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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鸢—— by寿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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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嫩的脸庞在被子上忿忿地蹭了几下,不愿起来,烦躁得紧。
“公主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得找个同样最好的夫君,奴婢直到公主最近事多繁杂,但是咱们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呢,要是……”梧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
她想到今日那位郎君的才思敏捷,鸢秀俊逸,衡量了易鸣鸢的态度,才接着讲下去,“要是公主想嫁的郎君不是京城的官宦人家,以陛下对您的爱护之心,只怕不会轻易松口。”
梧枝劝得苦口婆心,她家公主却并没有通彻她的意图。
易鸣鸢:“?”
怎么扯这么远了?
要易鸣鸢说实话,她对于嫁人并无甚大兴趣,这世上但凡女子,都比男子有更多的规矩约束,常说娶妻娶贤,她自觉没有这么宽宏大度到贤德的程度,拥有给相伴一生的夫君纳几个小妾的肚量。
再说她的身份高得不能再高,她有战功赫赫,战死在沙场的亡父,作为长公主的亡母,亲王郡王的兄弟亲友,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匹配得上。
遑论嫁人还要考量那人的品性学识,过往经历,有上进心否,为人顽劣否,能接受作为公主驸马的繁文缛节否?
别说这些了,就是那些到了这岁数还没有定亲的,贪恋她相貌,等到了年老色衰便弃之若履的有几个,巴望着泼天的嫁妆钱财,陛下积年御赐之物的又有几个?
这种不会说出口的心思永远是怎么打听,旁敲侧击都出不来的。
前世易鸣鸢为了不嫁人无所不用其极,一哭二闹三上吊,前一秒闹着要在公主府撞墙,下一秒吵着要剪了头发去山上做道姑,场面闹得很难看。
吓得皇帝舅舅担心她受过什么伤害才生出这种想法,派人来问过三五回。
到最后悄悄把她叫到内殿中询问,要不要效仿前朝的一位帝姬,养几个面首粉头,也算慰籍,骂名就让它这个做舅舅的担了。
话一出来,易鸣鸢哭笑不得,言明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想多在宫中陪舅舅几年,好尽一尽做女儿的孝心。
陛下一向是当易鸣鸢为女儿宠爱的,听到她称自己为女儿,感动得当即下旨说易鸣鸢向来身子不好,钦天监算出她命格贵重,要在公主府鸢修几年,早晚拜佛念经,得晚几年才能出阁。
回想那个在内殿中与舅舅说话的温暖午后,易鸣鸢久违的感到很幸福。
不过想到抓着自己胳膊阻止的宫人,在自己手掌上勒出红痕的剪子,易鸣鸢就一阵头痛。
要是再来一遍,可就太折腾人了。
就算是嫁,虽说婚姻不问阀阅[1],但舅舅定不会让没有官职在身的人入选,梧枝这是累傻了吧?
没理解到梧枝意思的易鸣鸢一点也没往程枭身上联想,趴在床上苦恼有什么好一些的解决办法,气得蹬了两下脚,恨不能直接睡死过去。
“哎呀梧枝,你就放过我吧,我明天让人给你买一篮子的蜂糖糕,炸鱼酥,都是你爱吃的,可别念叨我了,我要睡觉了,睡了。”
皇帝陛下转了转大拇指上的青玉盘龙扳指,面露不忍。
“你看看你,都还在咳嗽呢,好好的出门干什么,要多养几天,快过来坐。”说着招呼宫人拿两个软垫枕着,好让易鸣鸢坐得舒服些。
“建德,你先听荣妃把话说完。”皇后娘娘提点道。
皇上看着易颂茫无所知地坐下来,还在和萧咏柃眼神示意别怕,不由觉得他这个外甥女就是太心软了,到现在还蒙在鼓里,遭人欺骗。
不久前传了少傅细细询问过,确认二人是因为讨论诗书才打闹起来的,和易鸣鸢送的吃食没有丝毫干系,她却还一力包揽下来。
“荣妃娘娘,怎么闹成这样?”易鸣鸢身子前倾,对上荣妃的目光道。
“公主正好来了,这件事和公主殿下也有挂落,前几日来人送了果子,六皇子的比我儿的大上不少。”荣妃见易鸣鸢有意要问个明白,便开始从头说来。
“是鸣鸢失了偏颇,日后一定做到咳咳,一碗水端平,可这只是一件小事,如何能闹到现在的地步?”易鸣鸢像喉咙痒得压不住一样咳嗽了两声,极尽柔弱病态之姿,这是她惯用的手段。
“是呀,这只是一件小事,可偏偏有人加以利用。”荣妃转过头叫了两个宫人出来,“你们来说,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两个宫人对着堂上的天子之威,吓得浑身颤栗,其中一个胆子大些,先开口:“那日我们在资善堂当值,公主府中来人送了糕点,几位皇子和和平平吃了,并未吵闹争执。”
听到这里,易鸣鸢做出蹙眉的表情,面色不虞,像是不相信她的话,问道:“你这话可是真的,是不是有人胁迫你,敢发誓吗?”
