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by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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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不想上楼。
她看见附近有家24小时便利店,进去买了包最便宜的烟和打火机。
她没烟瘾,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没钱买烟,只不过经常能在家里的沙发缝里、垃圾堆边、厕所里,找到季国梁那群赌友喝醉了落下的半包烟。
被身边环境带的,她心情压抑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吸一口。
季凡灵付了钱,走进小区,傅应呈住的地方太高档,楼梯道都安了烟雾报警器,她只好蹲在单元门外点烟。
刚点着,风一吹,烟灭了。
再点,再灭。
再点,打火机干脆不出火了。
扑面而来的凛风嘲弄似的,扑了她一脸。
季凡灵骂了声,将烟揣在口袋里,上了楼。
她进家时,傅应呈坐在沙发上,长腿曲着,膝上搭着笔记本,闻声抬头瞥了她一眼:“吃了什么,要这么久?”
“……炒饭。”季凡灵一边换鞋,一边随口应道。
傅应呈听到她的嗓音,又抬头看了她眼,蹙了蹙眉:“很难吃?说话跟中了毒似的。”
季凡灵:“……还好。”
她往屋里走,傅应呈又喊住了她,站起身:“不是说今天去买碗和拖鞋?”
季凡灵顿住了脚步。
哦,还有这事。
是该她去。
毕竟是她打碎的碗。
“明天行不行,”女孩默了会,低声道,“我有点……吃撑了。”
傅应呈非要她去,她也会去。
只是实在是。
哪里都不想去了。
傅应呈仔细注视了会她的表情,淡淡道:“行。”
不知道在想什么,稍停了两秒,他垂眼补了句:“……又不急。”
晚上,季凡灵早早上了床,蒙头躺着,希望自己能早点入睡。
睡不着。
过了多久都睡不着。
越躺越跟浑身长满了刺似的,没一处舒服。
女孩一气之下掀了被子,跳下床,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烟。
她轻轻带上卧室门,爬上飘窗,推开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点着了烟,送到唇边吸了一口。
白色的烟雾吐出,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气。
憋闷一晚的烦躁终于破了个口,顺着气流一泻而出。
女孩撩起眼帘,看向窗外。
夜色黯淡,灯火寥寥,熟悉的城市里住满陌生的人。
工作的工作,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
原来她是这样可有可无的一个东西,没有她的世界仍然照常运转。
她活下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死了会更好一点。
事到如今,季凡灵只是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那天在篮球场上,她怎么就一觉睡过去,没能醒着,看着程嘉礼,好好打完那场篮球赛。
傅应呈结束线上会议,推开书房的门,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
今天是MEDICA展会最后一天,杜塞尔多夫和北宛有七个小时的时差,他因为私事先行回国,不会让下属将就自己的时间,再说熬夜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次卧的门虚掩着。
傅应呈端着水杯路过时,侧眸看了眼。
——她一贯晚上毫不设防,今天倒是知道关门。
傅应呈伸手,想顺手把她的门关拢,指尖却触到门缝拂过的冷风,仿佛她房间的温度要格外低些。
冷风里夹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烟味。
傅应呈眼眸微沉,轻轻推开一点门,愣住。
窗外是暗沉的夜,云层后的月光稀薄如纸。
纤细的指尖挟着烟,火星安静燃烧,纯白的烟雾缭绕升起,顺着细小的窗缝溜走。
巨大的窗前,女孩穿着宽大的睡衣,显得格外单薄。
很淡的一个人。
好像伸手去抓,她就会变成风,顺着烟雾一起消散。
只有一点是鲜活的,真实的,刺痛的。
低垂的睫毛下,她的眼眶通红,湿润的水汽在眼里慢慢弥漫。
过了良久。
一滴透明的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
留下一道细细的湿痕。
次日早上。
季凡灵睡得昏昏沉沉,起来时脑子也并不清楚,看见傅应呈,揉了揉眼:“你今天不去公司啊?”
