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 by藤萝为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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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越之恒怀里看星星,是上辈子颠沛流离想都不敢想的事。有弥补的机会,命运已经待她不薄。
这样一来,湛云葳就懂了越之恒打造秋千的用意。
他想留下更多美好的东西给她。
越之恒从来不问湛云葳今后有何打算,他少时就习惯了把每一日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
以前是珍馐美食,华衣软枕,而今和湛云葳在一起的时刻。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心想,今后就算她想起他,也不至于是“满脑子那档子事的禽兽”吧。
只可惜,他注定没法为他的小山主打造一辈子法器。
还有她一心想为他建的器阁。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王朝的局势也有所改变。
方淮重压之下,来越府诉苦过好几次。
大皇子没了,秋静姝却还怀着身孕,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二皇子哪里能容她,失去了大皇子的庇护,门客三三两两散去,少数衷心的,盼着她腹中孩子生下来,将来一夺灵帝之位,没几日也落了空。
方淮说起这件事,难掩唏嘘:“大皇子妃的孩子没保住,说是不小心摔了。”
可是哪里有人信,孩童恐怕都知道,其中有二皇子动的手脚。
二皇子并不害怕灵帝的迁怒,作为唯一的皇子,他近来可谓志得意满。
灵帝立储的日子将近,谁都捧着他。
方淮嗤笑:“还没继位,就开始清除大皇子的党羽,当真是急不可耐。”又实在愚蠢。
不知真相的方淮都如此评价,知道真相的湛云葳和越之恒更明白二皇子在做无用功。
灵帝之位,哪里是什么香饽饽。无非就是那邪魔的容器,也亏得历代皇子为这个位子打得你死我活。
这一代的皇子,灵帝显然不打算管了,三个皇子都不成器。眼看他大业将成,皇子们这样资质的灵体,无法支撑他渡天劫。
“秋家倒是想过接大皇子妃回去。”方淮说,“眼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怕给族里招来祸患。”
就算秋静姝是最受宠的女儿,也敌不过王朝更迭,大权在握。
秋静姝就这样成了弃子,想也知道下场不会好。
到了这一步,湛云葳不知道秋静姝有没有后悔当年背弃文循,处心积虑嫁给大皇子。
要是文循的九重灵脉还在,以他的性子,不会让秋静姝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只能说命运兜兜转转,谁也不能说自己做的就是正确的决定。
同样受到影响的,自然还有彻天府,好几股势力蠢蠢欲动,等着灵帝惩处越之恒之后上位。
沉晔等府臣,就算日常巡逻,也没少被打压。
越之恒得知的时候,眸光沉沉,溢出冷笑:“就快了。”
方淮以为他在说灵帝解除他的禁足,重新重用他,湛云葳却知道越大人指的什么。
阴兵快要练好了。
海底那一支无声无息,能推翻整个灵域的阴兵队伍,正在成形。
然而许是觉得他们太过顺利,王朝开始渐渐变天。
并非比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变天,就算站在汾河郡,也能看见王朝上方汇聚起来的乌云。
晚上不再有星子,湛云葳每每望着厚厚的云层,都觉得那后面仿佛有翁鸣的雷声,令人不安。
越大人越发刻苦的修炼,也说明她的猜测没错。
“劫雷在聚集。”
他们的阴兵炼得更快,同时灵帝的修为,也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
百姓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飞升”的意义太过久远,久远到得追溯到上万年前,那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
往年灵域不是没有气候异常之时,百姓们惊异之余,也顶多抱怨几句。
然而仙门德高望重的长辈,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蓬莱尊者心里一沉,给所有老友传书:大难将至,准备迎敌。
他并不像越家那样知晓事实的真相,然而作为当年闯进过渡厄城的人,心中那点不祥的预感,也足以令人警醒。
湛云葳不禁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错。
前世她就算到死那一日,灵帝也没渡劫雷,越大人确实重创了他。
为什么这一世灵帝走到了渡劫雷这一步?
