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鸢—— by寿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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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说,小鸢是舅舅心肝上的一块肉,朕怎么舍得,”陛下赶快否定这种嫁去外邦的话,倏然灵光一闪,“历年进京赶考的举子中,总有几个相貌出众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能进殿试的,学问自然不俗,朕再细细给小鸢探查他们的人品作风,只是……取士不问出身,万一有微寒的,该如何呢?”
“儿臣不怕未来夫君鸢贫,只怕他不上进,至于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儿臣就舔着脸,求舅舅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多多赏赐一些啦。”
易鸣鸢说完低头看奏折,一副女儿家的羞怯姿态,好像陛下再多说一句,脸皮就要薄到滴出血了。
“这些都是不足挂齿的事情,舅舅所愿,唯小鸢过得舒心合意,想要多少抬嫁妆都使得。”距殿试没几天了,陛下骤然生出几分真切的嫁女儿的离别之意。
他并不太会养娇嫩的女孩子,年轻的时候皇后的三公主刚出生没有多久,就出了易鸣鸢家的事,蛮夷的仗也没打完,陛下每日焦头烂额,觉得自己不是个好皇帝,好弟弟,好舅舅。
甚至一度想退位让贤,去找几个早就去往封地的哥哥,他资质不济,没有在高处御寒的能力。
是有一个晚上,他照例去侧殿看望安顿在那里的易鸣鸢,这个他从一点点大亲手养起来的孩子,第一句话说的不是爹爹娘亲,而是对着自己伸出双臂,糯糯地喊了一声“舅舅。”
那个瞬间他就在想,自己作为一个长辈,难道还做不了小鸢的依靠了?
于是就这样一点点地撑了下去。
“朕还记得,在小鸢孩提时,朕想要给你喂粥水,却失手把碗都扣在了小鸢的头上。”想说些追忆往昔的温情话,陛下张口却是发生的一些笑料。
“舅舅可别再提了,被三皇姐知道又要取笑我,”二人谈笑半晌,易鸣鸢见事垂成,心里松快了许多,“儿臣还是给舅舅念奏折吧。”
易鸣鸢拿起手中绿色暗纹的册子,先低头看了一遍,省去半篇碎语闲谈,拣其中重要的读出,声音柔和轻缓,令陛下十分舒心。
几份奏折过后,易鸣鸢拿到手一份蓝色的,撇过上面的名字,凝瞩不转,几息之后才开口。
“荆州刺史冀蕴和,谨奏,为荆州栖城内侃江水位上涨一事。今将原发事由,照行事理,备木材,土石堆坝,九日砌墙,已得控制,谨具奏闻[2]。”易鸣鸢念道。
易鸣鸢咬着嘴唇,她无法回应程枭的话,甚至无法缓慢思考。
因为一旦开口,她的心虚就会暴露无疑。
好在对方也并不想要她真的回答,带着试探的眼光缓缓收回,扣好褡裢后继续忙手上的事去了。
程枭上半身一|丝不|挂,精壮的腰背上肌肉线条流畅,搀了煨桑灰的棕褐色涂料在身上勾勒出动物的骨骼斑纹,一只鹰爪落在肩胛,上方阔展的鹰翅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即将腾飞于天际。
他手指沾着涂料,重重抹在脸侧,颜色不一的三道痕迹给他平添了几分痞气,显得眉目更加锐利俊朗。
宫中最近在忙活一件大事。
“这珠络是要送去两个公主殿里的,怎么还没分开?可仔细着点,要是出了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女官在成箱的珠宝绸缎前,对照着手里的名目一遍遍检查,到了晌午,这些个东西可都要送到建德公主和建瑾公主殿里,等到了出嫁的时候,作为陪嫁被带走的。
“姑姑,这建德公主的婚事还没定呢,怎么就急急忙忙地准备起来了?”和掌事女官关系不错的小宫女不解。
“既然之前都没传出什么风声,殿试一过就开始要咱们忙活起来了,那自然是主子们有别的安排,”女官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会走到这个位置,她警告道:“好了,上头自有上头的意思,旁的什么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该多嘴的,管好你们的舌头,不该说的话别说。”
送东西的路上,坠在最后的两个宫女悄悄说话,一个说:“姑姑说的话可当真?四公主真要许给一个刚刚中举的进士?”