男人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会,顿了顿:“……今天周日。”
“哦。”季凡灵已经算不清日子了。
傅应呈:“洗漱换衣,一会带你出门。”
季凡灵以为他要去超市买碗,依言跟他出了门。
车在路上开了二十分钟,她才后知后觉好像不是去超市,扭头看向驾驶位:“你打算去哪里?”
“先吃饭。”傅应呈神色很淡。
虽然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但季凡灵没什么胃口,闻言也只是点了下头,不太感兴趣要去吃什么。
目的地是城东区最繁华的大型商圈,跃通广场。
十年前这片还没有这么繁华,如今多开拓了几栋五层商业大楼,通过步行街和中庭和老商业城有机地连接在一起。
季凡灵跟在傅应呈后面,一路上了主营餐饮的五楼。
在让人眼花缭乱的海鲜自助火锅韩餐日料烤肉中,傅应呈笔直走进一家面馆。
吃面,也行。
季凡灵面无表情地跟进店里,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扫了一眼装潢,服务员的围裙,食客桌上的面碗,总感觉哪里不对,后退了两步,退出店门,探头去看牌匾。
“江家小面”。
季凡灵突然醒了似的睁大眼。
江家小面!!!
第09章 恩情
服务员领着傅应呈进店,问他有几人用餐,领他去了两人座,递上菜单:“您可以先看一下菜单,点餐的时候喊我。”
傅应呈颔首,掀睫瞧见女孩还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屈指,敲了敲桌面:“怎么,你想跟我坐两桌?”
“我在想要不然坐到橱窗那边去……”季凡灵探头望向后厨,试图找江姨的身影。
江家小面的后厨是敞开式的,通过大片玻璃向客人展示烹饪过程,后厨里几位戴着雪白厨师帽的师傅,正低头专注切菜和揉面。
傅应呈单手挽着大衣站起身。
“算了算了,”季凡灵又改了主意,“就坐这吧。”
傅应呈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
季凡灵小声解释:“我可能认识这里的老板,因为我从前经常来这吃饭,当时这家店还不在这里,在学校小吃街……你知道么?”
“你觉得呢?”傅应呈没有正面回答。
季凡灵顿住话茬,看到后厨一个女人转过身来,和厨师说了几句话。
女人柳叶眉鹅蛋脸,看起来明显过得不错,十年过去也不显老,面色红润精神,还稍微添了点肉。
“那个就是江姨。”季凡灵声音更低了。
男人垂眸,女孩一边看着江姨,一边分心和他说话,身子前倾,隔着桌子,离得很近。
睫毛历历可数,阴影落在素白的脸上。
呼吸浅浅的。
有种,在和他窃窃私语的错觉。
傅应呈敛眸:“你准备去后厨见她?”
“哦,那算了。”季凡灵把当年新闻中“见义勇为后牺牲”“救下七岁男孩”“男孩父母四处寻找恩人无果”之类的话语,慢吞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想到可能会被江姨一家追着感谢。
那场面,怪可怕的。
“看过那种科幻电影吗?身怀异能的主角会被疯狂的科学家抓起来,做恐怖的人体实验。”
季凡灵拿捏着语气:“所以我还活着这件事,除了跟我关系最好的人,其他人,还是别知道了。”
男人眉尾微微挑了一下。
季凡灵这才意识到。
她话里“关系最好的人”,把傅应呈也包括进去了。
“除了你,是个意外。”
季凡灵慢吞吞地找补:“你是自己发现的,不是我说的。”
傅应呈黑沉沉地盯着她。
半晌轻扯唇角,说了句:“你还不如不解释。”
季凡灵拿着菜单,心不在焉地扫了眼。
……其实她更想看小星星,可惜他应该不在店里。
她低头的时候,门外跑进一个高挑挺拔的少年,敞着湛蓝的运动外套,熟门熟路,径直推门进了员工通道。
他就从季凡灵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女孩也没抬头看他一眼,倒是傅应呈微微侧目。
过了会,少年从后厨出来了,系着围裙,端着两碗面和小菜,送到远处一桌客人那里,笑着招呼道:“有段时间没见了。”
那桌显然也是熟客:“柏星又来帮家里干活?”
“嗯,周日么,写完作业就来帮忙了。”
“高几了?学习不辛苦吗?”