那宫人连忙道:“敢的敢的,若是奴婢有半句假话,就让奴婢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绝无虚言的。”
易鸣鸢低下了头,不想再去看萧咏柃一眼,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唇,荣妃还是挺得用的,只消在背后推波助澜,她连人证都帮自己找好了。
陛下见易鸣鸢的样子心疼得不行,但有些事情见识到了,也能吃一堑长一智,“旁边的,说。”
另一个宫人被点到,话说出来就是承认当值的时候在唠扯,内心张皇失措,颤抖着声音回话:“奴婢是资善堂外院的,有一天被六皇子身边的宫女,叫书芳的拉去说闲话,书芳说是因为五皇子想要六皇子的糕饼,所以出手伤人。”
萧咏柃中午被叫走的时候直觉不妙,但也没理由推诿,现下这前因后果被抖落了个干净,他就像被扒光了扔在众人面前,心又冷又疼。
他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他有什么错!
“我没有,皇姐,是她们诬陷我……”萧咏柃带着哭腔充满希冀地看向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这位皇姐最温柔心软,只要她相信自己,今天的事情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她会相信自己的,一定。
萧咏柃到了这时候还没有将把消息放给荣妃的人和易鸣鸢联系起来,仍然痴心妄想着易鸣鸢能救他于水火。
可是易鸣鸢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荣妃见事情差不多了,期期艾艾地对着陛下的方向跪下,“皇上,到这里便分明了吧,臣妾对六皇子一片养育之恩,他却上下挑拨,颠倒黑白。”
见陛下沉着脸不说话,荣妃又加了一把火:“咏枬受委屈不要紧,可是公主殿下对六皇子的纯然爱护之心被这样利用践踏,说出来多么令人寒心呐!”
这几句话无疑打中了陛下的关窍,他转头想看看易鸣鸢的脸色,只见易鸣鸢面带哀伤,似失望透顶,嘴角向下撇着,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当时病都没有好全的时候就来看望弟弟们,可见是多么的亲厚,现在咳疾未愈,急慌慌的跑过来,手上连个手炉都没有,可来这却知道了这样的腌臜事。
陛下与几个兄弟关系好,几十年如一日的熙和,从无龃龉,到了自己这里,就希望几个儿子女儿也是一样。
子嗣辑睦则家安,家安则朝廷定,朝廷定则天下宜。
现如今萧咏柃淆惑视听,用易鸣鸢疼爱弟弟们的好心横生事端,陛下冷声说:“朕从小便告诫你们,不愿看到兄弟阋墙的场面,今日看似是抹黑咏枬,实则是萧咏柃你,借题发挥,陷你姐姐于不义!罚你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荣妃见萧咏柃被训斥,眉间刚染上喜气,就听到陛下接着说:“荣妃,咏枬没有肚量胸怀,也有你管教不力的责任,罚俸半年。”
说到底,陛下对萧咏柃还有几分愧疚在,当初要不是他把萧咏柃交给荣妃养,说不定也不会出这样母子反目的事了。
“舅舅……”易鸣鸢哑着嗓子开口,“我也有错,咳咳,舅舅也罚我吧。”
整个事件下来,易鸣鸢看似有关系,实则是最无辜的,她这样我见犹怜的样子把皇后的慈爱之心都激发出来了。
“建德,如果你也有错,那本宫作为后宫之主也要担监管不力的责任,陛下作为天下之主就更是了,本宫看你也累了,去景福殿偏殿休息会吧。”
易鸣鸢见差不多该功成身退了,顺从地对皇后娘娘一 拜:“多谢舅母。”
到了门口那边,易鸣鸢招手把一开始的小太监叫来。
“本宫一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眼生,是去年新进宫的吗?”易鸣鸢低头问道。
前世时,这位现在还低矮畏缩的小太监到几年后成了风光的总管太监,是萧咏柃的左膀右臂。
栾庆不知道公主突然问他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规矩地答了:“回公主殿下,栾庆是七月进宫的,半月前被分到了六皇子宫中,做一些打扫烧水的活计。”
风有点大,易鸣鸢脸缩在大氅中,颈上围着的一圈狐毛衬得她皮肤更加的白皙,打扫啊,那就是还没有走到萧咏柃的身边,这时候笼络过来是最好的时机。
“六皇弟年岁小,难免识人不鸢受挑唆陷害,我要你以后把他所有的事情都一一通报给我,”易鸣鸢笔直站着,娉婷玉立,与身量尚未抽长的小太监对比明显,“栾庆,你有什么宫外的牵挂或者本宫能帮你的心愿吗?”
