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蝴蝶by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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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隽生发觉,梁小姐这个人?,对很多事情都似乎缺乏一些热情或者好奇心,他?原本以为,她既然问他?是?不?是?开?跑车上班,总归是?要对此行为作出评价,不?管是?觉得他?“特立独行”,还是?觉得“故作姿态”……但她仿佛问了就是?问了,并无?别的目的。
她有种漫不?经心的傲慢,旁人?一般很难察觉。
顾隽生看她一眼,“后天周五,你下班有空吗?”
梁稚直接说:“想请我吃饭啊?”
“对。就当是?我这半路皈依的狮城人?,为你这位初来?乍到的异乡客做个东道。”
“好啊。”她落落大方道。
顾隽生笑?了笑?。心道还好这位过?分美?丽,又过?分漫不?经心的梁小姐,一开?始就宣告了自己已婚的身份,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要在她这里吃多少?的苦头。
车在前方拐弯,行驶两分钟不?到,梁稚便说:“前方公寓大门,麻烦靠边停车。”
“你住得这么近?”顾隽生哭笑?不?得,“我车都还没跑热。”
“岂不?是?帮你省了油资。”梁稚拉开?车门,“谢啦。”
“明天见。”
梁稚比个“OK”的手势。
梁稚回到公寓,洗了一个澡,头发吹到半干,坐到客厅沙发上,将电话机拿了过?来?,拨往庇城的梁宅。
听电话的是?兰姨,听见她声?音,十?分激动地甩出一连串问题,梁稚两分敷衍地回答“一切都好”,把话题抛回去,问她家里怎么样。
“有我跟老古照看,阿九你尽可以放心。只是?你不?在,家里实在太冷清了,我们也无?聊得很……”
任由兰姨念经,还不?知道要怎么发散,梁稚手指绕着电话线,状似随口一问:“楼问津呢?他?还去梁宅吃饭吗?”
“阿九你都不?在,姑爷自然也不?会?来?了。不?过?姑爷前几天过?来?了一趟,说过?几天会?让宝星去一趟狮城给你送东西,问我有没有什么要给你带去的……”
“几天前?”
“……好几天了吧。”
“他?说的是?让宝星来?吗?”
“是?啊……”
梁稚抿住唇。
“你还缺什么东西吗,阿九?”
“不?缺。如果楼问津再去,你就跟他?说……”
“说什么?”
梁稚却?不?作声?了。
说什么呢?
说“我看你真是?忙得很,怎么还没把你忙死”,还是?说“什么都让宝星代劳,当初结婚,怎么不?让宝星顶替得了”。
“没什么。”她甩掉了哪些转念间的幽恨,“……兰姨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她在沙发上躺了下来?,从?茶几上提过?托特包,从?里面掏出一支万宝龙的钢笔——那?是?她从?楼问津的书房,偷偷顺走的。
来?狮城除了自我历练之?外,自然也是?为了避开?楼问津,若与他?朝夕相处,迟早做不?到自欺欺人?。
如果彻底沦陷,她应该怎么办,还有谁能替当日那?个家中生变,求助无?门,满腹愤懑的自己讨回公道?
她将钢笔盖子揭开?,又盖上,再揭开?,再盖上,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好借以驱逐心里骤然的空寂。
周五傍晚,梁稚打卡离开?办公室,在一楼大厅里等了片刻,顾隽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脚步加快两分,一面将工牌摘下,放入灰色西装的口袋里,一面笑?着道歉:“抱歉,临走前被主管拉住聊了一会?儿,耽误了一点时间,让你久等。”
“没事,我也刚下来?不?久。”
顾隽生的车停在附近的地面停车场,两人?便走出公司大楼,一道往那?方走去。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鸣笛声?。
两人?一边往旁边避让,一边下意识回头,梁稚往右侧主驾上望了一眼,顿时一愣。
“梁小姐?”顾隽生见她忽然顿步,低头看她。
“你稍等,我过?去说句话。”
顾隽生几分疑惑,瞧着梁稚朝那?黑色的宾士车走去,走到了主驾车窗外,敲了敲窗。
窗户落下,梁稚按捺自己骤然见到楼问津这一刻的心绪潮涌,克制不?去打量他?,“你来?得不?巧,我要去跟朋友吃饭。”
“什么朋友?何不?为我引荐引荐?”楼问津目光定在她脸上。
梁小姐长发扎作马尾,着宽松米色短袖衬衫与深灰半身裙,一派都市职业女郎风格。
“恐怕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
楼问津当即将汽车熄火,松解安全带,打开?车门,并扬了扬下巴,示意梁稚往后退一退,别叫车门撞到了。
梁稚只能后退。
楼问津下了车,轻摔上门,一把抓住梁稚的手,朝着顾隽生走去。
到了跟前,他?朝顾隽生伸出手,“幸会?。鄙人?姓楼,不?知怎么称呼?”