“高二,学习之余做点体力劳动,换换脑子嘛。”少年嗓音很是清澈。
其中一位客人对另一个介绍:“这是老板家儿子,在北宛一中,成绩好着呢,清北苗子。”
季凡灵:“……”
女孩缓缓僵住,跟地鼠似的快速探头,望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圆了。
小星星!
都这么大了!
季凡灵坐回去,压低了声音:“看到那高二的没……我从前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到我大腿。”她比划着跟傅应呈示意。
傅应呈:“所以他七岁时是个侏儒?”
“……”
季凡灵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但她实在高兴,唇角还翘着,那一眼也没什么杀伤力。
江柏星和客人又说了两句,见季凡灵这桌正在看菜单,走过来,热情道:“请问二位看好要点什么……”
季凡灵沉默地用菜单挡住脸,就听到少年突然上扬了嗓音,无比惊喜:“……傅先生?!”
季凡灵:“???”
只见少年清秀的脸激动得泛红:“傅先生,您来吃饭怎么不提前说……我妈知道吗,我去告诉她!”说完拔腿就走。
傅应呈:“没必要。”
“哦哦好。”
江柏星一个急转身,热情不减:“傅先生尝尝我们家招牌全家福面吧,或者秋季限定的蟹黄拌面,也很好吃的。”
傅应呈没回答,看向季凡灵:“想好了没?”
女孩慢腾腾地把遮着脸的菜单往下了点,露出一双眼睛,在他俩间左右游移:“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柏星这才注意到男人对座的女孩。
她有些不健康的纤瘦,白得好像透明,额发偏长地垂在眼前,骨子里带着点刺儿似的厌懒。
江柏星对傅先生的朋友也施以十二分的尊重,背脊挺直,不卑不亢道:“我初中毕业后家境十分困难,是傅先生资助我读了高中,这家店也是傅先生的,我家只是租借……”
傅应呈掀睫,目光冷冰冰的:“逢人就说,怎么不搞个锦旗挂在门口?”言下之意是嫌他话太密。
江柏星立刻打住,讪讪道:“总之就是,傅先生帮助了我……”
当时北宛为了评比文明城市,监管部门挨家挨户严查,查出他家经营许可证过期未及时补办,按未经许可无证经营处罚。
面馆被迫关停,同时他家租住的房子合同到期,房东要涨租金,翻倍要价。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父还查出了尿毒症,他家一下子背上几十万的债务,举步维艰。
当时的傅应呈可以说是雪中送炭。
支付江父的医疗费,资助他上学,将跃通广场黄金地段的店面以低廉的价格租给他们,甚至投资了前期的启动资金。
江家感恩戴德,特地准备了礼物,让江柏星去感谢傅先生。
江柏星进了傅应呈的公司,到处问路,在会议室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才终于等到他。
当时傅应呈也才二十五岁。
年轻的总裁西装革履,身高腿长,凛冽得近乎锋芒毕露的英俊,他大步流星地从会议室里走出,周围的人众星捧月地跟着。
江柏星赶紧喊了声傅先生。
傅应呈停下向秘书吩咐的事项,转目蹙眉:“找我?”
江柏星赶紧捧起写着贺卡的花篮:“我是您资助的江柏星。”
傅应呈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谁让你上来的?”
“我跟前台的姐姐说明了情况,她让我上来的。”
江柏星还沉浸在高兴中,“我父亲的状况好多了,九月我也要入学一中了,我就是想来感谢您……
“没必要,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傅应呈冷声打断,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冰冷的:
“——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其他人都跟着傅应呈走远,十五岁的小少年怔愣地站在原地,抱着花篮,表情失落。
他能感觉到,傅先生不喜欢他。
甚至可以说,很讨厌他。
但是谁会资助一个很讨厌的人呢?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听完江柏星的话,季凡灵点了点头。
没想到傅应呈和江柏星还有这样的渊源。
——难怪带她来这吃饭。
女孩掀起眼帘,打量着江柏星。
他小时候跟个发面包子似的软软一团,眼睛鼻子挤在一起,现在眉眼长开了,干净蓬勃,有几分清秀的俊朗。
季凡灵的心脏突然有一种满涨的酸涩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开口问道:“你现在多高了?”
