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by李丁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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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 PPT 加院士团队背书能把资金搞到手,最后对市里发展没实际大用,全凭人精们一张嘴下结论,打水漂也能给你总结出花来,这种事梁弋周见太多了。
无需多说什么,领导和主管都第一时间会意了。
并且,在场长着眼睛的人精还确定了第二件事。
崔女士跟他有过节。
还不是一般的过节。
徐渊表面上谈笑风生,右手已经按手机键盘到起火星子了。
连续发了十来条信息狂骂梁弋周。
[我是不是上辈子作孽欠你的]
[好好的你发什么羊癫疯]
饭局结束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在餐厅门口,崔钰低头看了眼手机,陈主管刚好来问她地址,又道:“你跟我们——”
“我们应该不一辆车吧,坐得下吗?”
落在最后的梁弋周忽然凉凉截断。
崔钰径直越过他,望向徐渊:“徐总,我有点事想问您,等会儿跟您坐一起,行吗?”
不得不承认,崔钰长了一双很妙的眼睛。形状漂亮,集合了柔软,勇猛,清澈明亮,盯着人的时候,像一只虔诚许愿的小豹子。
“……好。”
徐渊愣了下,不知不觉地点头。
点完头,才意识到,嚯,大事不妙。
虽然环境音嘈杂,徐渊疑心自己听见了一声从胸腔哼出的冷笑。
……管他呢!自己又不是惯孩子家长。
徐渊目不斜视地跟崔钰一起上了帕萨特后座。
一个半小时后。
县城锦绣宾馆 503 门口,徐渊迎来了他的枕头和被子,还有一声清脆关门声。
“……你有病啊,我睡走廊啊?”
“自己开空房。”
屋里传来无情命令。
“自己看看还有没有,这不都睡满了!?”
徐渊吼完,又叹了口气。
“你说这大少爷脾气都哪儿修炼来的啊?”
刚说完,就想起来了。
“噢,对,你自己说的,你老人家以前被惯大的。”
徐渊继续叹气:“到底谁惯的你啊?算了,我去一楼大厅睡了。”
屋里沉默了很久,门忽然拉开了。
换了黑 T 的男人倚在门框上,双臂抱胸,冷淡道。
“她跟你说了什么?”
徐渊瞪眼:“谁?”
梁弋周眼睛要能杀人已经把他捅了三百个对穿了。
“……你说呢。”
徐渊拉长声音:“哦——小崔啊?”
“没说什么,她就要了我联系方式。”
梁弋周凉凉盯着他。
这次是真的三百个对穿。
徐渊无辜摊了摊手:“我发誓是真的。不过,小崔说了,你要有疑问——”
说着,他忽然往左边迈了一步,
503门正对着走廊窗户。
“她说楼下等你。你愿意下就下去,不愿意就算了。”
徐渊仔细观察着,梁弋周面上坚不可摧,没有任何表情。
‘砰’一声甩上了门。
徐渊长叹口气。
看来是解不开的旧结了。
退后几步,徐渊靠着窗沿,看着楼下静静等待的身影,给人发了个短信。
[我跟他说过了,可是看他的态度,估计不会下去,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也实在辛苦——]
短信还没编辑完,503 的门再度开了。
徐渊抬头看了眼,一个硕大的问号缓缓从脑袋上方冒出来。
“靠,你他大爷的疯了啊?”
徐渊温文尔雅的人设短暂崩塌,难得爆了句粗口:“咱们到时候要进沙漠哎大哥,你行李箱里还装这么贵的衣服?”
灰蓝色 oversize 上衣,抽褶深色长裤,滚一圈低调金边。
loewe 家秀场款。
这么多年出差从 150 块耐造运动服一路穿到乞丐风的团队文化,还是梁弋周传染过来的。
现在突然由俭入奢了。
梁弋周面上依然不动如山,只是薄唇划过一丝冷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人了。
见仇人,要以最好的精神面貌。
要招眼,最好毙的人满地找牙!
这是梁家一脉相承的习惯。
徐渊喊他:“哎哎你去哪儿?电梯在那儿——!”
