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 by藤萝为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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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有朝一日,仙门也会如此卑鄙。
越之恒这里不好下手,不设防的大皇子明显简单多了。
湛殊镜说:“大皇子和皇子妃死,还是你们放了我们仙门之人,将他们换回去,做个选择吧。”
一路他们如法炮制,用大皇子的命威胁了不少王朝贵胄放走家里的被俘获的仙门御灵师。
如今所有人已经在云舟之上,只差带湛云葳离开。
湛殊镜可没什么风度,将剑架在大皇子妃脖子上。大皇子妃脸色苍白,楚楚可怜地看了眼大皇子。
大皇子脸色难看,但着了道也没办法,这一路上不知丢人丢了多少次,性命面前,面子也是小事。何况他本就还算疼爱大皇子妃,不可能看着自己发妻出事。
他只得说:“越掌司,我命令你放人。”
方淮忍不住去看越之恒脸色,果然,越之恒神色冷得可怕。
眼看就要成功,谁想救这拖后腿的皇子。
但方淮也知道,三皇子已经没了,大皇子不能再出事。他低咳一声,凑上去道:“越大人,算了吧,如今这情况,先把大皇子换回来。”
越之恒冷笑道:“改颜丹唾手可得,大皇子身份不明,恕难从命。”
大皇子听见越之恒这样说,想到前几日这人还张狂地抓了自己的人,怕他真的不顾自己死活,他铁青着脸色道:“我身上有玉牌为证。黑甲卫都可以作证,我和皇子妃平安回去,定替你和方大人向父皇求情,说明今日之事并非你失职。”
想到昨日自己让门客去丹阁一趟,他不得不说:“我昨日让人往你府里那哑巴药中放了东西,你救我,我把解药给你。”
方淮心里咒骂了一声这歹毒的玩意。
湛云葳皱眉,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今日之事,大皇子后来还是想用哑女要挟越之恒的。
越之恒缄默不言。
“放开我吧越大人。”这次湛云葳掰开越之恒的手,他没再强求,越之恒手背上的皮肤,或许是因为器魂重伤,几乎苍白。
越之恒抬眼,看着湛云葳朝裴玉京和湛殊镜走过去。
天空一声响动,天幕盛放五彩的烟花,原本王朝为七夕准备的烟花,在此刻姗姗来迟。
天幕绚烂而美丽。
湛云葳脚步顿了顿,回头看越之恒。
他注视她,久久不语。
大皇子和皇子妃被放回来,湛云葳也登上了云舟,她不知舍命救自己的越之恒是真的,还是今日要挟她,会杀了她的人是真的。
但这么多次,越之恒不曾真的杀她,却真切救过她好几命。她想,路途不同,身不由己。
此去一别,好好保重,越大人。她也要去找长玡山主和追寻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比起不曾发生的,湛云葳更相信自己感觉到的。就算裴玉京今日不放下剑,越之恒也不会真的杀她。
等她找到花蜜,引出赤蝶以后,会托灵鸟给他送过去。她能离开,越之恒也不会因此受罚,大抵已是最好的局面。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坏了事,却拉不下脸来,对着越之恒道:“我会向父皇说,记你一功的。何况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越之恒冷冷看着他,器魂对着大皇子愤怒地吼了吼。
大皇子没想到这玩意受了伤还这么可怕,脸色不愉后退一步,退回黑甲卫中间。
方淮看了越之恒一眼,说:“回去吧。”
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再追上去。越之恒以往比他更懂得审时度势,如今再追上去,就不是弱势,而是送命了。
更何况如今越之恒伤得这么重,器魂也需要好好调养。
两人回王朝的路上,方淮没问越之恒方才是不是真能对湛云葳下手,这样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总归谁都清楚,裴玉京没死,湛云葳不会再回来了。
王朝的热闹与他们格格不入,哑女还在丹阁需要他们去接。
七夕的余热还没过去,不少小贩在沿街叫卖,有胭脂,有玉簪。
却没人敢叫住他们。
越之恒身上几乎都是血和伤,有他的,也有裴玉京的。
一个东西从越之恒怀里掉出来,他步子顿了顿。
方淮回头,发现那是一个冰蓝色的香囊。
上面沾了灰,却出奇没有半点血迹。
方淮愣了愣,若非一直好好放在怀里,不至于此。
越之恒垂眸,半晌却没有捡起来,而是抬步离开。方淮说:“不要了吗?”