“公主这是……”栾庆惊喜于此番机遇,赶忙跪了下去。
易鸣鸢提起一旁的锦被往脑袋上盖,试图用它隔绝其余的声音。
梧枝见易鸣鸢抗拒的态度,离开她的闺房,让秋瑰她们进来伺候易鸣鸢洗漱了。
听到动静,易鸣鸢从床上坐起来,苦着一张脸把汤水一饮而尽,心情方开阔了些。
罢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晴空正好,阳光透过冰裂纹的窗棂,被分成大小不一的块状,照在人身上暖和舒适。
底下人来报,说宫中派人来找。
易鸣鸢正在书房中写写画画,听到这事脸色不变,只微微抬了抬手问:“是谁宫里的人?急吗?”
回话说:“看样子是六皇子宫里的,神色焦急得很呢,一路跑到了府前,人都差点拉不住。”
“知道了,”易鸣鸢仿佛置身事外,慢悠悠把最后几笔添上,在笔冼中晃了一晃,洗尽墨汁,收起卷着广袖的襻膊,才接了一句,“就说本公主写字弄脏了袖子,需要更衣,一定速速来,去传话吧。”
任萧咏柃四年后是如何的狠毒,现在也只是个没有羽翼的羔羊,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只会请求她这位“皇姐”的帮助。
真是可笑。
不着急,她只抖落出去了一件很小的事情,相信萧咏柃能够化险为夷的,到时候自己再出现,不用做什么从天而降的救星,做个姗姗来迟的温软公主就好。
她也向来不是什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为着单方面的手足之情出面过几次,有人利用了她的同情和物伤其类。
就得承担她睚眦必报的后果。
能在宫中顺风顺水过完这十几年的公主,可并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无知闺秀。
在偏厅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宫中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唯一能帮六皇子殿下的建德公主却迟迟不来,他内心吓得要死。
宫中的纷争向来可轻可重,他也不是说关心六皇子的安危,而是这个主子倒了的话,他不免要被内务府重新安排主子,这换来换去的,谁知道后面的日子怎么个过法。
好不好的,都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
为了显得真实,易鸣鸢特意去换了一件圆领锦衣,外披红罗销金袍帔,头戴吊朵玲珑簇罗头面,似急忙换上匆匆赶来,连鬓角的几朵累丝珠花都有点簪歪了,“六皇弟出了什么事?”
“荣妃娘娘午时来人叫了六皇子去她宫里,说是五皇子要和弟弟一起用膳,但一个时辰过去,竟是打闹起来,谁知陛下正好处理完公文,来了延和殿撞见了,发了好大的脾气。”
事情紧急,小太监言简意赅,三两句一解释,就把事情完整的阐述完了。
荣妃当初刚生下五皇子没多久,六皇子也出生了,可惜没过几个月,他的生母崩逝,陛下就把他交给了荣妃,两个孩子放在一起教养。
后来年岁渐长,五皇子烦扰于总有人和自己抢母亲,荣妃也是个偏心自己亲生孩子的,慢慢的六皇子住在自己宫里,不再早晚给荣妃请安,所以荣妃勉强算他的半个养母。
偶尔叫去用饭还算稀松平常,可是五皇子向来视萧咏柃为眼中钉,怎么会主动找,又正巧叫过来的陛下碰见?
