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或缺的灵魂 by杨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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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这是罗莎琳的愿望,这是罗莎琳的价值。”
“她不是为了金钱与爵位,也不是为了鲜花与掌声,更不是为了在战争里踩下其他的族群,而使得伊里斯更加高贵。”
“她是为了做到所有她能够为和平做到的,实现她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的个人价值。”
“我爱她,我爱的就是她对于人生与价值的选择。”
罗莎琳呆呆地站在凯汀斯斯普林斯的廊道里,心与神同时发生巨震。
脸上紧涩一片,她怔忡地伸出手背去抹了一抹,原来不知何时,她的眼中怔怔地,竟落下了泪来。
曾几何时,在家乡里,她也和父母朋友谈起过自己的感情生活。
理科思维严重的科学家曾经有条不紊地,像撰写论文一般地对关心自己的人坦诚分析过:
她这一生也许都无法找到合适的伴侣,原因大概便是,她的价值观念与许多同龄的男孩不同。
读书的时候,一些男孩子要同她争年级第一,要做同级生里的“最强者”;而步入社会,这些男孩便要成为“人上人”,要金钱,要权势,要地位,要成为高人一等的“上流精英”,在社会上建立得到一个“比别人高”的地位。而罗思龄对于这样的需求兴趣索然:
她不想和其他的人做出被世俗定义的攀比,她只想做好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做到自己所有能做到的——
如果她全部的能力使她成为第一名,那么她就是第一名;如果她全部的能力不是第一名,那么她就不是第一名。就这么简单。
所有已经尽到了自己生来所具有的潜力,并且付出了自己所有能够付出的劳动,创造了自己所有能够创造的价值的人,在罗思龄的眼里都拥有等价的灵魂。一个总统并不比一位铁匠更让她觉得“高人一等”。
在读书的时候,罗思龄心里偶尔还会批判一下在她眼里是过度的而且有害的竞争,各式各样的“把别的人当做目标去超越”都让她觉得无趣至极;而长大了更成熟一些之后,这样的批判与审判倒是变淡了,罗思龄开始觉得,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物竞天择”大概是生物本能,她不应当用她自己的观念来要求别人。种种观念之间没有高低之分,只是不一样。各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而在这种“不一样”之下,她可以与很多人成为朋友,成为共事者,但是无法成为伴侣。哪怕有的人愿意欣赏尊重她的能力,可是许多人依然不能认同她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建立亲密关系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开始罗思龄还会感叹,为什么自己是这么奇怪的人,有着这么奇怪的不合群的想法,后来她又想,大约每一个的人的心里,都有觉得“自己是独特而孤独的人,很少有人能理解自己”,这样的想法的时候吧。
最终她便一笑置之,和家人,和朋友她都是这么说:
如果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精神相通的伴侣,那当然是很好的,她并不排斥这一个可能性。只是,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与其和另一个人勉强凑在一起磨合生活,她更愿意自己一个人走过这一生。
事实上,罗思龄的理智里也知道,有着自己这样古怪想法的人,找到合适伴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真的不觉得有多遗憾。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一辈子就这样自立自足地一个人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实现自己全部的价值,这真的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一生。
可是,当她站在凯汀斯斯普林斯的长廊里,当她听到亚瑟兰德说,“我爱她,正是因为我爱她对于人生和价值的选择”,罗莎琳颤巍巍地伸手去推斯凯莱特厅的大门,泪水抑制不住地滚滚而下。
雕花的长门没有上锁,被她“咔嗒”一声推开了。斯凯莱特厅里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有人迅速地疾步地走向廊道,大门被“唰”的一声完全拉开。疾步而来的亚瑟兰德怒道:“什么人,胆敢前来打搅伊里斯圆桌骑士的会议——”
当亚瑟兰德拉开斯凯莱特厅的大门, 看见一个泪流满面的罗莎琳,他的声音倏地窒住。
伊里斯王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埃德蒙公爵并不知道,他只看见自己的兄弟那僵在当场的石化了一般的背影。