九重灵脉修士之间打斗都没舍得弄坏的东西,现在真要舍弃?
“没意义。”
总归,也没有以后了。
人间阴历七月,没有灵域炎热,已经有了几分初秋的意味。
玉楼小筑外四处都是盛开的凤仙花和秋葵,不少推崇农术的修士在料理田间的灵植和灵果。
玉楼小筑是仙门祖辈留下的隐世之所。
仙门清点了一下伤亡,又将受伤的仙门弟子拉去救治,好在该救的人都救回来了,除了少数不愿离开的御灵师。
医修谷的弟子这两日四处诊治,忙得脚不沾地,这些人中,伤得最重的还属裴玉京。
肋骨断了六根,鞭伤带着腐蚀,以灵修强悍的体质,都无法愈合,被腐蚀的部分只得剜去。
他自己一声不吭,倒让人看不出伤了多重。
寻常弟子不敢贸然为他治伤,只得请医修谷的谷主明同煦来。
明谷主是明绣的爹,性子傲慢,医术却举世无双,以前仙门尚未没落的时候,他只看心情救人,人人说他是怪医。
湛云葳站在外面等,她腕间的困灵镯已经解开,湛殊镜站在她身边,面色不虞道:“你还披着这晦气的披风做什么,一身那狗贼的味,还不赶紧扔了。”
她身上的披风,还是前两日在灵域越之恒给她披上的。
湛云葳其实也不介意穿不穿披风,但她不喜欢湛殊镜颐指气使的臭脾气。
于是她道:“我身上穿的全是越府的东西,照你这样说,是不是都得立刻脱下扔了。”
湛殊镜噎住,羞恼道:“湛云葳,这是你一个女子能说的话吗?”
“是你无理取闹在先。”湛云葳看他一眼,“阿兄,要说什么就好好同我说。”
“都说了别乱叫,谁是你阿兄。”
湛云葳笑了笑,她就是故意这样叫的,谁让湛殊镜说话不中听。
少女眼里含着笑意,映照着身后栾树,说不出的动人,湛殊镜有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
湛殊镜张了张嘴,神色纠结,难以启齿:“你实话告诉我,你……”
湛云葳等了半晌,发现他没了后文:“你到底想问什么?”
湛殊镜烦躁道:“算了,没什么想问的。”
他问不出口,总不能真的问湛云葳那狗贼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湛云葳看他一眼,还不等琢磨出湛殊镜在想些什么,门从里面推开,明谷主出来。
他穿一身灰色道袍,宽额长须,显得仙风道骨。但他目光睥睨,神色不善,冷冷打量了湛云葳一眼。
湛云葳知道,明谷主目中无人,性子狂傲,唯独只疼爱明绣这个女儿。
从小到大,明绣不管要什么,明谷主都会替她寻来,这才导致明绣无法无天。
湛云葳抬眸,目光无波澜,也没有敬重之意,冷淡地看着明谷主。
明谷主不把她当小辈,她何必将他当长辈?
明谷主目光锐利:“小友既然身中意缠绵,何必要回来,当真不顾性命?”
湛殊镜听不懂这老东西说什么,一听“意缠绵”,他不知道这是何物,但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感觉到明谷主的敌意,挡在湛云葳身前:“谷主自重。”
湛云葳并不意外明谷主会看出来,他到底是天下最好的医修,甚至医毒双修。
但她厌恶明谷主这份歹毒。
换个御灵师,若是介意这些的,恐怕难堪至极。世人本就对御灵师施以枷锁,久而久之,御灵师们也把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数年前,还有御灵师因此自戕的。
湛云葳说:“我不肯做阶下囚,自然会回来。至于我是死是活,用不着明谷主操心。倒是谷主为了女儿,与小辈呛声,是半点脸面也不要了?”
明谷主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娃。”
他眼中略有深意:“唯愿你下月还能好好待在这里,至于此事,你自己和裴贤侄解释吧。”
湛云葳神色平静,并没有他以为的仓皇。
就算她不说话,眼中的嘲讽之色也很明显——你这样品性的人,也配做医修?
