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 by藤萝为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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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如今的情况不算坏,湛云葳的情况扼制住,身体正在慢慢恢复。
而灵域和人间的情况,也在变好。
尽管迟来了三千多年,主杀的神血终于滴落世间,邪气尽散。
灵帝被诛灭,百废待兴,曾经辉煌一时的王朝不再,如今要处理的只剩四处游离的邪祟。
这些不成气候的邪祟一解决,从此归于和平。
湛云葳被带回须弥谷的情况,起初并不算好。她睡了整整两年,到了第三年,才睁开眼睛,认出眼前仙风道骨的修士是她爹。
自此,她被迫开始漫长的养伤时光。
清晨得去须弥谷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吸纳灵气修复脆弱的身体,一直到每日天黑,才回到竹屋修习。
山中不知岁月,这样的时光在指尖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
但念及出去就会溃散的身体,湛云葳只能老老实实在里面待着。
长玡山主宽慰女儿:“别急,等你好起来,就可以回家了。”
这真是最好的愿景。
回家,回到长玡山去。不知道这几年间,长玡山有没有重新建设起来,湛殊镜怎么样。
哑女活过来了吗?越家有没有回到齐旸郡,蓬莱等仙山又如何了。
那人……有没有好起来,知不知道她还活着?
对此,长玡山主也不确定,越家那后辈是否知晓湛云葳如今在须弥谷。
毕竟须弥谷带走湛云葳那一天,越之恒看上去并不算好。
严格说起来,被冰莲摧毁过经脉,又被强行注入生机的越之恒,当时看上去并不比湛云葳好上多少。
上古神山只有湛云葳还进得来,连长玡山主在这里,都只是无躯体之魂。
但很快,他们发现那人知道。
第五年,须弥谷被发现有人擅闯的迹象。
又过了一年,甚至有法器被送了进来,那是一只很小的机械灵鸟,尽管只飞了片刻,灵气就被须弥谷绞得粉碎,他家泱泱却捡起来,欢欢喜喜揣怀里,看了一整日。
那天她乐不思蜀,甚至没有进行疗伤日常。
山主无奈叹气,却也没有强迫她。
以往山主还带着考究的态度,不知道这昔日王朝鹰犬到底是怎样的人,又值不得值得托付。
可外面那人……多坚韧的心性,才做到了这不可能做到的事。
其后湛云葳更加认真,终于,来年再次入秋的时候,她身体彻底康复。
她带着怀里沉寂的机械灵鸟,踏上了回家的路。
按理说,两人应该一路奔向长玡山,山主看了眼湛云葳:“你要实在不放心,先去一趟齐旸郡。”
湛云葳眼睛亮亮的,道:“那我先去看看,爹爹去长玡山等我。”
山主哑然失笑,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
免得那人也等疯了。
几年间,灵域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越清落坐在玄乌车上,撩开帘子,有几分恍惚。那场大战结束后,唯一杳无音信的,只有葳葳,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凭空消失。
越老爷子腾出手,终于能全力救越清落。
越清落比越之恒还要早醒过来一年,她如今只是凡人躯体,活过来以后也没打算长久住在灵域,而是在人间开了一个医馆。
越家搬回了以前的仙山,越清落每过几个月,就回齐旸郡看看。
她是担心越之恒。
毕竟湛云葳连躯体带魂魄地消失,她怕阿弟受不了。这两年,谁也不敢在越之恒面前提湛云葳。
越之恒醒来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试图粉饰太平。
越之恒却远比他们所有人想像的平静。