最大的变数,兴许就是大皇子之死和渡厄城中的文循。前世文循虽然也没有出渡厄城,却疯魔之下,撞碎了渡厄城的结界,导致了一场“邪祟之乱”。
那场动乱十分惨烈,死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就有越无咎和长玡山主。
这次他们阻止了结界破碎,邪祟没能出得来。
……不,还有一个变数。
湛云葳抬眸,哑女的死!
事关重大,她当即把所有的猜测,都和越之恒说了一遍。
同时也披露了她最后的秘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我有时候也觉得像是一场梦境或者错觉。可我记得很清楚,这也不是蜃境,我死在升平十六年的冬日,再睁开眼时,回到了升平六年,仙门败落,我们被关押在牢房里的时候。”
她知道越之恒会相信她,也确实如此。
越之恒脸上没有惊讶的神色,甚至还能语气平静,和她分析哪里出了纰漏。
反而是湛云葳忍不住道:“你都不惊讶吗?”
“湛小姐。”他见她忧心忡忡 ,忐忑的模样,往她嘴里喂了一颗甜枣,“我时常在想,你对我平白无故的信任来自于哪里。”
他如果是她,这样水火不容的立场,早就暗地里对自己动手许多次。
可湛云葳没有,一次都没有对自己下死手。
他总不至于以为她会对自己心慈手软,更何况她后来坚持回到越家,屡次劝他离开王朝,也透着几分不合理的古怪。
如今倒是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越之恒看她嚼着甜枣,略有几分心虚的模样,他顿了顿:“湛小姐,你前世做什么了?”
至于这么心虚。
是杀了自己,还是嫁给裴玉京了?
这两个猜测在越之恒脑子里过了一遍,后者竟然比前者还让他压不住棺材板。
湛云葳不说话,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要说对不住,还真是到处都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越之恒眯了眯眼,把她小脸掰过来:“真嫁给裴玉京了?”
虽然不至于,可是总归也算她走错的一步。
顶着越之恒的视线,她艰难咽下口中甜枣:“我要是说真的,你生气吗?”
越之恒沉默片刻,笑了一声:“不气。”
湛云葳一抖,连忙摇头:“没嫁没嫁。”
都气到说反话了,越大人已经许久不这样,她很乖觉地不去惹他。
越之恒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她说的是真话,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正常。
好像能接受自己死得莫名其妙,却不能接受湛云葳真的嫁给裴玉京了。
就算十七岁在九思涧上,就说服过自己接受最有可能的走向,但他偏偏最讨厌认命。
但就算是真的,越之恒心想,他兴许也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又往她嘴里塞了个甜枣,不然能怎样,总不能怪湛小姐吧。
湛云葳投桃报李,也给越之恒喂了一颗。
见他从容吃了,也没有咬牙切齿,就知道这事暂时翻一篇章,当务之急还是想通灵帝到底怎么回事。
“越大人,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越之恒沉吟片刻,道:“应当是我阿姊的死。”
看似最无关紧要的事,偏偏改变了走向。不可能是灵帝的修行变快了,而是前世他有意压制劫雷,这次没有压制而已。
可是哑女同样死了,不过是前世死在王朝,这次死在去人间路上的差别。
这样一件事,竟然影响了灵帝渡劫的心意么?
心里有个猜测呼之欲出,湛云葳对上越之恒的眼睛,见他也若有所思,看来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
如果是真的,不知道对越家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能说,对于宣夫人,更加不是滋味吧。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也趋近真相。
越大人和越清落,有可能并非灵帝的后嗣,而是真正的越家子嗣!
前世这个时间,和越清落的死亡时间差不多,哑女死因不明,很有可能是灵帝试过夺舍。
——他倒并非中意哑女孱弱的身躯,而是灵帝也不确定,将宝压在越之恒身上,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总得验证。
不管是邪气侵染,还是血脉相融,哑女显然都没对上。
灵帝只得憋着临门一脚那口气,等待灵体更强悍一点,不需要任何躯体的时候。
后来灵帝留了越之恒几年,并非觊觎他的身躯,而是需要越之恒的冰莲血来压制。
这次却不同,哑女死了,灵帝再无试错和验证的机会,只能冲着越之恒来,强行夺舍渡劫,赌一个可能性。
不仅是迫不及待,修为到了这一地步,甚至隐约能够窥天命。
千年来,预感命运之剑终于悬在头上,你也会怕的,对吗灵帝?
