡丹她也是头一次见,确是新培育出的品种。据说开出的花呈荷花型,又似玉冠,初开略浅浅粉色,盛开后则洁白如玉,香气尤袭人。但因为一次斗妍会上出了丑,惹得后宫娘娘不喜,便被禁栽了。
她还未得机会观赏过呢,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竟这般萧条。
莫非被禁的原因,或就与谢莹的这一盆有关。
对于一种花的诞生价值而言,确为可惜了。她看看能不能救回它。

栽种牡丹花宜在通风排水优良处,院内多是精心养植的花卉,这一点自然做得到位。
魏妆侧身查看四周,忽然被上风口的一盆长寿花吸引住。下意识走过去瞧了瞧,轻盈地翻看一下叶子,隐约竟在叶腹下发现几点白色的孢子。
要知道,这种分-身孢子对于大多数花卉都是要命的。萌发后,不仅吸收叶片的养分,繁衍也迅速,能借助风力扩散,若不根除之,七八日便可反复一次。
孢子侵染植株后会阻碍绿叶生长,花芽不开,严重时整株都会停长,直至死亡。
她让其余二人上前来看孢子,小作解说一番,又补充道:“确如严伯所言,这盆牡丹的原种就不饱满,又是去年十一月移栽,季节过晚,所以生长中更容易着染病害。”
谢莹倒吸口冷气,着急发问道:“那该怎么办才好?严伯,这盆长寿花谁搬来的,哪家的?怎就专专在上风口对着我的香玉牡丹?我多难才买到的呢!”
严管家也甚为难,低头思索:“这个……似是林府仆人搬进来的,我见花朵饱满,并无虫害,又与三小姐你的牡丹有一定距离,便未挪移。怎料竟藏了这种孢子,难怪堂主调理牡丹叶的过程中反复多次。”
林府……歹毒。
气得谢莹捏起小拳:“又是林梓瑶那个心机女,她果真一日不算计我都不过瘾。”
这林府乃是三品光禄大夫,林梓瑶在谢莹与奚家公子订亲前,似曾爱慕过。是以,日常总以各种名目使绊子。
严管家不由叹气,他一个普普通通花农,哪能猜出贵女们的那些繁复心思。
长寿花本身抗害能力较强,且花朵叶片堆簇,孢子隐在其中不宜被发觉。但上风口的风一吹,就容易落到本就基础薄弱的香玉牡丹上,在牡丹叶上肆意反复繁殖。
魏妆叫来那边的小徒弟,把花盆抬至另一处,又从藤箱中取出一小瓷瓶粉末,用水兑了些淋洒到花叶上。
少顷,拿起一包土壤并剩下的粉末,转身交给严管家道:“我这里有些特制的养料,严伯且将它覆在花盆表面。其余药粉每日傍晚喷一次,若能有用,大约三五天就能看出变化来,七天左右白斑消失,之后便能修复茁壮。烦请严伯照应着,若见效请上门告知,届时我再调整。”
严管家看着姑娘虽面生,却妍姿俏丽,且说得条条是道,心下颇感诧异。
他们悦悠堂可以说是整个盛安京最出名的花坊了,即便地方不大,但花艺过硬。而眼下的乌堂主,嗜花似命,唯好自由,更比前任老堂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宫中出高价聘请,乌堂主都推拒了。
眼前这位小姐竟胸有成竹,莫非比自家堂主还厉害?
但总归先试试才知道,便将东西接了过来。
谢莹总算宽了些心,牵着魏妆往院外走去。
只见回廊上过来两名鲜亮的女子,左边的身段略腴润,穿宝蓝紫金团花裙;右边的则绾一陇单螺髻,纤纤婉曼,走路半颔首,弱不禁风我见犹怜模样。
那宝蓝微腴的一眼看见谢莹,撇嘴嘀咕一句:“啧,也是个无用的。头上的绿草照料不好,土里的花也养不安生,哧哧。”
顺便护犊一般,攥了攥右边纤曼女子的袖边。右边女子几分酸涩地瞄了眼谢莹,掠过去了。
“一盆牡丹而已,早晚给养死。”
谢莹好歹也是侯府的嫡女,祖父当年流芳朝野,誉享满门。盛安京虽说贵女遍地走,不一定谁与谁都熟,可不熟也不曾招惹过啊,为何挖苦自己?
