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by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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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不?能走。
路演期间她确实是轻松了,但演出结束以?后?,聚集的观众肯定会?留下满地垃圾,还不?知道要打扫到几点。
傅应呈没说什么,站起身。
顺手抓起那一大把薄荷糖,面无表情?地装进了口袋。
季凡灵:“……”
看来,他还挺喜欢吃薄荷糖的。
季凡灵也就想了一下,没说什么,糖本来就是拿给傅应呈吃的。
她低头开了新的一局消消乐,打到最?后?,只?剩三步的关键时候,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季凡灵。”
“啊?”季凡灵抬头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傅应呈竟然还没走。
男人立在门口,侧着身,远处是无数晕开夜色的朦胧彩灯。
高大的身形逆着光,漆黑的额发被风撩动着,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生日快乐。”傅应呈说。
很平静,很普通的一句话?。
既没有花里胡哨的编曲,也没有请个乐队来给他做配。
但莫名就是沉甸甸的。
沉得好像,心?脏都稍微往下坠了一坠。
“哦。”
季凡灵仓促移开视线,胡乱在手机上划了几下。
屏幕上跳出“步数耗尽了”的提示。
好不?容易攒的道具。
这关又?被她玩死了。
季凡灵慢慢眨了下眼:“……谢谢。”
过了三天,14日中午。
傅应呈按照计划飞去了华盛顿,和贝普洛医疗总裁会?面。
原本这是一次水到渠成的商业合作,对方也一直以?最?高的待遇和诚意?接待傅应呈等人。
然而到了第三天早上,贝普洛总裁加文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早上八点,傅应呈等人还没到会?议室,在走廊上,就远远听见加文先生在发火,男人含怒的英文咒骂毫不?避讳地传出来:
“这种丑闻为什么没有人提前告诉我?还有什么合作的余地?你们调查九州背景的态度太让我失望了!鬼知道明年傅应呈会?不?会?也进监狱陪他爸去!”
门外的几人停住了脚步。
毫无疑问,有人把傅应呈父亲当年的事传到了加文的耳朵里。
高助恨得牙痒:“肯定是惠亚医疗干的!”
温蒂压低声音警告:“不?要说没用的话?。”
惠亚医疗是国内老牌医药公司,80年代吸引了大量外资注入之后?乘风而起,得到政策扶持,乘上时代东风,在部?分医疗领域呈现垄断态势。
惠亚作为九州集团的竞品公司,从?很早之前开始就不?满九州。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些年,惠亚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还做得少么?
高助小心?地看着傅应呈的脸色。
傅应呈脸色沉冷,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原本用于商谈的房间极为宽敞,地上散落着砸碎的中式茶碗碎片。
加文往常都会?立刻站起来迎接,然而今天,却只?是坐着,掀眼瞥了眼傅应呈,手指搓着自己的额头。
傅应呈面色如常地在他对面落座,语气平静:“有什么话?,当我面说。”
好像撕开一个宣泄的口,加文立刻控诉:“我昨晚听说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间接导致数百人延误治疗死亡,其中甚至大部?分是儿童!”
“所以??”
“这种无视药物质量和器械安全的行为,在我们国家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在我们国家同样无法容忍,”傅应呈冷冷道,“否则他也不?会?在监狱里了。”
“这种骇人听闻的丑闻,一旦散播出去,你知道会?对贝普洛的声誉产生多大的影响吗?”
“贝普洛传出和九州合作的新闻之后?,股价一夜暴涨七个点。”傅应呈说,“影响是好是坏,您心?里比我更清楚。”
“这是两码事!”