这个猜测让湛云葳十分感慨。
如果是真的,当年一门之隔,越临羡差点就带走了自己的一对双生子女。
宣夫人也不至于忧思到如今,浑浑噩噩活在过去,以为自己的孩子是那邪魔的后嗣。
或者说,倘若更早一点知道,在地宫时,这两个孩子也能给予她坚强的勇气。
可是如今却有些晚了。
哪怕对越老爷子来说,无数次叹惋的麒麟子,刚得知真是自己的后代,却要看着他舍身甚至短寿,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这事谁也不知真假,灵帝在赌,他们亦得赌。
今晚并非他们的“三日之约”,越之恒格外沉默,湛云葳心情都尚且复杂,更何况越之恒本人。
她表示理解,轻轻抱住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越之恒低眸:“你想了?”
她险些呛道,忍不住瞪他:“谁想了!”她明明是怕他心里惆怅,为扑朔迷离的身世。
可是见越大人平静出神的样子,也不像是惆怅。
说真的,大战在即,她都忍不住惶恐,越大人作为阴兵之主的心态,着实好得过分。
“嗯,我想了。”越之恒揉揉她的脸颊,“湛小姐,你真没觉得三日一次不合理吗?”
她拿下他的手,也忍不住笑了笑,再多愁绪也在这一刻散了。她和他闹了一会儿:“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若非在想自己的身世,还有什么能让你沉默至此呢越大人。
仲夏的汾河郡,流萤的光都熄灭了下去,窗外也没有月光。
越之恒眸色浅如水墨,却又似泛起涟漪,他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却并非醋意,也不是追究她前世到底心仪谁。
她对上眼前人的神色,莫名颤了颤。
“我在想,我死后,他们到底对你好不好,你一个人离开尘世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他在想,若他还活着,就算她对他千万分排斥厌恶,也不会让湛云葳踏上那条孤零零的路。
越是这样想,越之恒就越不放心湛云葳一个人。
或许秋静姝的处境刺激了他,九重灵脉的修士很少做梦,可是接下来几日,越之恒做了好几个噩梦。
其中最过分的一个,当属过了几年,湛小姐将他忘了,欢欢喜喜嫁给裴玉京,自己的女儿喊裴玉京爹。
偏偏蓬莱还对他的湛小姐和女儿不好,处处欺压她们。
越之恒是生生气醒的。
这能忍?
对于湛云葳来说,大半夜有道幽幽的视线不睡觉,默不作声望着自己,也挺渗人的。
她迷糊间醒来后,问越之恒:“怎么了?”
背上传来轻轻的力道,他拍着她,收敛了情绪,低声道:“没事,睡吧。”
她见他正常了,这才又睡着。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湛云葳发现越大人修炼勤奋到令人发指,他甚至再次去泡望月池,一遍又一遍地强韧筋脉。
有时候如果不是她强硬地要求他回来睡觉,越之恒能在望月池中待上一整夜。
可是大战在即,唯有变强一事,是湛云葳不能去阻止的。
甚至越大人最热爱的那项活动,在这样高强度的修行下,也有所搁置。
他这样努力,湛云葳也没闲着。
自从吸纳了残魂、又从禁地出来以后,湛云葳的控灵术到了一个出神入化的境界。
海底的三万余阴兵,在她的控灵术下,肉眼可见地强大起来。
五月末,越之恒最后一次压制阴兵的时候,所有阴兵眸中的莲纹盛开,越之恒站在海底,沉静看着无数阴兵朝他跪下,任他差遣。
这支承载了几代人愿望的虎狼之师,在此刻,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王朝上空的云层几乎遮不住劫雷,昔日声色犬马的权贵,此刻都开始犹疑起来。
连渡厄城的魑王们,都纷纷有了异动,变得不安。
三界生灵,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人对危机,总有种本能的预感,如果世间第一个邪神飞升问世,往后是所有人的地狱。