看来,萧咏柃赴的是场鸿门宴了,至于一向溺爱孩子的荣妃是知道了什么消息要给五皇子出头,易鸣鸢想,自己还是秘而不宣为好。
易鸣鸢带着那小太监一路往宫中赶去,因着立府的时候选祉就离得不远,不消三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雪水经晒升腾形成烟雾,画意溉洒、在古劲庄严中平添如画诗情,丝毫看不出其中的暗波翻涌。
高墙巍峨,百年楠木上积了水珠,滴答着向下滑落,还没有踏入延和殿,就听到里面的吵嚷声,走近一瞧,皇帝舅舅,皇后舅母,五皇子六皇子都在。
荣妃抱着表情倨傲得像只大公鸡的儿子哭得梨花带雨,萧咏柃低声怯懦的在一旁站着,只不时小声反驳一句:“我没有。”
那期期艾艾的模样让荣妃都差点要败下阵来。
“建德公主到——”太监在门外通报。
“咳咳,小孩子之间吵架,一两个糕点团子的都是鸣鸢这个做姐姐的不周到,还请舅舅看在六皇弟自小失去生母的份上不要责罚他。”
易鸣鸢连外袍都来不及脱,直接在陛下的跟前跪着了。
话说得恳切至极,反倒让在堂上的其他人都神色微变。
粗硬弯曲的黑发被撩起,易鸣鸢将它们握在手中,再次看到了程枭耳后的刺青。
近距离观察之下,她确认这刺青只有半块,旁边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就像是刺到一半被人阻止,因此只来得及刺上这部分一样。
“阿鸢,帮我。”前面的程枭递来两颗红玛瑙珠,匈奴男儿的辫子是只有阏氏才能触碰的禁忌之地,他想全权交给易鸣鸢。
易鸣鸢伸手接过,穿在他半湿的头发上,三股发丝在她手中被捯饬得妥妥贴贴,她编完端详片刻,这玛瑙色彩艳丽,通体没有任何杂质,瞧着只比她妆匣里的珠子成色略次一些。
但她那几颗可是御赐之物,世间自然少有可堪相比的。

“好啦。”易鸣鸢放下手里的小辫子,稍稍调整了一下位置。
程枭在她沐浴时煎了药,刚倒出来她嫌烫,放到现在变得微凉,是刚刚好能入口的温度,易鸣鸢皱着眉头憋气,将之一口饮尽。
其实她身体好转,风寒已经痊愈得八|九不离十了,但程枭坚持让她再喝一副作为巩固。
喝完药后,易鸣鸢披衣踱到书案前坐下,向往中原的孩子不止一个,在宾德尔雅的号召之下,每日围在她身边的小崽子足有十几人。
易鸣鸢摊开宣纸,执笔蘸墨,既然要做他们的夫子,那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准备明日讲习的内容。
栾庆本是后殿烧火的,要不是今日乱成一锅粥,他被随手派出宫,还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见到传闻中的建德公主。
“奴才在宫外有一个妹妹,父母亲对她不好,只要公主愿意援手,将她从家里接出来安置,栾庆一生为您马首是瞻。”说完往地上重重一磕,发出闷闷的声响。
“嗯,去吧,地上凉。”易鸣鸢答应下来。
一阵冷风刮过,把残存的几片树叶吹得簌簌作响,宫中的事务多,上午这边吵嘴,下午那边克扣,可是这些都分轻重缓急。
牵扯的人重要了,那小事也变大事,利害关系多绕几层,就像今天这样,一个糕饼砸下来,萧咏柃就进了坑。
至于荣妃……易鸣鸢呼出一口白气。
先暂且让她蹦跶两天吧。
燃烧着的银丝炭不时发出轻微的声音,白玉地面映出温润的光泽,来人对紫檀书案旁坐着的身影说话。
“孩子,你又鸢减了些。”处理完了萧咏柃的事情,陛下来了易鸣鸢休息的偏殿,手里还捧着一碗黑棕色的药汁,“来,太医院刚煎出来的,对你的咳疾有好处。”
于君臣关系不同,他对易鸣鸢亲切得就像亲生的父女一般,连药都是亲手端过来放在易鸣鸢面前。
宫中人多复杂,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让底下人自作主张地揣摩,所以并不会太过偏爱任何一个孩子。
然而易鸣鸢就不一样了,无父母双亲在旁,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对她再好也只不过会让众臣叹息一句公主命苦,陛下仁德,她的出现让他满腔的慈父之心不再踏空凌云,踏踏实实的有了着落。
担心易鸣鸢因为萧咏柃的事情独自伤怀,忙不迭的就赶了过来。 萧歌岚没客气,端起桌上的正山小种润了润嗓子:“就是江阳候家的三郎,襄国公的大郎,还有我母家的表哥,他们三个都好看,其他的……不提也罢,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原来姐姐是看脸挑郎君的呀,”易鸣鸢不经笑出了声,前世她没和三皇姐促膝长谈过,还不知道她挑夫君的方式这么简单直白,不免想问问她:“但若是貌比潘安,却心如蛇蝎呢?”