埃德蒙探过头去,一句吃惊的“罗莎琳,你怎么在这里”还没有说出来,一直淡笑不语的大祭司海琳娜忽然拿着法杖狠狠地戳了他一下。
埃德蒙“哎哟”了一声,诧异地回过头去,海琳娜已经优雅地用法杖将几个圆桌骑士一个一个地从落地的窗子里打出了斯凯莱特厅。埃德蒙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那一声“大祭司”还没叫出口,银发的大祭司已经面无表情地将他也一杖挥了出去。埃德蒙手忙脚乱地展开双翼,在格兰平雪山的山谷里平衡自己的身体。等他再次飞回凯汀斯斯普林斯宫殿的高度,只看见神殿的大祭司在离开之前,正体贴地将斯凯莱特厅所有的窗叶关闭。
海琳娜难得生动地斜了一头雾水的公爵一眼,哼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去打扰亚瑟兰德,我向你保证,埃德蒙,就算你是他的亲弟弟,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一把撂下格兰平最深的山沟。”
直肠子的糊涂蛋埃德蒙傻愣愣地看着那紧闭的窗叶,直到斯凯莱特厅里面传来“嘭”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倒地的声响,电光石火间,埃德蒙突然就震惊地明白了大祭司那意味深长的眼光。
“我的女神在上,”年轻的公爵扑腾着翅膀哇哇乱叫, “不是吧,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20.2
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罗莎琳怔怔地瞧着亚瑟兰德。
这一朵在旁人面前优雅高傲的高岭之花,他待人接物一向轻描淡写,优游自若,总是挺直脊背,拄着权杖,微微扬起那骄傲的下颌。
可是在她面前,亚瑟兰德却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这样赧然无措,毫不掩饰地暴露他所有藏在高傲与漫不经心的圆滑外表之下的,那真正的赤诚与柔软。
而这都是因为他爱她,他真正尊重且欣赏她的价值,她的能力,她的人格,她的人生追求,她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灵魂,并为此深深着迷,神魂颠倒。
高高筑起的心墙在真正的爱面前轰然倒塌,罗莎琳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可遏制地沦陷。
亚瑟兰德怔怔地叫了她一声:“罗莎琳。”
而罗莎琳说:“阿龄。”
亚瑟兰德愣愣地看着她,罗莎琳泪流满面地说:“阿龄。叫我阿龄。”
20.3
其实,在亚瑟兰德看见罗莎琳的一刹那,他的内心已经奇异地升起了一些隐隐的预感。
后来他想,那预感应当是来源于罗莎琳眼里流转着的泪光——那决不是上一次她意识到自己难以回家时所产生的悲伤的眼泪,那泪水的后面,那一双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是如此的激荡,如此流光溢彩,映照得整座斯凯莱特厅熠熠生光。
可是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伊里斯女神终于听到了他的祈求,让他那冷静清醒而心无旁骛的爱人的眼睛里终于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直到罗莎琳痴痴地说:“叫我阿龄。”亚瑟兰德才终于开始明白他得到了什么回应。
狂热的爱恋化作决堤的洪流,将他的整个人在一瞬间没顶,而罗莎琳内心的感情显然不比他更加平静。不等亚瑟兰德作出反应,罗莎琳已经急切地向他靠近,伸手就握住了他丝缎长袍的衣领。
亚瑟兰德被罗莎琳撞得一个趔趄,一声闷哼,低下头来的一瞬间,罗莎琳已经狠狠地仰头吻住了他。
那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野兽之间的啮咬,双方都如此急切地同对方汲取,索求,又如此全力地向对方给予,释放,亚瑟兰德的后背撞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大理石的雕像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两个人都无暇去理会摔倒在地的雕塑,亚瑟兰德被罗莎琳推得踉跄跌坐在属于伊里斯王的王座上。他的脊背硌在高高的宝石铸成的椅背上,明明应该是疼的,可是当罗莎琳毫不犹豫地欺身而上,低下头来拽住他的长袍,恶狠狠地吻他,亚瑟兰德被迫使着仰起头来,只觉得周身的一切全部都在狂喜乱舞,一同向着极乐的殿堂飘飘然地升去。
拱顶之上,伊里斯史诗英雄的浮雕们无声地注视着大殿里发生的一切,如果它们可以开口说话,那么它们一定会摇着头长叹一口气,感叹一声——
“荒唐。”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你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第一眼看见的画面是什么?