加文腾得站起,脸庞赤红,手舞足蹈,情?绪激昂。
他自己带的翻译完全跟不?上他的语速,在旁边尴尬地站着。
傅应呈如一座狂风骤雨中岿然不?动的巍峨冰山,对面如沸水泼面般的愤怒叱责,他的气场也没有丝毫动摇。
每一句回应,都像是刀子,笔直精准,切入对方的话?里。
低沉的嗓音,音量并不?大,气场却隐隐压过了加文。
高助在一旁心?惊胆战,汗如雨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傅应呈语速很快,而高助的英文水平不?如温蒂,全程听得云里雾里,只?勉强听懂了最?后?一部?分。
“今天来跟你谈生意?的是我,创建九州集团的人是我,坐在你面前做出承诺的人是我。”
“傅致远是傅致远,傅应呈是傅应呈。”
“这个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明白,想必加文先生也不?例外。”
一通发泄后?,加文先生在傅应呈最?后?这句话?前,怔愣了很久。
片刻以?后?,他抬了抬手,示意?翻译可以?走了,让他和傅应呈单独待一会?。
因为对方的下属离开了房间,温蒂和高助有眼力见地随之离开,将?房间留给二人。
高助走出房间,腿都在发软。
他忍不?住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白来一趟。”
“不?可能。”温蒂踩着细高跟,靠墙站得笔直。
高助诧异:“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那是傅总。”温蒂目不?斜视。
“——这种程度的质问,在你就职之前,他就已经面对无数次了。”
约莫半小时之后?,房门被笑容满面的加文重新打开。
他喊双方的秘书?和助理?等人进去,进行下一步合同的细则敲定及签署工作。
比起家族传承和子承父业,西方文化还是更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和力挽狂澜的强烈人格魅力。
傅应呈毫无疑问征服了加文,加文一开始把茶碗摔了,最?后?还是他自己屁颠颠地去拿了套私藏的青花瓷给傅应呈用,还热情?地亲自按电梯送他下楼。
但只?有熟悉傅应呈的人能看出来。
他没有为此感到得意?或者高兴。
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深深的疲倦。
结束谈判,傅应呈上了车。
下午,他还要接受美国业内领头媒体的采访,采访结束后?还要赶去参加今年的医疗峰会?,后?续几天行程同样塞得满满当当。
在车上,温蒂语速很快地梳理?接下来媒体可能问到的问题以?及采访中可能用到的数据,然而,刚开始汇报,就被傅应呈抬手打断了。
“一会?再说。”
温蒂应了一声,闭嘴坐了回去。
傅应呈靠在后?座上,闭了闭眼,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了季凡灵的名字。
手指悬在上面,停了几秒的时间。
又?挪开了。
心?算了两地的时差,确认北宛现在还是白天。
手指重新回到她的名字上。
心?底有股愈演愈烈的欲望,想要按下去,想要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呼吸声。
甚至没有确切要说的话?。
只?是,单纯的。
想给她打个电话?。
上次傅应呈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被挂断了,只?换来微信里一句疏离的“有事?”。
然而这次,傅应呈隐隐猜到她会?接电话?的。
因为才给她送了生日礼物不?是么?她会?看在礼物的份儿上,接他的电话?,没准还会?抽空跟他说很久的话?,直到她觉得已经足够扯平那份“不?值钱”的礼物。
男人的指尖在她的名字上悬了很久,最?后?也没有按下去。
用钱来换取相处的时间。
简直就好像是一种,处心?积虑的利用。
太不?堪了。
傅应呈锁上手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沉沉吐了口气。
今日的遭遇牵扯出记忆深处一些往事。
就像温蒂说的那样,因为傅致远给他带来的事业上的质疑,这不?是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早在刚创建九州集团的时候。