江柏星:“一八二。”
季凡灵:“学习怎么样?”
江柏星不明所以地回答:“上次期末是班级第一。”
“还可以,保持住。”季凡灵首肯。
江柏星:“……”
是错觉吗?
女孩看他的目光,多少掺点长辈的慈爱。
季凡灵低头看菜单。
从前江家小面的菜单也就七八行,用A4纸塑封贴在窗口边,现在图文并茂满满当当几页纸,最贵的蟹黄拌面居然要88。
出息了。
季凡灵突然注意到菜单底部,愣了一下:“素面怎么还……怎么只要三块?”
当年素面也是三块,但今非昔比,现在江家小面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面积,还卖三元,肯定亏本吧?
“我妈说了,我们家的素面永不涨价。”江柏星回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季凡灵鼻尖突然有点酸。
她放下菜单:“那我就来一份素……”
“一份全家福一份蟹黄。”傅应呈将菜单递给江柏星。
“好嘞。”江柏星立刻应道。
季凡灵:“?”
季凡灵:“不是说好让我点?”
傅应呈:“你太慢了。”
“等下,小星星。”女孩又喊道。
清脆的一声喊,像是穿越了时空,带着令人心悸的熟悉感,闪电一样击中少年的耳膜。
江柏星脚步猛地顿住。
“——面里不加花生,如果有的话。”女孩撑着下巴看他。
“好。”
江柏星犹疑地回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
我怎么知……
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喊吗?
季凡灵冲傅应呈抬了抬下颌,气定神闲:“我听他说的。”
傅应呈:“……”
男人无声地瞥了她一眼,默认了。
他身上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少年没敢再问:“哦哦原来是傅先生说的,难怪……”语速却越说越慢。
他早就不是小孩了。
他的小名,除了江母,已经七八年没人喊过了,就算是傅先生也……不该知道。
少年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女孩,瞳孔深处漫开丝丝缕缕的迷茫。
好像在费力地,搜寻尘封记忆里的那张脸。
江柏星将江母拉到一边,说了傅应呈来店里但不愿声张的事。
江母立刻点头,跟厨师说了声,傅应呈下单的两份面,她亲自来做。
江柏星洗了手,过去帮忙,又凑近道:“妈,你还记得姐姐长什么样吗?我记得她耳垂上有个小痣。”
能让江柏星喊“姐姐”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江母手里的动作一滞:“你那时候才多大,能记得什么?又梦到她了?”
“不是梦,我记性好着呢。你记得吗?”江柏星求证。
“不记得这么细。”
江柏星手里剥着蟹黄,又忍不住抬头,隔着橱窗,出神地望向远处座位上的女孩:“姐姐每次都说不要花生,是不爱吃吗?”
“她花生过敏。”江母说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今天老是提她?难道是她给你托了念头?等我晚上打烊,一起给她烧点纸吧……”
“好。”
江母手背抹了下额头,一边用力揉面,一边自言自语:“从前她总是点素面,都没在我这吃过好的,那天那碗面,她一口没吃就走了……”
被愧疚浸透的嗓音,低到让人无法听清。
“……她在那头,一定要吃得饱饱的才行。”
“嗝。”
季凡灵把最后一勺黄澄澄的蟹黄塞进嘴里,忍不住冒出个饱嗝。
江母亲手给傅应呈做的面,配菜跟不要钱似的堆成小山,一碗面现剥了三只肥美的母蟹。
她一贯只求吃饱不求吃好的糙胃,哪装过这种好东西,鲜得她脑袋发晕。
“吃饱就别吃了。”
傅应呈眼睫动了动,看着她五分钟就扫荡一空的碗,“我平时是没给你吃饭?”
季凡灵缓慢地擦了擦嘴:“没关系,吃得慢不丢人,我可以等你。”
等傅应呈吃完,江柏星又来送他,但绝不肯收钱。
傅应呈无意在小事上客套,披上大衣,起身准备离开。
江柏星赶紧追上:“傅先生用餐体验如何,有什么改进意见吗?”