越清落记得,那一日他只是坐在窗边,从清晨坐到天黑,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越清落担忧到想劝诫的时候,他平静地吃了饭,闭上眼修习。
等他能走了,就把自己关进了炼器房。
他一直在做追寻气息和灵魂的灯,这几年,他带着法器,几乎走遍了整个灵域和人间。
所过之处,顺手杀死邪祟。
其实他看上去再正常不过,毕竟其余的仙门弟子,也有周游在外诛杀邪祟的。
偏偏是这样的平静,旁人不提湛云葳,他也不提,让越清落感到不安。
那个雨夜,她难得拽住了越之恒:“阿恒,你要实在是难受,你……将那段记忆封印了吧。”
越之恒沉默地看着她。
“不必,我能找到她,泱泱也会回来。”
越清落有几分酸楚:“若你今年还是找不到她呢。”其实在她看来,湛云葳已经离开尘世了。
“那就再找五年,十年,一百年。”他说起这句话,想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阿姊,天晚了,你回去罢。”
他神色淡漠,语调平和。
连越清落都感到绝望的事,他做起来却没有丝毫懈怠。
越之恒知道,如果湛云葳还在世间某个地方活着,那个地方一定只剩须弥谷。
可须弥谷本就是第四界,遍寻不得。
彻天府解散之后,越之恒却还是越家的家主。份内的事他一直做得很好,每一季会抽空回来处理族务,冷静地指出淬灵阁法器的问题。
甚至越无咎订婚,他亦出席了。
至少,所有人眼中,他还是那样强大无双。
来年春天,事情有了转机,越之恒做出来的魂器,感应到了湛云葳的气息。
那日越之恒望着魂器良久,淡墨色的瞳中,如漾开的静湖,冬日破碎的冰。
越清落忍不住低眸笑了笑。
知道葳葳还活着,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她走进越府,今日带了亲自煲的调理汤。医馆才起步,生意算不上好,她自己亦算不上厉害的医师,只不过学得勤恳努力。
汤品她给祖父和母亲都备了一份。
越清落从前没有想过,自己竟然真是越家的孩子,她自然是高兴的,却也像越之恒说的,他们早就过了需要那份爱的日子。
她现在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如今彻天府解散,沉晔等人留在了越家做弟子,带新人。曲姑娘则带着弟弟,另立山门。
越清落往往放下汤,和越怀乐还有祖父说说话就离开,并不去打扰宣夫人。
然而今日,在她离开的时候,若有所感,一回头,宣夫人站在廊下看她。
越清落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有酸涩,有迟来的感慨。
最终,她远远冲宣夫人福了一礼,转头离开。
不再沉湎于过去得不到的,她有了自己新的人生。
湛云葳万万没想到,越之恒并不在齐旸郡的仙山。
一路走来,灵域的改变很大,四处都很热闹,一打听才知道,这几年破落的仙山重回辉煌,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宗门崛起,正在收徒。
能进宗门的,不再仅仅是权贵,普通百姓亦能拜师,甚至有根骨的凡人,也能进入灵域来。
齐旸郡守山门的弟子不认识她,见她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目露惊艳,以为她也是来拜师的,却听少女问:“你们家主可在山中?”
弟子愣了愣:“您指的是……”
“越之恒。”
弟子惊讶的看她一眼:“越师兄已经不是家主了,如今的家主,是老祖宗。”
重新变回越老爷子了么?那越之恒去了哪里。
顶着她的目光,弟子挠了挠头:“我们也不知道,越师兄只偶尔回来。”
湛云葳还是第一次听人叫越之恒师兄,有几分稀奇,心中亦有些纳闷。
不在越家,会去哪里。
纵然天色有些晚了,可是因为灵域收徒,空前热闹。
“我想去蓬莱,听说如今蓬莱的掌门,年轻英俊,还是九重灵脉的剑修,要是能拜他为师,此生无憾。”
“齐旸仙山也不错,越家器修富可敌国,钱途无量啊!”
“有要去长玡山的吗?”