或者更早。
高三的时候,北宛一中开始评选区级三好学生。
本身三好学生只?是一个荣誉,没有奖金,但是学校自掏腰包附上了五千元奖学金,所以?这唯一一个竞争名额争抢异常激烈。
傅应呈也在其列。
和其他人不?一样,比起荣誉,他更在乎的其实是那份奖金。
在他小时候,傅家的确是北宛首富。
他父亲成日花天酒地,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母亲嫁入豪门只?为了当阔太太享福,不?喜欢带孩子,关心?他的方式就是给他买奢侈品。
这一切都在2003年化成泡影。
公司破产,天价赔偿,父母离异,他像个垃圾一样被丢到奶奶家,每个月的生活费都被严格限制。
所以?高中时,傅应呈比别人想象中穷得多,穷到过年也没有压岁钱,在食堂点荤菜都要考虑性价比的地步。
所以?。
当他想给季凡灵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钱。
囊中羞涩的少年开始暗中攒钱,包括参加学科竞赛的奖金,平时节省的生活费,加上他私下接了不?少家教的工作,到高三上学期开学的时候,他已经攒了一万五了。
如果拿到三好学生的五千元奖金,他就能攒够两万。
他想以?借钱的方式都给季凡灵,让她在高中的最?后?一年里吃点好的,买点衣服,专心?学习,考上大学。
然而事与?愿违。
傅应呈的名单刚被报上去不?久,区教育局还没审批,不?知从?哪走漏了消息,当晚竟然冲上了热搜第一。
“假药事件董事长之子评市三好前途灿烂”
教育局很快出文辟谣,说市级三好学生还在评选中,名单系媒体杜撰,并不?属实,然而舆论已然爆发。
网友指名道姓的辱骂铺天盖地:
“互联网没有记忆是吗?傅致远的儿子都能洗白?”
“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没不?让他读书?,没不?让他考大学,但是评三好,他也配?”
“整个北宛市是没别的学生了吗?轮得到这么个败类?”
“合理?猜测他家有关系,搞不?好傅致远早就不?在牢里了。”
“傅应呈是前途灿烂了,躺在病床上跟他一样大的小孩呢?”
“说他无辜的圣母,能不?能先去给受害者家属磕个头?”
校外的舆论很快波及到了校内。
那阵子北宛一中流言四起,连其他年级的老师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傅应呈走在校园里,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四面八方射来非议的视线,仿佛他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从?前那些钦佩羡慕的目光全变了。
年级第一又?怎样?学习成绩好了不?起啊?
他爸害死了好多人呢!
老唐为此单独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苦口婆心?的唐僧一样东扯西扯地说了很多。
一会?儿说他在老师心?里是好孩子,一会?儿又?夸他是朵出淤泥不?染的白莲花,总之核心?思想只?有一个。
傅应呈知道。
这笔奖金,他大约是拿不?到了。
离开老唐办公室的时候,傅应呈和进门的季凡灵擦肩而过。
女孩耷拉着眼,困恹恹的,一眼也没看向他。
“一千零二十一,学费加书?本费,”身后?传来女孩的嗓音,“你点一下。”
老唐:“哎,我跟你说了学费不?急……”
“两个月前就收了。”
“我不?是帮你垫了嘛,老师又?不?急着用这个钱,我知道你家……”
再之后?的对话?,傅应呈已经走出办公室,听不?到了。
但他听明白了一点。
季凡灵连学费,都是自己想办法省吃俭用挤出来的。
这笔三好学生的奖金,没有也无所谓。
他不?想等了,现在就想把钱给季凡灵。
在学校给钱太过显眼,傅应呈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等季凡灵出来,想约她晚上见面,结果被程嘉礼打断,没能把话?说完。
傅应呈气得有点不?想跟她说话?,就托周穗给季凡灵传话?:“等季凡灵回来,问她有没有时间,跟她说晚上七点见面。”
周穗:“啊?”
傅应呈:“等季凡灵回来,问她……”
周穗慌忙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在哪儿见啊?”
