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 by藤萝为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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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说:“大人,里面那人,与魑王死去的妻子有几分相似,您看……”
门徒神色惊讶,说:“等着,我去向魑王大人请示。”
没一会儿,门徒出来了。
他面带喜悦:“禄存大人说,抬进去。”
夜色愈浓,裴玉京死死盯着那箱子,毕竟是面对渡厄城最厉害的魑王。他怕湛云葳出事,悄然退出人群,跟了上去。
而鬼灯抱着双臂,冷冷看着裴玉京退场,他却没动,继续行走在宾客之间。
她还没有和魑王单打独斗的打算,因此早早离开了那箱子。
湛云葳知道裴玉京恐怕在寻她,换上门徒的衣衫后,正准备去找师兄,没想到却撞上巡夜的鬼灯。
他顶着那张森然冷漠的脸,手中提溜着一只黑猫,从她身边路过。
湛云葳看衣着猜到他是府中管事之人,学着那些门徒,给他行了个礼,鬼灯目不斜视地路过,走向湖畔亭子。
湛云葳回眸看去,远远地就看见那亭中坐了个妖娆的女子,笑眯眯地看着鬼灯和他手中的猫。
湛云葳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女子竟然也是个小魑王。
渡厄城有名有姓的魑王很少,但刚成气候的小魑王却很多。毕竟渡厄城中的日子漫长,吞吃的邪祟多了,修为总会一层层精进。
看起来是鬼灯在帮女邪祟找猫。
湛云葳本该离开,但她总觉得那鬼灯的背影有几分眼熟,她不禁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儿。
鬼灯将猫递过去,说:“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女魑王抱着黑猫,嗔怪地责备了几句,旋即将目光落在鬼灯身上。
邪祟大多性子傲慢,这个魑王同样。
尽管知道鬼灯在府中地位不低,她还是没把他视作同类。
“你们尊上什么时候出来。”
鬼灯回答:“不知,烦请大人再等等。”
女魑王眯了眯眼,有些不耐烦,但是又不敢贸然离开府上,唯恐禄存王追究。既然无法将这笔账算在禄存王身上,她索性撩开裙摆,对鬼灯道:“过来。”
湛云葳也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她知道普通邪祟是没有什么情欲的,魑王却不同,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可怜的御灵师。
但亲眼所见,却是第一次回。
她隔这么远,也能看见魑王隐带青白色的腿,在血月下,白得晃眼。
若是以前,尚且懵懂,她兴许不知道那魑王想做什么,然而想到那日清晨,越之恒做的事,她不想懂也难。
她意会过来,难免有几分尴尬,那“鬼灯”却仿佛不明白。
鬼灯没动,也没看魑王露出来的腿,他神色漠然,连语调都没变:“鬼灯告退。”
女魑王眯了眯眼,第一反应没觉得鬼灯会拒绝,而是以为这人没修炼到魑王修为,无情无欲,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偏偏用禄存王的人,令她兴奋:“站住,你不会?”
鬼灯没有回头,面不改色道:“嗯。”
女魑王笑了笑:“没关系,我观你修为,也快到魑王了,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鬼灯语气平淡:“大人且等等,我找个门徒过来。”
女魑王这才听出自己被耍了,怒而变色:“敬酒不吃吃罚酒,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鬼灯沉默片刻,回头朝她走过去。
女魑王冷笑,开始在心里想怎么折磨他,不料下一刻,脖子被人狠狠勒住。
天上的血月映在湖面,女魑王想要挣扎,却发现竟然挣脱不掉脖子上的法器。
她到死也没想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一幕也看愣了湖对面的湛云葳,她看到“鬼灯”妥协,原本都要离开了,毕竟她也没兴趣看人做这事。
湛云葳神色复杂,站在原地没有动,已经猜到了这个有几分眼熟的人是谁。
很快,女魑王化作邪气消散。
鬼灯缓步走过来,停留在湛云葳面前,他面色平静,仿佛不是刚杀了个人,而是吃完饭遛弯。
“看够了吗,湛小姐。”
湛云葳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从他口中冷冰冰的说出来。以往他喊她湛小姐,就算再冰冷,也不会是这样陌生的语气。
这是越清落死后,她第一次见到越之恒。
按理说,她明白越之恒会恨她、迁怒她。越之恒看上去也确然如此,可许是方才魑王太荒诞,让她莫名联想到了不该想起的记忆。
她总觉得,越大人不至于这般恨她,甚至两人的氛围,也似乎没有她预想般压抑。
既如此,那就当解释便解释,她低头,从怀里拿出越清落的信:“清落姐的死,并非我本意,越大人,你能原谅我吗?”