另一个接话:“公主怕不是要失宠了吧,为何不许配簪缨世家?要是真嫁个穷进士,那日子可不好过。”
“啊,我前几日还塞了银子给几个大太监,让他们找机会让我去鸢和殿伺候呢,现在我可不想去了。”宫女苦着一张包子脸,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等来的这个机会。
“可少说几句吧,谁不是呢,在鸢和殿当值的,日子都过得舒坦又体面,正好一月后内务府重新安排人手,我包袱都整理好了,唉,现在只能当那银子打了水漂,便宜那几个太监了,走吧走吧。”
御池边 约莫半月前,姜老国公找他喝酒,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家大儿子的婚事快要有着落了,一定会娶到一位宜室宜家的好娘子。
之后不久就传来建德公主琼林苑相亲的事,他还当是姜家稳操胜券了,几乎定下来公主进他家门,现在想来,这是跟自己晃心眼子呢,话一说出口,打定主意让自己歇了心思,不让儿子们往公主面前凑了。
朝上说了半响,嗓子都吵干了,陛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却在下朝后把他们几个叫到养心殿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现在这好机会转了个圈子,还是掉到了自己的头上,前几日陛下当着他的面把榜眼给了谷祺瑞,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原来前头的都是考验,看到了自家儿子的真才实学,现在便可安心把珍若拱璧的建德公主托付给他了,谷文光高兴得脸上红光满面,皱纹都展开了,就等着陛下宣布这无上荣宠。
“就程枭这个孩子,大家觉得如何啊?”
陛下在上面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要让他来说,他还是觉得没一个能配得上易鸣鸢的,天上要是真有无双的神仙,在他面前郑重立下誓言,会一辈子对他的小鸢好,那他才会勉强把外甥女交出去。
这一甲几人看来看去,谷祺瑞家世最优,可现在都快二十三了还没娶妻,家里通房有四五个,陛下有些嫌弃地看着谷文光,啧。
下面三人各怀心思,听了这话却一同诧愕了,其中当属谷文光反应最大:“皇上,不可啊皇上!”
他出口也觉得声大不妥,赶忙补救:“这程枭家在通州,不是富庶之地,家里有个哥哥甚至要务农补贴家用,公主许他岂不是要受苦了。”
陛下揉揉鬓角:“他已中第,以后便住在上京,在京中生活任职,与通州有何相干啊?”
左都御史常阳夏:“这……怕是不太妥当吧,不若许给状元郎,公主与状元可成一段美谈。”
陛下施施然:“这卞玉泽家里,有一个好赌石的伯父,所谓十赌九输,那是多少钱财都堵不住的窟窿眼,朕的建德又要带多少嫁妆过去才够他算计的啊?”
大学士文和畅:“程郎确是可塑之才,臣年轻时有一同窗,与其为文风格相似,道理归一,笃一看到他的文易,臣就想起那位早已逝世的故交,公主与探花郎年纪相仿,想是能有话聊的,不错。”
陛下这才点点头,挑剔嫌弃的情绪经两人的吹毛求疵反而烟消云散了,越想越觉得程枭家除了穷点,没什么不好,“是啊,此子不过二十,就已中探花,况且听闻其母对儿媳极好,从不多加苛责。”
“行了,朕心中已有打算,叫下面草拟好文书,三日内交给朕看。”陛下一句拍板定案,直把谷文光噎得像嘴里塞了茄子。
“呼!子澈,我听说了一个消息,是我表姑母从她小叔的重孙的姨妹那儿听来的,说是人在宫里当差,来源十分可靠。”
迟解愠这次考了二甲三十五名,四面八方的冒出许多从前没见过的亲戚好一顿纠缠,有几个甚至离谱地说什么与他们家孩子从小定了娃娃亲了,真是荒谬。
偏偏细碎的功夫又难挡得很,一点点招架下来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料理完毕。
这些都是不紧要的,其中只有一件让他记挂,他表姑母说,那个姨妹是在宫中浣衣局中干活的,所以知道少许微末的风吹草动。
“你慢些跑,喝口茶顺顺,还没好好感谢你上次把我从人群里拉出来呢。”程枭给迟解愠斟了一杯白毫银针。
他上次去榜下看名次,即使是把脸涂黑了很多,还是有一堆员外老爷带着家丁把他团团围住,只能抬头扫视了几眼,状似看到自己落榜,在下面掩面呜咽,这才得以脱身。
只不过可巧被报子[1]找到,大喊了一声:“恭贺探花郎!”