傅应呈答:“她知道。”
——只?有他俩知道的地方。
傅应呈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笃信世上没有人力不?可及之事。
她不?应该只?活一瞬间,她应该活在美好的未来里,就算她自己做不?到,他想尽办法也要给她。
那个时候,天高地远,阳光明亮。
仿佛一切都要变好了。
第28章 匿名
下午放学,傅应呈回了趟家,把辛辛苦苦攒出来的一万五千元,装在牛皮色的信封里,塞在书包里面。
晚上?六点半。
傅应呈已经?背着书包,站在烂尾楼的天台上了。
放学的时候天气还是晴朗的,然而转瞬之间,厚重?的乌云黑压压地?聚拢,狂风尖啸,山峦般的云层撞出轰鸣的雷声,雨水瓢泼般一阵阵砸下。
他忘记看天气预报,没料到居然会下大雨。
他带了伞,但?他不知道季凡灵有没有带伞,可季凡灵没有手机,他也没有,两人根本无法?联系。
傅应呈只能站在天台上?等。
青白的闪电划过天际,一瞬自上?而下映亮少年苍白的脸。
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季凡灵推开门,走进江家小面。
六点四十。
狂风卷挟着漆黑的伞面,傅应呈艰难地?攥着伞柄,全身湿透。
他把书包换到身前背着,护在怀里。
因为不想让钱被淋湿。
底下的十字路口,女孩撑着伞站在路边。
暴雨遮挡了视线,司机醉眼朦胧,轮胎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急刹,但?沉重?的车辆还是带着惯性碾了过去。
季凡灵扑上?去,推开了江柏星。
楼底,交替响起两道尖锐的警笛,撕裂了天地?间的滂沱雨声。
傅应呈的手表响起孤零零的闹铃声,他撑着伞,站在六楼的天台上?。
底下的一辆救护车和警车一前一后,由远及近,闪烁着红蓝交替的明光,急促地?闯过红灯,驶过空无一人的路口。
明光刺穿昏暗的夜幕,隔着六层楼的高?度,照亮少年风雨中?晦暗的眼。
尖锐的声音离近了又拉远,带来一种说不明白的心悸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地?被他错过了。
七点二十。
季凡灵迟到了。
女孩是那种,要么不来,要么绝不会迟到的那种人。
浑身湿透的少年抿了抿唇,低着眼,沉重?的雨水滚下乌黑的睫毛,划过惨白的脸。
他下了烂尾楼,撑着伞往家的地?方走。
七点半。
傅应呈在雨里跋涉,寻找着积水中?勉强能下脚的地?方。
经?过路口的时候,他看见警车和救护车都停在路边,系着围裙的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男孩,男孩攥着塑料袋嚎啕大哭,嗓音破碎地?喊着姐姐,穿着制服的警察一边盘问?一边记录,酒醉的司机靠着车前盖,大着舌头激烈说着什么。
模糊的语句碎片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传进他的耳朵:
小朋友……你?确定?看到了对吗?再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可以吗……
我没有喝酒!而且我也没有撞到人!小孩的话能作数么?
作不作数不由你?说了算!酒驾你?还有理了是吧!
雨太大了,监控可能要等到明天……
是啊人呢?为什么人消失了?不应该啊。
会不会是那边……窨井盖没了……下水道好像通向?宛江……
好可惜……年纪轻轻的,明年就高?考了。
傅应呈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他从不关心跟他无关的事情。
少年顶着风,头也不回地?背离命运交错般的十字路口。
次日一早,北宛一中?高?三一班。
早上?前两节课都是老?唐的语文,连堂讲卷子,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
大课间的铃声响起,一拨人直接倒头趴在桌上?入睡。
傅应呈收完桌面的东西,装作无意地?往后看了眼季凡灵的座位。
座位还是空的。
迟到或是旷课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只有今天的缺席,冥冥之中?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傅应呈没有多?想,掏出卷子写题。
没过一会,走廊上?突然爆发出惊叫声,伴随着七嘴八舌的讨论:“什么?”“卧槽真的啊!”“昨天还在啊?”“在哪出的事?”“确实是没来。”“听?谁说的?”“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
过了几分钟,傅应呈的同桌从教室外回到座位,开始统计数学作业没交的人:“陈明辉,宋玉桥,吴岚……OK没了。”
傅应呈笔尖顿了下,随口道:“季凡灵呢?”
同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停下了动作,压低了声音:“诶,你?没听?说吗?”