浓得化不开的深夜笼罩住这座四线小城,今夜夏风干燥凉爽。
崔钰站在宾馆门口,视线随意投出去。隐约间,能望见连绵纵横的山脉。秦岭和岷山两支山系从东西两边入城,陇城夹在峡谷盆地和崇山峻岭间。
她在等待时,往嘴里扔了颗 85%的黑巧,顺便复盘起今晚失态的桩桩件件。
崔钰自我反省了一下,她现在脾气已经修炼得够好,让场面不好看的始作俑者是谁,当然不是她。
可是再怎么样,她也习得了审时度势的功力。
他混得好,自然有任性的权利。
跟他交恶,没必要。
而且高桓的短信和电话又密集,言语间近乎恳求,说他听说投资人中有一位老家就在陇城,无论如何也想试试,他需要的金额真的不大,人家只要看在老乡份上,手指缝里漏出来都够了。
从徐渊上去,到现在也……
二十分钟了。
崔钰低头看了眼表,打算再等十分钟就走人。
期间电话又响了一次,她接起来,是原馨小声问她还回不回来睡觉,说害怕。
“回的,但你不要等我,乖乖睡觉,我明早给你烤个小蛋糕怎么样?”
崔钰把勒手的礼品袋放地上,语气耐心。
原馨:“好。我要白巧克力的。”
电话刚挂,她拎起袋子想去旁边蹲会儿,一道男声冷不丁从背后飘来,微讽意味极足。
“怎么?等不下去了?”
崔钰扭头,借着今晚的月色看到梁弋周。
他周身好像漫着一层很淡光晕,细看一下,是跟背后的宾馆灯牌格格不入,优雅考究,像某种贵价灰金属,不加掩饰的冷淡高傲,难以相处。
崔钰沉默了两秒,视线不着痕迹地速扫一遍,飞速收回。
梁弋周抬抬下巴,侧过,眉头微蹙。
“有事快说,我很忙。”
崔钰哦了声,下一秒,十分诚恳地鞠了躬,接近九十度。
“今晚饭桌上,是我没有分寸,出言不逊,来跟你道个歉。”
她做人向来讲究个能屈能伸。
梁弋周头猛地甩回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目光阴沉。
“你说什么?”
崔钰想了想:“你还想再听几遍,我可以一起说。”
梁弋周气极反笑:“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崔钰,我没见过比你——”
话没说完,他手机铃忽然响了。
徐渊发来的一个文件。
梁弋周解锁屏幕快速划完,唇边笑容竟深了几分。掀一掀眼皮望向她,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高桓?”
他冲崔钰晃了晃手机:“这是你来的原因?”
崔钰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希望他受我的影响,我希望,你按照平常的判断决定就好。”
如果说下来前,梁弋周胸口还潜藏着一股火焰,高涨的怒意促使他走到这里,等着她给自己一个说法,那现在就跟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样,那团焰火早已燃烧殆尽,灰烬奔走在他四肢百骸。
她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现在还要为了一个狗屁男人——
很大可能就是她的丈夫。
好,好得很!
梁弋周感觉自己的神智正在天人交战,他真想驱车去秦岭跑两圈,把山跑到磨平两毫米。
如此无耻的一个人,穿着海军蓝白条纹 T 恤和宽松灰色长裤,敢这么站在他面前,睁着黑眼珠直愣愣看着他,一贯的没有眼色,就像……
就像出来丢垃圾顺便遛弯过来一样!
梁弋周长出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崔钰,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他举起手机屏幕,怼到她面前,面无表情。
“这种程度的 bp,如果是打印版,扔到碎纸机我都嫌浪费电。回去这么转告你男人。我懒得回。”
说完,梁弋周转身就走,并决定永远结束这段稀烂的孽缘,把这个人从回忆里永远地剔除,永远!
崔钰:“啊?”
她皱了皱眉头,慢半拍地复述那两个字:“男人?”