傅应呈:“没有。”
“这是我们餐厅的会员卡,带卡用餐打折还能积累积分。”江柏星将会员卡递给季凡灵。
季凡灵惦记着三块钱的素面,顺手接过放在口袋里。
“对了,你之前说不加花生,是因为觉得和面条不搭吗?”江柏星不留痕迹地追问。
“没那回事。”
季凡灵随手把晃动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了耳垂上的小痣。
“——是我花生过敏。”
第10章 半支
江柏星闻言,脑子里克制不住冒出同一个念头,又被自己的理智否定,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季凡灵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孩子有点呆呆的,就听到傅应呈淡声催促:“不走?”
男人立在店门前,侧目看来,季凡灵快步跟上:“现在去哪?”
“买盘子。”
跃通广场地下一层就是一家大型生活超市。
进超市后,傅应呈推了辆购物车,跟在季凡灵后面走。
但女孩双手揣兜,光看不买,跟大爷遛弯似的,过了一会,被傅应呈革职,变成推车的那个,跟在他后面。
男人买东西干净利落,很少犹豫,仿佛事先在心里列好了购物清单,此时只是一项项划掉……令人意外的是清单里居然还有不少零食,冻干水果麦片、大罐坚果和巧克力。
季凡灵推车也蛮高兴,倒不如说,昨晚那点阴郁的心情,早在看到江柏星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傅应呈随手拿了包核桃丢进车里,侧目见女孩唇角弯弯,揶揄道:“面条就这么好吃?”
“不是面的原因。”
季凡灵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而是我突然发现自己,格外得明智。”
“因为救了他?”
季凡灵惊讶原来他知道,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她死了,班上同学肯定八卦来八卦去,小道消息满天飞,他想不知道都难。
“算不上救吧。”季凡灵比划,“也就,推了他一下。”
“你想,我没死,小星星也活了,岂不是空手套白狼?”
日光灯下,女孩眼睛亮亮的:“还得是我。”
傅应呈无声望着她翘起的唇角。
女孩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满不在乎。
好像真做了笔血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心满意足。
完全忘记她缺失的十年,和如今的一无所有。
仿佛她遭受的一切,都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男人眉眼微沉,黑漆的眼睛盯着她,眼里情绪深得好像能将人一把揉进去。
这几天日日夜夜积累的情绪,好像突然间攀升到难以自控的地步。
傅应呈神使鬼差地伸手,想触碰一下,她此时真切又鲜活的脸。
看见男人靠近的手,女孩无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傅应呈的手机突然响起。
像是猝然被惊醒,指尖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了。
傅应呈喉结滚了下,收回手。
垂下的手指攥紧,指骨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深深陷进掌心里。
季凡灵眼睫动了动:“怎么了?”
“面吃到脸上了。”
傅应呈顿了顿,掏出手机,转身走远,没有再看她。
“……真的吗。”
季凡灵摸了摸唇角,赶紧拽起袖子擦脸。
另一边,傅应呈接通电话。
“傅先生,我上午给你发的消息没看见吗?工作还没结束?有时间见面吗?”
心理医生的嗓音真诚关切。
却像一盆刺骨的冷水,把人从梦里硬生生泼醒。
傅应呈闭了闭眼,嗓音微哑:“我在公司,这几天事多,过两天吧。”
杨铭哲:“你两天前就是这么说的。”
傅应呈沉默,目光无声地越过货架看向远处。
货架的另一边,女孩正推着车,排队领面包试吃。
排到她的时候,她指了指傅应呈的方向,多要了一份面包,接过来,一直攥在手里。
傅应呈垂下眼,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
好像没入泥沼的人,平静地,清醒地,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我知道九州去年上市,今年在开拓欧洲市场的关键期。”
杨铭哲劝道:“但你也清楚记忆混淆是很严重的症状,情况并不乐观,我同你没必要说那些虚话,今晚我去见你行吗?”
“不行,晚上有项目会议……”
傅应呈刚开口,身旁的促销喇叭猝不及防地响起:
“好消息好消息!新鲜到货来自智利的JJJ级车厘子!一盒49.9!49.9!三盒立减20!!!”