“……”越之恒面无表情看着她。
他当然知道和她无关,也从没怪过她,甚至因为湛云葳,越清落才不至于魂飞魄散。今日看见裴玉京离席,越之恒就猜到湛云葳也来了。
如果湛云葳不曾低头找信,就会发现,越之恒一直没有避讳地在看她。
血月落了满地,越之恒自己都明白,往后皆是看一眼少一眼。
他看出湛小姐好了许多,越清落的信确然有用,她眼睛又变得明亮,气色也比那日好了不少,看来仙门这几日替她好好疗过伤了。
他注视着递到面前的信,少女手上的肌肤还略有些苍白,应该是那日伤到灵丹,还没好全。他没法问她痛不痛了,还是否难受。
尽管胸腔之下,不可抑制在变得柔软。
可湛云葳不能再回王朝了,这条路并非同生共死这样简单,也不是人多就能成功,一场必死之局,多少人的性命都不够填。他知道湛云葳不怕牺牲,可人总不能白白牺牲。
若将来还有盛世,预言成真,那才是需要湛小姐的地方。
越之恒伸手接过她的信,展开,不意外在上面看见一片空白。
湛云葳:“……”她几乎立刻明白过来,越清落用的是越之恒的墨,他用来写书文的东西,为了保密,往往阅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她忍不住看了眼越之恒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再解释没有耍他,他信不信。
很快越之恒告诉了他答案,他捏碎了那信纸,笑了笑。
说实话,顶着鬼灯的脸笑,在夜晚有几分渗人。
他开口道:“来人,抓刺客。”
等湛云葳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感知到邪祟逼近的邪气,她忍不住抬眸看越之恒。不能被邪祟抓住,她只能离开。
好半晌,她回头,那人在血月下冷冷地看着她。
不辩喜怒,没有悲喜。
他真的不信任她,甚至因此恨她了?
越之恒看着她气息消失,这才收回视线。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对湛云葳说过爱她,从前是明知得不到同等的回应,怕自己变得可笑,而今却是庆幸。
庆幸她不知道,就有相信他会同她反目的理由。
永远别再回头,湛小姐。
他知道自己下一次见到她,仍然会愉悦和心动。他也知道终有一日,他得到的那分垂怜会随风散去。
裴玉京也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湛云葳被一堆邪祟追杀。
两人好不容易又换了个身份,才摆脱了邪祟们。
“发生了何事?”
湛云葳喘了口气:“见到越大人了,他是那个鬼灯。”
裴玉京也有几分觉察:“他命人抓你的?”
湛云葳也颇郁闷,虽然她历来知道,越之恒不按套路出牌。
但如此说翻脸就翻脸,她还是第一次见。越之恒不相信她,有一瞬确实挺令人生气的。
若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亦会觉得这个人没救了,死心眼地为灵帝找百杀菉。
可她知道越之恒最后的结局,他死在了那个冬日,死在与灵帝的大战中。
带着无数的阴兵,越家所有人的下场惨烈。
她亦明白生生挖出灵丹有多痛,可越之恒还是将灵丹留给了她。
前世的越之恒尚且如此,今生的他真会因为误会就不信任甚至迁怒她?
她缓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从怀里拿出一枚石头。
是那日她在寒潭下捡回来的:“裴师兄,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裴玉京不是器修,这石头看样子也不是近百年的东西,他摇了摇头。
湛云葳收好,没关系,有的事可以慢慢求证。
她心念几转,不论越之恒怎么想的,都不妨碍她做想做的事,惟愿越大人之后不后悔就行。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百杀菉。
因着府上的魑王不少,湛云葳不敢贸然铺开灵力。
这样重要的东西,要么在魑王身边,要么被封存了起来。眼下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百杀菉就在魑王手中。
裴玉京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面色凝重。
真在魑王手中,今日便不是动手的最佳时刻。两人来到前院,湛云葳看着府中越来越多的魑王和邪祟:“这得有大半个渡厄城的魑王来上供了?”