梁弋周没听见,走到楼梯上,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微微笑了下。
“对了,以后如果不幸再在哪里遇见,就当不认识吧。我怕我想起来恶心。”
崔钰没说话,垂着眼。
她攥着手里的礼品盒,最终还是决定递出去。
“这个,你们本来说要挑的甜品,也没拿。我重新做了几份。”
在梁弋周一口回绝前,崔钰又道:“可以帮我转交给徐先生吗?都是他挑的味道。”
梁弋周无声骂了句徐渊的破嘴,冷冷地伸长手臂,勾了下手指。
崔钰却细心地挂到他手腕上:“这样比较稳妥。最好冷藏。”
梁弋周一眼都没再看她,潇洒离开。
看着人进了自动玻璃门,崔钰才想起什么:“梁弋周——”
没想到玻璃门后,修长的身影一顿。
崔钰没有犹豫,干脆地把赞扬扔出去。
“穿得好看的。但明天温度很高,注意防暑。”
梁弋周没理她。
那道背影决绝到,看起来一辈子也不想再理她了。
崔钰回了舅妈家,没敲门,只坐在昏暗的楼道里,靠着一碰就簌簌掉落墙皮的墙面,晃动的昏黄的灯,一闪一闪。她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有一下没一下叠着糖纸,试着叠成迷你纸飞机。
回忆是私人电影,只有她一个人做观众,这种感觉很安全。
少年的眼睛,近黑的瞳仁,似将亮未亮的曙色。
叫她的声音总是很干脆,穿透力很强,从护城河对面也能听清。
不熟的时候崔钰,熟了也崔钰。
别人说他长得好凶,成绩偏科那么厉害,以后只能当专科混混,她其实不那么想。那时候她借了很多港片看,港片 dvd 打七折,她研究完以后,觉得梁弋周可以南下去当打手。又威风,又能赚钱,也对得起打架打出来的伤口。
但是去香港的路费怎么办呢?总不能真去收保护费吧?一个人几块呢?
梁弋周忍无可忍,说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打包扔到香港。
崔钰忍不住笑出声来,遗憾感慨,还是小时候可爱点。
刚打算起身,又被电话铃声打断。
是周茉略显焦急的声音。
“你之前看中的那家铺面,你要不要有空再回来确认一下?那个房东好像打算给别人了。”
徐渊打算早早睡觉,第二天要早起的,但也关心梁弋周那边的情况。
没想到,也没等多久,人就回来了。
脸色比出去前更难看。
扔了个袋子到角落。
“什么东西啊?”
徐渊好奇,上前要查看。
梁弋周头也没抬:“又不是你的,看什么。”
“这……”
徐渊看了眼袋子里面打包好还贴了贴纸的甜品盒:“不对吧,是我的……吧?”
“算了,拿走,看着烦。”
梁弋周站在窗边,推开窗户,头也没回,立在窗边,背影颀长,透着股冷漠又生人勿近的气味。
徐渊见他情绪不对,立刻转移了话题:“哎,我给你传那个你看了没?怎么样,人年轻人想法挺活跃吧。”
梁弋周:“现在兴把孩子爹叫年轻人么?”
说着,他瞥了徐渊一眼。
徐渊头疼地摁着太阳穴,好好地又来发什么疯。
“不是,你没看人资料啊?二十二,对我来说不就是年轻人?”
梁弋周沉默了几秒,掏出手机,沉默点开文件,拖到高桓最底下的个人资料。
准确点说,二十一岁。
还要两个月才二十二。
二十一是吧?好,特别好。
梁弋周没忍住,勾唇笑起来。
徐渊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往后倒退了几步:“……你别笑了,我害怕。”
“洗澡了。明天还要早起。”
梁弋周卸下表,恢复如常,神色自若。
“早办完早走。”
这鬼地方,偏偏还是他家,没有操守的年轻男人怎么会如此常见,他大爷的。
融化黄油和黑巧,混合蛋黄、细砂糖、转化糖,做萨赫饼底,另打一份蛋清和细砂糖,加榛子粉和开心果酱,送烤箱烤成开心果饼干。再翻出吉利丁片和开心果酱,做一份开心果白巧巴伐露斯,卡仕达酱混吉利丁,所有原料混合后再加奶油,不过崔钰换了白巧的牌子,甜度升高,考虑到祖国花朵的牙,她做卡仕达时适当减了糖。还有樱桃奶油布丁,前一晚做的樱桃和百香果果馅,加奶油加吉利丁,出模具扔小烤箱,极速冷冻。
这是 Bruno Pastorelli 的一款法甜配方,崔钰没事的时候试过几次,都成功了。但吃起来太甜,她自己又改良了下,调高了水果风味占比,百香果选了偏酸的,中和白巧的存在感。
最近崔钰睡眠一般,但好在她精力向来旺盛,法甜也费功夫,干脆凌晨四点半就爬起来做了。
做了五份,给原馨当早点,两份打算送给春姨,两份拿到医院。
中间看炉灶空着,她干脆和面、用花椒面十三香调了肉馅,用贵州辣椒面、花椒面、熟芝麻 、盐加一点点白酒,泼了辣椒油,面团擀成面皮,刷油辣子抹肉馅,撒葱花和一点香菜,卷起来切开,送锅上蒸。
肉馅花卷,做起来简单,崔钰也做了不辣的版本,装了八个,打算送到医院去,病号都不能吃,但可以送给已经相熟的护士。为了避免串味,她用袋子装了两层。
一上午忙完,回水果店里睡了个午觉。
现在白天温度渐升,她在小金书软件上的线上生意逐渐变好,需要找兼职帮忙发货了。前两天都忙到很晚。
烈日当空,她横躺椅上,脸上盖了本读者杂志睡大觉,突然间椅腿被人踢了踢。
“还招人吗?”