湛云葳看过去,发现说这话的是一个眼睛晶亮的少女:“长玡山可是出过最厉害的御灵师!控灵术连大魔头都能消灭呢。”
湛云葳愣了愣,不禁露了一个笑容。
七年的时光,控灵术终于成了被崇拜,走在阳光下的存在。
她也迈步朝家走。
她想,她知道越大人在哪里了。
湛殊镜这两年简直没了脾气。
父亲不在,长玡山需要重建,他忙前忙后,累得像狗,只偶尔,在午夜时分,回想起那个埋藏在记忆里的少女。
重建山门并不容易,缺人又缺钱。
起初裴玉京帮衬了一把,不过裴玉京也得建设蓬莱,无法事事看顾。
重建山门,缺灵石更是一大难关。
蓬莱建设得最快,他们有灵脉,长玡山才建设到一半,裴玉京已经成为新掌门了。
最后一次,湛殊镜看见裴玉京时候,裴玉京目光澄净清幽,仿佛已经成了那柄无情剑。
他还听说,裴夫人至今没被放出来,明绣也终身不得入蓬莱。
焦头烂额几年之后,三年前,成堆的灵石运往长玡山。
另一人也随之堂而皇之地住下,更可恨的是,越之恒住在了他妹妹昔日的住所。
湛殊镜有心反抗,越家主只是轻飘飘看他一眼。
他带来了湛云葳还活着的消息。
湛殊镜怔愣良久,接受了越之恒会留下的事实。
这一年开始,长玡山建设进度突飞猛进。
直到长老们询问要不要为越家主修建器阁的时候,越之恒抬了抬眼:“不必。”
他等的人就快回家了,他等着她亲自兑现诺言。
湛云葳回到长玡山的时候,四处已经亮起了灯。
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重建以后,和昔日一模一样。
小山主踏着夜色,归心似箭。
一路上,她看见许多熟面孔,惊喜不已地同她打招呼,甚至还有白蕊和二婶。
虽然晚了好几年,但如今,还是见到了那个她等待许久的秋天。
恰是果实熟透,叶子黄了的季节。
她靠近自己的院子,竟有几分近乡情怯。
昔日破败的地方,已经重新修好,院子里移植了大树,树下还有秋千。
她的主屋亮着,光下倒映出男子的影子,他在看器谱。
恍然间,时光像是倒退回了很久之前,她才和越大人做道侣的那一年。
然而那时候她被迫离开故乡和亲人,被他幽囚在身边。
若干年后,那个昔日人人闻风丧胆的王朝掌司,却来到她的天地。
门没有关,当她出现在门口时,灯下那人亦抬起头来。
他眼眸很淡,这一眼仿佛千山万水,带着他独有的平静和淡然,却在看见她的时候,缓缓笑开。
“小山主,欢迎回家。”
她再也忍不住,像扑向萤灯的蝶,扑进他怀里,被越之恒稳稳接住。
“越大人,”她忍住泪意,笑道,“明日我们就建器阁。”
“给你建最好的。”
秋日的落叶落了一院子,漫天金黄色。
记忆里那场充满缺憾的大雪,终于在这一日停下。
纵然相识不悦,相知坎坷,相爱几经波折。可他们如今有一辈子的时间,共赴这盛世。
——【END】
事?实上,文循成为魑王以后,确实已经很少回想那些往事。
只是偶尔做梦,梦里还是会有个熟悉的少女,她牵着他的手,从他人生最低落的那一日,一路走了几十年?。
她从不说爱他,却总是在哄他。
“失去灵丹不等同活不下去,世间那么多普通人,难不成人人都要去死?”
“你就算不信我?,也要信她。等明年?,明年?她摆脱了大皇子,就会来寻你。”
“并非喜欢,但我?知?道我?得救你,文循,你相信我?,只要命剑光华还在,你可以永远作为一个修士活下去。”
可是她总是失败,他冷冷地想,她救不了自己。从生到死救不了,变成邪祟她无?能为力,化作魑王……亦是永远的别离。
多蠢的少女啊,他从未感激过她,她死后十年?,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忘了。
文循以为自己不在意。
可是如今,他早已有了通天彻地之?能,也已经能够离开渡厄城,有一拼之?力。
外面?有他的仇人,有他活着时的一切,他知?道自己该离去。
可是整整十年?,他徘徊在渡厄城,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亦不敢去触碰心里?那个名字。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邪祟早已没有心,不会动情,就不会痛。
可是偶尔文循撑着头,看底下的门徒献慇勤。眼前总有个少女的影子,恨铁不成钢:“不许和他们同流合污,他们是邪祟,而你不是。”
他心中不屑,冷声反问:“那你说我?是什?么。”
“是天底下最好的剑修、是永宁郡百姓心中的神明,是我?的……”
她愤愤住嘴,不曾说完最后那几个字。
是什?么?是她的文循,还是她的夫君?