之前罗莎琳对这个问题没有过一个清楚的答案(女神在上,她的早晨一贯是忙碌地准备去上学或者上班),可是现在, 她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就是现在她看到的这样。
亚瑟兰德沉沉地睡在她的身边, 面颊红润, 呼吸轻柔, 一条白玉雕成似的手臂横在身前, 丰润的嘴唇在睡梦中轻轻地翘起。他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长发这时凌乱地散在身上, 可是他瞧起来还是该死地美艳极了。
罗莎琳心里痒痒地想要将睡美人吻醒,可是她也知道昨天从一个白天折腾到晚上,亚瑟兰德大概已经累极了(他的眼尾还残留着一些红晕呢),因此她只是轻轻地吻了吻睡美人的额头,便轻手轻脚地下床去了。
蹑手蹑脚地踱到寝殿的外面,回头看看亚瑟兰德依然睡得安稳香甜,罗莎琳才松了口气,放松地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子。壁炉烧得旺旺的,国王寝殿的温度保持得十分适宜,因此她赤着脚披着睡袍踩在地毯上,也并没有感觉到雪山的寒气——
老实说,这国王居住的大套间实在是舒适极了:白色的宫廷式天篷大床,织锦的长被,床帐漫漫地垂下(更别提里面睡着一个美人)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松脂香气,一片静谧。亚瑟兰德似乎格外钟情于的雪山冷灰白色系。这不难理解。他自己便是雪山幽兰一样的冷白色美人。
也许是爱屋及乌,罗莎琳初到凯汀斯斯普林斯宫殿,只觉得这冰冷色调的城堡充斥着蓝幽幽阴森森的冷气,如今倒也觉得,这些银白的金属色,还有灰色纹理的大理石浮雕,天鹅绒质感的白色帘帐,它们素雅,大气,干净,没有“金碧辉煌”的俗气与热闹,反倒真正地使她的内心感到了一种宁静。
她心里暗自笑自己,这可真是西方人爱说的“我心安处是家乡”了(Home is where heart is)。
罗莎琳走到旁边的国王起居厅去,安娜已经在那里挤眉弄眼地等着她了,罗莎琳也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安娜秘密地一挑眉毛:“你过得不错?”
罗莎琳笑嘻嘻地答:“我过得很好。”
两个女孩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都大笑起来。罗莎琳简直觉得,这是自己来到空灵大陆上过得第二舒心的一天(第一大概是成功置换出金属铉的那一天),清晨雪山山巅的阳光下,凯汀斯斯普林斯的空气都显得香甜。
安娜也不含糊,左手塞给她一个纯银铸造的托盘,那上面是一些精致的早餐,右手则往罗莎琳的另一条手臂里挂了两件沉沉的华丽锦缎双排扣长袍。宫殿的内务总理退开半步,笑眯眯地抱起手臂:“陛下他晨起的时候一贯脾气很大,谁都不要见。不过我想你一定是一个特例。”
安娜说着,向着她挤了挤眼睛:“去吧。我打赌他一定想要在醒来的第一时间里看见你。”
事实上,罗莎琳回到国王寝殿的时机刚刚好:她轻手轻脚地将早餐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再把那两件繁复华丽的丝缎双排扣长袍挂好,转过身去,亚瑟兰德正好懵懵地醒转过来。
伊里斯王瞧着罗莎琳沐浴在清晨阳光中的背影,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地咕哝了一句:“爱琳?”
罗莎琳则是慢条斯理地撩开宫廷天篷床的帘帐,施施然在床边坐下,亚瑟兰德愣愣地瞧着她,似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罗莎琳忽然迅速地俯下身来,双手锁住睡美人的脸颊,不给睡美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凶狠而迅猛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亚瑟兰德只来得及“唔”了一声,剩下的声音便都消失在亲吻里。
这一吻不知道缠绵了多久,直到伊里斯王气喘吁吁地低声告饶,罗莎琳才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放过了他。作为替代的,人族女子将双手撑在伊里斯王的身侧,长发垂下,额头抵在他的额前,在呼吸相闻的一方小天地间,低声地威胁:“说,爱琳是谁,是不是你认识我之前的小情人?”