她摸了摸头上的花簪,只是枚浅翠的玉,和绿草有甚关系。
偏是个在窝内横的,出了门一到关键耍嘴时只会气呼呼干瞪眼。相比之下,魏妆前世虽怯懦,反倒是冷静思谋许多。
谢莹摇着魏妆的手腕道:“怎么办,气死我了,妆妹妹一定要帮我赢定她们!到时奚四郎也会在,我非要在他面前长这个脸!”
说起奚四公子,魏妆便想起来了,这是谢莹的未婚夫,之后的丈夫。
其母亲乃公主之女,也就是郡主,算是母系的皇宗亲。府上也威风八面,奚四更生得桃花隽逸,身材修长,很得人悦目。
但前世不知道为何,谢莹与奚四郎成婚后,却时常往谢府娘家跑,且多年未曾生育。有时魏妆猜测她是否与丈夫过得不悦,谢莹面上又总是笑泠泠,让人觉不出什么异常。
而斗妍会,除了京都未婚的贵女男郎,更有王公大臣诸多眷妇围观,魏妆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当下便宽抚地拍拍谢莹的手说:“莹姐姐放心吧,我且尽力!”
回到谢府,两人去到琼阑院给罗老夫人请安。
正值傍晚申时,大夫人汤氏、二夫人祁氏也恰好都在堂屋,同罗鸿烁饮着茶。
魏妆与谢莹施过礼,谢莹就扑去了汤氏身边,对她告状林府黑心的伎俩,又夸了句幸亏妆妹妹有办法等好话。
汤氏早先见着魏家长女利落巧慧,应对有条有理,不像自个的大儿媳妇司马氏,不吭不响闷葫芦似的。心里便不乐意,恼谢老太傅给老三又定了门好亲事。
岂料魏女竟主动提出退亲,舒爽得她那顿饭都多吃了两碗。
如果退亲,汤氏对魏妆倒没那么批毛求疵。再加上闺女谢莹相处亲密,便缓和了许多:“确是辛苦你陪莹儿跑一趟。”
一旁祁氏听得暗自发笑。
她虽不计较汤氏心头那些弯弯道道,对斗来斗去的本无兴致,但祁氏也不糊涂。
她却是着急能找个接活儿的,那接下来的内宅季度账本可就甩脱了。汤氏再想找茬,就找她三媳妇的茬去。
自晓得谢敬彦给魏女送了银丝炭,还把贾侍卫安排给人照应。啧,老三那般寡意的情性,未免荒谬。
祁氏便觉事儿应当有些眉目,到底从未听过三郎关切哪个女子。
再又听绿椒回来禀报说,魏女身边的婆妇似是对这桩亲事颇感可惜。祁氏便存心对沈嬷露出一笑来,说道:“昨日送去的点心可吃了?鸽姐儿觉得好吃么?一会你们到我院里来坐坐,我左右也是无聊。”
——待嫁闺中时最易心软,拿下了奶娘,便相当于攻克一半。再则姑娘姿容窈姣,也配得上自个儿子,不怕生下的孙子逊色。
祁氏生得好,皮肤白皙细腻,应年近四十了,却线条优雅流畅,似春日里的桃花。
端看她的样貌,就不无意外,难怪谢三郎那般雅俊无俦的澈湛谪仙风范。
看得沈嬷心热了热,瞧瞧多端妙的妇人呐,若是遇上这等矜持讲究的做婆婆,小姐便不用怕受欺遭罪了。
沈嬷连忙搭腕,热络地应道:“是。”
祁氏既说出口,作为长辈的邀请,魏妆于礼也应前往。
罗鸿烁难得看这二房的现殷勤,只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一想想,大前日谢敬彦半夜疾驰归京,天不亮就去翡韵轩琴房,与盲女先生待了两个时辰余。祁氏担心的怕是这个。
但她若能与魏女走得近乎,外人看了就更易相信谢、魏两家的婚约,老夫人便也乐见其成。
一会儿进到二房的茗羡院里,在正中的堂屋坐下,奴婢上前看了茶。
魏妆打量了眼四周——祁氏擅伺弄,屋内陈设摆件与桌台时常更换,然而那些仆从的模样处事她却都熟悉。
女子坐下来也不显得生疏,玉白纤指自然地捧起青蓝梅花茶盏,谢过二夫人招待。
祁氏眼瞧着她的举止,越发觉得可行。
便露出笑意,关切地说道:“鸽姐儿来到京城,过得还习惯么?”