傅应呈掀起眼皮,少年的眼黑白分明。
同桌欲言又止:“额,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哈。”
时间突然被拉慢了。
男生的嘴唇开合,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怪异地?扭曲起来。
“季凡灵昨天晚上?出了车祸。”
“人可能已经?……”
“死了。”
没过几天,消息很快就被证实,毕竟死了个人,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
新闻上?把尸体消失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连UFO都扯出来了,说是那晚的异常雷暴就是一个征兆,毕竟北宛近五十年什么时候下过那么大的雨?
老?唐不许任何人在班里讨论这件事情,也不许同学在网上?乱说话。
警方找遍了附近的街道,还在宛江下游打捞了几天,但?一无所获。
失踪者家属不仅没有寻找的意愿,而且巴不得早点了事,于是很快就宣告当事人因意外事故身亡。
季凡灵宣告死亡的第二天。
学校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一切都在照常运转。
月考成绩出了,排名张贴在班级前面的黑板边上?。
男生们挤成一团扒在墙上?看,争先恐后地?夸张起哄:
“傅神又是年级第一!”
“我靠,七百二,不是人!”
“理综297……大胆!谁!谁扣了我们傅神三分!”
有人扭头大喊:“傅神!你?又是第一!”
“傅神根本不想鸟你?。”
“人家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让我也体验一下孤独求败的感觉。”
上?课铃响起,数学王老?师胳肢窝夹着卷子走进教室,那群聚在黑板前的男生乌泱泱作鸟兽散。
王老?师翻开卷子,没有按顺序讲解,而是直奔填空题最后一题。
这题上?了难度,全年级几乎全军覆没。
“有这么难吗?”王老?师问?。
全班集体:“难啊——”
王老?师痛心疾首:“这题我上?周才讲过!我拿到卷子还窃喜,我们班这次绝对遥遥领先,结果?呢,题型变了一点,你?们就又不会了!”
王老?师叹息着在过道上?踱来踱去:“再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算,现在算!快!”
十分钟以后,依然没有人解出来。
王老?师一连叫了几个同学,全都支支吾吾不出声。
他只好转向?自己的杀手锏:“来!傅应呈!来讲这道不等式。”
少年低着头,攥着笔。
过了好几秒,同桌着急地?碰了他几下,傅应呈才迟迟站起来。
王老?师:“说说看,这里怎么从lna和lnb的等式推出含分式的不等式关系。”
傅应呈拿起卷子,顿了几秒,慢慢开口:“先对函数求导,等式两边,同除以ab,然后……然后……”
然后……
原本齐刷刷低着头的班上?陆续有人抬头,奇怪地?看向?傅应呈。
卷子在抖动。
数字也在抖动。
白纸黑字,字母和数字像扭曲的蝌蚪一样?缠绕。
他甚至不能理解这道题的意思。
很简单的。
明明对他来说很简单的。
数学老?师惊讶:“啊?不会你?都做错了吧?”
他走过来,抽走傅应呈的试卷,扫了眼,笑?了:“这不是对的嘛?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怎么,自己做的自己都不记得了?算了算了,坐下来吧,我来讲。”
老?师的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把他按了下去。
同桌看着傅应呈,发现少年的手无意识地?卷着试卷角,把试卷角卷得皱巴巴的。
这可太奇怪了。
因为傅应呈的东西,从来都是最整洁,最干净,最完美无缺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了一片。
永远抚不平的角落。
因为有同学意外离世,出事的又是最要紧的毕业班,北宛一中?特地?安排了心理辅导老?师。
从那天开始,每天晚自习的时候,都有教务处的老?师拿着花名册在教室门口,喊同学去综合楼约谈。
最先被叫去的是和季凡灵关系紧密的人,包括坐她旁边的周穗,坐她前面的陈俊,还有从其他同学口中?打听?到和季凡灵来往密切的国际班的程嘉礼。
再然后是和她有过交际的同学,譬如?季凡灵他们组的组长,跟她一起值日的同学等等。
最后是那些普通的同班同学。
一开始去的那批人,总是哭得不成样?子,一去就是一整个晚自习,连着好几天都被叫过去谈话。
尤其是周穗,每次都肿着眼睛回来。
后来去的同学明显情绪稳定?很多?。
而傅应呈,是最后一批被叫到名字的同学,甚至在他同桌后面,因为他同桌是数学课代表,经?常记季凡灵的名字。
轮到他的时候,已经?将近二十多?天以后了。
傅应呈走进心理咨询室,心理老?师坐在办公椅上?,姿态放松,递过来一张问?卷,和一支黑色中?性笔,让傅应呈坐在沙发上?,慢慢填写。
傅应呈刚写上?名字,旁边正准备离开的行政处老?师突然注意到傅应呈的脸:“咦,你?是傅应呈吧?”