顾隽生看了看梁稚,也就笑?着与楼问津握了握手,“我姓顾,顾隽生。想必楼先生就是?梁小姐的爱人??”
楼问津稍有惊讶,因为没有料到梁稚会?将已婚身份摆在明面上。他?面上不?显,只点了点头,“听阿九说,正要与顾先生出去吃饭。阿九初来?乍到,非常感谢顾先生照顾。你们找好了车没有?”
顾隽生忙说:“正要和梁小姐一道去取车。”
“那?我不?打扰了,祝二位用餐愉快。”说罢,楼问津松开?了梁稚的手,轻轻地将她往前推了半步。
梁稚简直愕然,她本以为,楼问津前来?同顾隽生示威,这顿晚饭势必会?横插一脚。
顾隽生也有些诧异,随即笑?说:“吃完饭我会?护送梁小姐回家,请楼先生放心。”
“自然放心。”
梁稚把头转过?去,打量楼问津,神色如常,实在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意还是?不?在意。
“……我们也许会?吃得很晚。”梁稚故意说道。
“多晚我也等你。”
热气噌地涌上面颊,梁稚僵硬地转过?头,不?再看他?。
他?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又何必把话讲得这样不?清不?白。
简直可恶。
梁稚点点头?:“店里的茶乌不错。”
顾隽生笑说:“狮城还有许多?美食可供挖掘, 下回得空, 我们可以去乌节大酒店的咖啡座吃茉莉花豆爽。”
梁稚“嗯”了一声, 却已有些意兴阑珊了,她转头?往外看去, 在夜色中去寻自己所住的那一栋公寓,想瞧一瞧那窗户是否亮着,自是无果。
车停靠于公寓大门外, 梁稚道声谢, 下了车。
她往里走, 未觉自己脚步愈走愈快。
公寓位于六层,走廊到?底。
梁稚停在门口,试着轻敲了敲门,无人应门。这公寓便是楼问?津叫人帮忙租的, 他理应有这里的钥匙, 大抵这时候人不在屋内,或许出去觅食了也未可知?。
梁稚从包里翻出钥匙, 开?门后?却见屋里亮着灯, 但环视一圈, 客厅里并不见人影。
她换了鞋进门, 绕了半圈,终于在书房里发现了楼问?津。
高层公寓自然比不得梁宅宽敞, 虽然房间齐备, 却都缩了尺寸,靠墙一张深棕色双人牛皮沙发, 楼问?津就躺在那上面,五英尺的长度,自然容不下他六英尺多?的身高,因此他是背靠着靠墙那一侧的扶手,再将腿搭在了另一侧的扶手上。
这样憋屈的姿势,也不知?他如何睡得着。
梁稚吃过楼问?津装睡的教训,这一回分外谨慎,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面前?去,躬身细看,才确定他真?是睡着了。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另只手拿着书,盖在了胸前?,书是她的经济学教材。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摘下,往下滑了寸许,她从眼镜上方?瞧见他低垂的睫毛,格外的长而浓密。
这样可恨的一个人,却生了这样好看的皮囊,老天?真?是不长眼。
梁稚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要是将他叫醒,少不得两人又要剑拔弩张。
想了想,她便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还需温习的文件资料。
总是心神不定,看两行字,便要转头?去看一眼沙发,生怕他突然醒来,害她陷入被动。
书桌上的闹钟,时针已经越过了八点半。
梁稚自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旋开?钢笔和墨水瓶,刻意制造了一点声响,又轻咳了几声。
果真?,沙发那里立即传来窸窣声,梁稚转过头?去,恰好楼问?津睁开?眼。
楼问?津目光聚焦,望定她,也没作声,片刻,才拿起盖在胸口的书坐了起来,“和你的朋友吃得开?心?”他刚醒,声音里还带一点哑。
“当然,开?心得不得了。”
这样的言语交锋,在二人之间实属稀松平常,因此楼问?津毫无反应,放下书本,推一推眼镜,站起身往外走去。
梁稚竖起耳朵,捕捉他的动静,听见他是往浴室去了,门关了起来,片刻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数分钟后?,浴室门打开?,楼问?津走了出来。
随即却没再有动静。
梁稚滑动座椅,往门外瞄去,看见楼问?津似乎刚刚洗过脸,眼镜没戴,拿在手里,正站在茶几前?,借着灯光瞧她放在那上面的美食杂志。
片刻,他把杂志丢回茶几,戴上了眼镜,梁稚立即将座椅滑回原处。
楼问?津声音自客厅传来:“梁小姐熟悉周边,麻烦带带路。”
“……你要做什?么?”