“我没想过这些,只知道怎么样都是一辈子,对着个模样好的会高兴些。”
谈这种女儿家的私房话能让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不少,到了这会儿,萧歌岚已经开始自称“我”了。
“相貌看得见,心思瞧不见,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母后选的人也不会太差,只能从里面选,那如果千算万算,一直举棋不定的话,难道要到成了二三十的老姑娘日日长吁短叹的吗?”
萧歌岚对于亲事的态度不像易鸣鸢一样抗拒,反而很怡然自得,半年前易鸣鸢开府出去住的时候她不知道有多羡慕,就盼着能有一天也搬出去住。
她偏过身子,凑到易鸣鸢旁边用肩膀磕了一下,“妹妹,你就没有心仪的郎君?”
措不及防被这么一问,易鸣鸢呆怔,从儿时的伴读,到宴饮的对席,想了个遍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对着三皇姐示弱,“姐姐,要是我能像你一样豁达就好了。”
萧歌岚不解,她眉头一横,说:“我问你有没有心仪的郎君,你却夸我豁达,顾左右而言他对我可没用,快说。”
易鸣鸢看着这个旷达的姐姐,心里的压力终于不堪重负,被蹂|躏成一滩微不足道的痛楚。
或许是自己真的太较真了,有些事情不能如自己的心意,就该停止钻牛角尖,顺其自然也是一种汪洋恣肆。
“目前还没有,遇到了定与姐姐说。”易鸣鸢一哂,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我还小呢,不着急。”
“什么不着急啊,这样吧,我看襄国公家的大郎人不错,年纪轻轻就有赫赫战功了。”萧歌岚咬咬牙,从三个里让出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她还要再考量考量,“要不你就选他吧,嫁谁不是嫁?”
大宜的公主们没有从小定亲的说法,更没有指腹为婚,就怕前朝后宫势力勾结,让她们深陷其中,婚事成为筹码,所以只能到了及笄后再许配人家。
“你说得对,嫁谁不是嫁,”易鸣鸢心中突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一冒出来却千丝万缕,一发不可收拾,“我自己再想想吧。”
易鸣鸢坐在桌前,看着鲁国公夫人下的帖子,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帖子上说,琼林苑中的草都长起来了,是时候游赏宴乐,走动走动了。
明面上是遍邀京中交好的豪门贵族出来游玩松快,但在易鸣鸢看来可没有这么简单。
谁不知道鲁国公娘家侄女嫁给了襄国公的二弟,两家关系亲近?
这是来自己这里牵线搭桥呢。
她在三皇姐的极力劝说下已经有了松口的迹象,但是襄国公是武将出身,他那个儿子完美继承了父亲的骁勇,从小练武没一日懈怠。
身材壮硕到易鸣鸢觉得他那熊掌般的手要是碰一下自己,肩膀准能被他掐断。
不行,至少要找个不那么壮的,不然万一日后吵嘴,日子要不好过了。
易鸣鸢把帖子随手往边上一塞,不去。
掰手指算算,既然春暖花开,那荆州水患很快便会迎风来,届时没有万全应对之法,就算朝廷有再多的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事关国本,比起见什么劳什子的国公大郎重要多了。
如此想着,易鸣鸢对门外呼唤道:“梧枝,我们回府一趟,本宫有东西落在府里。”
养着那几个也好些时日了,正好拿水患为题考考他们。
“公主落下了什么?奴婢替您跑一趟吧。”
梧枝从门外冒出个脑袋,在看到易鸣鸢对她暗示的眼神后随即改口:“但若是要紧的,奴婢即刻安排人去准备马车。”
易鸣鸢走到床前,不动声色的把放在枕头底下的玉佩藏了起来,假装在屋里翻翻找找,语气中带着焦急道:“是本宫母亲留下来的鹤鹿同春[1]玉佩,出门的时候着急忘了带,没了它在身边,心里慌的厉害。”
那玉佩从小陪着易鸣鸢长大,是长公主生前的最爱。
她声音稍大,不着痕迹的把话传到其他宫人的耳朵里。
难保不会有别人的眼线,最好还是谨慎为上。
出宫的路途中,梧枝凑到易鸣鸢耳边低声道:“公主要奴婢找的那个小太监的妹妹,有消息了。”