霎时间刚解脱出来不久的程枭就被东拉西扯着往不同的方向架去,脸上的粉都差点在推搡间蹭没。
好在迟解愠力气大,拉着他拔足狂奔,如若不然,程枭就要被不知道哪个红了眼的员外拽着跟连面都没见过一回的娇娇拜堂了。
可怕,当真可怕。
“还喝什么茶呀,你就要和公主成婚了!”迟解愠挡开了程枭的茶,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嘿呀,不知道圣旨什么时候下来,这当了驸马以后还能做官吗?”
他心眼子粗,只切要地关心一个问题,那就是程枭还能不能当官,要知道,前朝几位驸马可都是被撸了职的,只能一味在家中哄公主开心,无异于失去了外面所有的天地,没了自己挣来的指望。
“大体是还能的,驸马不能为官之说唯前朝有,淳熙年间的一位状元有尚公主,仍官至五品。”
程枭拿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僵硬的弧度,在桌上放下,先是回答了迟解愠的疑问,复开口,声音低沉地问:“有没有具体说是哪位公主?”
迟解愠得了程枭的答复才宽心下来,拿起一旁的茶水猛喝一大口,这当上探花郎就是不一样,从前还困窘着,钱财都要优先拿去买笔墨纸砚,最多喝喝碎茶叶,现在有了封赏,都能买上些好茶叶了。
“哪位公主……我想想啊,好像是叫建……建璋的,应该是三公主吧,毕竟现在待字闺中的公主里当属她最大。”迟解愠仔细回忆,他只记得来人说程枭要娶公主,其他没听多少,他表姑母向来是话密的,十句里能有八|九句是废话,他都是挑着听的。
程枭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要是真能做驸马,那是不是就能进皇家玉碟了?子澈,你回来能告诉我宫里长什么样吗,好些地方我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去。”没察觉到程枭的情绪,迟解愠还在喋喋不休。
“这件事当还有转圜余地,伟茂,我不一定真会成驸马。”程枭打断道,“陛下是位仁君,不会做乱点鸳鸯的事,如若真有这个想法,那也先是状元郎,怎么会轮得到我,再说了,公主岂会盲婚哑嫁,我与她甚至都没有见过面。”
建璋公主,那就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了,就算只是郡主,高门淑女也是他高攀。
只是他不想娶。
“陛下已在一甲中优选,建德,你听本宫一言,这三人虽有文采,但家世门风和钱财深蕴总比不上几个百年扎根在上京的大家族。”
之前在琼林苑中,易鸣鸢提前离席,还越过她这个后宫之主,与陛下商议人选,下了她的面子,现在见巧技不成,开始采取怀柔策略。
荣妃分走她作为皇后的荣光,易鸣鸢又夺走她女儿的宠爱,一味劝易鸣鸢有她的责任在,却还有一份私心。
姜志业是要戎边的,她希望易鸣鸢能跟着他离开上京,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这样的话陛下就能看到他的另一个女儿被她培养得多么优秀。
说不定他们的夫妻情分还能再恢复如初。
“舅母,鸣鸢知道您是一心为我着想,可是您看,姜公子身量那样高,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把鸣鸢拎起来了,这方公子人虽说温文尔雅吧,可是他爹爹脾气差,年前打伤小妾的事情您可听说了吗,让人毛骨悚然的。”
易鸣鸢一副娓娓道来的样子,直把皇后娘娘的话全都驳了回去,“还有这李公子呢,他家里可是从前给他订过亲的,谁知道其中有什么秘辛,三年前竟退婚了,现在二十一了,还没再订过。”
第37章
见易鸣鸢抿紧嘴唇不说话,黎妍上下指了指她,有些诧异地笑道:“你们俩还没行房呢?我竟不知匈奴的大单于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公主恕罪,他说就算公主真看得上他,也不想让公主进门受苦。”其实程枭这么说是没什么问题的,偏偏话中的主人公现在知道了这句话,宫女吓得发抖,怕公主觉得不敬,要连她也一起怪罪了。
易鸣鸢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回答,撇了撇嘴,“嗯,本公主知道了,你把探花郎给我叫来,我与他谈谈。”
其实这么做有些鲁莽,但易鸣鸢说实话有点目瞪口呆,即刻要找程枭对峙个鸢楚,她到底哪里不好,所有人都当建德公主是个香饽饽,追着也要和她见个面,只有他说出那种话。
“不对,你说的哪里是夫妻,这分明是找同僚啊!”迟解愠拿起茶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越想越不对劲。
不过程兄向来心有成算,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自己也不宜多话,“算了,你一向是自己心里有主意的,又比我们都聪明,我就不劝了,等你到了慕艾之期自然能想通。”
迟解愠说着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这次在家里的几天,母亲已经把亲事给他说定了,要娶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就住在隔壁那院。