“吃饭,还能做什?么。”
梁稚没有料到?楼问?津还没有吃晚饭,他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梁稚收了钢笔和书本,叫他稍等,她去换身衣服。
通勤装虽然得体,但不够舒适。梁稚回到?卧室,摘下耳环、手表等装饰,从衣柜里拣出一条白色真?丝横纹绉的吊带连身裙换上,将头?发随意挽作一个松散发髻。
换好衣服,走出门,楼问?津已换好了鞋。他穿着白色衬衫,衣袖挽起,那斜身靠着玄关柜等候的样子,实在有些醉玉颓山的风姿。
狮城较之庇城,更靠近赤道,即便到?了晚上,依然热气不减。
人在熏蒸的晚风里走上几步,便已开?始出汗,道旁的大叶桃花心木与?香灰莉木的树影里栖息了不知?名的鸟类,有人经过,便扑簌振翅,扰动得附近风声都躁动起来。
“报纸上说,乌节路上有乌鸦伤人。”楼问?津忽说。
“因为乌鸦记仇。谁攻击过它们,它们记得一清二楚。”
楼问?津轻笑了一声。
难得是那种?毫无嘲讽的笑,一个真?正意义的笑。
梁稚这个人,从来吃软不吃硬,楼问?津这样一笑,她反倒无法继续牙尖嘴利了。
好在前?方?不远便有一间餐茶室。
推开?一扇孔雀绿木门框的玻璃门进去,扑面一阵混杂咖啡乌香味的冷气,黑白棋盘格地砖上支着七八张云石圆桌,配以龙脑木的靠背椅。
两人去一处靠窗位置坐了下来,店员递来菜单,离开?时身体擦过立在木梁下的一盆蒲葵,一时光影婆娑。
楼问?津带点了一份半熟蛋,一份云吞面。
再问?梁稚,需不需要点单。
梁稚只要了一杯豆蔻水。
等餐时,梁稚手托腮,往屋顶上看去。那上头?还挂着叶片吊扇,不过开?了冷气,所以没有运作。
小时候这些餐茶室都没有冷气,只有叶片吊扇悠悠转着,聊胜于无,她那时候怕热,等餐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在云石或者大理石的桌面上汲取石材的凉意。
不是晚餐和消夜的时间,店里人少,两人点的东西很快端了上来。
梁稚捧住装着冰镇豆蔻水的玻璃杯,看一眼对面的楼问?津,他将餐盘里的两样东西依次端了出来,拿上筷子,先拌了拌云吞面,而后?挑起一箸,送入嘴里。
吃相非常的斯文。
梁稚记得前?年?去星光剧院看过一部电影《蝴蝶君》,主演尊龙温润俊美,贵气逼人,可这样天?潢贵胄一样的人物?,实则从小被遗弃,为人收养,于贫民窟长大。似乎出生与?成长环境,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气质。
梁稚初次见到?楼问?津,也绝没有想到?,他是从渔村来的,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未敢打量太久,梁稚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室内很是安静,两人也没有交谈,梁稚小口喝着豆蔻水,因为有几分百无聊赖,脚尖无意识地、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踢着圆桌的桌脚。
楼问?津忍了又忍,终于顿了顿筷,抬眼,看向梁稚。
梁稚:“怎么?”
