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by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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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话,无意中看?向傅应呈。
桌上香薰蜡烛的烛焰温暖地跳跃,光芒映在对座男人漆黑的眼里。
目光乌沉,深邃,还有种无声的情绪洇在其?中。
季凡灵心里突的跳了?下?,截住了?话茬。
糟了?,一不留神说太多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还拿出来说,丢不丢人。
季凡灵摸了?下?鼻子,随口转移话题:“你妈呢?”
傅应呈神色顿住。
他神情微变的一瞬间,季凡灵就意识到了?不对,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什么嘴啊。
怎么尽往别人痛处问。
高中的时?候,班上从来没人开家?长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傅应呈。
当?然,她跟傅应呈情况不一样,她是问题儿童,成绩垫底,家?长还不管不问,愁得老唐所剩无几的头发哗哗掉。
而傅应呈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家?里人其?实来不来都行,就算来,那也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家?长,负责在家?长会上传授教育经?验。
但是这么优秀的孩子,家?长为?什么从来不出席呢?
学校里小道八卦早就传开了?。
傅应呈的父亲傅致远,从前?是风光无两的赫尔兹医疗集团执行总裁,结果利欲熏心,偷工减料,将产检不合格的残次品售进医院,造成全国范围内上万起医疗事故,一朝曝光,锒铛入狱,判处无期徒刑。
这事发生在2003年夏天,季凡灵七岁的时?候。
北城首富一夜倒台,闹得满城风雨,连她这种不关心时?事的人都听了?满耳朵。
他爸是入狱了?没错。
他妈呢?
为?什么不来开家?长会?
没人知?道。
但是想?来。
答案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傅应呈并没有流露出不愉快,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沉着眼思索。
“她大学也是艺术类专业,混着读完,没学什么本事,也没画出什么名堂。”
傅应呈一边说,强迫症地把手里的雪白的餐巾一丝不苟地叠好,“毕业之后到处玩,怀孕了?,顺理成章结婚当?全职太太。”
季凡灵眼皮一跳。
乖乖,还是奉子成婚。
“所以她没上过班,”傅应呈抬眼看?她,似笑非笑,“不像你,天天上班,勤劳致富。”
季凡灵心说还致富呢,我致的那点富全给你吃了?。
女?孩木着脸举杯:“你也勤劳,你也富。”
两个玻璃杯清脆的碰了?一声。
这餐厅的上菜速度,严重抑制了?季凡灵干饭。
一次只上一道菜,而且盘大菜少,服务生还在一旁讲解员似的娓娓道来:“这道产自北海道的鲜甜海胆慕斯,配上轻盈的茴香泡沫,上面的点缀是带着烟熏味的Avruga……”季凡灵已经?一口咽下?去,和他大眼瞪小眼,努力反刍着搜刮出一点烟熏味。
服务生:“……”
季凡灵往傅应呈那边倾了?倾,不动声色地动唇:“要?等他说完的?”
傅应呈喉间逸出一声轻笑。
男人指间刀叉无声交错,淡淡掀眼对服务生道:“不用介绍了?,说来说去没什么新花样。”
隔壁桌才吃了?一半,他们这边已经?开始餐后甜点了?,样式精巧的开心果法式塔和玫瑰巧克力,季凡灵吃着却心里犯苦:“你觉得好吃?”
“你觉得不好吃?”傅应呈抬头。
“……不合口味。”吃到嘴里全是金钱的味道。
季凡灵本着拒绝浪费的心思一股脑塞在嘴里,苦着脸起身去结账。
谁知?服务生听到她要?付钱,意外道:“你们桌已经?结过账了?啊。”
季凡灵愣了?:“什么时?候结的?”
“傅先生一开始就结了?。”
季凡灵慢慢眨了?下?眼。
人就是这么奇怪,刚刚在沉重的金钱压力下?品不出半点好吃的东西,现在蓦然觉得就连唇间的余味都……
带着点后知?后觉的甜味。
季凡灵走回去,问傅应呈:“不是说我请?”
傅应呈垂着眼看?手机,闻言好像才想?起来似的,慢条斯理道:“平时?都我买单,习惯了?,都忘了?你居然还会请客。”
“……”拳头硬了?。
“居然”是什么意思?