裴玉京也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人越来越多,而府中的主人一直没有出现。
眼见血月升到最高,越之恒顶着鬼灯的皮囊,站到主座身后,这才有人宣布。
“禄存大人到。”
府中的血红灯笼摇摇晃晃,地上仿佛有无数影子聚集,最后汇聚在主座之上,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
黑气盖顶,湛云葳有一瞬心惊肉跳。
这魑王是吞吃了多少邪祟,才变成这幅模样。
底下的门徒有崇敬有恐惧,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魑王们也各怀心思,垂涎主座之上的力量。
渐渐的,随着灯笼不再晃动,那主座上的人影慢慢有了雏形。
庞然大物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取而代之是一个面貌俊逸清隽的男子。越之恒低眸,似乎并不意外。
男子在主座上坐下,笑着问:“都齐了?”
越之恒用鬼灯的声音答:“是。”
湛云葳隐在人群中,抬眸望过去。待到看清主座上的魑王的模样后,不由愣住。
任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如今渡厄城最大的邪祟,人人畏惧的禄存王,竟然是文循!
十八年前,她在越之恒蜃境中看见的,那个纵然堕落成邪祟、命剑却如月华般明亮的男子。
她心中欢喜
血月光华照亮整个府邸,湛云葳很快意识到,主座上那个文循,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越之恒蜃境中的文循,不爱笑,却是个好人。就算变成邪祟,也顽强地保留了当人时的意识。
可眼前这个男子,光看他先前狰狞的本体,便令人瘆得慌。
这十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文循竟变成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
湛云葳忍不住看一眼越之恒。
他似乎并不诧异,看上去早就知道禄存王是文循,低眉站在文循身后,很是谦恭的样子。
但湛云葳总觉得越大人随时会在背后给文循来一刀子。
某些时候,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越之恒和谁比,都更有反派的样子。
然而出乎意料,酒过三巡,越之恒也没有给文循一刀的打算。
魑王文循放下杯子,扫一眼底下各怀鬼胎的邪祟。
“今日本尊叫各位来,不仅是上供。”他慢悠悠笑道,“你们得表个态。”
邪祟们面面相觑。
文循道:“被关在渡厄城这么多年,想必人人都心有不甘,诸位既然来了,就随本尊冲出结界罢。”
此话一出,邪祟们的面色一变。
湛云葳看他们的脸色,心中有几分惊讶。她还以为所有的邪祟都绞尽脑汁想去灵域,如今看来,活了多年的大邪祟,并不愿意离开渡厄城。
他们看上去很恐惧,仿佛文循不是让他们去灵域,而是要他们的命。
有个魑王忍不住开口道:“城主有命,不许我等贸然离开渡厄城。”
百年来并不是没有狂妄的魑王仗着修为高深,尝试离开渡厄城,可刚迈出去一步,天上降落天雷,将那魑王劈成了飞灰。
城主已近百年没有露面,但对于渡厄城的邪祟们来说,他却等同邪祟们的天道,不得忤逆。
湛云葳心想:所以说,大邪祟们在渡厄城中不出去,并非是因为方家那道脆弱的结界能拦住他们,也并不是害怕被灵修们消灭,而是渡厄城主不让。
作为仙门魁首的裴玉京久久沉默,也神色古怪:“……”
事实的真相,仿佛在嘲笑灵修们这么多年的努力。
而此刻,宅院内乱作一团。邪祟们已经感觉到了不妙,众人害怕文循,却更害怕渡厄城城主,纷纷嚷着要离开。
文循眸色邪戾,哈哈大笑:“本尊并非在征求你们的意见,今日既然来了,愿意也得这样做,不愿意也得留下。”
话音一落,湛云葳敏锐地感觉到周身气息变了。
这样的场景她在十四岁时遇见过一次,那日学宫里的师兄师姐们,险些全部被炼化,裴玉京还差点被抽去剑骨,两个人都记忆尤新。
她立刻猜到知道文循想做什么,又为何进步如此神速。他分明是想在府邸炼化所有邪祟,吞吃入腹。
两人飞掠后退,离开数丈远。
反应过来的邪祟赶紧闪避,修为差了些的,被死死困在了原地。
天地仿佛变成一个巨大的炉子,顷刻将这些邪祟炼化成黑气。
黑气争先恐后钻进文循的身体中,血月之下,他化作影子的本体,本就狰狞的怪物,顷刻间又变大了不少。
热闹的府邸,几乎转瞬被文循吞吃了个干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裴玉京和湛云葳身上,湛云葳看一眼面色平静的越之恒,忍不住心里低咒一声。
她总算明白越大人打的什么主意,越之恒化作鬼灯,早早就投诚,文循就算要杀人,也是最后杀他。
待裴玉京将文循消耗得差不多,他再坐收渔翁之利。
眼看魑王本体逼近,裴玉京顾不得伪装,只得祭出神剑,这时候他也反应过来那王朝鹰犬的卑鄙想法,额上青筋跳了跳。
经过这段时间修炼,裴玉京进步不少,神剑的金色光芒比先前还要亮。
文循生前便是剑修,眼中露出几分诡谲的光芒,用喑哑的声音赞叹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神剑?”