这声叫得可亲切,却委实不必这般热络。
女子一旦嫁了人仿佛便失去名字,丈夫若待她好些,或许还能私下唤一唤闺名;若夫妻情愫寡淡,也就称呼个姓氏。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前世祁氏便叫魏妆为“小魏氏”——当年谢敬彦把孤苦可怜的白月光领回来,惨白单薄着脸,进门开口唤魏妆一句“姐姐,容我留下”。
魏妆曾几趟去过茗羡院找祁氏帮礼,祁氏便是对着胭脂盒子说:“小魏氏,他已官居高位,是你郎君。”
言下之意,莫扰我。
今夕往昔,却鸽姐儿都唤起来了。
那劳心操持,隐忍伏低的十三载,也全非白过的。至少裹着糖衣的挡箭靶子,魏妆不会再当了。哪怕之后嫁了人,她也要抵触“小魏氏”。
魏妆搭起纤盈手腕,柔声含笑道:“尚好。二伯夫人您便唤我名字好了。鸽姐儿是奶娘沈嬷嬷从前唤习惯了,改不了口来着。”
祁氏听得这么说,端美的脸上稍露尴尬,也就不好攀亲昵了。到底堂堂高门夫人,不能学仆妇做事。
便流畅地换了说辞,雍慢道:“让你小姑娘家见笑了,我遗憾未儿女双全,但见了你便觉得有缘。若能留在身边,再加上三郎敬彦,便似多了个闺女。也是觉得‘鸽姐儿’有趣,怎得起了这般讨巧的乳名儿?”
这是二夫人主动在给三公子递橄榄枝呢!沈嬷忙在旁解释道:“小姐幼年学语时,与旁的小孩儿呀呀学语不同,口中唤的是鸽子般的谷谷叫。原来的夫人疼她,便给叫做‘鸽姐儿了’。”

话听得祁氏噗嗤一声笑出来。
时而看着别人怀里奶呼呼的小女娃,祁氏也蛮喜欢。但她从未想自己生,怕影响身材,给谢衍二房留下血脉便算完成任务了。
此刻被沈嬷形容完,她脑海里不禁浮想出一个“谷谷”叫的小美囡来。
难得的心情好起,竟觉得这魏氏的长女越显可心可意。
只是娉婷袅娜,仙姿佚貌,实在美得过分些。得叫人去试探一探性情,别是个水性杨花便成了。
她儿子断不能配水性妖娆之货。
祁氏顺水推舟往下说道:“却叫我想起了三郎,他幼年学语时喜唤‘锵锵’。《左语》有云:‘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敬彦生下时颇有一股清灵气,与魏妆你一鸟一凤却也相衬,难怪太傅曾赠与你两个一块和璧来着!”
提到谢敬彦幼年时,大约想起了早早被罗老夫人抱走,祁氏眉间隐过一丝惆怅,但转瞬即逝。又道:
“我们二房人丁少,琐碎清闲,二老爷官居编史,三郎敬彦又在翰林院为圣上草拟诏书典章,剩我一个着实寂寞。我今日与你主仆说话,当真许久不曾有过的亲热。可惜盼不来个女儿,也只能盼个媳妇了。我也是个不爱计较的,将来若儿媳进了门,这中馈便交给她,媳妇与闺女无差别对待。”
说着,一双瑞叶眼专专凝了下沈嬷。
沈嬷果然再次被鼓舞,忙附和道:“二夫人您如此开明,能够做三公子的少夫人乃是修不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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