傅应呈起身,穿上大衣,整了?整衣襟,瞧了?她一眼:“就非得今天请?”
“那我改日再请吧,反正不差这一顿。”
季凡灵松了?口气,快步跟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是推脱,是真觉得他俩不缺吃饭的机会。
哪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大排档,次日午休。
吕燕吃完饭,没有像往常一样赶着回出租房睡觉,而是趴在桌上,掏出一个笔记本,一遍摁手机上的计算器,一边写写算算,嘴里还嘀嘀咕咕的:“生活用品减三百二,加班费一百,再减一千一……”
季凡灵顺手理好桌椅,走过去瞥了?眼:“在算账?”
“是啊,每个月刚发工资就还花呗,剩的没多少了?,”吕燕笔尖点着下?巴,“明天还要?交房租,减去八百……”
季凡灵脚步顿住:“八百?北宛还能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
吕燕:“合租房啊,我们现在四个人平摊。”
季凡灵:“你不是说离这很近吗?”
吕燕:“是很近啊,就在吉星街,我中午都回去睡觉。还有个床位,你要?想?住,你也能来。”
吕燕本来只是随口一提,见?季凡灵表情,惊讶道:“认真的?”
季凡灵原本觉得攒钱搬出傅应呈家?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搬家?不止是承担房租而已,还意味着她不得不自己支付水电费,采购诸如被子枕头衣架牙缸脸盆等一系列必需品……
但假如房租只要?八百的话。
季凡灵:“今天午休,我去你家?看?眼成么?”
“你想?看?房?”吕燕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瞪大了?眼,扑上来抱住她的肩膀,“你要?跟我一起住了?!我们可以一起上下?班了?!我们要?成为?室友了?!!!”
季凡灵被晃得东倒西歪,僵硬地拍拍她的背:“……不至于?。”
吕燕热情极了?,中午吃完饭,就拉着季凡灵去她家?。
出租房在吉星街东头那片典型的城中村里,户型很小,厨房阳台厕所共用,洗澡得去楼外的公?共澡堂。
目前?住的四个人,除了?三号房吕燕,还有二号房的中年单身汉和一号房的年轻小情侣。
两个卧室早就被占了?,四号房原本是角落里的储藏室,挤进去一张床,但因为?没有窗户,不通风,还正对着厕所,所以一直没租出去。
“剩的床位只有这个了?。”
吕燕也觉得环境有些恶劣,试探地看?她的脸色,“这间有点闷,但是你面积小,肯定会少出一点,一个月五百差不多……”
“五百还要?什么自行车,能睡觉就行。”
季凡灵环视四周,拍了?拍手里的铁锈,突然注意到吕燕房间的门锁比她的新很多,“锁能找房东报修?”
“不能,那是我自己换的。”
吕燕突然想?到:“不过,你现在住的地方租到几月?能提前?退吗?”
季凡灵顿了?下?,神秘地看?了?她一眼:“随时?可以。”
搬家?这件事季凡灵没有含糊,回大排档的路上就找吕燕要?了?房东的微信。
对房东而言,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很快谈妥了?押金和房租,吕燕也告诉了?其?他室友,季凡灵加入让所有人均摊的租金降低了?一百,能租这种多人合租房,其?他室友毫无疑问也都是缺钱的人,所以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晚上,季凡灵回到傅应呈家?的时?候,一头扎在沙发上的兔子怀里,带着按耐不住的畅快和期待。
这跟房子本身怎么样没有关系,而是一种本来预期要?很久的事情,突然间达成,带来的那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指纹锁传来滴的一声提示音,房门被推开,季凡灵熟练地从兔子身上弹起来,欲盖弥彰地坐远:“回来得这么早?”
傅应呈瞥了?眼她脸上的情绪,弯腰换鞋:“什么事?”
“有个好消息,听不听?”
“说。”
季凡灵声线故作平静地宣布:“我租到房了?。”
傅应呈脱大衣的动作明显顿了?顿,长睫垂下?,不动声色地开口:“……都租得起房了??”
“不算吧,跟我同?事一起住。”
“恭喜。”
傅应呈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走去卫生间,弓身洗手,语气很淡:“什么时?候搬?下?个月?”