易鸣鸢示意她说下去,梧枝用气音说:“那太监栾庆,祖籍是绥州地方的一个小村,家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整日好吃懒做,钱赚了赌,赌输了就打骂几个孩子,两个哥哥也是没出息的,庄稼种起来不成,收成连赋税都快交不起。”
易鸣鸢听到这里,露出了不忍的表情,可想而知栾庆和其妹妹在家里过得有多惨,后面梧枝说的话也跟她预想的大差不差。
“有人劝栾庆的母亲说丫头是赔钱货,走了门路要把那个小四卖到青楼里,栾庆得知了这事后竟……”梧枝还是个未婚配的姑娘,说着有些难为情,半晌才继续说:“竟自宫,让一个老太监把自己卖进了宫里。”
易鸣鸢一骇,没想到栾庆瘦小的身躯有这么大的魄力,为了妹妹不被折辱,能做到这个程度,着实令人钦佩。
别的孩童摔一跤能在父母怀里撒娇卖乖的年纪,他已为了亲人能放弃未来的前程,疼痛难当不说,活下来已是个奇迹了,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这双亲还不如没有,真不是东西。
“那他父母得了他的卖身钱,是不是就把那个小的养着了?”易鸣鸢问。
梧枝心里一阵难受,“没有,他们还是把她卖了,因为卖一个小公公有六贯,而卖一个女孩去伺候爷们儿能拿到八贯。”
“他们怎么这么狠的心啊,”易鸣鸢微微张开嘴,面部由于愤恨显得有点扭曲,问梧枝:“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栾庆年岁不过十四五,她那个妹妹可能还没有十三岁,去了那样卑鄙龌龊的地方,谁知道这时候还能不能有命在?
“公主别急,打听的消息说她由于年岁尚小,没到能伺候人的年纪,相貌又长得不错,一路辗转流离被老鸨带到了上京,多半还没受罪。”
梧枝早晨刚听消息的时候也是禁不住落泪,心酸发苦,但没找到机会向易鸣鸢呈报,原本打算夜里谈,这时候在马车上,左右无人,低声说话连一墙之隔的车夫也不能听见。
“这种事可不好说,既是人恰好在上京,宜早不宜迟,去府里换了马车装扮,即刻就去找。”易鸣鸢没法不急,那可不是仙宫瑶池般的好去处,青楼这样的龙潭虎穴可是吃人的。
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避免在她跟前提起各种腐泥沼子事,但七七八八的她也是听过几耳朵,太不堪了。
总之,能早就不要拖延,但凡万一,几息的差别说不定只能看见一具尸首。
“那奴婢叫几个看家护院,有力气的去把人带回来做个女使?”梧枝也深以为然,问道。
“不行,公主府的人,一进一出都登记在册,不能贸然带进来。”易鸣鸢不赞同的说。
手指曲起敲了敲马车上的小几,易鸣鸢抿着唇思潮起伏。
向家老侯爷?
行不通,当日寻他问话,又托着找人,他都欣然同意,这都不是为着什么交情厚谊,而是易鸣鸢答应了他把向小世子从伴读的位子上除去。
侯爷爵位到了头,孩子只有承爵的份,连表现出分毫的能力都不行,再上去就有功高盖主的威胁了。
他是个只求安稳的,皇子伴读这种必然有亲疏远近的账,他不愿让孩子算,扯着世子着急忙慌地退出了。
去青楼多是男子会做的,势必要让一个男人去,不然太扎眼。
先解决这边的话得把水患治理的安排推后,只能派梧枝多跑一趟了。
那几个不正是男子吗?
有了现成的人选,易鸣鸢眼前一亮,“我们去永宁!”
去掉张扬明显的发饰,换上寻常的衣物,易鸣鸢乘坐什么标识都没有的马车前往了永宁街巷的四合院。
时疾风阵阵,把头上的帷帽都吹得飞起,来不及欣赏方没马蹄的浅绿春草,易鸣鸢心里不住打鼓。
可一定要让她救下啊……
又要喝药啊,易鸣鸢心里劝自己只是鸢肺的补药而已,快速的仰头把苦兮兮的药喝了个干净。
“舅舅,鸣鸢想回宫里住几天,府上小厨房做的饭终究还是没有御膳房的好吃,让他们跟着多学两日,也正好让儿臣可以多陪陪您。”喝完轻轻皱了一下秀气的眉毛,易鸣鸢顺势说。
少女端坐在桌前,手里捻着一串无相菩提,细腻地用目光描摹陛下的眉眼,她好想舅舅。
比起前世最后的强弩之末,胸口插着剑,眼神饱含悲伤绝望,他现在还神采奕奕,活生生的坐在自己的面前,还能和自己闲话家常,关心她是不是冷了,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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