明谷主心中薄怒,拂袖离开。
风吹着弈树沙沙作响,湛云葳走进房间去探望时,裴玉京刚打坐完毕。
他抬眸看她,玉冠墨发,剑修的气质干净无暇,神色并无半分异样:“泱泱。”
湛云葳在他身侧坐下,低声问:“裴师兄,你伤势可还好?”
“无碍,我很快就能恢复。”裴玉京顿了顿,道,“过几日我就陪你去找长玡山主,你别担心。”
两人面对面,湛云葳有些恍惚,依稀又记起了初见的模样。
如今的场景和当初何其相似。
那时候裴玉京修炼的便是无情剑,偏偏这样一个人,周身冰雪,眼中却含着融融暖意。
彼时少年剑修笑望身前的少女,明知她年岁小不识得无情剑,却泰然自若答谢她的救命之恩。
而今也是,若非方才明谷主有意呛声,她或许以为裴玉京什么都不知道。
若她还是前世的湛云葳,不管再难,都会朝着裴玉京走过去,兴许也会将错就错,不去拆穿。但如今,她必须与裴玉京说清楚。
“裴师兄,我有话和你说。”
裴玉京注视着她,突然道:“别说,我不想听。”
他扶着她的肩膀,苍白笑了笑。
“你要说什么呢,若是王朝赐婚,那我告诉你,我不认,仙门也没人会认。若是灵丹上的道侣印,也不是没有法解,找一枚命缘丹化去即可。”
他顿了顿:“我了解你,就算他待你再好,可你不会心悦一个囚禁你、给不了你自由,与你大义相悖之人。困灵镯在一日,你反而不会留在他身边。”
裴玉京冷笑:“至于意缠绵?”
他说:“我知晓以后,确实恨不得杀了越之恒。可若要我以此放弃,我只觉可笑。就算发生了什么,那又如何,你若愿意,我们现在也可以……”
湛云葳不敢相信这是裴玉京能说出来的话,她像从没认识他一样打量他,眼见越听越古怪,她不得不羞恼打断他:“裴玉京!”
她咬牙道:“我不是要说这个。”
裴玉京沉默一瞬,望着她:“好,那你说。”
“……”湛云葳整顿了一下心情,“我想要退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与王朝无关,与越之恒无关,只是我自己的心意而已。”
“你怪我来迟?”裴玉京眸色苍凉,“可是泱泱,你可以惩罚我,可以气恼,唯独不要说这样的话,这对我不公平。”
她听出他话中的涩意,心里也不好受。
一念错,百憾生。
可她已经试过一次,早已心死。裴玉京是能割舍对她有意见的蓬莱,还是令她委屈万分的裴夫人?
困住她,让她不对任何人动心的,岂止是王朝一个困灵镯,也是裴玉京割舍不下的一切。
“裴玉京,”湛云葳没再叫他师兄,认真说,“你有你的道,我亦有我想追寻的。天下御灵师的归所,大多都是灵修的后宅,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她的心境早已不复少时懵懂、在月下等着那身负巨剑的少年。
后来数年,湛云葳所有的愿望,已经变成要做自由的风,要做斩杀邪祟的剑,要做推翻灵帝的基石,唯独不是任何一个男子养在笼中的御灵师。
湛云葳也不要为任何人再失去自己的天赋和灵丹,爱意早已随着前世一并消散。
就像今日,她已经不愿为了裴玉京与明家父女争斗。
她试图推开裴玉京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裴玉京却不动。
他垂眸,道:“这说服不了我,我也不同意退婚。我从来没有因此禁锢你,泱泱,你想做什么可以去做。唯独……别这样轻易放弃我。”
湛云葳注视着他,突然说:“可是师兄,不是轻易,我曾朝着你走了很远的一条路,精疲力尽,满身伤痕,至死不休。”
裴玉京蹙眉看她。
湛云葳笑了笑:“所以,这就是我如今的决定。”
裴玉京缓缓松开她。
就在湛云葳以为裴玉京终于听劝的时候,他闭上眼,准备调息:“我听清楚你的话了,但做不到。过段日子坤元秘境会开,届时我助你去找意缠绵解药。泱泱,也有很多事,是你不曾知道的。”
她永远不会知道,从年少到如今——
他的无情剑道,已经破碎成了什么样,每一次为了见她,需要多努力。
裴玉京想,云葳,情爱一事,你从幼时开始就太懵懂迟钝,看到的何止冰川一角。
但身上的鞭伤、越之恒宁肯魂器重伤也不让她离开,让裴玉京第一次感谢湛云葳的迟钝。
至少,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他不会提醒她,那王朝鹰犬最好永远藏得那般深。
灵域近来少雨,王朝杂役光清洗河畔的鲜血,就花了好几日。
彻天府内,今日难得下雨,哑女坐在廊下发呆,雨声淅淅沥沥,一如她乱糟糟的心潮。
府卫们看不懂她说话,医修来了一趟又一趟,这几日阿弟都在调息养伤,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一刻不停地画炼器图纸。
他们没再回过越府。
起初哑女还会问越之恒,弟妹呢。触及到越之恒的神色,她再没问过。
越之恒的状态更令她担心,她鼓起勇气捉住来彻天府的方淮,问方大人:谁将阿恒打伤,把葳葳带走了?