季凡灵跟在他后头,晃了?晃手机,微信界面是她刚刚和房东的对话:“错。”
“……”
女?孩抬了?抬下?巴,和镜子里那双黑沉的眼瞳对视,用一种,遮不住的,高兴得都有些刺眼了?的神色,清晰吐字道:
“——明天就搬。”
傅应呈关了水龙头,蹙眉,“别?给人骗了。”
“怎么可能?正好明天他们交二月的房租,我搬过去跟他们同一个时间交整月的房租,不用?算天数,省事。”
傅应呈看着镜子后的女孩,眼睛黑亮亮的。
压不住的期待。
是没给她吃还是没给她穿。
搬出去就这么?高兴?
傅应呈抬眼看着镜子里?的人,手上动作慢条斯理地擦水:“签合同了?”
“明天搬过去就签。”
“这么?赶?”
“不赶啊,明天请一天假,吕燕也会帮我。”
被男人连续追问,季凡灵的兴致也下去了,瞧他的脸色。
男人唇角压得平直,眉眼锋利,蹙起的眉宇沉沉,像笼着一层抹不开的阴云。
季凡灵迟疑:“怎么?,你不高兴吗?”
傅应呈眉间很快地紧了紧,转身看着她:“你就不能……”
他对上女孩的眼。
沉默了片刻,男人又转了回去,随手把毛巾搭在架子上:“就不能提前跟我说?”
“我今天才去看房的。”季凡灵觉得他似乎不高兴了,“有什么?问题?”
“搬就搬,还想要我欢送?”
傅应呈意义不明地笑了声,擦干手上的水,从?她身侧走出去,“都找好地方了,怎么?不今晚就搬。”
季凡灵思考:“今晚有点不合适,一来?我需要时间打扫,二来?我半夜搬家会吵到别?人睡觉……”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
说句连夜搬,她还真考虑上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走,半点留恋都没有。
“随你。”
傅应呈冷冰冰地打断她的理由,转身进了书房,随手在身后带上门,把她隔在外头,仿佛嫌弃似的补充:
“只有一点。”
“你的东西,和你用?过的东西,全都给我带走。”
季凡灵想不通他在生什么?气,刷牙洗漱的时候都还在想,直到晚上跟吕燕聊房租的时候才突然恍然大悟。
傅应呈该不会以为她欠了钱就想跑吧?
她季凡灵能干出这种事吗?
第二天,季凡灵为了搬家,六点多就早早起床,难得看到傅应呈还没走,正在玄关处换鞋,特地走过去好声好气道:“傅应呈,那我今天搬走了。”
傅应呈嗯了声,神情平静,只是眼睑处淡淡的乌青,现出几分疲倦:“要我帮忙么??”
“收拾点东西,还用?得着帮?”
傅应呈没再客气,起身要走,仿佛刚才说的话,不过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提。
季凡灵道:“你等下,我有话要说。”
傅应呈停住了脚步,偏头看她,耐心等着。
季凡灵捏了捏手指,不自在道:“那个,这阵子谢谢你。”
男人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红了一点的耳朵尖上。
季凡灵:“还有,我虽然人走了,但是……”
玄关处空间狭窄。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酿出一种几乎可以算得上离别?的酸涩氛围。
叫人无端期待下文?。
季凡灵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掷地有声道:
“但是,你放心。”
“钱,我是一定会还的。”
“……”
男人眸色暗下,锋利的喉结滚了滚,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反手在身后关上门。
关门声还比平时更响些?。
季凡灵:“……”
特么?的。
她这么?掏心掏肺的保证,傅应呈就没有半点感?动吗?
搬家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季凡灵来?不及细想,转头去收拾东西。
譬如牙刷毛巾这类的私人物品,当然是全部带走,但还有别?的东西不太好界定,比如水杯、被子、吹风机,本来?就是傅应呈的东西,她住在这里?的时候使用?,不可能理所当然地觉得,她用?了就是她的了。
但鉴于昨晚,傅应呈让她把用?过的东西都带走,季凡灵合理怀疑,以他的洁癖程度,就算她不带走,他也会统统扔掉,甚至会发条语音来?嘲讽:
“垃圾还特地留下来?,等着我帮你扔?”