一道悦耳又娇横的音色。
“不用——”
崔钰话到一半,扯下杂志,眯眼望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条面料高档的米色休闲针织裙,还有颈间莹润的珍珠。
周茉家境好,父母在省城做生意,从小长得精巧,又是被宠大的,跟着梁弋周前后脚转学实验一中,本来唯梁弋周马首是瞻,最后成功倒戈。
她们俩关系本来一般。有天放学正好一道走,那时候崔钰已经不在田径队里了,隔壁校的流氓混混路过,视线越过精瘦小黑孩儿崔某,冲着周茉吹充满烟味的口哨,说这妞长得真带劲,下一秒被扇了一巴掌。对方脸迅速肿了。
那一秒,黄土飞沙,空气凝滞。
崔钰动手向来没有预告,她单肩背着两个书包,其中一个是周茉的。她站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微微斜着脑袋,盯人的黑色眼瞳像某种野兽,没什么感情,也没有愤怒。
那个混混嘴里咒骂着,很快冲上去跟她扭打在一起。被十五岁的崔钰掀翻在地——那一年,她可以连续做十个双力臂,体力高峰期。
周茉折服,从此彻底抛弃了梁弋周,且也是第一个发现俩人情况不对的高阶选手。
“大小姐怎么有空微服私访,不好好享受你的自由生活。”
崔钰看到周茉,微微蹙眉,但唇角还是扬了扬。
“哎呀别管那么多,你这不会真不回去了吧?不是要重新看店铺吗?”
见崔钰没反应,周茉伸脚,勾过一个小凳子,忧心又严肃:“姓梁的都出差回上海一周了,我在两个商宴上看到他了,他现在开始相亲了你知道吗?!”
崔钰看她神色严肃,本来半撑起身子,打算认真听,听到名字立刻躺平回椅子上,觉得有点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嘴角抽了抽。
“就这事吗?”
“什么叫就这啊!”
周茉急了:“你俩真没戏了?!我看他这次回这边,还延迟了两天回去呢!”
“他没在这儿啊,后来去定西了,那边打算发展矿产加工和有色冶金,估计有项目要看。”
崔钰从手边小推车里摸了个杏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剥皮吃了口。
周茉眉头深到打结:“那——”
崔钰递给她一个杏,笑了笑:“小周同学,前任就是已故之人,这不是常识吗?”
至少,在离开陇城前的省内招商会上,再见到人时,梁弋周显然已经调整好了。
他穿敞开两颗扣子的休闲西装衬衫,得体又游刃有余,完全是天生适应这些场合,又有当地人的老乡 buff,有几位高层跟他交流完,问他结婚了没,得到否定答案后眼睛都亮了,说年轻人还是要先成家再立业呀云云。
高桓抽空找上徐渊时,梁弋周手里端着杯白酒,靠在展台下边听人说话,是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人,不知道他们聊到什么,黑眸笑得眯起,睫羽在眼睑投下阴影,专注坦诚,
本来就是自由交流阶段,人来人往,崔钰站得远,靠在餐台边吃东西,从东吃到西,品尝金枪鱼三明治和咖啡卷若干,这种活动的真谛就在于此。她插空观察了梁弋周一会儿,完全没被发觉。
生活不是电影,没人有视线追踪锁定系统。
然而高桓结束得快,忽然高声叫了她名字。
“崔钰——”
崔钰不得已伸长手臂,意思是大哥别叫了,她腮帮子一半还满着呢,不想被人围观。
那时候,梁弋周的视线才顺着其他人的方向,遥遥扫过来。平淡的一眼,跟看陌生人无异,视线轻飘飘,没什么重量,自然也收得很快。
当然,他一向如此,无关就不会上心。
从梁弋周身上,她看到一点。少年人的桀骜在尘世中酿久了,也会酿出耐心、蛰伏,冷静。
就像当年让他名声大噪、身价暴涨七百倍的众鸣,是等了四年的结果。
人对前任会有什么感觉呢?