哑女知道越之恒的实力,王朝除了灵帝,他几乎无敌手。他灵体强悍,可神剑之伤,亦无法轻易自愈。
她忍不住担心,越之恒之后还有危险。
还好方大人有耐心,琢磨数次看懂她在表达什么以后,叹了口气道:“还能有谁,仙门和裴玉京呗。”
哑女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十分困惑:这个裴玉京,他很厉害吗?
“自然厉害,神剑之主,天生剑骨。”
哑女比划:阿恒也打不过?
否则怎么会让他把湛云葳带走,就算哑女摸不透越之恒的心意,可她了解他的狂傲和心性,若非没有办法,不会愿意拱手让人。
方淮琢磨了一下:“那日打起来不分胜负,不过……”
他心道,越之恒的底牌,悯生莲纹还没开呢。真开了悯生莲纹,那可不好说。毕竟真正令越之恒放手的东西太过沉重,已经不是谁输谁赢能左右的事。这些事也不好告知哑女。
裴玉京看样子也被什么反噬,否则手握神剑的剑仙,剑气应该更纯净,当日却隐带杂乱之意。
反正两个九重灵脉的灵修,一个都没落着好。
不过裴玉京受伤,好歹将人带走了。越之恒受伤,就连提都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当日之事。
大皇子的门客被越之恒全杀了。
这几日大皇子连府邸都不敢出,带着大皇子妃像两只鹌鹑。
马上就要中元节了,往年每每这一日,是越之恒最忙的时候。
方淮心里有愧,说到底,那日自己也拖了后腿。
若非他学艺不精,越之恒不用分出心神来救他,器魂也不会伤重至此,器魂现在都还在识海调养,身形小了一圈。
道别哑女,他找到在房内画图的越之恒,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全是我爹珍藏的灵药,你好好养身子。”方淮也不敢提,他那日悄悄回去捡了香囊,现在甚至不敢还给越之恒。
越大人也是真的决绝,说不要便真的不要了。
越之恒神色平静:“多谢,放下罢。”
“中元节快到了,王朝邪祟横行,我想过了,那一日我和我堂弟替你去诛杀邪祟吧。”
反正戴上面具,也看不出谁是谁?
越之恒抬头看他一眼:“你能杀魑王?”
方淮尴尬道:“遇见了就跑嘛。”
不过他跑了,其他跑不了的人就得死了。他自己也觉得这提议不靠谱。
越之恒嗤笑了一声。
不过这样的越大人似乎正常多了,离七夕已经过去数日,方淮不知道他是真的已经不在意,还是放下了。
但他清楚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最好转移话题。
方淮凑过去看图纸,发现越之恒在做给器魂养伤的法器,看来器魂伤得确然很重。
方淮突然说:“七月二十二,坤元秘境就要开了,我爹让我去历练看看。”
他心里苦,就算坤元秘境再平和,那到底也是秘境,多少伴随着危险,他一个阵修心里发虚。他没抱希望越之恒会陪他去,只是抱怨几句,纯属没话找话。
谁知话音刚落,越之恒的朱砂笔顿了顿。
图纸上多了一点殷红。
方淮看过去,坤元秘境怎么了吗?
越之恒换了一直笔,垂眸淡声道:“届时我同你一起去。”
方淮惊讶:“你去做什么?”