想到这里?季凡灵就头皮发麻,索性把用?过的东西包括脸盆全装走了,这么?一来?,她甚至不需要额外花钱置办生活用?品。
季凡灵拖着大包小包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跟逃难的难民?似的压得喘不过气。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背后突然一轻,有人帮她把背上的包袱拎了起来?:“哎哟没想到东西这么?多,早知道我上去接你。”
季凡灵艰难扭头,认出来?人是给傅应呈开车的司机,愣了下:“陈师傅?你怎么?在这?傅应呈呢?”
“傅总今天自己开车去公司,他让……额,我听说您今天搬家,就想送送您。”陈师傅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拎着放进迈巴赫后座。
“……谢谢。”
“客气什么?。”陈师傅坐进驾驶位,“您要去哪?”
季凡灵报出吉星街小区的地址,迈巴赫流畅地驶进主路。
一路上,陈师傅似乎有意无意地借着看倒车镜的功夫瞥她,欲言又止。
怎么?看,她都是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虽然嘴不甜,但也算得上礼貌。
结果张口闭口就是“傅应呈”。
直呼其名。
还喊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再联想到今天傅总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车去公司,而?是吩咐他在楼下等着,帮季凡灵搬家。
怎么?说呢,那种语气,那种态度。
有种明明不爽,还处处替她着想的违和感?。
傅总那不近人情冷心冷肺的脾气,什么?时候忍过别?人,可太稀罕了。
行驶到中?途,陈师傅终于忍不住,试探地开口:“那您以后,还回来?住吗?”
“不回来?了。”季凡灵此时还毫不怀疑这一点。
本来?就只是同学。
况且,就算是关系最?铁的朋友,也不可能在别?人家长?住。
“我想起,您来?翡翠御苑的时候也是坐我开的车,一转眼就是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哈。”
“……还行。”
硬生生憋了一会,陈师傅直奔主题:“所以,您和傅总是……远方亲戚?”
“……是朋友。”
季凡灵说,“我有点困难,才暂住他家的。”
“哦哦哦,朋友。”
将近十岁的年龄差,就算目睹他们孤男寡女同居两月,陈师傅也没敢往畜生的方向去想。
更何况,对象还是浑身上下写?满克己的傅应呈。
陈师傅给他开了六七年的车,见他左手小指一直带着乌金色的尾戒。
尾戒代表禁欲,孤独,单身主义。
虽然一枚戒指根本挡不住傅应呈的桃花,还是会有前赴后继的追求者,但他好像只是厌烦,甚至不会礼貌性地送别?人回家。
偶有饭局上的合作商醉酒,他也只会让陈师傅送人,自己开车甚至打车回家。
无数个夜晚,陈师傅眼看着傅应呈送人上车,冷淡地转身离开,后座上女人隔着车窗失意又恼火的眼神。
还会被有意无意地盘问:“陈师傅,您送过别?的什么?人呀?”
陈师傅:“……实话说,没见过傅总谈恋爱。”
换来?的只有良久的沉默。
傅应呈没有喜欢别?人,这是好事。
但从?来?不喜欢任何人,又是件坏事。
次数多了,也有脾气爆的女总裁开门见山:“你直说吧,傅应呈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陈师傅汗流浃背:“……害,老板的事我哪儿能乱猜。”
季凡灵口中?的“朋友”,陈师傅暗自琢磨了一会,嘿嘿一乐,“差这么?多岁的朋友,也算是忘年交了,怎么?认识的?”
“忘年交?不算吧。”
季凡灵面无表情:“我跟傅应呈是同龄人。”
陈师傅:“?”哪门子的同龄人。
女孩掐着手指算了一下:“马上二十七,奔三了。”
陈师傅:“???”
季凡灵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淡定道:“只是我呢,长?得显小。”
陈师傅:“……”
你这也太显小了吧!