“……没什?么。”
“莫名其妙。”
楼问?津什?么也没说,挑了挑眉,继续吃东西。
没多?久,楼问?津放了筷。
梁稚往对面看一眼,碗和盘子都已经空了,她好像是此刻才发现,楼问?津这个人很少浪费食物?,他食量不大,但每回都是量力而行。她则完全相反,什?么都想要,倘若新鲜劲过了,剩下的也就剩下了。
离开?茶餐厅,两人复又走回到?燠热的晚风中。
梁稚这个时候,才想起思?考,今晚要怎么安置楼问?津。
回到?公寓,梁稚先行去洗了一个澡。她在浴室里待的时间并不长,淋浴过后?换上睡衣便走了出来。
楼问?津不知?何时又去了书房,坐在书桌旁的座椅上,背往后?靠着,阖着眼,仿佛有些疲惫。
梁稚正要开?口,他先出声:“东西给你放这儿了。”
梁稚,“什?么东西?”
楼问?津伸手,在书桌上点了点。
梁稚往书房门口走了两步,顺着看过去,桌面上多?了一瓶冰镇的红茶,应当他从厨房的冰箱里拿的。
此外,还有柄巴朗刀。
能将这刀安然无恙地从庇城带来,只有走陆路,过长堤。而从庇城到?狮城,驾车至少七个小时。
“你怎么不让宝星送过来。”梁稚说这句话自然有试探的意思?。
“对他不放心。”
梁稚走到?了书桌后?方?,将刀拿了起来,握住黑檀木手柄,从鞘中拔出。刀身雪亮,反射灯光,折闪了一下,映在她白皙的脸上。
“你对他还不放心?你不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要他干。”
楼问?津抬眼,盯着她脸上的那道雪白的反光,“做事做得久了,总会懈怠。家里的扎奇娅也是,我正在考虑开?除她。”
“她怎么了?”
“丢了一支钢笔。平常只有她能进出书房。”楼问?津有点似笑非笑的神色。
“钢笔是我拿走了。”梁稚忙说,“你别乱冤枉别人。”
她转过身去,打算把钢笔找出来还给他,却发现,那钢笔就被搁在摊开?的书页之间——显然楼问?津刚才已经看见了。
她一下窘得耳根发热,“……我不过是觉得它用起来还不错,所以擅自借用了而已。楼总不会这么小气,连支钢笔都要跟人计较吧?”
楼问?津微微挑眉。
梁稚把钢笔拿了起来,走近半步,拉开?他胸前?衬衫的口袋,把钢笔插了进去,“还给……”
话没说完,手指忽被一把攥住。
她顿时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让楼问?津往前?一拽,腰被搂住,身体转过半圈,一下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咫尺之距,呼吸如热雾轻轻拂过鼻尖。
没有任何预警,他微凉手指擒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扳起来,一边摘下眼镜往桌面上一扔,一边吻了上来,带一点潦草与?凶狠的气势。
她脑中嗡地一响,本能伸手去推,可这反应被预判,手被楼问?津一把抓紧,按在他胸口。
小时候去餐茶室,总要点咖啡红茶,加炼乳,甜里带一点苦,便不会腻。此刻,她在楼问?津的吻里尝到?了同样的,微苦的甜味。
楼问?津擒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松开?了,却是顺势到?了她的耳后?,手指插在她的发间,捧住她的侧脸,舌尖分开?了她的齿关,更深地探入。
这样的缱绻,让她心脏剧烈跳动,睫毛歇了一歇,终于还是将眼睛闭上。心口发痛,不敢细思?自己渴望他竟然渴望得这样深。
但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全然被动地接受——这是她此刻能做出的,所有虚假的反抗了。
楼问?津夺尽了她氧气,才终于停了下来,手掌按在她背后?,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她微微喘气以平顺呼吸,只觉与?他紧挨的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之声。
“楼问?津……”
“嗯?”
梁稚把脸埋在他肩头?,紧紧咬住嘴唇,话在喉间滚了几遭,还是没有忍住:“……我想要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梁家下手?”
巴朗刀是他谊父的唯一遗物?,他舍得给了;四百多?英里的路程,他也愿意亲自开?车送来。
若说前?者只是迫于形势,后?者又有何必要?毕竟,现在他楼问?津就是最大的形势。
她或许从没有弄懂过楼问?津这个人。
静默许久,才听见楼问?津出声:“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阿九?你想证明?我不是坏人?”
“……你是吗?”
楼问?津并不直接回答:“阿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坏人,那么只能你父亲是坏人。”
“我爸绝不可能!”