九重灵脉不需要秘境历练了吧,据他所知,灵帝近来也没什么任务。
越之恒头也没抬,半晌才冷淡出声。
“断干净。”
如今华夫人、湛雪吟,乃至白蕊都在。
湛云葳一直放在身上的洞世之镜也有了用武之地,没了困灵镯的束缚,她自己就能启动洞世之镜。
待波纹散去,镜面中浮现出的景象,令华夫人十分惊讶。
“这是何处?”
镜中,长玡山主在竹屋中打坐,隐约能看见外面金色的天幕。
湛云葳顿了顿,说:“大抵是须弥谷。”
湛殊镜道:“山主竟然没在人间,怎么会去须弥谷?”
难怪这几个月杳无音信。
传闻中,须弥谷独立于三界之外,是除人间、灵域、渡厄城外的第四界,以月华为钥开启,只容纳无魂之身,或无躯体之残魂。
无人知晓它到底在什么地方。
华夫人到底年长百岁,沉吟片刻,说:“我倒是听过一种说法,须弥谷乃上古神族所居之地,能遇见便是难得的机缘,以山主如今的情况,应当不是坏事。”
湛云葳颔首,前世长玡山长老向她提起过这件事,说父亲有机缘进入须弥谷,后来得以修复好破损灵丹。
想必就是这段时间。
她松了口气,没有变动就好,算算时日,一年后父亲就会平安回来。
湛云葳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父亲,收回灵力。
洞世之镜看得越远,越消耗持镜人的灵力,能成功追溯到须弥谷,已是意外之喜。
中元节那日,湛云葳坐在山亭中,天地浩浩,清风盈袖。
百姓们忌惮“百鬼夜行”的传说,今晚往往不会出门。
湛殊镜找到她时,发现她并非在葬花赏月,而是在牵引月光,修行控灵术。
觉察到他来,湛云葳才收回术法。
湛殊镜登上山亭,看着月色下明眸皓齿的少女,再次觉得她半点也不像个御灵师。
谁家的御灵师修行这样勤奋?还专门修习禁术。
他记得少时在学宫学艺时,因着自己脾气暴躁,人缘非常不好。
有段时间却许多人往他身边凑。
这些人送奇书、送丹药,张口闭口便是:“湛公子你家妹妹喜欢什么?”
“近来得了一本棋谱,能带给你妹妹吗?”
“山主有没有说,打算什么时候给湛小姐定亲?”
湛殊镜一度想将这些人连带湛云葳全部掐死,滚远些,他娘是青阳宗掌门,就他一个孩子,他才没有妹妹!
后来这些人因为得知湛云葳修习控灵术,总算安分不少。
仙门王朝大战之前,湛殊镜和湛云葳关系一度不好。
他觉得她是个气死人的麻烦精,湛云葳看他是无理取闹的白眼狼。
但似乎自那次牢里相见,湛云葳对他莫名温和了不少,湛殊镜却仍旧不知如何与她相处。
湛云葳问:“你怎么来了?”
湛殊镜这几日心情起起伏伏,堪称大喜大悲。得知湛云葳要去退婚的时候,他觉得她总算有点眼光了。
裴玉京有什么好喜欢的,修习一个不讨喜的无情道,蓬莱的老头们讨人厌,他那个娘更是一肚子坏水。
虽然他不想承认裴玉京长得确实不错,实力没话说,但湛殊镜还是觉得谁嫁给他谁倒霉。
湛殊镜这几日在暗中了解意缠绵是什么,得知以后险些气晕过去。
但她能完好地回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比起性命,旁的确实微不足道。
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就是被那疯狗咬了一口,想想觉得晦气而已。
对上湛云葳的目光,湛殊镜说:“睡不着走走,往年这一日,本来也是仙门诛杀邪祟的日子。”
所有人弟子都会忙上一整夜,不让邪祟逃到人间祸害凡人。
他这样一说,湛云葳心想,今年没了仙门插手,诛杀邪祟的任务,全在彻天府身上了。
只有今日,天下人惟愿他们尽心尽力,个个平安。
她不免想到自己给越大人做的香囊,希望能派上用场。
湛殊镜也想起什么,眯了眯眼:“你那镜子借我一用。”
“你想做什么?”