他有些兴奋,没有硬扛神剑,而是化邪气为刃,一点点消耗裴玉京。
漫天邪气,皆是他的本体,血月加持之下,裴玉京带了伤,湛云葳不得不唤出星阵,困住文循。
文循望着自己身上的灵力:“御灵师?”
白色灵力将文循束缚住,可很快湛云葳发现,文循为何是最厉害的邪祟。每每她的灵气将他绞碎,下一瞬邪气又凝聚起来,成为无处不在的影子。
影子、邪气,本就是虚妄的东西,如何才能杀死?
她试着去探文循的识海,灵力刚放出去,触到无数个思维,仿佛有成千上万张嘴在同时说话。
她蹙了蹙眉,连忙收回神识。行不通!
文循化作的魑王,早就失去了自我,她无法在成千上万个邪祟中,精准地找到哪个才是属于文循的意识。
而魑王也开始了它的反攻。
一时之间,剑气和邪气所过之处,树木、房屋通通坍塌,却有一处,被结界护着,暂且完好。
越之恒坐在高台之上冷眼看着,直到此时,才眉梢一扬,身形如风消失在原地。
裴玉京立马道:“泱泱,别管我,去拿百杀菉!”
然而却无需湛云葳选择怎么做,在越之恒消失的一瞬间,原本在和他们缠斗的文循,化作无数黑影,追向了越之恒。
这下谁都能看出来,那里确实有很重要的东西。
湛云葳毫不犹豫追上去:“师兄,跟上。”
脚下一阵踏空之感,这是传送法阵。身形消失在结界之后,湛云葳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巨大石碑之下的越之恒。
他第一个进来,却神色阴翳。
湛云葳起初还不知怎么回事,直到眼睁睁看着文循被石碑上的银白光芒拦住,仿佛灼伤,湛云葳才看见越之恒烫红的手掌。
她本就气他心口不一,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于是故意问:“越大人为何不进去?”
越之恒低眸看她。
她眼里的嘲笑实在太明显,越之恒想忽视都难。
他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越某没这个本事,湛小姐不妨试试?”