到了吉星街小区,陈师傅还热情非凡地要帮季凡灵把东西搬上去,季凡灵也没拦住。
签完租房合同,押一付三,季凡灵就开始收拾房间,周穗下了班匆匆赶来?帮忙的时候,季凡灵都收拾完了。
周穗拎着一袋水果进屋的时候,发现她房间窄得连个凳子都放不下,只能站在床和墙壁的夹缝里?:“恭喜你搬家呀。”
“带东西干什么?。”
季凡灵盘腿坐在床头,拍了拍床沿:“随便坐。”
“是不是小了点?也没个窗户。”
周穗环顾四周,小心翼翼道,没好意思说还有点臭,从?厕所那边传来?的臭味。
季凡灵眼皮不抬:“不就睡个觉。”
“也是。”
塑料袋里?的水果无处安放,周穗只好放在床上,想往前挪几步,被地上一个把夹缝挤得满满的大包裹挡住了。
“这是什么??”
“都是衣服,没地方放。”
季凡灵给她看手机上拼多多下单的塑料挂钩:“之后打算挂墙上。”
“这么?多?”周穗拉开包裹看了眼,最?顶上一件就是雪白的毛绒夹袄,雪貂似的根根晶莹,周穗伸手摸了摸,软乎乎的,像是真皮毛。
好看是好看。
就是不像季凡灵的衣服。
“你买的?”
“怎么?可能。”季凡灵说,“傅应呈买的。”
“……”
周穗沉默了三秒,不动声色地问,“这些?全都是吗?”
“也不全是。”
周穗的气还没吐完,季凡灵探身,伸手摸了摸,从?挤满的包裹边缘摸出两捆袜子:“……这是我买的。”
周穗的气又提上去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季凡灵,目光复杂。
女孩穿着件黑色的半高领羊毛衫,腰身掐得很细,露出的半截脖颈薄瓷一样?冷白。
她在傅应呈家才住了多久?也就两个月吧。
两个月前,季凡灵深夜跑到医院儿科去找她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不修边幅,可能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此时盘腿坐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居然有种很淡的,格格不入的贵气。
周穗按下心里?的疑窦,又跟她聊了点合租要注意的事情,中?途插了句:“话说,你搬出来?,傅应呈他说什么?没有?”
提到这个,季凡灵就有点脸黑:“他说地方都找好了,怎么?昨晚不搬?”
周穗:“……”
季凡灵复述:“还嫌弃地,让我把用?过的东西,全都给他带走。”
周穗:“……”
季凡灵扯了扯唇角:“我就拖了一晚上,他早上看起来?都很不爽。”
周穗:“……”
季凡灵靠在枕头上,声音低下去:“无所谓了,反正以后也不会见到。”
周穗欲言又止。
她想起当年,程嘉礼刚开始追季凡灵的时候,总是在班级后门堵她,追着她跟她说话。
有天晚自习结束,季凡灵突然跟周穗说:“你以后都别?跟我一起走了。”
周穗:“为什么??”
季凡灵:“因?为你话太多,很烦。”
周穗不信这是她的真心话,所以非要跟着她,把女孩惹急了,拎着她的衣领拉近了,指着窗外,压低嗓音咬牙切齿:“你看不到外面那男的?”
周穗看到走廊上昏暗人潮里?笑吟吟倚在栏杆上的少年:“你是说程嘉礼吗?”
“他跟我好几天了,不知道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季凡灵推开她,冷冷道,“你要是欠揍,就跟来?吧。”
周穗呆在原地:“……”
他哪是要揍你。
他分明是在追你!
后来?周穗慢慢了解。
她这位脸臭嘴硬的同桌,就像是流浪的小野猫,从?小浸泡在残酷的危险中?,为了生存对风吹草动都警惕无比。
因?为亲近带给她的总是伤害,所以她习惯将对她伸出的每只手,都当做是欲要殴打的巴掌。
以至于就算有人爱她,只要不将爱意宣之于口,她就永远看不懂。
季凡灵就是这样?一个人。
对恶意极尽敏感?。
却又对善意极尽迟钝。
出租屋门外。
厕所里?传来?轰隆隆的冲水声。
周穗收回思绪,转头看门,蹙了蹙眉,还没开口,季凡灵已经挪到床边:“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去哪?”