湛殊镜说:“看看灵域中的情况,今夜到底是中元节。”
湛云葳便将镜子递给他。
洞世之镜一晃,湛云葳也凑过去看,一开始她以为兄长要看长玡山下昔日的百姓。
结果画面渐渐清晰以后,一个戴着鬼面獠牙面具,墨袍银纹的男子出现在镜面里。
“……”她几乎要气笑了,湛殊境其实就是想看越之恒今晚死没死?
镜中,二十四枚冰凌从漫天黑气中穿行而过,所到之处,邪祟惨叫消散。
最后冰凌汇聚到那玄衣男子手中,形成一条冰蓝色的鞭子。
他身上沾了邪祟血迹的地方,显得十分黯淡。
如今已是二更,想必越之恒已经杀了不少邪祟。待到那鞭子再次挥出,他突然捂住胸口,动作顿了顿。
湛云葳看得眉头一蹙。
湛殊境扬了扬眉,看来王朝的灵帝也没将这狗贼当人看,裴玉京都还养着伤呢,越之恒却依旧得带着他的人行走在灵域的暗夜中。
也不知越之恒是不是感觉到有人的视线窥伺,突然抬起头来。
这一瞬,近乎精准锐利地对上湛云葳的视线。
他明明带着面具,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露在面具外那双如淡墨色的眸,却莫名令人心里一跳。
湛云葳反手盖住洞世之镜,打断了湛殊境的术法,她有些懊恼,不由瞪了眼湛殊境。
叫他乱看!
洞世之镜本就不该用来窥视任何人,若是越之恒真的意识到了什么,她几乎尴尬得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越之恒会怎么想?
王朝这头,方淮气喘吁吁追上来:“没事吧越兄?”
越之恒收回视线,淡声道:“没事。”
“你方才在看什么?”
越之恒垂眸,收起鞭子,没有吭声,意外有些出神。
方淮看他的样子,也学着他的样子看了眼那虚空,除了邪祟散去的余烬,什么都看不见。
因着越之恒戴着面具,方淮也看不出他是个什么心情。他累得够呛,纵然今晚把方家能叫上的人都带来帮忙了,也颇有种无暇顾及的感觉。
这彻天府掌司,还真不是常人能干的活。
一直坚持到天明,一行人才有惊无险地回去。
这一晚,折了八名彻天府卫。
哑女迎上来,果然发现越之恒伤口崩裂了,她心疼不已,眼泪都快流出来。
越之恒取下面具,轻轻推开她,平静道:“没事,过两日就好了。”
他面色虽然苍白,眼中却莫名有几分奇异古怪之色。
看上去倒是比前几日要好些,哑女看出来这点细微的改变,也不由有些困惑。
今晚发生了什么?
其后几日,越之恒倒是得以好好休息养伤,到了七月二十二,坤元秘境终于开启。
因着越之恒要去,方淮安全感暴增,越之恒却冷淡泼他凉水。
“坤元秘境是仅剩几个上古秘境之一,和开阳境的邪祟危险不同,坤元秘境中,有妖物存在。”
灵域发展至今,天地间已经没有妖,唯独最古老的几个秘境中,因着一年就开一回,大妖虽然会死去,可是也有新的妖物在不断诞生。
尽管它们无法离开坤元秘境,可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危险。
若非过两年就要接手家业,如今实力不济,护不住家里,必须历练,方淮实在不想去。
但危机有时候也意味着奇遇,惟愿运气好一点!
出发的时候,沉晔在外面等着,万没想到的是,曲揽月竟然也在。
方淮震惊问:“你也去?”
曲揽月掩唇一笑:“奴家也想去长长见识呀,何况越大人如今已没了道侣,长夜漫漫,总需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暖……”
越之恒看她一眼。
她笑了笑,闭上嘴,停止胡说八道。凶什么,活该那个可爱的美人不要你。
这是她的人设嘛,好歹得维持一下。
方淮神情一言难尽:“曲姑娘,秘境危险,你还是回去吧,若发生什么事,我们不一定护得住你。”
曲揽月转了转身后的伞,但笑不语。
越之恒对方淮说:“管好你自己,你死了她都不一定死。”
方淮惊讶不已。
他这时候仿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曲揽月也是个灵修。
她又是几重灵脉?
曲揽月唇边噙着笑,可比你厉害多了,方大人。
仙门这边,进去坤元秘境的人也不少。
以往仙山还在的时候,历练本就是常事,虽然很少有人敢选择坤元秘境这种有妖物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