每当想起这个画面?,他总会情不自禁勾勾唇角。
然而抬眸一望。
山河寥落,底下跪着战战兢兢的门徒,再无?少女身影。
他们喊他魑王,将他比作渡厄城的禄存星,恐惧他、憎恶他、臣服于他,再无?人出来耳提面?命,坚定地告诉他,你是谁。
他头痛欲裂,明明什?么都记不起,却竟尝到几分痛不欲生的滋味。
门徒见他的脸不断变化,怕他杀人,吓得尖叫,四散逃离。
最后,满堂皆空,他坐在王座之?上,脸变回自己最初的模样。
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他喘着气,闭了闭眼。耳边仿佛有个少女在轻轻喊:“文循?”
他下意识应:“嗯,亦浓。”
我?在。
你看,我?没变,你别走。
文循近来收了一样贡品,是一盏捕梦灯。
灯明一瞬,可忆余生。
这灯吃人的修为与神魂,文循知?道,渡厄城中想要他死的人何?其多,甚至整个三界,几乎都是想要他命的人。
唯一想要他活下去的人,却总在他每一个晃神的时分,长长久久地折磨他。
文循点了灯。
当晚,他任由那灯吞吃自己的修为,所?见场景是几十年?前,他的灵丹才被挖走的时候。
他睁开眼,父亲遗憾同情地看着他,弟弟文矩几乎盖不住眼里?的幸灾乐祸。
族老对此痛心疾首,他的亲信怒不可遏,发誓要找出元凶,替文循报仇。
成为魑王后的文循,早就知?道当年?的真相。他的目光沉沉扫过父亲,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世间竟有嫉妒自己儿子九重灵脉的父亲,这事?在当年?,文循也不信。
后来文大人将自己推向邪祟,盼自己死的时候,文循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模拟过杀他报仇的场景。
捕梦灯本?就为了全人心中执念。
文循虽被困在过去自己的身体中,但只要他愿意,就能暴起,将梦中影子撕碎,听他们哭求。
然而他却什?么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等着什?么。
一日又一日过去。
终于在某个黄昏,他能够勉力坐起来,耳边是仆从阿九为自己鸣不平的声音。
“秋家怎可如此卑劣,鱼目混珠,以二小姐代替大小姐嫁给您。”
“他们全然忘了,当初是您屡次相救和提携,秋家才有今日。我?听说这位秋二小姐,自小在村子长大,回到秋家张扬跋扈,连嫡姐都欺负,永宁郡没几个人喜欢她。”
“公子,我?知?道您心中难受。但是不必顾全秋家面?子,咱们让秋家的人滚。”
可是文循冷漠如斯,毫不动容。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扇门,他不杀父亲和弟弟,便是为了等眼前这扇门推开,为了不破坏过去的场景,与那人相处得更久一点。
终于,第一缕余晖照进屋子中,少女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喜娘扶着她,将她送进来。
少女极力压住雀跃,矜持地在他塌边坐下。
所?有人都离开了,当年?的自己冷淡如斯,靠在床头,漠然对她。
“不知?二小姐看上了文某这个废人哪里?,还是你癖好特殊,只想守寡。”
这话伤人,那盖头后动了动,少女见他没有掀的意思?,自己掀了起来。
文循站在自己的视角,记忆中的容颜终于渐渐清晰。
她才十七,比秋静姝还要小五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盈盈秋水。她其实很漂亮,生动得几乎浓烈。
她望向他许久,眸中伤心被很好地掩盖住。许是知?道会被他奚落,秋亦浓不算意外,她的目光落在他动弹不得的手上:“疼么。”
文循经脉尽裂,觉察到她的关心之?意,他眸中嘲讽更浓。
“你若想知?道,大可也试试。”
她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想解释什?么,最后叹了口?气。
她别过头,嘀咕道:“真是烦,非要让我?发魂誓,秋家都是什?么烂人。”
让她替嫁就算了,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秋静姝好一通莲言莲语的发言,让文循恨死她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多年?后的魑王,望着秋亦浓的目光几近痴缠。