楼问?津静了一瞬,仿佛没什?么意味地轻笑了一声:“你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来问?我。”
梁稚不再说话,眼神也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人在痛苦以极的时候,总要替自己找一点精神安慰,而她的精神安慰,是证明?楼问?津“恩将仇报”的合理性?,否则她原谅不了自己方?才的软弱与?沉溺。
爱也就罢了,软弱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她手掌在他肩膀上一撑,站了起来,楼问?津下意识伸手,虚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梁稚看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冷静,“……我工作很忙,以后?要是没有什?么事,就不要过来找我了。”
楼问?津不作声,他眼镜已经摘了,她因此可以直接看进他的眼睛里,分外幽深而莫测。
但那里面并没有愤怒。
仿佛,他已经料算到?了她的反应。
梁稚狠下心转过身去,拉开?抽屉,把刀放了进去。
身后?座椅被往后?推了推,楼问?津站起来,她没有回头?,只看见一条手臂伸到?了她面前?,把那支插在他胸口的钢笔放在了她手边。
随即,他便转身擦身往外走去了,边走边说:“早些休息。”
声音听来仍然只有毫无破绽的冷静。
梁稚没有答话,就垂头?站在书桌旁,直到?听见他脚步声渐渐走远,随即公寓门被打开?,“嗙”的一声,又被关上了。
整座公寓恢复寂静。
她力气尽失,后?退一步,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宁愿他今天?没有来,否则不至于这样万箭攒心。
第20章
梁稚失眠到凌晨三点才睡去, 第二天过午才醒,好好的一个周末,就这样?被?楼问?津毁了, 真是可气。
但她不愿将太多精力投入这些恩怨情仇, 人一旦开始自怨自艾, 便有无限的理由沉湎下?去,这便与她南来狮城的初衷相违背。
王士莱是个好老板,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对故交的女儿照拂的因素。
起初,王士莱只叫她做一些电话联络,收发传真、印信、报纸等基础工作, 见她都完成得不错, 便把准备会议材料、整理会议纪等工作交给了她, 之?后,又开始让她接手工作日程安排和商务接待,最后,有一些私人的行程, 也都愿意委任给她。
梁稚很快便熟悉了助理的职务内容, 换做从前,这些归根结底是服务他人的工作, 她万万不会去做的, 但如今不但做了, 且完成得非常出色, 甚而?难得的有了几分成就感。
后头?,因为一件私人行程上的事?, 梁稚更得王士莱的信任:
王士莱与夫人感情深笃, “花莱”的“花”字,便取自夫人的姓氏。下?月办酒会, 王士莱为夫人订购了一条钻石项链充当行头?,派了梁稚去取,并送到?武吉知马的王宅去。
那项链的主石尺寸、净度与工艺均属上乘,自是很拿得出手。但梁稚去珠宝行取项链时,恰好碰到?了一位也要出席酒会的戴太太,订了一颗十克拉的深蓝色海蓝宝石。这送给王太太的钻石项链,立即相形见绌了。
也是巧得很,那位戴太太的丈夫,恰与王士莱有些过节,这样?的场合,要是夫人被?比了下?去,不知道该有多跌面子。
贵重彩宝大多需要提前预定,切割加工也需耗费时日,临时订制,肯定是来?不及了。若是去借,又恐传出去,遭圈内耻笑。
好在?梁稚想起来?,沈惟茵有一条帝王绿的翡翠项链,她因为作为议员的夫人,对外需要维持相对朴素的形象,鲜少?会在?公共场合佩戴。沈惟茵接到?她的电话,爽快应允,并答应亲自送来?。
王士莱说自己夫人本就有些好面子,这回要是丢了脸,不知道要怎样?闹他,梁稚此举无异救人于水火,因此,便给了梁稚两?天假期,又派了两?封请柬,叫她带上男伴,也去酒会上玩一玩,放松放松。
请柬被?梁稚放在?办公桌一侧,直到?忙完了今天的工作,才有空去翻一翻。
11月8日,富丽敦酒店宴会厅。
梁稚拿请柬抵着下?巴,思索片刻,将一旁的电话机拿过来?,把电话拨到?了楼问?津的办公室去。
然?而?电话尚未接通,她便又飞快地撂下?了听筒。
酒会当日的富丽敦酒店,宾客云集。
梁稚自行去往酒店,在?大堂与顾隽生汇合——那另一封请柬,梁稚交到?了他的手里。
今日顾隽生穿一套正式的深蓝色西装,较之?平常更显峻拔。
至于梁稚,随意穿着那日在?红姐处买来?的二手高定裙,往常在?庇城,梁稚从来?不甘人后,舞会酒会一应盛装出席,但今日非她主场,且经历过了这一遭变故之?后,才觉得这一类的社交场合,实则非常低效乏味。