亚瑟兰德被她突如其来的深吻亲得眼神都乱了,他仰着脸半躺在床上,两颊潮红,眼睛水润迷蒙,语气倒是有了一些委屈与可怜巴巴:“明明是你让我叫你爱琳,你这不讲道理的恶霸。”
罗莎琳一愣,然后抑制不住地躺倒在他身旁大笑起来。笑了好久,她才翻了一个身卷上床去,捧着亚瑟兰德的脸就是一阵揉搓:“我就是恶霸,就是恶霸,谁让你招惹了我了,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亚瑟兰德嘴上“哼”了一声,手臂却悄悄地环在罗莎琳的腰上,牢牢地将她抱紧。他气哼哼地咬了咬嘴唇:“要我不后悔也可以,那,”他面颊微红,转过头去,悄悄地觑了她一眼,“那你得再亲我一下才行。”
罗莎琳就低低地笑了:“好极了,我的美人,正有此意。”
当然很久以后的罗莎琳再回顾自己这时的荒唐,自己也大跌眼镜:那一个旁人眼里为人坦诚爽快,行事却周到有礼有分寸的材料学专家罗博士,谈起恋爱来竟然是这样一副蛮不讲理的土匪模样。
可乐的是,亚瑟兰德这个被土匪强抢的美人竟然也同她玩得闹得乐此不疲。当罗莎琳带着亚瑟兰德闹过一阵又一阵的荒唐事,她看着伊里斯王那水光潋滟的眼睛,咬住她一缕长发的嘴唇,似忍耐又似欢愉的表情,心里终于恍然大悟——
大概,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热恋期。
原来,她竟然也会陷入这样狂热的爱恋。
真好,恋爱原来是这样好的事情。
22.1
很久以后, 当罗莎琳再次回想起这一段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她想,她是真的体验过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
她将日常生活的家当搬进凯汀斯斯普林斯的国王套间,工作室却依然设立在格兰平雪山的深山里。当然亚瑟兰德不会反对她继续工作(事实上,她专心致志工作的样子依旧该死地吸引亚瑟兰德) ,因此格兰平的清晨里,晨起的伊里斯族人常常看见他们优雅矜持的君王环抱着他的爱人,展开双翼飞向她的工作室。
安德烈发誓,他不止一次地听见热恋中的情侣在飞行的途中交换些幼稚至极的无聊对话。比如罗莎琳会说:“我们第一次一同飞行的时候,你可是一把将我从佩加索斯身上撂了下去。我看你那时候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而亚瑟兰德则说:“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笑起来,又是一番耳鬓厮磨,直听得安德烈将一双白眼翻到天上去。
不过好在这样幼稚的对话没有影响到罗莎琳的工作道德。亚瑟兰德将罗莎琳在工作室放下,伊里斯王便会回到凯汀斯斯普林斯照常议事(尽管每一个早晨他都对罗莎琳依依不舍),而罗莎琳便也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她的工作中去。
自从金属铉被提取,铉甲被制作,伊里斯族人对于罗莎琳与老鲁博的非议十分明显地少了下去。他们开始真正接纳这两个人族的外来者在格兰平雪山里长久地生活——
当然之前伊里斯族对待他们也十分周到有礼, 毕竟伊里斯是纤细温和善良的族群, 但那显然是一种客气的待客之道, 在罗莎琳和鲁博显露出长久留下的打算时,一些族人便显露出了一些颇为困惑的异议与微词。
好在罗莎琳的运气不算太坏, 新金属材料的应用虽然也经历了一些失败, 耗费了不少的时间来研究开发, 终于还是在漫长的寒季过去之后得到了可观的进展。伊里斯族人真心的接纳,也使得罗莎琳更敢于放开手脚地尝试一些新的研究。
她曾经私下里在亚瑟兰德日常办公的图书室和他讨论过:“在我的家乡,我们的文明中有过一段被史学家称作'中世纪'的历史,和空灵大陆目前的状态有一些相像:土地的生产力不算太高,因此人口的增长减缓呈周期性,各族群容易因为匮乏的食物以及生活资源产生混战。大家都想活下去,因此我想,王国之间的战争也很难定义,哪一方是绝对的正义或非正义。”
这样说着,罗莎琳顿了顿,遗憾地说:“可惜我是做高新技术材料的,对物理化学还熟悉一些,想要做农业,还有工程基建,去提高生产力,这些我是真的不在行。冷兵器时代——我是说,我们家乡的文明里将这里现在使用的武器定义为冷兵器——冷兵器时代里,材料学家的作用好像更多的是发挥在军事上。”
虽然亚瑟兰德狂热地陷入前所未有的爱恋,生活节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他也依然记得自己属于君王的职责。当罗莎琳这样与他谈论起家国大事,亚瑟兰德也没有再沉浸在同她亲近的情绪里,而是严肃地思考,琢磨起罗莎琳的表达。
“'冷'兵器,”他沉吟地说,“那么我假定,与它相对的,你们拥有另一种定义下的'热'兵器?”