“赵三串,我请你。”季凡灵弯腰穿鞋。
周穗哦了声,瞥了眼季凡灵随手放在旁边的手机。
如果没记错的话。
应该是两个月前才出的最?新款。
周穗有种莫名的预感?。
莫名觉得,傅应呈这个人,不会那么?轻易放手。
九州集团总部,会议室。
这是一场跨国线上会议,屏幕上是欧洲项目部的高层,会议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傅应呈和助理秘书。
投屏里?,韩文?韬正在总结陈述:“修改后的出口产品目录,是我们项目部经过了三轮实地市场调研,从?市场需求、产略规划和公司定位的角度综合考虑……”
“综合考虑?我看是光考虑删产品了。”
投影的光折射,在傅应呈的银边眼镜上镀了一层冷峻的光。
延迟了几秒,韩文?韬急忙解释道:“我们也加了不少产品,包括化学免疫分析仪、血管造影、肿瘤放疗……”
“目录上有的东西犯不着再念。”傅应呈冷冷打断,“当我没长?眼?”
“……是。”
“你们这出口产品目录做的。”傅应呈不耐地翻了几下,随手将目录丢在桌上,砰的一声闷响。
“不知道的,还以为九州是西门子的分公司。”
屏幕里?的几人瞬间急了。
“不是的!”
“傅总您误会了!”
韩文?韬面红耳赤:“实地考察和市场潜力分析结果显示就是……”
“就是照抄他们本土的医疗公司?”傅应呈冷笑。
韩文?韬背后冷汗如雨,急切地按着手里?的按钮,快速切PPT,找数据图表:“因?为欧洲消费者有73.62%的倾向落在……”
“别?人要什么?,你给什么?,你以为你开的是什么?,麦当劳?”
男人掀起眼皮,尾音微勾,甚至还带了点嘲讽的笑意。
一种不必疾言厉色,只需三言两语,慢条斯理就溢出的浓郁压迫感?,透过屏幕暴雨一样?扑面而?来?。
韩文?韬动作僵硬,哑口无言。
虽然说傅总素来?雷厉风行,冷酷无情。
今天却好像格外的……
傅应呈将桌上的产品目录重新翻开,按了按太阳穴:“和刘成?明拟定的出版目录相比,删掉的要么?是中?医药,要么?是国内自主研发的器械。看来?是在国外待久了,连自己是哪国的都搞不清楚了。”
“医疗的消费者不只是消费者,也是病人。做医疗要走在市场前面,而?不是跟在后面追。”
“重做吧。”
傅应呈丢下目录,起身离席。
“——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换人。”
屏幕那边全员起立。
韩文?韬低着头,嗓音发涩:“……是。”
会议结束,会议室里?灯光亮起。
高助关掉投影屏,咂舌道:“豁呀!韩经理被骂得好惨!傅总说他不如去卖上校鸡块!”
“上校鸡块是肯德基的。”
穿着职业套装的温蒂收起桌上的文?档:“傅总的意思是他不如去卖麦乐鸡。”
“……”
高助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也就你这个较真劲能当傅总秘书。”
“傅总发火自然有傅总的道理。”
温蒂在桌子上磕了磕纸张,抱在怀里?,平静道,“从?公司英文?名就能看出来?,他不是只看利润和市场的商人。”
因?为傅应呈的坚持,九州医疗集团的英文?名,沿用?了拼音“Jiuzhou”,甚至保留了“Jiu”这个,外国人普遍难以发音的字。
“但他不是只喊你英文?名?”
高助挑了挑眉,“五年了,我都不知道你本名叫什么?,总不能姓温名蒂吧?”
温蒂的高跟鞋明显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高马尾在脑后一晃:“这么?想知道,问傅总去吧。”
高助在后头龇牙咧嘴。
就傅总今天的低气压,谁还敢跟他多说半句话!
想来?上个月,他们还过了一阵子,傅总下午五点准时下班,全公司歌舞升平的好日子。
如今回想起来?,竟然恍如隔世。
怎么?。
是庇护他们的菩萨离开了吗?
夕阳西沉,后轮卷起的尘土中?,机车高调地停在大排档门口。
男人摘下头盔,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随便找了个服务员,狐狸眼弯弯地柔声道:“请问,你们老板在么??”
黄莉莉脸颊微红:“在在在,就在后面,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