湛云葳恍然间,还以为回到了大婚第二日,她被越无咎害进浮梦蜃境。那时候她与越之恒相看两相厌。她明知越之恒不是故意占她便宜,却恼羞成怒刻意冤枉他,企图气死越之恒。
那时候越之恒也是这样冷笑,说他哪怕饥不择食,也不至于会对她如此。
湛云葳心里有几分好笑,又有些涩然。
越大人的话说得那般难听,然而在杀阵中,却是他义无反顾闯进来,将她平安带回去。
湛云葳这一瞬想说,越大人我们不吵了。
她告诉他重生的事,告诉他为何时至今日都相信他,用来交换越大人深埋两辈子的秘密。
可眼下显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不等她说开口,石碑前的文循仿若疯魔,身形一瞬暴涨,要往那石碑中冲。
反噬的白色光芒,一瞬几乎吞噬了所有人,连同后跟进来的裴玉京和曲揽月。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有此变故,下意识远离那白色光芒,未免被灼伤化作飞灰。
曲揽月烫得痛呼一声。
裴玉京也蹙了蹙眉,将神剑挡在身前。
湛云葳从前只觉得湛殊镜倒霉,今日方知,真正倒霉的是谁。
身后传来的巨大吸力,梅开二度的熟悉感觉,让她本能朝前想要抓住什么。
越之恒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那白光从两人指尖相触的地方,一路灼伤他的指尖、手腕,小臂,几乎要腐蚀掉皮肉。
湛云葳抬眸看他,这才反应过来:“越大人,放手。”
他一言不发,却不肯松手,与那石碑相争。
湛云葳眼睁睁看着他腕间几乎露出白骨来,心中欢喜,鼻尖却发酸。
她知道这样下去,越之恒的手都会废掉。湛云葳咬牙,指尖放出灵力,迫他松开手。
而同时,曲揽月看出不妙,上前一步,将戮生符贴在越之恒身后。
湛云葳明显感觉到越之恒顿了顿,旋即眼中仿佛蒙上一层红色阴翳,终于如她所愿,松开了手。
白光所过之处,除了裴玉京,人人皆被灼伤。
文循身上的黑气被蒸发掉不少,亦消失在了结界旁,不知去了哪里。曲揽月眼见裴玉京追进了石碑之中,这才将解开的符咒贴在越之恒身上。
她靠在一旁参天的林木旁,望着自己身上的灼伤,叹了口气:“做什么呢越掌司,你还清醒么,明显这该死的石碑只伤我们,并不伤她。”
刚刚那一下,几乎将所有功夫都白费。
也不知她贴得是否及时,湛云葳感觉到越大人能狠心放弃她没有。
越之恒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沉默了好一会儿,闭了闭眼:“习惯了。”
曲揽月:“……”
不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但听来好笑又心酸,什么都可以伪装,唯独爱不可以。
偏偏他们这样的人,付出的爱在旁人看来都不见得稀罕。
曲揽月说:“放心吧,湛小姐本就不弱,这石碑对她也没恶意。裴玉京也进去了,想来没事。”
越之恒靠坐在一旁,处理伤口,也没再去看那石碑了。
很明显,这石碑是有针对性地阻止人进入。
曲揽月扔了一块石子去砸那石碑,好笑道:“早知世间多有不公,人分三六九等,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连一块石碑都会区别对待。怎么着,这石碑只能好人进?”
那白光不仅不伤裴玉京,还任由他追进去。
这也没道理啊,真这么灵,就不至于伤她和越之恒。
越之恒已经冷静了下来,没有理会她的胡说八道,眸中若有所思:“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渡厄城传说中的禁地。多少年过去了,再有灵气也不到识人的地步,多半靠气息区分。”
曲揽月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在心里自嘲地叹了口气。
神圣之地啊,难怪。
文循就不说了,彻底的邪祟。至于她和越之恒,想到这十年来暗地里一直在做的事,一个背地里压制阴兵,一个是阴兵之主,怎么也不可能被禁地承认。
难怪禁地伤他们。
曲揽月说:“一会儿湛小姐出来了,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越之恒冷嘲道:“解释什么。”
曲揽月心道,好吧,还不如不说,有时候做什么比说什么管用。
她道:“等他们出来,大概也拿到百杀菉了,我是不信那东西能杀灵帝,真有这么厉害,就不至于东方既白和最初那位道君都死了。咱们不论如何也得意思意思抢一下,不然还不等阴兵练好,所有人都完了。”
越之恒也这样想。
曲揽月看他一眼,提议道:“一会儿我直接在你身上贴戮生符?”