“是的,”罗莎琳点点头,“冷热的定义不仅仅是温度,而是——我怎么说呢?你这样想:长剑,短剑,匕首,长矛——这些武器的使用,源头的发力来自于使用者自己的肌肉与力量。使用这样的兵器一对一地决斗,输赢的关键主要依靠的还是使用者自己的技巧和体能。而热兵器则不太一样。热兵器是通过使用化学或者物理的方法,储存一些可以短时间内爆发出来的属于物质的能量,代替使用者自身的肌肉力量,因此得以击杀也许比自身更为强大的对方。”
亚瑟兰德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种武器的威力与严重性。他严肃地说:“而你能够制作出这样的武器,爱琳?”
而罗莎琳沉默了一下之后,轻轻地说:“也许可以,兰蒂,但是,”
亚瑟兰德看着她,罗莎琳抬起头来,目光依然是他最熟悉的那一种平静与坚定。她坦诚地说:“但是,我目前并不想做。”
火药,火铳,爆燃物,罗莎琳想,自己拥有这样的思路与眼界上的前景,如果真实地从实用角度切入实验化学这一方面的研究,未尝不能在这一片陌生的空灵大陆上做出威力足够颠覆各族群之间既定实力格局的杀伤性武器。
可是她真的想要将这样的武器,在现在这样文明发展的阶段,带来空灵大陆上吗?
罗莎琳说:“先不谈这一种武器在我的家乡被研发制作,是伴随着社会全方位各方各面生产的进步——比如更为成熟的金属工业,还有更加稳定的社会结构——在眼下社会与文明的进程没有进步到那一步的情况下,能不能制作出可以被安全使用的热武器还两说,”
顿了顿,罗莎琳握住亚瑟兰德的手,恳切地说:“即使它真的可以被制作出来,它对空灵大陆各族群带来的影响,也远远不是我能够估量的,兰蒂。武器本身的发明存在也许没有对错,要看使用它的人抱有怎样的目的,可是,在战争频发的空灵大陆,一切文明都还在探索生长。在这样没有定数的情况下,热武器如果落到了不应当掌握它们的人或族群手里,它带来的后果也许会是毁灭性的,兰蒂。就像,”
她想了想,“就像我的家乡里,一种威力更强大的'核'武器一样。”
亚瑟兰德安静地听着。他反握住她的手:“可是,它们最终还是会被制作出来。”
“是的,当然它们最终一定会被制作出来,”罗莎琳点点头,“但是,不应该是由我,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是在这个时代。它会在文明发展到一定规模时由空灵大陆的族群自然地发现——我想,这才更加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我的知识可以推动并加速很多应当被推动并加速的事情的进程,兰蒂,你也知道我渴望为空灵大陆的和平贡献自己的力量。但是,有些事情如果过于急躁地做出来,有很大可能会与初衷背道而驰。有些东西在发明制作的时候是出于好心,最后却被证明有害。因此,我心里也有一些界限,会认为有些事情可为,而有些事情不可为。我得为我的行为,以及它所有可能带来的后果负责。——不过,”
科学家忽然神秘地笑了笑,“不过,陛下,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这是罗莎琳第一次颇为轻快地称呼他为“ Your majesty” ,亚瑟兰德一怔,罗莎琳已经低头将一柄机括弓弩从手袋中拿了出来。
她微笑着说:“虽然有些事不可为,但是另一些符合历史与文明进程的发明创造,我当然愿意它们落在我信任的,热爱和平并可以为这一片空灵大陆带来和平的人手中。 ”
22.2
老实说,自己家乡的历史里,机括类的弓弩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大规模运用在军事上,罗莎琳实在不太记得了。但她想,那差不多是公元前后,冷兵器时代的事,这应该没有问题。
伊里斯族虽然身体柔弱,力量弱小,与世隔绝隐世而居,不与其他的族群起冲突,但他们也是属于天空的天然的侦察兵,熟知空灵大陆上其他族群的军事意向与举动。
因此,罗莎琳知道,机括类的弓弩在空灵大陆上尚还没有被广泛使用,如果配合金属铉制成的轻甲,那么说不定真的可以为和平的推演建立奇功。