当初大哥断了腿,母亲又急病,险些撑不下来,善人没出现前就是邻居家拿出了钱救济,他的青梅还特地取出了所有的私房钱交给他,叫他一定要坚持读书不要放弃。
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拒绝了所有趋炎附势的媒人介绍,家里也理解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所以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日后必然和和美美。
“过两天就要下春雨了,希望任令能早些下来,这样大家也好快点走马上任。”人生两大喜事与迟解愠撞了个满怀,他抬头望着屋外的天空,看见云层聚拢,深感未来可期。
程枭倾了倾见底的茶壶,抬起眼皮:“是啊。”
就快要谷雨了。
另一边的鸢和殿内
易鸣鸢手中盘着菩提手串不停转动,这是她心焦时才会有的动作。
萧咏柃没有多久就要被放出来了,没了自己的保护,他所处的形势必定急转直下,与被废无异。
可是他这样的狼崽子,是不能逼到绝境的,要是伤得狠了,难保不会最后挣扎全力一击,到时候两败俱伤闹得很难看。
“把栾庆找来。”易鸣鸢停下手上的动作,对着梧枝说。
不久后栾庆前来,他比起上次见面已经大不相同,衣裳服饰都好上不少,显然是已经凭本事走到了更高的位置。
“你身量似乎高了些。”易鸣鸢一开始没有说正事,她先敲打了一下栾庆:轻飘飘道:“快超过你妹妹一尺了。”
当初带栾庆的那个老太监给他留下过几句话,他一直铭记于心,老太监说,主子们的话,总是意有所指的,事情要揣度着去做,答话前一定要往深了想。
老太监一开始领了三四个小的,他们陆陆续续都死了,老太监也染病死了,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到了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头上却能要了命的。
他还算聪明,能听得懂话,所以活到了现在。
“承蒙公主不弃,愿救小妹于水火,奴才一定竭尽所能为公主效忠。”栾庆不由分说跪下给易鸣鸢磕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他知道自己是易鸣鸢的一双眼睛,用于监视萧咏柃的一切动向,只有爬得离萧咏柃更近才能发挥更大的用处,所以这些天一直在人前表现,终于找准时机让萧咏柃准自己贴身伺候。
“六皇弟这两日怎么样了?”易鸣鸢及时开口,栾庆磕头带着一股狠劲儿,听一两声就够了。
“启禀公主,六皇子他最近每日在屋子里抄书,除了奴才,只有书芳姐姐跟着进去伺候着,”栾庆顶着额头上的红印,垂着眸子回话,“书芳姐姐陪伴的时候多,奴才偷偷比对了字迹,约莫是在帮着六皇子抄书。”
易鸣鸢点点头,凭栾庆上辈子所展现的手腕才智,他能发现的肯定不止这些,何况萧咏柃的偏执她知之甚多,从小便没有假手于人的事情发生,每个字只能是他自己亲手所写。
于是她说:“书芳是六皇弟跟前的老人了,对了,本宫有意让小晓入公主府做个随行女使,你觉得怎么样啊?”
几个简单的字却如铁锹一般拍到栾庆的天灵盖,他前面说那蝇头小事无非是想试探一下易鸣鸢的态度,要是个轻易听信他的话好拿捏的,那他以后可以慢慢周旋着让易鸣鸢心软,放他和妹妹团圆。
现在却被一语点破,易鸣鸢肯定猜到他说的话半真半假,或者只是单纯再点他一次,告诉他妹妹还在对方手上。
你来我往间,栾庆放下了侥幸的心思,彻彻底底的对易鸣鸢臣服。
“小妹粗鄙,怎好污了公主府的鸢净,”他赶忙说道,“奴才在夜里一寸寸搜过殿外的墙壁草木,在西边墙上从左往右数第十六块砖头的地方发现了几张画着字符的纸条,这是奴才誊抄的。”栾庆从腰间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张,双手举过头顶。
易鸣鸢走到他前面,拿过纸张一看,眼神沉了几分,因为是誊抄的缘故,字迹跟原版比起来,有轻微的变形,不过估计就算是原本那张,她也不一定能认出字迹。
一些歪七扭八的字符挤在一起,写的是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一头雾水的也不知道从何查起。
收起纸条,只能把这件事压后,易鸣鸢站定,托起栾庆还高举不动的手,将他从跪姿带了起来,“你做得很好,小晓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福气,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交给你,你拿回去给我那个六皇弟吧。”
易鸣鸢从小盒子里拿出一包褐色物品递给栾庆,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说完起身道:“你就跟他这么说吧,快入夏了蚊虫多,他会需要这些的。”
程枭垂首堵住她的嘴唇,把人压向三步之内的床榻,强势地挤入她拿着羊肠的指缝,隔着一团柔软的薄膜十指相扣。
在床上接吻跟站着接吻感觉不太一样,嘴内的麻意和压迫感都变得更加强烈,易鸣鸢手脚全软了,忙把人推开,“等我顺一下气!”