混得没前任好,又该有什么感觉呢?
崔钰问自己,但得到的答案很清楚。
她确实没什么感觉,乐见他飞得更高一点。因为梁弋周确实不欠她什么。不仅不欠,他对这段感情抓得有多紧,她如何把他攥到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使他短暂坠入崖底,这些她都还记得,她知道这个记仇的人也不会忘。
可现在,她甚至都没有站到赛道里,没给他报仇的机会。估计梁弋周半夜醒来都要骂她一句不争气。
无论如何,想到这点,崔钰又奇怪地有点想笑。
徐南薇今年 24,两岁被现在的父母收养,是典型的江浙沪独女,富养长大,气质明媚,顶级财经院校,进头部 FA 实习。她谈了三年的恋爱以男友劈腿告终,但进入八月下旬,失恋的坏心情已经无影无踪。
相亲相到新男人了。
在她跟朋友的四人小群里,面对相亲状况的逼问,她只甩了一张昏暗的背影照片,两个字:
他们第一面是在荣宅旁边的酒馆。对方一顿饭接了三个电话,说话跟淬毒一样,其中还有陆以昊这个知名富二代。
——对,你爸精心培养了你二十四年,给你培养了遇事只想撒泼打滚的精神。加油吧,我相信经过你持之以恒的努力,他迟早会放弃你。
——哇,徐渊你再回去看一眼,那一百零八页的 bp,要么我给你找个出版人吧,你去给他印成小说。
——姓陈的岁月静好?他去年发现自己退早了,后悔得没把刚铺办公室的波斯地毯给吃了。就那个判断水平,赔成这样市场还给他留了条内裤,够走运了,还想怎么样?
最后一通是急事,没吃完就走了,再没主动联系过。
但后来机缘巧合,他们又在酒吧里见过一次,在场还有她的大学师兄方攸然。
徐南薇很诧异,方攸然竟然也认识梁弋周,最后发现梁弋周是陇城人,很是惊喜,抽空找了个角落,跟梁弋周单独聊起来:“那个,你听说过成江镇吗?也在陇城的?”
梁弋周顿了一下,视线投注在她身上,语气似乎轻了些。
“听说过,怎么了?”
徐南薇抿抿唇,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大方把握机会:“其实,我也是成江的。”
虽然清吧灯光效果很暗,也能看见梁弋周眉头微挑:“噢?徐小姐,我记得你是浙江的。”
没见过眉骨这么深的,显得眼睛更像一泓深泉。
徐南薇盯着想,又很快回过神:“我……哎,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耸耸肩:“我是被收养的,我爸妈也没瞒我,跟我说过我以前家乡在那儿。”
她没说被抛弃的原因,不过知道梁弋周会问,准备最后再说。
美强惨,几乎是人类共通的 xp,徐南薇深谙此道。
梁弋周看了她几秒,抿了口酒,却没问下去,只是轻描淡写:“那你很幸运。”
徐南薇愣了下,没想到准备的话卡在这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重男轻女,最常见的堕胎和弃婴原因。她虽然两岁多不太记事,但家里有个爱动手的生物学父亲,她有自己被甩到墙上的记忆,家里还有另一个倒霉蛋,经常抓起她往外奔逃。
这点她记得倒清。
但无论如何,透露了同家乡的信息后,梁弋周的态度没那么冷淡了。
再加上她跟方攸然这层关系,以及方攸然想攀陆以昊家的关系,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圈子,跟梁弋周的见面也多了几次。
今晚是在一个熟人局,有熟人发现梁弋周来了,赶紧通知了徐南薇。
聚会的由头是陆以昊实习一个月整,在梁姓恶魔手底下存活一个月整——