看见亚瑟兰德疑惑地望着她手中形状奇特的武器,罗莎琳也没有过多地解释,而是将机括弓弩架在手臂上,装载弩箭,拉满弓弦,让弩箭被挂钩挂留在满弓的位置。
亚瑟兰德当然知道罗莎琳一向是以智慧而非武力见长的人物,她对各类武器的训练与使用也兴致缺缺,并不擅长,可是对于她自己制作出的这一件武器,它的运用似乎却没有使她感到多么艰难。亚瑟兰德看着她瞄准了阳台上的一尊装饰用的小雕塑,手指轻轻一扣,弩箭就在同一个刹那松开,飞射而去。
雕塑四分五裂的一瞬间,伊里斯王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一件武器的威力,以及更重要的,他的爱人亲身示范的,这件武器的优势:它的使用者,并不需要大强度的训练与体能。
远程,轻便,无需过强的力量,这无疑是最为适合伊里斯族人的武器。罗莎琳将机括弓弩轻轻地放在他的大理石办公台上,亚瑟兰德深深地看着他的爱人。
他没有发出任何大惊小怪的感慨。他只是轻轻地将罗莎琳揽在怀里。
“爱琳,”亚瑟兰德哑声说,“谢谢你。”
而罗莎琳将工作上的大事解决汇报完毕,心情也十分舒畅,终于又有心思想一想别的事情。
“那就让我来看一看,”她曲起膝盖,慢慢地摩挲了一下亚瑟兰德的小腿,低声地笑了笑,“你想要怎么谢我啊?”
亚瑟兰德的脸颊“腾”地一下又红了。议事时冰冷高傲而从容的伊里斯王这时局促地转过脸去,后退两步,羞涩地任由爱人将他压制在白天鹅绒的墙壁上,为所欲为。
意乱情迷之际,伊里斯王轻喘一声,无意识地将爱人拥紧。
“成为我的王后吧,爱琳,”他呢喃一般地说,“就让先知的预言实现吧——我好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一句话说出来,罗莎琳其实有过片刻的清醒。
可惜身前的这一个美人实在该死的太过于迷人——平日里高傲矜持,孤芳自赏的一朵高岭之花,现在眼含水光,轻颤着,可怜可爱地注视她,而那月光一样丝滑的,议事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长发在她的掌心之下揉得凌乱,双排扣一向扣得严丝合缝的华丽长袍也散落开来,罗莎琳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溃败的叹息。
“好,”她叹息般地说,“做王后就做王后好了。让我们永远不分开。”
23.2
国王图书室的大门从里面打开的时候,安娜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
看见罗莎琳轻轻地开门出来,凯汀斯斯普林斯的内务总管愣了一下,还没有说出什么,罗莎琳便竖起了一只手指在嘴唇边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安娜愣愣地看着只松松地系了一件外袍的罗莎琳,终于明白过来,啼笑皆非地摇摇头。罗莎琳则小声对她说:“他在美人榻上睡着了,我估计怎么也要一个星时才能醒过来。我回去寝殿为他拿一套新衣裳。我们不要吵他。”
安娜好笑地说:“这个样子,今天下午陛下还怎么召见大祭司。”
“哦, ”罗莎琳理着头发,笑了一下, “我想,海琳娜应当不会介意的。我很确定我们没有耽误任何要紧的工作。事实上,不仅没有耽误,我们还有好几个重大的决策要同她商量。”
“噢?”安娜好奇地看看她, “什么大事?我可不可以提前知道?”
“有的事情还不可以,但这一件大家知道了没有关系,”罗莎琳轻描淡写地说,“有很大可能,我会成为亚瑟兰德的王后了。”
23.3
其实,罗莎琳早在心里明白她自己喜欢了亚瑟兰德的时候,就想起过黑袍子先知的那一个预言。
“你会成为伊里斯族的王后,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的妻子,罗莎琳·梅菲尔德。”他说,“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使得冷漠的伊里斯王真正陷入深爱的人。你是露辛达女王的明灯。你为第一次全族群联军战争带来和平。你是空灵大陆之上,一个不可或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