“嗯,怎么了?”心理老?师问?。
“就他,来的时候就是中?考状元,垄断我们学校年级第一,连续两年了。”行政老?师笑?,“今年理科状元就指着他了。”
“嚯,”心理老?师惊讶,“这么厉害呢?”
“赶紧好好辅导辅导我们状元,别影响成绩了。”行政老?师调侃。
“那肯定?的,没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的。”
大约二十分钟,傅应呈填好问?卷,递还给心理老?师。
心理老?师接过来,随意扫了一眼:“没事啦这位同学,你?可以走了。”
少年定?定?看着她。
“怎么了?”心理老?师注意到他没动。
“这就结束了?”傅应呈问?。
“啊是的,”心理老?师笑?了笑?,“都高?三了嘛,时间紧张,不耽误你?们时间。”
傅应呈站起身。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安静的溃烂。
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就好像赤裸裸地?在说,我知道你?跟她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来往,我们重?点关注的同学都做了心理疏导,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你?。
没有惹上?麻烦,这很好,傅应呈本身不想和他们多?说,他其实还特地?准备了一套说辞,只可惜没用上?。
但?他却动得很缓慢。
仿佛身体里有一部分本能在发挥作用,就像溺水的人明知道呼吸不到空气仍然会张开嘴,任由浑浊的泥浆灌进肺里。
帮帮我。
不要只帮他们。
也请帮帮我吧。
或许是同事的嘱托起了作用,或许是状元的光环让人关注。
或许是他真的动得太慢了,就像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累得没有力气了。
心理老?师看着问?卷上?显示一切正常的答案,还是多?问?了一句:
“话说,季凡灵同学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印象?”
少年停住了脚步,停了几秒。
“我不知道。”
他转过头,漆黑的瞳孔慢慢移到她脸上?,平静地?说:
“……她跟我不熟。”
“傅应呈,傅应呈……傅应呈!”
傅应呈走出心理咨询室,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
那人喊了好几声,傅应呈才回神,抬头循声看去:“唐老?师。”
老?唐在教学楼三楼的围栏处,冲他招手:“正好,省得我去班上?找你?了,你?来下我办公室。”
傅应呈上?楼,走进高?三年级部的办公室。
老?唐烧了壶开水,用保温杯泡茶,扭头看见傅应呈来了:“关门,坐下吧。”
傅应呈坐下。
“哎,喊你?过来呢,是想跟你?说个事。”
老?唐有点难以启齿,搓了搓下巴,“那个,学校下午放学的时候,开了个会。”
“校领导呢,还是决定?把市三好的名额,给了一班的李博航。”
老?唐语速很慢,也很温和。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傅应呈的表情。
就好像是,生怕他,情绪突然发作一样?。
“你?想想,你?这个成绩,以后去清北,没有问?题,如?果?再有那么一点点运气,状元也是稳的。这个三好,其实咱们不稀罕,是不是?”
老?唐的声线和语气,要比心理辅导老?师,小心翼翼得多?。
在外人眼里,这才是他傅应呈该难过的事情。
真的是这样?吗?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时间过得越久,越是有种空洞的麻木,像弥漫的雾。
他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绪,就好像他胸膛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窗外下起了雨,风把雨水扫进了窗内,落在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