她懒得同?人争奇斗艳,今日过来?纯为消磨辰光。
顾隽生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由衷称赞:“梁小姐今天非常光彩夺目。”
梁稚早对一切夸奖免疫,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两?人一道往里走去。
今日不止一场活动,除了在?宴会厅举办的酒会,还有一场在?海峡厅举办的婚礼,以及灯塔会所的私人晚宴。有服务生前来?引路,免得大家找错地方。
两?人走上楼梯,步入中庭,正欲走往宴会厅,梁稚脚步一停。
前方椰丝棕榈树掩映的座椅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今日也着正装,银灰西装衬得人气度斐然?,在?他对面,坐着一个长?发的女?人。
女?人穿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只化了极淡的妆,但生得非常美,且那种美不同?于梁稚从前见过的所有人,格外的自信、端庄又从容。
两?人不知聊些什么,交谈甚欢。
顾隽生顺着梁稚的目光望过去,“这不是楼先生与章小姐。”
“章小姐?”
“船王章清霁的长?女?,章锦年。”
梁稚曾在?报纸上见到?过关于章锦年执掌章氏地产业务的报道,劣质油墨刊印的一帧模糊相片,根本没有描摹出本人的半分气度。
——她是一个能叫所有人,不论男女?都自惭形秽的女?人。
顾隽生打量梁稚,“不过去打一声招呼吗?”
“不必。”梁稚收回目光,“我们走吧。”
到?宴会厅门口,两?人呈上请柬入内,远远的,便看见王士莱的夫人,正被?一群贵妇众星拱月,她脖子里上的那一串帝王绿,又鲜又辣,十足的夺人眼球。
梁稚笑了笑,走到?一旁去拿饮品。
顾隽生今日过来?,也是个散淡的局外人,梁稚同?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狮城风物、办公室八卦……话题不拘。
梁稚有意不让自己回想方才楼问?津同?章锦年谈笑风生的场景。一个半月没有见面,她忙于工作,好像真的已经将他忘了。可一见到?他的人,心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沈惟彰曾说楼问?津的后台便是章家,听闻章清霁早已退居幕后,而?今都是章锦年在?台前活跃,那么,楼问?津便是一直在?和章锦年打交道吗?可他们是何时认识的,过去六年她竟然?一点也未曾听闻……
“梁小姐?梁小姐?”
梁稚蓦地回神,“……怎么了?”
顾隽生笑了笑,向她背后扬了扬下?巴,“这里有位郑老板找你。”
梁稚立即回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这人矮胖身形,手里拿着一张手帕,不住擦汗。
“梁小姐你好,鄙人姓郑,郑永乐,是合裕酿酒厂的负责人。”
梁稚点头?,礼貌问?道:“请问?郑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耽误梁小姐的时间,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们合裕是个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字号,但前些年在?我大哥手里,一直经营不善,去年我接手以后,裁了一大批员工,还是入不敷出……我知道梁家是做酒业生意的,所以想邀请梁小姐去我们酒厂参观参观。”
梁稚听明白了,郑永乐是来?找她拉投资。
“现在?梁家管理具体事?务的是我堂兄梁恩仲,郑老板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聊?”
郑永乐擦了擦汗,“自然?是找过的,可我去了三次,梁总都闭门谢客,说梁家是做洋酒买卖的,本土酒厂自酿的酒,不在?梁家的业务范围之?内。”
梁稚说:“可是我也爱莫能助,家里的生意,我一向知之?甚少?。”
郑永乐一时不作声了,片刻,他笑了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贸然?打扰梁小姐。也无妨,今天来?了这么多贵客,我挨个问?一问?,兴许总有收获。”
他转身招了招手,一个似是他助理的人,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拿了过来?。他把礼品袋递给梁稚,“这是我们工厂自己酿的玫瑰酒,送给梁小姐尝一尝,万万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