然而如今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年?的自己,将她赶出去,新婚之?夜住客房。
文循的意识跟出去,发现她生了会儿闷气,又快活在床上滚了一圈。
“啊啊啊文循是我?道侣哎!这是什?么美梦。”
他看着,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很多年?后,文循问过她,为什?么不排斥嫁给自己。少女理直气壮道:“我?们白梨村,十个少女,有九个都想嫁给你。最年?轻英俊的天才剑仙哎,你当年?路过白梨村杀邪祟,至今还是村里?最爱听的故事?。”
而她,作为被救的那一批人,当年?追着他的影子,跌跌撞撞地回家。
剑修在前面?开路——
她远远追逐着,那是她少时心中,一轮永远不会落下去的月亮。
尽管月亮如今残败不堪,秋亦浓也想将他一点点补起来。
秋亦浓有种很神奇的力量,她总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喜欢她。
她嫁过来的时候,恰是秋初,待到第一场雪落下,连文循的贴身侍从阿九,都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说秋亦浓的好话。
“夫人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跋扈,只是天真活泼了些?。前些?日子,我?还看见她给后院烧火的柴婆婆驱邪。”
御灵师大多自诩高贵,并不会救助贫苦百姓。
秋亦浓却不同,厨房的厨娘见了她,都忍不住多给她做些?零嘴。
文循听了这些?,却只是冷笑。
失去灵丹后,他再不如昔日宽和有礼,变得敏感、冰冷、多疑。
秋亦浓很少来招他,却总是在他熟睡以后,一点点用御灵术为他梳理经脉。
有一次她累得趴在他身边就睡着了。
文循睁开眼发现身边的少女,沉默地看了她许久,单手掐住她脖子,慢慢收紧。
那一日,若非他经脉还未完全恢复,阿九又来得及时,秋亦浓真会被他掐死。
她泪汪汪地看了他半晌,跑出门口?才骂:“混账东西文循,给你治了那么久的手,你就用来掐我?,有本?事?握剑去杀大皇子啊!”
人人惶恐,都知?道秋静姝是文循心中一件不愿提起的憾事?。被抢走未婚妻,亦是浓重的羞辱,文循如今连命剑都召唤不出来,大家都不敢提,夫人还喊得这样大声。
阿九惊恐地看着文循,文循唇角溢出冷笑。
很好,秋亦浓是吧。
族老们发现秋亦浓的灵力有用后,喜上眉梢,认为公子任性?,于是鼓励她去治伤。
秋亦浓突然多了人撑腰,未免得意。
她总会在天气好的时候,顶着他阴戾的神色,推着他去晒太阳。
文循拒绝无?用,忍无?可忍,每每要对她动手之?际,属于御灵师的敏锐直觉,让她跑得很远。
秋亦浓躲在假山后,露出一张芙蓉面?看他。
“文大公子,你如今苍白得像鬼,莫说人模狗样的大皇子,你连我?们村里?的齐……不是,我?们村口?的铁柱都比不上。”
“你既然知?道,秋静姝是永宁郡声名最好的小姐,不能使剑已经很糟糕了,难不成你想连外貌都比不上旁人。”
文循这样性?子淡如水的人,都忍不住脸色难看。
他狐疑地看着那肆意的少女,忍不住想,去他的喜欢,他看她想他死快点还差不多。
但等他缓和后,她总能笑眯眯地过来,推他继续走。
她的话很多,就算是赏花,也有说不完的话。
“文循,这是什?么花,竟然有三种颜色。”
“……”他冷漠至极,一个字也不想和她说。
“连你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念过许多书呢。”
“三色冬瑾。”
秋亦浓惊叹一声,又央他:“你房里?不吃的那个果子,可以给我?吃一个吗?我?在白梨村从来没有吃过。”
文循冷笑:“阿九,丢了。”
阿九尴尬地看一眼秋亦浓:“是。”
秋亦浓愤愤捶一下他的轮椅,不再推他赏花,气跑了。
这些?回忆,在过往,是再轻描淡写不过的一笔。而经年?后,成为魑王再来看当年?的自己,眼底分明有一抹极浅的笑意。
每逢下雨,失去灵丹的文循总是很痛苦。
冬日来临后,活着确实不如死了。
秋亦浓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大堆奇怪的药材,坚持要他泡手泡腿。