阴兵既然已成,越之恒便也得提前安排好家人的后路。
在灵帝觉察异动前,越家无法举家逃离。
事实上,上辈子越老爷子和越家其他人,也为越之恒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从容赴死。
连最贪生怕死的越家二老爷,也别无二话。
可有些人是能走的,比如石斛这些人。越府无法告知他们缘由,就只能找个合理的借口。
二夫人出面对几个婢女道:“你们跟着府中的管事,学几年辨认胭脂,回来以后,帮我打点铺子。”
怎么说这都是件好事,石斛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舍不得少夫人。
她能有今日,不被人欺负,爹娘安好健康,都是托了少夫人的福。
湛云葳冲她挥了挥手,笑道:“去吧,再回来的时候,就该称呼你一声石管事了。”
石斛这才点了点头:“奴婢一定好好学,再回来侍奉少夫人。”越府不能走空,留下的人,几乎都跟着越之恒孤注一掷。
到了此刻,越老爷子也不会瞒着剩下的人。
越之恒一直在等着二夫人送走一双子女,没想到第二日清晨,越无咎拎着自己的剑,站在院子的大树下:“兄长,我不会离开,我亦能身先士卒,战至最后一刻。”
明明是很热血很令人感动的场景,越之恒却抬了抬眼皮子:“滚。”
一大早发什么疯,就越无咎那点斤两,接灵帝半下都不够。
越无咎舍生忘死,热血沸腾地来,灰溜溜地被赶走。
最后二房的人谁也没走。
哪怕过去有再多龃龉,家人这个词的含义在此刻,却是割不断的羁绊。
湛云葳知道自己看不了多久的热闹,接触到越之恒目光时,她早有准备道:“轮到我了?你不必绞尽脑汁赶我,我明日就走。”
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本来就并非越之恒压在王朝的筹码,灵帝甚至不知道她也在越府。
留下来除了让他徒增牵挂,委实也没别的作用。不如关键时刻捞越家一把,或者做点能做的。
越大人近来已经很辛苦,她没有必要让他在这些方面和她斗智斗勇。
越之恒:“……”
湛小姐不配合的话,他恐怕得劝,或是得哄,实在不行可能还得祖父强行送走。
可她是不是太配合了?连越无咎都一副泪汪汪,宁死不走的样子,湛小姐半点都没有舍不得他吗。
有时候越之恒也知道是自己性格拧巴,和湛小姐气死人的功夫计较,简直是找罪受。
越之恒不免联想起那个晦气的梦,他的女儿认裴玉京当爹。虽然他的女儿半个影子都没有,他还是给自己气笑了。
越之恒眼皮子抬了抬:“湛小姐,都要分开了,烦请你装一下不舍的样子。”
“好吧。”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越大人,近来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当初不给你那块启蒙玉牌,没有对你说那番话,你就不会走上今日这条路。一直以来,除尽邪祟,守护百姓,光复仙山,都是我的心愿。而今……”
她顿了顿,抚上他的脸:“这些心愿里,还多了盼你好好活着,平安归来。”为此,她也可以用一切去换。
越之恒手指颤了颤。
这是湛云葳第一次告诉他,在她心里,他有多重要。
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他能比肩她心中的太平盛世。
越之恒抚了抚她的发,笑了笑:“我和阿姊都很感谢你的玉牌,这么多年来,我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拿起斧子劈开结界,头也没回下了山。”
离了山,反抗自己的命,遇见她。
哪怕后来许多年,吃了很多苦,受尽天下人的辱骂和误解。对他而言,一切都值得。
湛云葳一开始就不想让这件事看上去太伤感,毕竟到底结局如何,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赌,灵帝何尝不是没有把握?
她吸吸鼻子,故作无事道:“天色大亮了,今日还要去望月池吗?”