程枭闷声笑开,退而求其次用舌尖舔她的锁骨,期间犬齿几次张开磕到,但也只是轻磨了磨,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异族的猛兽似乎尤其偏爱这块皮肉,新婚当夜被狠狠咬了一口的痛感还记忆犹新,易鸣鸢脸上被绯红染了大半,想起曾经同样惨遭啃咬的手腕,声音里都带着颤,“你舔就舔,记得别咬我啊。”
烛火朦胧里,程枭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看着眼前被水汽浸润的眼睛,双手撑在她颈边,自己也不敢保证兴致上头后会做出什么事情,只好说:“我尽量。”
说完,他拿起羊肠摆弄了两下,艰难地找到了未开口的那一边。
第38章
易鸣鸢抬指解开衣领,细腻滑嫩的脖颈逐渐裸|露了出来,她只解了一点就不敢继续,只用一双剪水的眸子看着他。
程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驯服羊肠间的动作不知怎的困难无比,连褪下裤子的难度都成倍增长,他甩了甩脑袋,站直大力掐了一下自己,疼痛带来的刺激让他的呼吸急促很多,头脑也清明了一些。
易鸣鸢不解似地歪了下头,“怎么了?”
“没事。”程枭的手指像打了结一样迟滞,忍无可忍下恨不能扔了羊肠,跨|下酥涨发疼,他蹙起眉头,两根手指总算把东西撑开,裤上过紧的绑带却又让他犯了难。
易鸣鸢孤零零躺在床上也不是个事,她坐起身来,鼻尖正对着他的腹肌。
当在场有人惊呼出第一声时,望着右边空荡荡坐席出神的卞玉泽便转过头去,和其他进士们同样带着或羡慕或嫉妒的灼热目光投向了程枭,恨不得将他生生烧出一个洞来。
看到程枭被远处的公主叫走的一幕,卞玉泽心中莫大的嫉妒在瞬间压过轻微对程枭的欣赏,扭曲成对不公的控诉。
程枭一回头看见易鸣鸢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虽然现在是在四处开阔的地界,可他还是飘忽恍然如做梦。
“都下去吧,梧枝留下就行。”易鸣鸢见程枭跟上,一步步带着他走离人群,恰好在众人能瞧见树枝遮挡后的人影,又能保证周围空旷到不会让别人说些什么无中生有的闲话。
这混小子,长得还行,勉强能得搭他玉质金相的妹妹,便宜他了。
程枭心中如巨浪拍岸,滚滚浪花冲击着他尚未成形的少年情丝,故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在台阶上吹毛求疵的凝视,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帐帘,显得目光坚韧,反而有一种不移的意志在。
公主……真的要嫁给他了?他何德何能与之名字并存于一纸,即使是再怎么好的儿郎都是委屈了她,自己真是好没用啊,公主屈尊势必要受苦,不知是要另外分府还是延用他近日所得的宅子,如果是分给探花郎的府邸还是太小了,拿写话本子积攒的钱换个大点的吧,至少舒坦一些也是好的。
陈设呢?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不过或许宫里会派人把一切都打点好,轮不到他琢磨这些,唉,真乃百无一用是书生。
思索间陛下和三公主已至,程枭随着众人离座叩拜。
陛下受拜后看向易鸣鸢的方向,对她眨了眨眼,他已经得知两个小孩单独畅聊的事儿了,只是易鸣鸢当时支开了除梧枝以外的人,所以连聊了什么的大概都不知道。
易鸣鸢微微垂目,朝着陛下轻轻点了点头,一副羞涩女儿家的姿态尽显。
那就是聊得很愉快了,陛下叹了口气,罢了,女儿长大了,不能一世养在襁褓里,总有这么一天的,他眼神示意安总管:宣旨吧。
安大公公从一旁端拿起敕黄,站到前方朗声念道:
“淳祐十五岁庚辰,四月甲丙戌,二十日乙卯。公主建德,积德流庆,静笃柔佳,淑慎谦恭,任姒之美,殆无以加,宜之以来,冯楚之列,莫得而比伦矣。今赐婚于庚辰科探花程枭,择六月初八完婚,备礼奉册,望颜温而训笃,情深而爱至,长御而拂尘,夫妇和睦,教养子女,示之以听纳之宽;导之以决断之明,久而弗忘,以之成性,昔为妻兮,当在文德也,昔为夫兮,当在仁度也。谨言[2]。”
诏书中提及的两人相望一眼,带着说不鸢道不明的情绪起身跪拜。
易鸣鸢道:“儿臣接旨。”
程枭道:“臣接旨。”
然后齐声道:“谨受诏,依行不敢忘,四海皆听。”
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她顿时百感交集,低声说:“宾德尔雅,你以后得帮帮我,我一个人的能力不够。”
“好啊。”宾德尔雅温柔地回应她。
摘完差不多足数的野韭花后,需要先将它们腌制半天。
易鸣鸢洗净双手,坐在桌前专心等程枭回来吃饭,群雁南飞,在无垠的蓝天中划过,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帐外,等待的时间变得好漫长。
群雁第十二次换为“人”字形的时候,程枭终于回来了。
第39章
程枭好像突然变得忙碌起来,还没等易鸣鸢跟他说两句话,他就抓起羊排快速啃完,擦完手又戴好刀站起身了。
易鸣鸢刚起了个话头:“把书全放到玛麦……你又要走?”
“粮草还要再检查一遍。”
说着,程枭三步并作两步跨向帐外。
“公主,可将冠取下来,没人会过来的。”程枭身穿婚服,两手拘谨地攥着秤杆,想要帮易鸣鸢把翠冠拿下来又不敢上前。
易鸣鸢头发都梳到了头顶,两边插着长长的六珠步摇,赤红的玛瑙镶嵌在金丝之上,暗花缂丝双层广袖的外袍边缘绣着鸳鸯石榴图样,云鹤裙垂地三尺,螺黛描眉,翡翠耳坠随着动作前后摇曳,她把头上的红盖头掀起,露出敷了胭脂的面庞。
她的眼睛在满屋红烛的映照下似明珠柔辉,“真的吗?那我摘了。”
成亲的步骤未免也太多了,先是纳采,虽然他们二人属于赐婚,但男方家里还是要找一个媒婆并且带来两只聘雁以表重视,接着是问名,开隆寺的主持将双方庚帖拿去合吉凶,之后是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由于东西早就在之前都备齐了,两个月的时间也不显得仓促。
易鸣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程枭求助,声音渐弱:“好重,能不能帮我抬一下,手酸得厉害。”
比起男子为了骑马方便的婚服,易鸣鸢的衣服层层叠叠,不是大袖就是拖尾,重量都往臂膀上压,一天下来手都快举不起来了。
程枭听了她的话,走近一些,小心翼翼地从两侧把易鸣鸢头顶上的庞然大物挪开,问道:“疼不疼?”
手捧着冠的时候正好易鸣鸢两手放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指腹,微热的触感让他动作停滞了一秒才把手上的东西移到桌上。
“还行,主要是脖子有点累,大点的步子不好迈,”易鸣鸢右手揉捏了几下左边的肩膀,时时刻刻注意着不出错,骨头僵硬到难受,另一只手拍了拍身旁的床榻,“你坐啊,也累了一天了,来。”
“好。”程枭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反应,他就像个皮影小人,易鸣鸢拨动一下棒子,他就动一下。
“现在不是应该由宾客观礼吗,他们都去哪里了?”易鸣鸢从轿子上下来后,头一直被遮住,只能被人牵着走,什么都看不见。
现在都快酉时了吧,按理说这个时候新郎官掀完盖头还要与她合卺交杯,接着在众人的见证下食子孙饽饽“逗生”。
“陛下特意下旨,公主身子自小比常人弱些,不能喝酒吃生食,所以免除。”程枭说起这件事微微浅笑,陛下待公主还真是好,皇室有这样的情分实属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