越之恒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嗯。”
总比他解释为什么突然疯了,宁肯不要一条手臂,也要救回“害死”他阿姊的人好。
湛云葳看着面前的一片湖。
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月光。四处都是银白的星芒,照亮大地,美不胜收。
而空中悬浮着一处楼阁,看不真切。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渡厄城的禁地。
身边飘过来一颗明珠,其间装着一缕魂魄,那魂魄喋喋不休:“小御灵师,你是不是想杀文循,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借我用你的身体一日。我不骗你,亦不会伤害你,我帮你杀了他。”
湛云葳根本不理它。
从她进来,就遇见了这抹话痨的残魂,按理说人死魂灭,它许是运气好,汲取了此处浓郁的灵气,又恰巧得到机缘,至今还保留着意识和记忆。
湛云葳知道有些不甘的魂灵,修习邪术以后能夺舍他人身躯,她根本不可能相信一个陌生的魂灵。
而今,湛云葳看着湖面之上那处楼阁,眼睛一眨不眨。
越靠近,她就越觉得眼熟,幼时那个反覆做的梦从未这样清晰,有个声音吸引着她,湛云葳知道,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寻找的地方。
明珠中的魂灵说:“别看啦,那阁楼上不去。此地宝物倒是不少,虽然最厉害那几样被人拿走了,却还剩不少,我带你去找呀。”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明珠往湖中飞,飞至一半,原本平静的湖面却骤起惊涛骇浪,将它拍了回来。
它惊呼一声:“你看吧,很危险的,阁楼不让人上,我在此处十年了,也没上去过。”
湛云葳伸手触了触湖水,灵域是冬日,这湖水触手却意外地暖,她起身,迈步踏上湖面。
魂灵本来以为她也要被赶回来,却没想到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那永远抗拒外人的湖面,漾开一层层涟漪,却不是攻击湛云葳,而是骤开无数莲花。
随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湖面仿佛有了实质,露出空中的白玉阶,仿佛迎接着归来的人。
明珠中的魂灵看傻了眼。
这御灵师少女竟然真的上了那阁楼。
湛云葳却知道为什么,因为这被封印起来的阁楼,是她的家。
甚至不必进去,她都知道那廊下挂着小鱼风铃,每当风一吹,就会响起清脆的铃声。
果然,她在阁楼之中,发现了一张属于婴孩的床,床上还放着一只布老虎。
随着湛云葳拿起布老虎,湖面上越来越多的花盛开,一时间整个禁地星子漫天,连阁楼的结界也消失了。
明珠跟着飘上来,惊叹不已。
湛云葳见它气息纯净,并没有赶走它,任由它跟在自己身边。
可惜景仍旧是梦中的景,此处却没有梦中的人。
魂灵看出来她在此处如入无人之境,亦发现她好似在寻找什么,自告奋勇道:“你随我来,我知道哪里兴许有你想知道的事。”
湛云葳将布老虎珍惜地放在怀中,跟着魂灵找到了它所说的地方。
神龛之上空荡荡一片,许多东西都消失不见了,湛云葳想起泓元道君的手札,想必这就是当初他们拿走神剑和其他东西的地方。
而眼前只剩一个巨大的轮盘,轮盘之上,一本金色的书无比耀眼。
湛云葳幼时在古籍中读到过这个法器,据说有本记录灵域历史的神书,唤作“创世命书”,大到记录下了远古神族,小到书写一只蜉蝣的生命。
如果眼前的是命书,那确然有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湛云葳上前,试图翻开命书。
这命书没有拒绝她,光芒一闪后,湛云葳发现面前站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抬眸,仿佛也对上了她的目光。
湛云葳道:“爹爹?”
眼前的长玡山主,却要更加年轻一些,他不像后来留着胡须,此刻穿一身青色衣袍,正赶去救人。
身后黑气漫天,他们跑得很快,穿过湛云葳的身躯,仿佛看不见她的存在。
湛云葳连忙跟上,却发现下一瞬,长玡山主等人来到了禁地之中。
禁地中,果然是手札中记载的,总共有四个人。
除了她爹爹,还有蓬莱尊者,越临羡,和泓元道君。
几人之中,长玡山主和越临羡辈分最低,他给众人见了礼,其余人也连忙回礼,感谢他顾念道义前来救人。
长玡山主说:“不知诸位可有找到被掳走的御灵师?”
所有人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越临羡凄苦一笑:“是我害了诸位,临羡百死难辞其咎。”
湛云葳第一次看见越之恒这个名义上的便宜父亲,有些明白宣夫人为何对他念念不忘。
这位曾经的越大公子不仅容貌出色,为人也十分清正果敢。
在外面他便十分骁勇,主动留下来断后。若非长玡山主拉了他一把,想必现在他已经死在了禁地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