“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文循并不怕她害自己,他只是觉得这般活着,没什?么意思?。
他别开眼:“出去,不需要。”
秋亦浓扶着他膝盖,又开始哄他了:“文循,我?们做个交易。你泡半个月,我?完成你一个心愿,好不好。”
他眸色冰冷。
他的柔情本?就不多,对眼前羞辱一般送来自己身边的少女,更是恶念横生。
他勾唇:“好啊,我?的心愿是,你能离我?多远就多远。”
从前不觉得,然而梦在眼前浅浅碎开。文循再看她,看见她一怔,眸中笑意凝固,流露出几分受伤的神色。
他并非当年?冷血的自己,陷于她这样的目光中,邪祟没有心,他却觉得胸腔之?下,一阵闷痛。
他很想阻止,甚至想要杀了当年?的自己取而代之?。
他眸中阴戾,梦境随着他的改变动荡,文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若自己做出不同的举动,连梦也维持不住,顷刻就会失去。
一遍又一遍重温当年?的残忍,难道就是对他的惩罚么。
少女闷声道:“那这样吧,你泡多久,我?离开多久。”
文循冷眼看着她。
“好。”
他泡了一整个冬,足足三个月。
有时候她趴在他窗前,逗他以前豢养的灵鸟。有时候找来画纸,画他的剑匣。
他的身体渐渐转好,经脉不再那么疼,也有能站起来的迹象了。
文循本?就不是惫懒之?人,他一旦好些?,不知?从哪一日开始,每日总会去书房坐一会儿。
那时候,秋亦浓总会以他的名义,要一碗甜汤,晃着腿看话本?。
文循处理堆积的事?务,有时候一抬头,会发现她枕在自己的桌案上,已经睡着了。
旁边是画笔,寥寥几笔没有画完,却依稀能看出是他的轮廓。
他冷下眉眼。
秋亦浓的画并不好,她生在白梨村,并不像秋静姝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的画,往往只是简笔。就算画花、画剑匣,也透着几分憨态可爱。
可她笔下的文循不同。
就算只有浅浅几笔,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是谁。
若非在心中临摹了无?数遍,不会有这样的神韵。
他绷着脸去看她。
少女长睫轻颤,嘟哝着遮挡阳光。
文循这一日骤然发现,自己似乎许久没有沉浸在失去灵丹的痛苦中。
岁月一片静好,春日不知?不觉来临了。
少女在他身侧说梦话。
“洞房都没有……”
“我?说出去多丢人……”
“文循,什?么时候……”
他莫名脸热,把她拎起来:“别在我?书房睡,回你自己房里?睡。”
秋亦浓睡得懵懂,不满道:“我?又没惹你。”
文循目光凉凉地看着她,明明在提醒她,也像是提醒自己:“春日到了,我?泡了三个月。”
少女红霞般的脸沉下去,哼了一声,倒也守诺:“知?道了,走就走。”
当日下午,她就收拾了包袱,愤愤回去白梨村。
按约定,秋亦浓得在白梨村住三个月。
她走后,府上仿佛骤然安静下来,有一日,文循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下意识皱眉:“秋亦浓,小声点。”
可当他抬眸,书房空空荡荡,原本?少女的位置上,只有一册话本?被吹得翻飞。
他早已习惯的甜汤味道,也变成清冷的书墨香。
文循沉默良久,垂眸继续方才的事?。
可她的印记早已无?处不在。
记忆中的文循还好,他在春日的心照旧有一道坚冰,冷冷将人拒之?门外。
可魑王一日日被困在空荡荡的世界中,仿佛与数十年?后重叠。
那人骤然消失在自己生命中,此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遍寻不见。
他开始癫狂,一遍又一遍控制着当年?的自己去找她。
亦浓……亦浓……
可是每当他走到府门口?,触及外面?的阳光,还不及找到她的身影,就看见眼前的世界开始坍塌。
在他目眦欲裂的神色中,一点点碎成飞灰。
文循伸出手,一片空空荡荡。
而渡厄城中的魑王睁开眼,眼前只有熄灭了的捕梦灯。
他坐起身,神色空茫。
这个在渡厄城邪祟乃至魑王眼中,呼风唤雨、森然可怖的存在,在这一刻,脆弱似只剩躯壳。
他坐上王座,满目疮痍。
邪祟又来了,他杀了一些?,又吞吃了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