“……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杨铭哲温文尔雅的嗓子劈开,跟听到自称加班的丈夫那边传来小情人的声音的糟糠之妻一样,发出振聋发聩的质问:
“不是说在公司吗?!”
“你在逛超市吗?!傅先生?!!”
傅应呈:“……”
傅应呈走开了两步,冷淡道:“有其他电话打进来,挂了,下周再联系。”
“不要再下周了傅先生!傅先生!我们约定好彼此之间坦诚相……喂,喂喂?”
杨铭哲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界面,痛心疾首:“真要命……”
傅应呈还能愿意逛超市,倒是比他想象中的状况好。
毕竟他最压抑的那几年,生命里仿佛只剩下工作,好像一具没有情感的机器,全靠助理盯着才勉强维持生活。
但他现在的自欺欺人,又何尝不是一种饮鸩止渴。
等他心里那根弦崩断的那一刻……
该不会对那个假的“季小姐”,做出不好的事情吧?
另一边的超市,季凡灵见傅应呈电话打完了,推着购物车过去,把试吃的面包递给他。
男人好像只是接了个普通的工作电话,神情没有异样,只是让她挑双棉拖鞋,然后走向餐具区。
虽然季凡灵只打碎了几个碗碟,但傅应呈还是买了两整套餐具。
季凡灵也挺赞同,他家餐具本来就少,但凡多来两个客人就完全不够用,是该多买点。
傅应呈还有别的日用品要买,季凡灵没有一直跟着他,自己晃悠了两圈,然后慢悠悠地去和他汇合。
男人长身鹤立,一身矜贵的黑色大衣,远远看去在人群中格外惹眼,货架顶也不过堪堪到他的肩膀。
季凡灵走近了,看到他正低着眼挑洗发水——还是樱花、小雏菊和草莓味的。
季凡灵:“……”
女孩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没必要买新的吧。”
“怎么没必要?”
傅应呈直起身,深黑的眸子瞥了她眼:“我这个人,不喜欢和别人共用剃须泡。”
他说完,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闲闲地补了句:“哦,说错了,是洗发水。”
季凡灵:“……”
季凡灵脸色铁青,从他手里抢过洗发水丢进购物车,咬牙切齿:“买,买大瓶的!”
结账的时候,季凡灵赶在傅应呈前面,把包括洗发水和拖鞋在内的几样东西挑了出来:“我自己付吧。”
她既然借了周穗五百,就没必要再花傅应呈的钱。
看到她的举动,傅应呈眉尾微微挑了一下,眼神说不出是意外还是奇怪,但还是说:“随你。”
出了超市,季凡灵想去卫生间,傅应呈拎着东西在卫生间外等她。
他等的位置在一家毛绒玩具店门口。
其中一名店员无意中看见店外男人低头时的侧脸,惊艳地睁大了眼,激动地去晃另一个店员的肩膀。
两人你推我搡了一番,其中一个迈着小碎步上前,语气殷勤道:“帅哥,在等女朋友吗?不如考虑给她买个惊喜?”
傅应呈没什么兴趣地准备拒绝。
店员捧着只巴掌大标价一百八的垂耳兔,语速很快地介绍:“这种安抚兔子很受女孩子欢迎的哦,婴儿级面料柔软亲肤,难过的时候抱着它,心情就会变好。”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他,男人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抬眼道:“有用么?”
“当然有用了,”另一名店员忍不住过来帮腔,“我们都是有科学研究证明的,毛绒玩具能缓解孤独,促进人体分泌多巴胺和爱情荷尔蒙……”
傅应呈似听非听地垂着眼。
昨晚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仍然在眼前分毫毕现。
飘散的烟雾笼着夜色。
女孩落寞的神情,单薄的脊背,低垂的睫毛,眼尾的泪。
轻轻的一滴,却好像滚烫地砸进人心底,蔓延出沉闷的窒痛,让人没法呼吸。
死而复生以来,她没有表露出多少恐慌和无措,快速接受了十年后的现状,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