陆以昊兴奋地宣布,梁弋周负责买单!坐在角落的男人轻哼一声,算是默认,在场有眼睛的都看得见,这关系显然也没差到哪去。
接着喝酒、吃零食、骰子,聊点不痛不痒的内幕八卦,最后不知道谁突然翻起老黄历,说起自己的高中陇城实验一中,跟方攸然和梁弋周都一个地方的,另一个接腔的法务也是陇城人,接过俩人刚好是同一个初中,长乐中学的。
法务把最近刚 fire 了两个 ceo、身处风口浪尖的梁弋周塞进话题:“梁 sir,你们一中出来的真不少啊,尤其你们那届,简直卧龙凤雏。”
梁弋周自顾自喝酒,闻言只是笑了笑,懒洋洋坐在最边上,没搭腔。
徐南薇腾出空隙瞄他,这里的射灯柔和,照在男人的眼窝与鼻梁处,形成漂亮的三角区。
梁弋周跟她见过的圈内人都不同。
他身上好像跟人有一层隔绝的透明幕布,并不明显,但是存在着,笼着一股薄薄的雾气,使其笑意和怒火都不真切。即使有时候他接公事电话,徐南薇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也没动过真气。
这种场合他也会来,可对社交兴致缺缺。
“……是,人跟人差太远了。对了,我记得当时我们底下那届有个学妹,那时候我都上一中了,回初中还听人说她牛逼呢,体育好大考运也好,结果最后什么水花也没翻起来,我听班主任吹牛都想笑,也不知道现在去哪了。”
“长乐升一中的?叫什么,我说不定认识。”
“崔……什么吧,反正挺不吉利一名字。”
“我想想,那个——地狱判官是吧,当时周一例会我听过那个名字。”
“崔钰。”
赢了三局骰子点数的方攸然插话进来,随意道:“回老家了。”
“噢——”
“正常,从咱们那地方混出来,要点真本事的。后劲还是不足,估计得回去相夫教子吧。”
“我有个问题,”
角落里突然传出道男声。
“吴律,你说混出来,这话怎么讲?”
梁弋周。
他的音量不高,甚至带着点认真讨教的意味。
但被梁弋周讨教,实在算不上好事。
吴律没想到被点名,干笑了一声:“这……就是做事业咯,现在大家男女平等了嘛,哈哈,女生也得独立一点,总不好回去靠老公吧。”
“这么说来,我混得也很惨。”
梁弋周有种能将任何地方待成主场的天分。他两条长腿慵懒交叠,窝在柔软皮质沙发深处,眼睫微抬,勾唇笑了笑,莫名性感。
“都跟你坐到一张桌子上了。”
在场人士本来就竖着耳朵听八卦,闻言齐刷刷转头看这位的脸,试图判断到底是不是玩笑。
但梁弋周这种妖孽段位,怎么会让人轻易分辨出来。
可徐南薇坐得离他很近,看得十分清楚。
那淡讽似乎是认真的。
这张脸生得太骨骼分明,情绪流淌过去,就会留下痕迹。
射灯时明时暗,光斑扫过,照得梁弋周内置社交礼仪失灵了一样,藏不住的恶劣,他满脸几乎就写着两句话:
——跟你们这帮孙子坐一起算我倒霉。
——晦气。
气氛一时间微妙地凝滞。
大家都是熟谙社交规则的成年人,怎么开心照不宣的玩笑、不动声色地比拼,早都内化成一套自然的系统。
梁弋周又是那种谁都愿意拉拢一把的人,脑子好运气佳,界限分明,行事风格敞亮,至少不会担心背后被他捅一刀,在社交场上的风格也是插科打诨为主,嬉笑怒骂为辅,虽然嘴毒了点,但很少真让谁下不来台。
像此刻隐约薄怒的情绪,似乎某种弹簧,等反应过来,连梁弋周自己都怔住了。
“我出去透口气。”
他语气微沉,明显缓和了许多。
随即大步流星地推门离开。
陆以昊一边叫大家加单,把冷掉的气氛重新搅热了点,一边小声嘀咕道:“……怎么回事。”
一个人就这么出去了,不会有无辜路人被波及到吧?
陆以昊秉持着负责的态度,迅速给在加班的徐渊发了信息汇报。
徐渊回得也很快。
【别管他。】
【又不是狗,再不爽能咬人啊?】
【我打他电话不通,你告诉你上司闲得没事干回来工作,不然今年 carry 等着喝西北风。】