越之恒没想到会听见这样心软的一番话,他顺势抱起她,将她放到塌上,他说:“今日不去,今日陪着你。”
第二日天气更加沉闷,不仅是王朝上空,连汾河郡都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湛云葳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了,送她离开的只有越之恒和初七。
越之恒神色平静,将她的东西装入乾坤袋中递给她。里面是这段时日他夜以继日做的法器,还有他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灵石。
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告别的话,仿佛这样,就一定能等来下一次再见,越之恒只是说:“我要是回来了,就来找你。”
倒是初七,扒着她的腿,嘤嘤呜呜地哭。
连器魂都知道,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争,若主人还能活着,它今生或还有机会能见到湛小姐。
若他们都回不来,世间也只剩湛小姐能记得他们了。
越之恒将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放到她手中:“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只可惜没时间给你做更漂亮些。”
是他的青面鬼鹤。
湛云葳低眸,脑海里是最初,她喂越之恒吃下妖傀丹,第一次驾驭青面鬼鹤的回忆。
她一直没说过自己喜欢这个威风又杀意腾腾的坐骑法器,没想到越之恒都明白。
“它已经是最好看的。”
他笑了笑:“嗯。”
湛云葳转身走入晨光中,她不敢回头,怕自己有丝毫舍不得。
越大人有他要做的事,她也有。
奔赴共同的目标,算不得什么别离。
她走出汾河郡老远,登上湖面一个晃晃悠悠的画舫,里面的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道:“湛云葳。”
湛云葳走进去,在他对面落座:“阿兄。”
湛殊镜已经没了脾气,阿兄就阿兄吧。
“我托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湛殊镜神色复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封印的玉珠,玉珠黯淡,却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一线光亮。
数月前湛云葳传书,要他回长玡山,去山主的密室中找一枚不起眼的珠子,旋即等她出越府。
湛殊镜前段时日也发现了王朝不对劲,甚至这几日,不管是蓬莱尊者,还是长玡剩下的子民,都开始往王朝赶。
这样紧急的关头,湛云葳又让他找这样一个东西,湛殊镜怎么会想不到这东西重要。
湛云葳接过他手中的玉珠。
她没说话,试探着将血滴入玉珠上,原本蒙尘的玉珠,越来越亮,最后一缕极其耀眼的金色,悬浮在其中,仿佛有什么在慢慢苏醒。
湛殊镜讶然的目光下,湛云葳回答他。
“我也不知道,应当是族人和母亲从我体内抽走的东西。”
她在命书中看见,长玡山主在禁地,便是用这个唤醒了她。
既然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总能派上用场。
湛殊镜警觉道:“什么族人和母亲?你想做什么,别乱来,跟我回去,大家都在等你。”
湛云葳还未回答他,天幕骤然变暗,两人对视了一眼掀开帘子。
船夫神色惶惶,喃喃道:“怎么回事,青天白日,明明不见雷,怎么会有雷声。”
无数邪气从地底升起,四处传来百姓们的尖叫声。
湛殊镜隐约觉察了什么,苦笑一声:“看来走不了了。”难怪所有仙门的人,都在往灵域赶。
风狂雨疾,邪神问世。
三界兴亡面前,没有一个人能置身事外。湛云葳早知道这一日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越之恒抬眸,望着面前的宫门。
二十岁第一次站在这里时,他就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七年过去,日复一日,他穿上银纹玄袍,对着里面那人称臣,做尽穷凶极恶之事。灵帝在等今日,他又何尝不是。
为他引路的宫人望着宫外漫天的邪气,还有头顶将要落下的雷,腿软得走不动路。
越之恒没有看他,兀自往劫雷最密集的地方走。
天幕翁鸣,几乎要将整个王朝劈碎。灵帝撑着额,慢慢睁开眼。
这是灵帝第一次没有故弄玄虚,亦没有在纱帐之后。
他高高坐在王座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远处走进来的人。
越之恒一看见他,便知道为何他总是不露面。眼前的人面容苍老,身上的腐朽气息盖都盖不住,恶臭几乎盈满了整个大殿。
躯体挂不住皮肉,看上去十分诡异。最早发现异样的宫人无不尖叫,却在下一刻化作飞灰。灵帝如一具修将就木的尸体,偏偏皮肉掉落的地方,露出神圣金色的骨头。
这一幕看上去既可怖,又透着荒诞的神圣。越之恒凝望了一瞬,走到大殿中。
灵帝扯了扯唇,眼里是森然的打量。这是第一个敢同他一并站在劫雷之下的人。
他这个多年来居心叵测的后嗣啊……当灵帝还是渡厄城主的时候,不知吞了多少魑王,后来才发现,那条路是入魔之道。
连心性都没法维持的低等魔物。
灵帝要的并不是这个,他要证明给当年那个毅然赴死、瞧不起他的圣女看,偏偏是他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成神。
与天同寿,凌驾在天道之上的神。
而他们护住的三界,守卫的百姓,不过是他掌中蝼蚁。
于是他压制邪气,夺舍了当年的灵帝。不断修行,也不断换身躯,来保持清醒。
他本就是上古最强的灵修,一路可谓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唯一的阻碍,便是子嗣困难。
许是天道也怵他,灵修子嗣不易,他的子嗣更是不易。
旁的魑王子嗣十六岁夭折,他的血脉却往往连八岁都活不到。
这么多年,唯一活下来的,只剩越之恒。
到了今日,灵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个后嗣心性何等坚韧,竟然真的忍了七年,连他都没有发现。但不管越之恒想做什么,注定会落空。
云层散开,劫雷蓄势待发。第一道劫雷劈下来之前,灵帝用苍老沉稳的声音说:“你胆子不小,本尊以为你会逃。”
越之恒抬眸,眼里冰冷平静,笑道:“逃?”
该逃的是你啊,灵帝。
灵帝要全力应对劫雷,便将施加在渡厄城中的魑王禁令解除。
他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灵修躯体,也到了十二重灵脉巅峰。灵修、邪祟、凡人,谁能活下来,灵帝并不在乎。
他便是道,作为即将飞升的神,世间生灵在他眼中一视同仁,也尽如草芥。
第一次觉察到渡厄城不再有道印的魑王,冲破了结界,旋即是第二个、第三个……
哪怕文循先前吞吃了大半魑王,密密麻麻的黑气仍是涌向了灵域和人间。
千年来,王城从不曾这样乱。
安静烟柳巷中,喝得烂醉的人比比皆是,还沉醉在昨夜的温柔乡。
漫天黑气之下,被魑王夺舍的小倌睁开眼,下一瞬拧断了熟睡权贵的脖子,身形若鬼魅,飘出窗外继续寻找吞吃灵丹,寻找躯体。
四处响起尖叫声,不断有人在奔逃。
不知是谁喊的第一声:“快跑,渡厄城的结界破碎了!”
恐惧如风,顷刻散在每一个角落。
脑满肠肥的张大人,边推姬妾去挡边逃命,还未跑到门口,胸口却被一股黑气洞穿。
他大睁着眼倒下,到死也没想明白,为何渡厄城的结界说破就破了,为什么魑王竟然能到王城来。
以往每次结界有裂痕,不是都有偏远郡的贱民挡着吗?
他的家仆和灵卫又去了何处。
无人能回答他,人人自危。天空的劫云步步逼近,只待最后一个契机,就会降下。
届时不止是灵域,连人间也会沦亡成新邪神的炼狱。
越怀乐安顿好母亲和大伯娘,穿上自己的战甲,匆匆跟上兄长的步伐,外出杀魑王。
一路上,她遇见好些重新回到灵域的仙门弟子,个个都在奋力杀敌。
少数黑甲卫神色惶惶,状态茫然,越怀乐见一个踹一个:“愣着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为灵帝效命呢!”
三界是所有人的家,家都快被人端了,还在等王朝那邪魔的命令。
这时候也有黑甲卫首领反应过来了:“陛下不是陛下,早就被夺舍了!”
所有黑甲卫这才匆匆加入战场。
所有人中间,最从容的当属这段时日被排挤的彻天府卫。
他们本就是专门诛杀邪祟的,动作干净利落。
昔日百姓们多么畏惧厌恨他们,今日就有多么想要看见他们的身影。
越无咎穿着战甲,拎着自己的剑,和妹妹靠在一起。
他印象里总是穿漂亮罗裙,爱臭美的妹妹,也不知不觉长大了,罗裙换成了战甲。
他抬头,到处都有邪祟,却也四处都有同伴。
方淮带着方家的人,紧急开启阵法,让百姓进去躲避。
眼见焦头烂额,独木难支,百姓越来越多,阵法开始黯淡。下一瞬阵法却更加明亮,方淮抬头,看见走过来的曲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